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0-8-23 10:52 编辑
故乡的雨
这些年家乡的雨越来越少了。在这个本应多雨的季节里,乡亲们一直在盼雨。
有好几回天气预报说有雨,天儿也阴得水盆儿似的,雨却愣是不下。即便下上几阵,也都是雨过地皮湿的小雨,知了撒尿似的,不解渴。天儿就这么阴着,闷着。人们热昏了头,望望天,皱皱眉头,骂道:这老天爷,真是该死。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本是个多雨的地方啊。
记得老家有句俗话: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下雨吃饱饭。每年麦收一过,雨就一场接一场地落下来。有时正在地里挖菜割草,或是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间天空阴暗下来,西北方翻滚起浓烟一样的乌云,黑中发白,夹杂着闪电迅速蔓延,沉闷的雷声也从远方响了起来。地里的人们全都停了手中的活计,乱纷纷地急着往家里赶,连牲口们也撒着欢向村庄跑去。风来了,凉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紧接着,大雨由远及近落了下来,在地上溅起烟雾似的水沫,庄稼在风雨中起伏摇曳,眨眼间,遍地是水。
下雨的日子自然是孩子们的假日。喜欢趴在老屋的窗台上,或是站在捎门洞里,看无数条银亮的雨箭,听万马奔腾似的雨声。屋檐上,雨水瀑布般地流下来,院子里的水泛起一个个水泡。家家户户的雨水流到街上,汇成一条浑黄的水流,急速地流向村边的池塘。雨时大时小地下着,有时候一连几天不放晴。时而会听到沉闷的轰隆声,那是谁家的老屋或者墙头被雨水闷倒了。屋顶漏了,母亲一边用盆盆碗碗接住滴答作响的雨水,一边轻声祷告:行行好吧老天爷,千万别再下啦。
雨终于停了,云缝里透出无力的阳光。村外传来嘈杂的蛙鸣,无精打采的鸡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抖一抖精湿的羽毛,在泥地上留下数不清的“个”字。池塘满了,水漫过了塘边的水井,怕人掉下去,有人在井口罩上了一只苇篓子。人们的脚步忙起来,有的急着去地里放水,有的赶紧修补淋坏的房屋,不宽的小街上,满是泥泞。
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六三年。那年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村东的牛村洼成了一片汪洋,村西的白洋淀水爬上了千里堤。壮劳力们都被公社抽去防汛,村子的四周也筑起了半人高的围埝。人们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为了保住海河下游的天津市,上面命令扒开千里堤分洪,刹那间白洋淀水吼叫着冲泻而出,据说几里地以外都能听到。那天早晨我是被锣声和街上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爬起来跟着大人们往村边跑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放眼望去,水天相接,绿油油的庄稼已经被大水淹没,连村边的枣树林也刚刚露出一片灌木似的树梢,水上不时有船儿驶过,这还是我平生头一次看见船呢。
接下来的日子,乡亲们紧着从水里打捞将要成熟的庄稼,连女人们都下了水。没有船,就把做饭的锅扒下来,连笸箩都派上了用场。孩子们也全都学会了凫水,整天泡在水里,拾柴禾,摸鱼虾。那年的鱼真多,可以用网逮,可以用手摸,也可以用蚯蚓钓,孩子们常用的法是淘。看准一片鱼多水浅的水域,用铁锨围起一圈土埝,然后挖一条排水沟,在沟口接上筛子,然后用脸盆往外淘水,鱼会顺着水流落进筛子里,小半天工夫,准能淘得多半盆杂鱼。
也许就因为这一场雨,惊动了以民为本的老人家,于是大笔一挥,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伟大号召。挖河打堤从此成了乡亲们的一项苦役,春冬时节,浩浩荡荡的治河大军推车挑担,红旗招展,家乡的土地上到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十几年下来,不但根治了海河,也根治了与海河相连的大小河流,连鱼肥水美的白洋淀也治了个底朝天。这大概就是老人家一贯的治国方略——矫枉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我的家乡,从此与洪涝拜拜。
不过,我倒很想家乡再闹一次那样的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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