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骨
日前阅读的时候,看到一本传记类杂志上有关马寅初先生的一些介绍,细细读来,不觉叹服。老先生一生也算是宠辱不惊,但是,为师为教的一身清骨不由人不肃然起敬。
记得计划生育刚开始的时候,有人士叹曰:“错批一人,多生数亿”。显然是在说老先生的“人口理论”以及他的“团团转”的学说。
我一直认为北大的老一辈知识分子是有一身清骨的,也可以说是傲骨。季羡林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曾经叹曰:“马寅初和梁漱溟都是有骨气的文人学者。”相信这话从季先生嘴里说出来是有着不同意义的。
作为最早提出“计划生育”的社会经济学家,马寅初先生在绝大多数知识精英被逼或者甘愿俯首的时候,他挺直了自己的腰,面对八方来风,面对铺天盖地的口水,他没有屈服,而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用胡适的话说这叫“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历史是只能回望,却不能退回去的。如果当初选择了马寅初先生的人口理论和学说,我们今天的中国是不是还会背负如今十三个亿人口的沉重,是不是还要慌乱不堪的迎接这个泛老龄化的社会结构性失调呢?历史没有如果,却只能让我们遗憾的回望,留着些许遗憾和惆怅。
近观中国现代社会的文化编年史会看到,像马寅初先生这样敢于坚持的人并不在少数。我的岳父算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海归,是国家金属材料方面的专家,老人家一生严谨治学,埋头从事科研。可以算作当年被批的那一批“只专不红”的专家学者。文革期间收到了冲击,被红卫兵关进牛棚,没完没了的批斗。批斗会上,他的一个昔日的学生上台控诉他作为“反动学术权威”的种种罪行,这人说岳父:“号称金属材料专家,其实钢和铁不分”。岳父勃然大怒,怒骂这个昔日的弟子:“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我一生都在和金属打交道我会钢铁不分吗?”结果结结实实遭来了红卫兵的“修理”,在牛棚里一呆就是八个月,生生的落下了类风湿。无论是手还是脚的关节都肿胀变形。以至于后来他审阅研究生博士生论文的时候,很多意见都是他口述我代笔完成的。
文革后期平反昭雪。昔日的弟子登门谢罪,他手一挥:不是你的错,是时代错了,你现在告诉我,老师是钢和铁不分吗?落实政策的时候,为了补偿抄家的时候损失的财务,学校赔付了他一笔书费,他把钱交给我,不过区区一千多块,然后开了一个书单,让我去给他买回了《资治通鉴》《中国通史》《鲁迅全集》以及四大名著还有《莎士比亚文集》等等。并再三叮嘱我,决不能多花一分钱,作为奖励给了我二十块的书款。
在他从博士生导师的位子上退下来后,他入党了,老人家高兴的像个孩子。据说一下子缴纳了数千元的特殊党费。他的女儿,我的夫人调侃他:“老爸您至于吗?向党表忠心呢?”岳父不愿意听了,拍着桌子把我媳妇训了半天,最后的一句我记住了:“我们经历的你们懂吗?”
岳父故去的时候,可谓隆重,躺在鲜花丛中,唯有一条挽联让我刻骨铭心“恃才傲物铁血报国情,刚直不阿毕生化鹤去。”
岳父曾经对我说过,在四九年前后的时候,选择去台湾还是留大陆是很多老知识分子面临的选题,为什么选择留下,是因为看透了国民党的腐朽和凋败,知道那是一个气数已尽的政府,没有希望。冒着被通缉,被追杀的危险,取道香港,辗转回到大陆。
我觉得这些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骨,宁折不弯,绝不轻易的低头,更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和主张而轻易的随波逐流,现在这种清骨和品格已经少的可怜了。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趋炎附势成为一种主流的时候,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
清骨铮铮做弦声,
矢志不改赤子情,
恪守良知不低头,
身后依然震耳鸣。
这是我在十几年前岳父遗体告别后写下的一首“顺口溜”,我相信它表述了我对那一代铁骨铮铮的专家学者们的敬仰。
2011年2月23日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