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红烧肉

淼焱

举凡红烧的食材，都非常可口的。酱油邂逅了肉类，便是最和美的牵手，红烧羊肉，红烧牛肉，红烧兔肉·····可是，没有听说过红烧猪肉，究其缘由，大概是“猪”向来难登大雅之堂吧，去掉一个“猪”字，此道菜确乎多了些朦胧的深邃；又或许红烧的猪肉是所有肉类中最独特，最美味的，因此就得区别于其他红烧的肉，傲视于群肉？
   
   大概是从发明了酱油以后便有了红烧肉了，古人中好这一口的，我只晓得苏东坡，那淋上浓厚的酱油蒸制得酥烂的肉，后人美其名曰“东坡肉”。近代名人最爱朵颐红烧肉的，也有位响当当的人物，那就是我们的毛主席了，湘人的家宴中，或是开办的餐馆中，一道，“毛式红烧肉”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还有一位家喻户晓且为红烧肉作出杰出贡献的人物不得不提，那就是“外婆”。
   
   “外婆红烧肉”常常出现于一些令人亲切的家常餐馆或是私房菜馆的菜谱上，无疑，“苏东坡”与“毛主席”的品位离我们这些平民太疏远了，而我们的外婆，每个人都有一个，且外婆的形象常常以“爬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堆着慈爱的笑容”而浮印于我们脑际，这大概是因了“母亲”的缘故吧，母亲的形象，惯以慈祥著称，那么又何况母亲的母亲呢？于是“外婆”便悄悄地和文豪以及伟人平起平坐了，鉴于她烧的一手好肉。
   
    外婆喜欢把肉放在被烧得发黑的小砂锅里炖，我总是没有见到她搁佐料的过程，因为她总爱先我和母亲到她家一步，便让煤球炉上的砂锅冒着浓郁扑鼻而带着多种香料和熟酱油味的肉香气了（这也就成了所有红烧肉最初的意象了）。我和妈妈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不会忙着招呼，只是兀自拿着芭蕉扇时而幅度大时而幅度小地对着煤炉的底部扇动，最多漫不经心地问两句近况。

    何必要聒噪寒暄地招呼呢？那股子肉香气就是最好的迎宾！直到我们被满屋子弥漫的那种只有红烧肉才独有的香味熏得肚子呱呱直叫的时候，外婆的嘴角才扬起一丝诡秘的笑意走到我们面前，闲聊了起家常。
   
    外婆的红烧肉并不红，且是黑乎乎的，块头就像她人一般又魁梧又肥硕又厚实，不过味道特香，还没送入嘴中，那诱人的香气便使我垂涎三尺了，在我饱尝过珍馐佳肴的至今，还是不曾明晓那种特殊的香气是怎么调和成的。咬一口，瘦肉已然酥烂，可以想象下，天底下各种奇美的味道渗透进瘦肉中的每一道细丝中去了，轻轻咀嚼在口，鲜鲜的，甜甜的，味儿是醇厚的，却吃不出一丁点的咸，这是一手大厨才有的无以复制的绝技！每一根味蕾触碰之后都悦动了起来。外婆的红烧肉并非用传统的五花肉所制，而是选用了肥瘦相当的肋条肉，肉皮较薄，肥肉油而不腻，当那油滑的肥肉溜过舌尖的时候，有一种久久弥留于唇齿的香气·······   
   
   第一次吃红烧肉是哪一年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能肯定是外婆做的，并非我的记性不好，而是外婆每一次炖的红烧肉的口味都一样，就像那大酒店里能让招牌菜几十年口味如一的资深厨子。我每一次地大快朵颐，依如最初。“外婆的红烧肉”就像一句童话般美丽的咒语，让我二十多年来，不曾厌倦。不过我的两个表哥确实吃腻了。
   
   初二的暑假，我和大表哥小表哥寄宿在外婆家。第一天的伙食，除了一些炒炒爆爆的“配菜”外，主角无疑是那道黑乎乎的红烧肉了。两个表哥是爱吃肉的，因此，第一天我们三人哄抢一盘红烧肉以至于差点打起来，最后，在外婆的怒喝下，表哥们终于放下了“掠夺”红烧肉的筷子。
   
   第二天，外婆端着满满一大砂锅的红烧肉，重重地掼在了桌子上，对着两个表哥大声说道：“吃吧，小杀千刀，别再和弟弟抢了！”原来外婆吸取了第一天的教训，把小砂锅换成了大砂锅，分量足足加重了一倍之多。那两人自然乐了，筷子如雨点般夹着肉，狠命往嘴里塞，只吃到翻起了青白眼，肚子撑得跟大伏天里的熟西瓜似的，才打着饱嗝丢下半碗米饭离开了桌子。
   
   第三天的时候，仍旧是一大砂锅，那砂锅的底子刚碰到桌面，哥哥们便大喊一声“救命”，悻悻然地飞跑出门外，外婆追出去，边追边喊：“小杀千刀，你们不是爱吃肉吗？跑什么！快回家吃饭·····”后来，那锅肉都是我一个人吃掉的，吃了整整三天。那一年暑假，我从一个瘦小伙，长成了小胖墩。
   
   前不久，我和家人迁到了城外，因此和外婆相隔甚远。也因了工作的关系，本来是至少一星期去一次的，现我和母亲至多一个月见她一次，有时可能三个月都去不了一回。年逾古稀的外婆依旧话不多，我们每次去，她都坐在那煤炉前的小板凳上，用扇子控制着炖肉的火候。炉子里明灭的火光倒映在她那黯然失色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承载的是老年人特有的孤独。
  
   当外婆端着一砂锅的红烧肉放在桌上，被锅耳烫疼的双手捏着自己的双耳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时，那副样子，是最可爱的。掀开锅盖，腾腾的热气和喷喷的香气迅速爬满了冬日里狭小的屋子！亲情，需要太多造作的修饰吗？都在那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肉里了。
   
    母亲也会炖红烧肉，相比外婆的，品相要好的多，颜色红润，个头纤小。只是口味上，和外婆的比起来要略逊一点，只是一点点，可是往往这一点点却是难以逾越，这在我心中形成了一条鸿沟，个中不乏先入为主的道理，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莫过于那是外婆的衰老的粗手做出来的，那双手不知道饱经多少风霜，而操纵手的那颗心，就是一只装满了各种滋味的瓶子，这些滋味恰到好处地融入了那锅肉里头。唯独有那样的心和那样的手，才能炖出一锅地道的“外婆红烧肉”！
  
   可能在那不远的将来，我的子女也会觉得，外婆的红烧肉比起他（她）母亲做的，更加好吃吧。

山野散人

欣赏美文！周末快乐！

枝影横斜

楼主用笔为我们炖了好一砂锅红烧肉,散发着牵挂\怀念与温情,令人回味无穷!

人在江湖

呵呵，版主有口福，能够吃上外婆做的风味独特的红烧肉；版主的外婆有福，有版主如此生花妙笔把外婆，和她做的红烧肉不动生色地描摹出来，引人向往。幸哉。

落荷吟

有时候觉得文字是奇怪的，可以将一盘红烧肉的香气渲染的如此回肠荡气，如此婉转迂回，真的很少见。
记忆是陈年的酒，香醇浓厚。洗去岁月的蒙尘，可以看见外婆老老的手，浑浊的眼，沟壑纵横的面容。说是一盆红烧肉，更难承载的是厚重的浓浓的外婆情。
老人还健在，多回去陪陪她吧。

马樱花

和外婆的比起来要略逊一点，只是一点点，可是往往这一点点却是难以逾越，这在我心中形成了一条鸿沟，个中不乏先入为主的道理，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莫过于那是外婆的衰老的粗手做出来的，那双手不知道饱经多少风霜，而操纵手的那颗心，就是一只装满了各种滋味的瓶子，这些滋味恰到好处地融入了那锅肉里头。唯独有那样的心和那样的手，才能炖出一锅地道的“外婆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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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这句
感谢楼主，给我们奉献出这道穿越时空有着外婆味道的大菜。在这样一个午后，我开始怀念远方，怀念桌上散发着母亲味道的——红烧肉。

香姐

肉香，亲情浓。

淼焱

当外婆端着一砂锅的红烧肉放在桌上，被锅耳烫疼的双手捏着自己的双耳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时，那 ...
芳紫陌 发表于 2011-5-19 18:13

亲情真的不需要太多造作的修饰，全都在那热腾腾的肉里了。
谢谢紫陌姐姐垂赏。

淼焱

能不能把外婆的小砂锅送给我啊，吃不到外婆的红烧肉，天天看着砂锅也是一种幸福啊！
肥田老鼠 发表于 2011-5-17 20:52

哈哈，我和她商量哈。
谢谢您的关注。

淼焱

可能在那不远的将来，我的子女也会觉得，外婆的红烧肉比起他（她）母亲做的，更加好吃吧。

写外婆，不好 ...
我不是我 发表于 2011-5-16 19:22

从朋友的点评中看得出您也是个细致的人。
小可觉得写亲情文，须抓住一个点来写，否则便会偏向空泛的歌颂。
谢谢你垂赏，向你问好。

淼焱

外婆对亲人柔柔的爱，通过这些好吃的东西在默默展示，
作者对外婆浓浓的情，通过描述这些细节感动着我们。
凌云享耳 发表于 2011-5-15 09:10

凌云姐姐说到我心里去了。
确实，外婆有很多令我感动的地方，而亲情恰恰是很简单的，一锅红烧肉足已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淼焱

暮雪都眼馋了，浓浓的亲情
暮雪 发表于 2011-5-13 10:57

那天，其实是在写小说的。突然间肚子饿了，然后就想吃红烧肉，再之后就想到外婆了，于是就停下了小说，写了这篇嘿嘿i`````

芳紫陌

当外婆端着一砂锅的红烧肉放在桌上，被锅耳烫疼的双手捏着自己的双耳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时，那副样子，是最可爱的。掀开锅盖，腾腾的热气和喷喷的香气迅速爬满了冬日里狭小的屋子！亲情，需要太多造作的修饰吗？都在那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肉里了，
温暖，感动！

肥田老鼠

能不能把外婆的小砂锅送给我啊，吃不到外婆的红烧肉，天天看着砂锅也是一种幸福啊！

我不是我

可能在那不远的将来，我的子女也会觉得，外婆的红烧肉比起他（她）母亲做的，更加好吃吧。

写外婆，不好写，难免流于空泛
写红烧肉，不好写，那不过是个食谱

写外婆的红烧肉，就太有味道了——不是红烧肉的味道，是外婆的

结尾的“更加好吃”，最有味道。忧惧，眷恋、即逝？
这样的含蓄，耐读耐品

凌云享耳

外婆对亲人柔柔的爱，通过这些好吃的东西在默默展示，
作者对外婆浓浓的情，通过描述这些细节感动着我们。

凌云享耳

暮雪都眼馋了，浓浓的亲情
暮雪 发表于 2011-5-13 10:57

俺不但眼馋，还有些嘴馋

暮雪

暮雪都眼馋了，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