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范最之 于 2011-7-7 11:50 编辑
八、寨安休整
我们连队撤到宁明县寨安公社驻防,开始战后休整。洞廊村的乡亲们闻讯步行十几公里来看望我们,嘘寒问暖,帮我们洗衣服,给我们送吃的。刘广朝和李绍均的房东,知道他俩牺牲的消息后哭成泪人,就象失去自己亲人一样。王震将军带着中央慰问团也来慰问,带来文艺节目和不少慰问品。我们当干部还有点优惠,免交3个月伙食费(每月15元)。在配属步兵的时候,每天发2包广西烟,原说是有偿供应,先赊帐,现在也不用交钱了。连队开始战后总结,评功评奖。我们师参战23天,毙敌2195人,俘敌10人。我师亡229人(其中干部12人),伤663人。我们连牺牲2人,轻伤1人。然后按百分之45的比例评功,我们到第一线的4名干部(连长、副指导员、一排长、四排长)都荣立三等战功,还有一个指标变成荣誉大战,谁都想留个纪念留个见证呀!最后还是技师覃树宁有份。其他干部除二排长侯加法外,都给予嘉奖。侯排长为何无缘立功受奖呢?因为有一天晚上,兄弟部队从我师防区路过,连里按通知精神也通知所有干部。那时我们连队设8个哨位,兄弟部队从后边开来,已经过了7个哨位平安无事,最后那个哨位哨兵是个广西合浦的新兵,可能是紧张,他问完口令还没等对方回答,哒哒哒就是一梭子,把兄弟部队尖兵班的班长打死了。侯排长是那晚的带班干部,负领导责任,捞了个严重警告处分。荣誉大战曼延到部队与部队之间。我们师491团3营是最早攻进谅山,攻占越南谅山省委大楼的,另一支部队后来也到过谅山省委大楼,还拍了照片。在谁是攻克谅山第一团这问题上争得不可开交。后来上级以报捷电报时间为准,我们错失攻克谅山第一团的称号。评功也掺杂着长官意志个人喜好。我们师通讯营有个班长,主要事迹是几天几夜没休息,保障通话畅通,原来营里上报是二等功。师长战前正好在军事学院深造,听过班长的老爸上的课。师长听说那班长是某教员的儿子,一句话二等功变成了一等功。评功也有评出恩怨的。战前为加强我们连队的技术力量,军区专业部门给我们派来个化验员。战后他要归建回原单位,当然也想把军功章戴上。连队评功时,对我们这些上前线的他无异议,但对同在后方的技师覃树宁立功很不满意。其实连队评功完全是根据个人在战时表现和贡献来评定,还比较公平。但那名化验员老觉得他是外人,我们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重视他,所以评功他没份。为这事后来他和覃技师关系不很融洽。部队还进行两次点验,所谓点验就是检查个人的物品,不准私藏战利品。我准备做纪念的军帽和瞄准镜也按规定上缴,没留下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那天师里组织开追悼会,寄托哀思,缅怀战友。主持人刚宣布追悼会开始默哀三分钟,与会的学生就开始哭泣,这一哭,引爆了军人们情感的火山。亲如兄弟般的战友情怀,枪林弹雨中的血染风采,汇集成回溯的思潮冲垮记忆的堤坝,刹那间空旷的会场嚎啕连绵撕心裂肺哭声如雷。229条鲜活的生命呀,229个铁血弟兄,为了祖国,为了边境安宁,永远躺在南疆的土地上,最大的20出头,最小的未满18 岁。在修建烈士陵园的过程中,我们连的任务是装卸砂石,搬运建筑材料。每每看到那一排排红土新坟,看到那简易的木制墓碑,我心里就有一种未名的煎熬。每天都紧咬嘴唇控制着不要落泪,终于有一天,嘴唇被咬破了,让我着实体会到“英雄流血不流泪”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感觉。后来烈士陵园修好了,苍松翠柏,庄严肃穆,我的心情才有所慰籍,总算对得起长眠的战友。战斗中牺牲海南兵72人,其中临高兵14人。和我一起入伍的临高兵共141人,其中被授予全国战斗英雄称号1人,荣立一等功2人,荣立二等功7人,牺牲5人。近年海南临高县民政局还不错,财政再紧张都拨出5000元,让参战人员派代表回宁明县扫墓祭奠凭吊战友。我感觉我们中国人对死去的人是最讲情义的。 那段时间,地方的同志喜欢邀请部队的英雄们到机关单位学校厂矿做报告,讲战斗故事。我不是英雄自然没份。倒是村里的小青年喜欢缠着问长问短,我这时的感觉就象当年方维林伯伯给我讲西沙反击战一样,不同的是我长大了,是战争参与者是讲述者而不是听众。男人们聚在一起最活跃的话题就是女人,村里的小青年问我最多的话题也是:你们有没有代表中国男人,向越南女人“开炮”?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一是做人要有尊严,尤其是出国作战的军人更要有尊严。二是不可能有“作案”机会,就算有也没人“要爽不要命”色胆包天单独行动。战斗打响那天,穿插到位的491团3营在坂然拦截一辆从谅山方向开来的军车,交火后全歼车上十几个敌人,活捉一个大腿受伤越南女青年。她是谅山纺织厂的工人,休探亲假搭公安屯顺风车回禄平县城,没想到闯进我们部队伏击圈。由于民工没有上来,伤员无法后送,卫生员给她处理伤口后暂时留置在阵地上。伤口的剧痛使她经常小便失禁,她喊来翻译,要求帮她换换裤子。翻译误以为是美人计,拒绝了。说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不干这种事的!她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寒风中下身湿漉漉确实难受。3营长了解情况后,派一帮弟兄,到阵地前村子里给她找了20多条裤子,让她感动良久。另外大家可以想想,2月17日战斗打响,我们3月2日才拿下谅山北区,越南的女人是“脑白金”(海南话脑病的谐音),呆在战火纷飞的废墟里等待我们来“开炮”?要说谅山没有女人也不对,三班长郭锐勤带防化保障小组,随我师主攻部队打下谅山,发现三个越南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看他们饥寒交迫,战士们给他们找穿的还给他们几块压缩饼干。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翻译问他们:中国兵好不好?他们回答:法国鬼子最坏!翻译说我是问你们中国兵好不好?他们继续回答日本鬼子也坏!翻译继续问,说我们给你们吃的穿的,中国兵不好吗?他们停顿一会说,美国鬼子也够坏的!战士们都笑了。是呀,在异国的土地作战,还指望那里的百姓称赞我们吗?
4月29日,我被提拔为副连长,那时我入伍才2年另4个月,当排长仅半年。宣读命令时,直政科沈福臣科长(五十年代入伍的老兵)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师里最年轻的副连长,要珍惜荣誉,好好为党工作。没想到,不到半个月,比我年轻的连干部多得是。因为要保留战斗骨干,突击提拔不少干部,输送到其他部队。我们排一班长祁大真(海南万宁人,1975年入伍)调到边防部队当排长,二班长刘庆春调到广东省军区代理排长,五班长万启寿接任一排长,八班长何翔保送到防化学院学习后升任排长,和我一起入伍的工友张岳文提升为机关收发室收发员(排级)。前面说到的在军区比武中获奖的六班长徐本礼,准备提拔为参谋调回湖南桂阳县武装部工作,在等待命令过程中,好心帮忙二排长侯加法设置训练模拟炸点,因操作违规被爆炸导致下肢残废,失去提升的机会。倒霉的还是二排长,又因领导责任挨了个严重警告处分。
纵观这次参战历程,我感触最深的一是战场是检验人格的试金石。我们配属步兵化学保障的7个人,20多天没有机会刷牙洗脸,腰间和小腹的皮肤因汗水浸泡衣服摩擦都溃烂得目不忍睹。每人负重近30多斤,天天南征北战,天天和死神握手,没有出现临阵逃脱借故后撤的现象。而那个黄副团长,据说在平时表现是非常突出的。能说会道,文革时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在战场上就成了孬种,贪生怕死,怯战惜命,连续2次没有完成任务,被撤职降级处分。还有个高机连长战场自伤被军事法庭判了4年徒刑,丢人啦!二是政治思想工作出战斗力。这次参战的新兵不少,1979年1月5日才到部队,2月17日就参加战斗,为什么在战斗中能表现那么好?政治思想教育的成果。所以在什么时候思想政治工作都有用,关键是看能否结合新的形势新的任务灵活进行。三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所以国家实行国际主义义务时,要有分寸,有偿援助,少干中国子弹打中国兵的蠢事。四是要有科学态度前瞻观念。国民党兵抗战时就戴着钢盔作战了,我们70年代末还没有配钢盔,不是造不出来,是人的观念不行,好象共产党员的脑袋和肉体真的比钢铁还硬似的。师工兵营有名干部,押车送物资上前线时,拣了顶越军的钢盔戴上,战后评功却成了怕死的表现,冤不冤嘛?五是深刻领会“你死的不是时候”这句老话的真实含义。现在为私人老板打工的矿难遇难者,每人可得20万国家补偿;前不久在深圳歌舞厅娱乐遭遇大火的遇难者,每人可得25万国家补偿。而我们为保卫祖国牺牲的干部战士,当时的抚恤金标准是干部每人550元,战士每人500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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