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星卒斋主 于 2010-10-7 11:17 编辑
“我们的文学艺术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文学与政治,究竟是近亲,打折了骨头连着筯;还是远亲,八杆子打不着的七舅姥爷;倘或是互相帮助的朋友,生死与共。谁又能说的十分清楚呢?说得不清你不服,难道说得清楚,你就服了?“文学艺术不是政治,政治也不是文学艺术”,这是承继者们的补充解释,以一个概念否定另一个概念,这自然是当然的了。
张爱玲个人个性的文字,却与政治不可开交,这就再正常不过了。我上大学时读的是中文系,当然也修过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但却连张爱玲的半个影子也没见着。这原因大约就因为政治。就如我们当初学的历史,总是知道八路军在抗战,什么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而却完全不知道抗日战争的主战场却在国民党那一边。历史,人家就是这样写的,所以你就得这样学,等到有一天恍然大悟了,那滋味就如曾经让人强暴了一样,难受。
文学就是人学。我们需要《灭秦论》、《六国论》的同时,也是可以看看《秋色赋》、《秋声赋》,甚至《登徒子好色赋》;欣赏鲁迅匕首投枪的同时,看看张恨水鸳鸯蝴蝶,我想也没什么不可以。整天摆出一副革命的脸孔,而却不知生活中的儿女情长,那革命成功以后就让人担忧了。当然,不合时宜之时,还是要少干不合时宜之事。那就是当国难当头之际,还是要做“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了。
张爱玲死了,然而死得有些晚,是在1995年,一个颇具才情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竟然活了75岁,尤其是对她来说,还是多了一点,也使我们知道她晚了一点。而且是在盖棺而没论定之后,这不免有些残酷。张爱玲说过“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可我想对她说“你老了么?那你为什么让自己老了呢?”人家萧红三毛就活得恰到好处。当然,我不是咒她早死,但她确已经死掉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此我说:因为无爱才使她活了那么久。
“生命即是麻烦,怕麻烦,不如死了好”。看来她没怕麻烦,也没给人找麻烦。当洛杉矶警察走进她的公寓时,她已经去了那个世界好几天了,没有人为她送行,但她依然走得平稳。她说:“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乏人性,悲壮如大红配大绿,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忆,就在于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真可谓死得其所。
李碧华说:“张爱玲是一口井,不但是井,且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大方得很,又放心得很。古井无波,越淘越深,于她又有什么损失?”张爱玲是矛盾的统一体,但她却洒脱。名门之后(李鸿章是其外曾祖父)而又不赖祖荫;大家闺秀而又自强自立;嫁了汉奸而又心存正义;追求享乐而又君子固穷;多愁善感而又冷漠寡情;人情练达而又我行我素;大红大紫而又不事张扬,到后来几近默默无闻。
“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
张爱玲爱的是当时任职于汪精卫伪政府的胡兰成,如醉如痴。“因为懂得”,这就够了。与他是不是汉奸没啥关系,爱情不是政治,更不是别人的评判。“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叫一个扬眉女子低头,挫其锐气的,只有两样,一是爱情;二是政治”。张爱玲这样孤傲的女子,也在比她大14岁的男人面前失了锐气。正如她自己所说:“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如赐予女人一杯毒酒,心甘情愿地以一种最美的姿式一饮而尽,一切的心都交出去了,生死度外。”
鲁迅说:“中国一向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张爱玲却是个另类,她敢爱一个汉奸,也敢于为汉奸在叛国之后的叛情而追悼。虽然当初的“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话没能兑现。当胡兰成的滥情伤到了自己时,张爱玲则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躲进山洞,舔舐自己的伤口,然后默默地离开,从而与往事干杯,百召不回。说女人耐不了寂寞,但张爱玲却能。
对于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合时宜的婚姻,以及后来毅然决然的分手,张爱玲有着自己独有的认识----“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朱砂痣。”这是多么的让男人毛骨悚然,令女人振聋发聩啊!鄙人在拍案而起之后,再来个拍案惊奇!
不过,爱的不专一不等于不爱。胡兰成也是爱她的。在这个世界上真能读懂张爱玲的,不是她的父母,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她后来再嫁的美国人赖雅,而是胡兰成:“在她跟前,就是最豪华的人也会受到威胁,看出自己的寒怆”,男女之间一旦做了夫妻还仍有这种感觉,那真是罕见,也难怪胡兰成有压力了。感觉也只是“见了她,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读琼瑶而缠绵,读三毛而寂寞,读张爱玲的感觉是苍凉。她把爱情的本相、婚姻的实质,一切的高调理想还原于原始凡俗,拉回到红尘中的真实状态。有血有肉的几近于动物的本能,而又不离开人的情感和社会性。写小人物的卑微、可怜,不像鲁迅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是赤裸裸地张扬其凡俗,她的小说少有第一人称,总以旁观者的出奇的冷静,毫不留情,不加掩饰,甚至不给人以希望,总是以悲剧谢幕,让你荒凉落寞到发神经。
“行文美丽到要融解”,“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这是胡兰成对张爱玲文学艺术性的评价。在现当代女作家中,能够融智慧与灵气于一体,熔才华和情感于一炉,火热的内心流出苍凉的文字,是那样的不饰雕琢,而又一字不可改,张爱玲独领风骚。写作的大技巧是无技巧,用情感浇铸出来的文字,何以谈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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