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蜀道人生 于 2010-6-3 23:36 编辑
那缘
要说我能够喝上福建永定茶的缘分,应该很早。
那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一九五九年,组织送我到北京机要学校学习期间,大概半年以后的时间吧,我和阿华在共同的学习中,在为庆祝国庆十周年的歌咏、舞蹈活动中认识和相交,鬼使神差地就“违反校规”地恋爱了。
这是我终身都最难以忘怀的铭心刻骨的初恋。
我们正沉浸在水深火热的恋爱之中,我们对未来充满着憧憬,我们的爱恋是那样执著单纯和天真无邪……
可是我们的好景不长,仅仅三个月时间。
一天,阿华给我的信,被阿华的同乡,我的同班同学,在衣帽间我的棉猴的衣袋里偷去交给学校了。
这在那个时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啊!
阿华遭到学校连夜组织的三天三夜的批斗后,立马被送回原籍福建去了。
那时学校纪律严密,我们很少远离校区,我连北京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啊,还是阿华的同乡同班同学阿陈,领着我一起去北京火车站,撕心裂肺地含泪送别了阿华,那情景,我终身难忘,那苦痛,留在我心里一生难以弥合和补上。
我们不知流了多少血和泪啊,也许集聚起来,完全可以成汪洋。
一别十七年。
我们都各自历经苦难,阿华在文革中被批斗,关押,三开为农,直至拨乱反正三恢复…….
我也历经磨难,从充军边远之地躲过武斗,捡回一条性命回到了成都。走过了人生第一个轮回。
彼此联系上以后,阿华迫不及待地寻找出差的机会,绕道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北京时期的翩翩少年,飒爽英姿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是昔日的那段情谊还永远留在彼此的心上。
我们一起去到武侯祠、杜甫草堂,把别后的相思一片片洒在那些幽静的小径上。
我带领阿华去青城山游玩,他却要我和他坐在都江堰古堰边的石坎上,一坐就是整整半天,直到黄昏,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地方。
他说只要能够和我一起摆摆四川的龙门阵,比看世间任何美景都感到舒畅。
他和我静静地看那古人修筑的古堰堰坝,如何把岷江水分流成外江和内江。
古人筑堰,是为了降水妖,治水患,造福人类。
我们怎么也不明白,当时学校为什么要筑坝,让我们一江春水一股南流,一股北往,活生生地拆散一对闷头鸳鸯。
我们坐在那里,一边听岷江的水流滔滔不绝,陪着我们一起述说我们的悲痛和哀伤。
我们那纯真、缠绵的初恋,就如那岷江的江水一去不返,葬送在历史长河的汪洋。
彼此泣不成声的倾诉别后十七年的风风雨雨,都已经无法挽回。
昔日的少年,如今都已人到中年。阿华已经是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五个孩子的父亲,自己也变成一个医生的妻子和两个漂亮女儿的亲娘。
让大坝隔绝吧,让岷江滔滔吧,反正历史已经成了过往。
还是说茶缘吧。
十七年后的那第一次相见,阿华给我带来了两盒小小的听装的“铁观音”,两斤他妻子炒制的永定家产土茶,还给我的父亲带来了两斤永定烟厂生产的上好的烤烟丝和许多裹烟丝的烟纸。
阿华说,十七年了,不但我们老了,孩子们也都一个个长大了,这些茶,是嫂子和孩子种在自家茶山上的茶,是嫂子和孩子们采的,是嫂子亲自烘炒揉制的。
我当时轻怨了阿华,不该花钱给我买那昂贵的听装“铁观音”,我没有茶嗜,即使喝茶,我也喜欢喝古蔺那样的土法生产的土茶。实在要给我带点茶叶,家制的就特别的好,我相当的喜欢。
虽然我还是把阿华给我的“铁观音”慢慢泡来喝了,可我对“铁观音”的茶味,从过去到现在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真的说不出来一个字的子丑寅卯来。
可对于阿华给我带来的那两斤家制茶叶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华说:那年月,我参加了农村工作组,在你嫂子家“同吃同住”期间,是你嫂子看我成天对着我贴在他们家墙上的你的照片发呆,才知道我们分开的缘由,并由此暗自爱上我的!
这茶叶我也给你嫂子说过,是带来给你的。
阿华给我带来的家制茶,其味和古蔺茶的味道酷似,只是不用熬也照样味道浓酽,颜色没有熬过的那样深黄,而是浅浅淡淡的绿色,初初入口,微微含了一点点轻微的苦味,回味照样清醇甘甜,还多了一味糊香,一味在我心中一个高大洁白纯美的女性的体香。
每当我喝阿华家的家制茶的时候,我都要想起我们在北京的那段难忘的时日,那时的甘甜和苦涩,都会如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现在我的眼前和脑海里。
我的耳边也会响起都江堰离堆边那分成的两股江水发出的滔滔声,我也会感念到嫂子胸怀的温暖。
我喜欢品尝这味道,一辈子不忘,一辈子都想天天品尝。
后来,阿华的政策落实了,学校补发了阿华的毕业证明,嫂子全家农转非了,家里不再种茶了,我再也喝不到阿华寄来的嫂子亲手揉制的永定茶了。
再后来,阿华病逝了。
再后来,当我四十六年后第二次去到永定,我和嫂子两个亲如姊妹一样地缅怀阿华的时候,当我在阿华的儿子、女儿们的带领下,为阿华扫墓的时候,嫂子家已经用现代化的功夫茶具,给我冲泡上千元一斤的福建功夫茶了!
当我们谈起当年嫂子揉制的土茶的时候,嫂子和我的眼圈都红了,我们都向往当年的那份土茶的茶缘,都留有那份土茶的清香。
可是,我们都最终失去了我们共同挚爱的阿华,成为与那份茶无缘之人!
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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