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星卒斋主 于 2010-6-29 21:48 编辑
中学全称叫“三道河子公社中学”,离我的家有15里山路,在交通不便、自行车还是个希罕物的那个年代,我们必须吃住在学校里,一周回家一次,周六下午回,周日下午返,只能徒步。
回家也不仅仅是因为想家和看看父母,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回家背粮食和咸菜,以维持一周的生计。以至于后来每次回老家,走过那段长长的盘山路,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我少年的身影:一个梳着分头的15岁的少年,斜挎一只黄色的书包,书包里装的并不是书,而是或地瓜或苞米面饼子,必不可少地还有一罐头瓶子萝卜或芥菜咸菜。身着一件洗得发白、脖领和下摆都突鲁边儿的蓝布褂,脚上蹬着一双母亲做的实衲帮的布鞋,肩膀上扛着20斤重的一袋子高梁米或苞米面,独自走在那长长的盘山道上,时不时地回一下头,看一看后边是不是有马车赶来,求那赶车的大爷给我的粮食和书包带上,我步行跟着也可。可是,这样的运气往往是奢求,不是没有,实在是少有。
要说对饿的感觉,我这初中8年级的一年是最刻骨铭心的。可能因为那个年龄正在长身体吧,到现在都吃惊我当时怎么会那么的能吃,我能吃下满满一加长的大饭盒的高粱米饭,菜当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咸菜疙瘩和凉水。把粮食背到学校后,管理员老师便亲自过称,然后按份量发给我们食堂粮票,再用这粮票去食堂打饭。那年头不光我家穷,大家都一样,这一年,以至于后来的高中三年,我没吃过一顿菜,只是在秋天大白菜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有白菜汤喝,只是也喝不了几次。
我们那时上早自习,早晨起来之后,我们的班主任李忠老师便领同学们在操场跑步,然后就进教室自习。我教室的后边就是食堂,从玻璃窗可以看到食堂的炊烟。那时谁也没有手表,如果老师不在教室,我们便派一个不爱学习的同学专门观望食堂的动静,其实只是看住那个瘦瘦的摇铃老头儿,如果他一旦出现在门口,那就意味着要开早饭了,然后望风的同学一声叫喊:冲~~啊!男生便迅速地拿起饭盒进行绕过教室的百米冲刺,然后就听到一串铝勺在铝制饭盒里左突右撞的叮当乱响声。其实,我们奔跑的目标并不是饭口,而是摆在食堂门口的那口又矮又粗的缸,那里装的是高粱米汤,抢米汤的场面,就如猪圈里一群小猪挤猪槽子的情形二影不差。
饭是吃不饱的,这抢米汤也不是因为渴,更不是喜欢这口,而是要先弄个水饱,喝鼓了肚子之后再去打饭,拿回宿舍就着咸菜吃。所以食堂的米汤只有男生才能抢到,女生是无福享受的,除非有人代劳。记得有一次做化学试验,下课后直接去抢米汤,同学给我舀了一舀子,由于慌乱倒在了我手上,手上的三个手指头立刻就蓝了,当时就吓得我扔了饭盒,我那同学也同时扔了手中的舀子。这记忆或学问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碘遇淀粉会变蓝。
我有个叫表姐夫的人是学校食堂的大师傅,说是表姐夫,其实只是我妈的干侄女女婿,起初我不认识他,但他却认识我,是天可怜见,还是我妈对他说过什么,总之是他告诉了我一个信息,让我打饭稍微晚点来。当别人边喝米汤或不喝米汤在排队买饭的时候,我就可以悠然地走到食堂门前的井沿上去看青蛙,等到没有几个人的时候再把饭盒递进窗口,我这姐夫会把我的饭盒拿过去,然后再盖上盖递给我,回宿舍就会发现饭盒里除了有正宗的四两或六两饭之外,还有一层硬硬的锅巴。感激得我真想回去给他磕头!
我们吃的饭,由于是来自百家的米,是五花八门的粮食凑在一起,尽管管理员进行了分门别类,但也是各不一样,所以说当时能有的高梁品种我们都能吃到,而大多数同学的家长都是拣最好的品种给孩子拿,母亲更是这样。粮食这东西也奇怪,好吃的不丰收,丰收的不好吃,就如人一样,好看的不好用,好用的不好看。最难吃的高粱叫“晋杂5号”,但特别丰收,特别的涩,如果吃这东西再就酸菜,那嘴里就如嚼草木灰一样,这种高粱连驴都不吃,可是我们却必须吃。
尽管自己拿粮,但却吃不饱,原因就是家里粮食也不多,父母亲和在家劳作的哥哥们是不能吃这些的,而是在喝粥。而上学的我却在吃“干的”,苞米面大饼子也只能是我们这些学生能吃到,家里的人却喝的是苞米渣子粥,也往往揭不开锅或断顿。可每当到周六回家的时候,即便是青黄不接时节,母亲也总是提前给我准备好我要背走的粮食,其中有不少是借来的。同学中也有个别人是吃商品粮的,或者说父亲或母亲是国家正式职工,我那时也偶尔看过人家吃馒头,但大都是熄灯之后在被窝里啃。
学校住宿十分紧张,宿舍是对面炕,一铺炕上要睡12个人,各自把褥子对折恰好是一个人的位置,也就一尺多宽,所以睡觉要一个人一个人地躺下去,并且躺下后很难翻身,但我们也有办法,那就是让人起头喊一声,然后大伙一起翻,并且必须朝一个方向。那时也没有过多的衣裳,往往是外套一扒,就光不出溜地钻进被窝,可半夜往往会饿醒。秋天以后我们同班的5个同学便搬到了附近的老乡家,住在他们的西屋,炕上并没有炕席,铺上一层报纸,再就是自己的行李。晚上也没有灯,我们就自制了一个油灯,勉强照些亮。
我们是下晚自习之后,一般都是跳墙去老乡家,其实这家的儿子也是我们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回到老乡家首先要有一人留下烧炕,其余的4人就让我这位同届不同班的同学带走,按照他的指挥,去生产队的苞米地里偷苞米秸或高粱秸,每人扛回一大捆,除了打点房东外,我们自己也可以把炕烧热些。我大约总是烧炕那位,从没去偷过秸杆,好像我的同学偷苞米秸总是成功,从来没被抓到过。
时值深秋或初冬,学校食堂门前有个小园子,那里便摆着一些大白菜,那园子的墙也不过80厘米高,有个姓孟的同学家庭还可以,人家能穿二棉袄,我们5个人往往是一密谋,便顺手拽一两颗白菜塞进他的二棉袄里。回到房东家烧炕时,再把白菜胡乱地洗一下,用手揪进窝里,房东的刀是从来不敢用的,更不用说找人家的盐了,所以炕烧好了,这清水白菜汤也就熟了,当然也不能用人家的盆,就只好用我们的洗脸兼洗脚的盆盛出来,端到炕上去,我们5个便盆对嘴地一扫而光。然后就美美地睡下。
大约是放寒假以后,我们便从房东家搬了出来,又回到了学校。这一年,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食为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