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的前世今生

运涛

搞笑情节电视喜剧《武林外传》曾经很热播一阵，其中几个剧中人的取名都有一定的来处，大多是依据武侠小说，厨子李大嘴就是来自《绝代双骄》中十大恶人的“不吃人头”李大嘴。而《绝代双骄》中“不吃人头”李大嘴其实也是根据更早的武侠小说中人物而来的，这个人物就是《水浒》里的黑旋风李逵。

我了解《水浒》是在小学政治课中学到的，因为最高指示批示过：“《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所以七十年代学校就把《水浒》当作反面教材来学习，虽然是反面教材，但也要有正面人物，要有坚定的革命者，李逵则当仁不让成了最革命最有斗争性的人物。

一百单八将，当时人们是不敢随便褒贬的，可能被上纲上线，成为敏感的政治问题，只有李逵，说他怎么好都不过分，他就是北宋“无产阶级”的代表，是最拥护革命最具有造反意识的人民英雄。

宋人王利器在《耐雪堂集》引《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十六中说，“旋风”乃是一种炮：“金人攻东水门，矢石飞注如雨，或以磨磐及碡碌绊之，为旋风炮，王师以缆结网承之，杀其势。”李逵绰号“黑旋风”，是比喻李逵性格火暴，如同大炮，加之肤色如黑炭，故称黑旋风。

他早期在宋江第一天上梁山与晁盖推让座位之际就喊出，“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宋江做了山寨之主后，推行招安思想，坚决反对和破坏的就是李逵，在排定座次之后的菊花之会上，听说宋江想招安，他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在东京，宋江想通过李师师打通关节，果真遇到了皇帝，早就对宋江、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看不过眼的李逵，一把火搅了局。朝廷第一次派陈太尉下招安诏书，也是李逵夺过诏书，扯的粉碎，喝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在宋江率全体梁山好汉接受招安后，李逵也忘不了重新造反，征辽之后，没有受到应有的封赏，李逵就说：“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即使在被宋江所骗喝下毒酒时，也惦念，“哥哥，几时起义兵？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

他不但反皇帝代表的官家，他最敬重的宋江哥哥有了错，也绝不姑息，也一样说：“哥哥，你说什么鸟闲话！山寨里都是你手下的人，护你的多。哪里不藏过了。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正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倒有个商量。你若不把女儿还他时，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虽然是误会，但可见其纯真无暇的天性。比哥哥和皇帝还要本事大的神仙罗真人，他照样不怕，也半夜悄悄地扒将起来，去杀了那个老贼道，虽然只是劈了两个葫芦，但可见其率性。纵观李逵做事，往往只是逞一时快意，惟有鲁莽，缺乏周密思虑，所以被捉弄也是必然，书中一出面就输给了张顺，其后又被戴宗、罗真人、燕青连连制服，有他出场，戏剧性肯定强，这是作者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一个人物。

李逵是小说中立场最坚定、旗帜最鲜明的造反英雄。

但同时，李逵也是梁山上头号的杀人吃人恶魔，劫法场救宋江，他抡两把板斧，一昧地砍将来，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身上血溅满身，兀自在江边杀人，百姓撞着的，都被他翻筋斗，都砍下江里去。在以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拿到陷害宋江的黄文柄，李逵说：“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吃。”真就用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捡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后来李鬼冒充李逵剪径，也是因为他杀人的名声，“江湖上有名目。提起好汉大名，神鬼也怕。因此小人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奔走了去。”可惜李鬼自己也终成了李逵的腹中之物，李逵没菜蔬下饭，盛饭来吃了一回。看着李鬼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面前，却不会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扒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吃。古龙笔下塑造的李大嘴吃人，分明就是取李逵恶魔的一面形象。

但文学作品中李逵的形象，刚开始并没有这样突出。虽然水浒戏中，李逵最为活跃。元人高文秀写有八种李逵戏，分别有《黑旋风双献功》《黑旋风斗鸡会》《黑旋风穷风月》《黑旋风乔教学》《黑旋风借尸还魂》《黑旋风诗酒丽春园》《黑旋风大闹牡丹园》《黑旋风敷衍刘耍和》，康进之有两种：《梁山泊李逵负荆》《黑旋风老收心》，杨显之则有《黑旋风乔断案》、红字李二还有《板踏儿黑旋风》，共计有十二种李逵戏。然而，《黑旋风双献功》中，李逵是个英勇、机智、敏锐、谨慎，而又不乏诙谐、幽默的农民义军头领形象。在其他杂剧中，他甚至还是诗书风流的才子。杂剧中的李逵可谓是个文武双全的智能之士了。有些杂剧中的故事和情节被吸收进书中，同时有专家考证，《水浒》中李逵“杀四虎”、“遇李鬼”、“遭罗真人戏耍”等重要情节，则源自南宋洪迈的文言小说集《夷坚志》。

英勇、机智、敏锐、谨慎的李逵衍变成坚决的造反者和吃人恶魔，是受不同历史时期读者和听众的审美情趣的变化所影响，由作者不断加工而形成的。真实的李逵，却不是一个很光彩的人物。《宋史·高宗纪》记载：“建炎三年闰八月，知济南府宫仪及金人数战于密州，兵溃，仪及刘洪道俱奔淮南，守将李逵以密州降金。”真实的李逵居然是个卖国求荣，软骨头的汉奸，典型的投降派，让人不免大跌眼镜。其实也正常，文学人物不等同于历史人物，历史上的大奸臣杨戬在《封神榜》中却是一个神通广大的英雄“二郎神”，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李靖在《西游记》中却成了没有战斗能力的“托塔天王”。最近电视上热播的“戏说”系列历史剧也往往与历史谬以千里。

小时候读《水浒》，还是非常喜欢李逵的，喜欢他的率直，喜欢他活得自由自在，喜欢他的大无畏气势，吻合儿童逆反时期的心理。其实李逵的文学形象，追根溯源，是子路与孔子的故事翻版，“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暇豚”，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亦“儒服委质”，接受孔子的礼义教化，但山难移、性难改，子路的伉直好勇之气终其一生，未能脱尽，孔子于是评价子路：“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同是反对招安的几个卤莽将领，鲁智深和武松保持了自己的本色，没有穿官服，而李逵却同其他将领一样战袍金铠，也一直追随宋江做了镇江润州都统制，这就是他不如鲁智深和武松的地方，但却与子路性格很相象。孔子怀才不遇，要投奔叛将，也是子路阻止才做罢。孔子走名声极为不佳的南子门路想见卫灵公，被子路质问。《水浒》中李逵反感宋江见李师师，与此情形也如出一辙。

李逵的形象不是孤立的，上承圣人门生子路，下启“不吃人头”李大嘴和电视剧《武林外传》中的厨子，也是在逐渐变化中了，李逵吃人肉符合那时的审美观，李大嘴成为贪小便宜的同福客栈厨师则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当然这个形象根据时代推移还会继续演变下去的。

运涛

今日的山寨由今日起。
我想好了悲剧 发表于 2011-9-2 10:36

谢谢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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