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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潘霞 于 2011-1-27 10:19 编辑
她从视频里看到我时,脸上立刻灿烂出两朵菊花,问我,虎虎(儿子的乳名)放假了没?我说放了。她又问,那啥时候回来啊?我说年前不行了,今年春节得接婆婆过来,身边离不得人了。她脸上的笑不自在了,有些僵,那声“哦”里也透着失望,撇撇嘴说,她好意思让你伺候啊?
我在心里笑了,她是为我不平。我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大事小事只与她有关,最需要人、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她是我温暖的依靠。她最牵挂的人也是我,因为她最亲的人里,只有我,离她最远。
十年前,我结婚,她不顾我的反对,固执地亲手缝制了一套大红色的缎面棉衣裤,特意做了活里活面的,让我洗的时候方便。盘扣是跟人新学的样式,衣领做成了小方领,她说这样显得时尚,可以外穿。试穿的时候我嫌她棉花絮多了,穿了跟狗熊一样,她讪讪地笑着说衣服越厚,往后的日子才能越厚实。那身衣服一共穿了两个小时,是在娶亲路上,到现在还压在箱底,屡次动了拆的念头,终没舍得。
我生孩子时,她提前来催生,火车汽车一路颠簸,一进门,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掀起提包就往床上倒,滚出来的袋子洋葱一样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她麻利地解开,露出了十几个剔透的包子。用手背贴了一下,她急着催我“还温着,快吃快吃”,那样紧张又神圣的表情让我顾不得疑虑,抓起一个包子就吃。她一直瞅着,看我吃完,这才轻松起来,像是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后来她说,这是老家的风俗,意为孩子会顺利地“倒”着生出来,我笑着说她迷信。结果真的辜负了她,儿子是剖腹生的,她怪我心不诚。
月子是她伺候的,舍了平常怎么也离不开的家。医院住了九天,她日夜陪着,第一次一个人穿行在我住的城市,回家熬粥,再送来医院,每次我都担心她迷路,她笑说,鼻子底下有嘴呢。满月跟她回老家的时候,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条新裤子。我发现,脱了孕妇装,我还真没有合适的衣服。她说回老家要光鲜点,不能让人笑话。裤子是她亲自上街买的,没走丢,她很自豪。
儿子八个月,痢疾、高烧,儿童医院折腾了三天,无济于事,情急之下只有把电话打给她,她很果断地说,马上往回走,我在县妇幼门口等着。贴着儿子滚烫的小脸,一路奔驰,几小时后看到她时,紧崩的心倏地一松,下车的脚步踉跄了起来。
头几年,为了让我腾出身子去挣糊口钱,她建议我把孩子留下,她来带。她让我放心,“不就三十亩地吗,不误事。”就这样,那盏小小的长明灯伴随她度过上千个夜晚。儿子该上幼儿园,她跟着来住了半个月,陪我们一起适应。入园第一天,她和我去送,离开时,我看见她抬起手背擦眼睛。回老家后,失眠的她常在昏黄的台灯下,对着一沓照片垂泪,泪水打湿的,是儿子的笑脸。
隔两年,她会抽农闲来小住几天,帮我做些针线活,有时是椅子凳子的坐垫,有时是加大儿子一天天见小的被褥,她知道我少小离家,不会做针线。她一走,摸着屁股底下的海棉垫子,心总会潮上一阵子。
结婚十年,有八个春节是和她一起过的,她不忍让我落单,不管老家“出嫁的闺女不能在娘家过年”的习俗,每次都执意把我叫回去,她说我早早离家,照顾我最少。她愿意做我的大树,帮我遮风挡雨,却从不肯让我为她受累分毫。肋骨摔断,脚趾受伤,她自己不告诉我,也不让别人告诉我,事后轻描淡写、故作轻松,“谁叫你捉筷子的手那么靠上呢,小时候,你奶奶就说你一定嫁得远,还真灵!”
最近,老公有个去外地发展的机会,放不下我和儿子,一直犹豫着。通电话时,我跟她说起,她嘱咐我,你别拉后腿,你们娘俩,有我呢。虽然我知道她自己也常受着腰腿疼痛和眼疾的困扰,虽然她已年逾花甲,但我还是使劲点头,我要让她知道我需要她,离不开她,我要她好好保重自己,好能一直陪着我。
这世上,只有一种爱亘古不变,不因时光衰减,不因名利沉浮,它简单、平凡,却又海洋般深厚、博大,我可以走出很远很远,却总也走不出她心灵的广场。
是的,她,是我的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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