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漫笔 端午节在北方其实算不得什么节日,不过讲究的人家总还是要包粽子吃粽子。近年来端午成为法定假日,让人们对这个节日有了深一层的认识和重视,这表明一个民族在经历荒唐之后,正向着人性、理性和传统回归,同时也标志着一个民族背离蛮荒走向成熟。 端午节不是一个喜庆的节日,它所营造的悲痛与沉重,在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里应该仅次于清明。时光倒流到两千二百八十九年前的五月初五,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天色晦暗的日子,南国的汨罗江畔,走来一位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老人,面对滔滔江水,他时而浅吟低唱,时而举头悲呼,任凭江风吹动他的褴褛衣衫和满头长发。一位老渔翁认出了他,上前惊问:您不是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屈大人么?为何来到这里?又落得这般光景?屈原仰天长叹:举世浑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因此才被罢官放逐到这里。渔翁冷笑道,圣人不是都随波逐流吗,既然举世浑浊,何不同其流而扬其波,既然大家都在喝酒,何不与他们同醉呢?何苦如此,真可惜了您的一片忠心和满腹才学。屈原摇头叹道:洁净的身子怎么能够被玷污呢?我已打定主意,宁肯葬身鱼腹,也不向世俗和邪恶低头!说着,两眼涌出悲愤的泪水,继而高声吟诵——“……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齑怒……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吟罢,向楚国都城的方向投去深情的一瞥,那里,隐约传来秦国铁骑的嘶杀声,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义无返顾地纵身投入汨罗江中。 作为楚国的一名上层官吏,屈原的忠贞与才干无疑是出众的,否则他不会“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司马迁的一句“王甚任之”,道出了屈原的不同凡响和特殊地位。也正是因为他出众的忠贞与才干,才引起了佞臣小人的侧目与嫉妒,于是对他大加谗毁和排挤,从而注定了他难以逃脱的悲剧命运。“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种自然规律居然演绎成官场上一种堪称普遍的现象,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一般来讲,佞臣小人们惯用的武器是进谗,也就是在领导跟前编造些莫须有的东西对人进行诋毁和离间,也有个别的直接诉诸武力,比如秦国的太医令李醯就在背后捅了扁鹊的刀子。佞臣小人的行经固然令人切齿,不过小人的伎俩毕竟有限而且见不得天日,然而一旦遇上昏庸的领导,那能量与威力就不可低估了。奇怪的是,忠臣良将们尽管一个个聪明睿智,叱诧风云,但和佞臣小人们较量起来,却是那样的愚钝和无奈,失败与毁灭几乎无一例外成为他们最后的归属。让屈原难以对付的是,他遇上的小人和昏君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一个上官大夫和一个楚怀王已经足以将屈原置于死地,后来又加上一个令尹子兰和顷襄王,再有秦国的奸细张仪和楚怀王的宠姬郑袖相呼应,屈原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绝非是他们的对手了。尽管屈原的一双慧眼早已洞察了秦国吞并楚国的虎狼之心,也看穿了张仪的阴谋诡计;尽管他三番五次力谏联齐抗秦,也曾冒死劝阻楚怀王的秦国之行,然而此时的楚王早已被上官大夫和令尹子兰的谗言媚语迷住了心窍,“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忠奸不分,执迷不悟,所以屈原的金玉良言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的一片赤诚之心换来的,除了日渐一日的被疏远冷落,便是一次又一次的罢黜和放逐。于是,他只能借助《离骚》《九章》等一篇又一篇浪漫主义杰作,表达报国无门的孤寂苦闷和对祖国的深切怀念。 如果屈原一直受到信任和重用,那么他的忠君爱国自然不会被后人浓墨重彩,也自然没有了他精神上的苦痛以及后来的悲壮之举。可贵的是在遭遇小人进谗被冷落罢官放逐之后,他既没有象有些人那样解甲归田消极避世,更没有一怒之下扯旗造反或是变节投敌,而是忍辱负重,痴心不改,矢志不移地心系楚国的命运和楚王的安危,直言进谏,直到国破家亡,才于无可奈何中以身殉国,用生命完成了内心的表白和对邪恶的抗争,这便让人不能不对他肃然起敬,也让人对历史与现实有了深切的感慨与反思。 说到底,屈原的悲哀在于他遇上了两个混蛋君主,这让我们感到明君的可敬与难得。中国历史上昏君不少,但也不乏明君。就在屈原生活的时代上溯一百多年,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贤明君主,这便是越王句践。从某种意义上说,句践的贤明并不在于他卧薪尝胆的忧患意识和身体力行的表率作用,而是他能够凝聚文种、范蠡这样难得的人才并为其所用,这便是明君的过人之处,也是一个领导者必须具备而又很难具备的素质和胸怀。难怪司马迁为句践立传,他的笔长着眼睛。凡杰出人才,往往都有常人所不具备的才能,但也有着常人难以包容的性格缺陷,他们或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或是锋芒毕露,棱角鲜明,或是侍才傲物,目中无人,或是愤世疾俗,放荡不羁,或是固执几见,特立独行。就说范蠡,他本是楚国人,是个“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致卿相”的人物。但他装疯卖傻,不入世俗。文种在楚国做县令时,知道范蠡不同凡响,便很想结识他,于是派随从先去拜访。随从返回后对文种说,人们都说范蠡是个疯子,生下来就有此病。文种笑道:凡杰出人才,举止多与世俗相悖,因此常被人讥为癫狂,那是因为他们有着独到的思想,别人不理解而对他们有所毁誉,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呢。文种驾车去拜访他,范蠡不但回避不见,还让人把狗放出来狂吠,从人要把狗赶走,文种拦阻道:狗见了人才叫,这说明我身上有股圣人之气。后来文种三番五次登门拜访,范蠡才感动于文种的真诚与之相见。我想范蠡后来出仕到越国做官,大概与文种不无关系。就是这样一个狂人,竟能够成为越王句践的股肱重臣,可见句践的贤明与胸襟并非浪得虚名。不知道屈原是否也象范蠡那样癫狂,但可以断言,他肯定没有上官大夫和令尹子兰的机巧圆滑,更不会阿谀逢迎,随机应变,他应该长有一副宁折不弯的硬脊梁。 有了明君,贤相们才能够脱颖而出并获得用武之地,反之,贤相们纵有天大本事,也很难斗得过佞臣小人,留给他们的,只有一片忠心和满腔悲愤,倘能保住身家性命,那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小人们终究是小人,他们只能得势于一时一事,等待他们的,除去杀身之祸,也只有鄙视和骂名。 屈原走了,在他的身后,形形色色的昏君和小人们依然演绎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历史闹剧。千百年过去,汨罗江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香甜的粽子也已经改变了原始的初衷,人们关注的似乎只是龙舟大赛的热闹与输赢,就连那一篇光耀千古的浪漫主义杰作——《离骚》,又有多少人能够道出其中的情感与苦衷呢?
2011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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