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1-9-18 13:44 编辑
那片“竹林”,七个“闲人”(4)
笑谈竹林七贤
话说嵇康(2)
嵇康赤裸着上身,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一手举着大锤,一手翻动着铁毡之上锻打的物件,乡亲们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个“雷锋”一样的人,他不收乡里乡亲们的一分钱,乐于奉献。这要撂现在,就算比不上雷锋,起码也能弄个什么证书的。
铁匠炉 火正旺 锻铁锤 哐哐响
于是嵇康告诉闷着头拉风箱的向秀说:“哥想唱。”
于是向秀说:“想唱你就唱,我早就知道你打的不是铁,是寂寞,锻的不是钢,是意志。”
于是嵇康一声长叹,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知我者,向秀也。”
这场景是公元240多年前的某一天。高大笔直的老树下,树荫里,嵇康的铁匠炉炉火正旺,懂得音律,知晓琴艺的嵇康会不会在打铁的时候,击打出节奏和乐感呢?他内心又在想些什么?
躲开了凶惶的曹魏集团,不忍见血腥的屠杀,更不忍见司马氏集团的种种行为,他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了这个叫山阳的地方,史书上用“隐居”二字,我却觉得其实“隐”算不上,躲倒是有一点,或者说是清高而自命不凡的嵇康,更愿意用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式,来排遣内心的苦闷和彷徨吧。
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被一个话题所困惑,嵇康那双能操出千古绝唱《广陵散》的手,如何就能拿起那几十斤重的铁器,打铁人的手我见过,有着多么厚重的老茧和沧桑啊。想起一个故事,有一技艺精湛的老铁匠,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把毕生打铁绝学,悉数交给了弟子,但是,据说唯有一门传统心法没有教给弟子。终于到了老铁匠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唤爱徒于榻边,喘息着说:“徒儿,为师不久要西去,我把最后一个绝学口诀传与你,你谨记在心,万万不可忘记。”见爱徒流泪应答,老铁匠努力的支撑起身子:“徒儿你记住,烧红的铁万万不能用手拿啊。”言罢撒手而去。我曾经多次讲过这个故事,很多人哂笑我:“这不废话么,烧红的铁本来就能用手拿。”每每听到这种回应,我不仅仅想笑,更想哭:原来这世界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这么多啊,可是为什么就有人非要把手伸向烧红的铁,把鸡蛋撞向石头呢?
嵇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一个爱家庭爱孩子的人,他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刑前修书托友人山涛照顾自己的孩子,或许那是他唯一对那个让他无可奈何的世界最大的牵挂,而曾被他修书“绝交”的山巨源也真是“哥们”到底,果然照顾了嵇康的儿女。嵇康在临刑前对自己的儿女说“巨源在,汝不孤矣。”看得出两人的友谊和默契。而山涛也把嵇康的儿女养大,并且女儿风光出嫁,儿子当朝为官。这般真挚的友谊,不是一封绝交书就可以遮盖住的。
其实每一次看《与山巨源绝交书》都会感到,在这篇千古名作里,嵇康体现出来的是“人各有志”,虽然措辞不乏尖刻锋芒,但是更多申明他自己赋性疏懒,不堪礼法约束,不可加以勉强。他强调放任自然,既是对世俗礼法的蔑视,也是他崇尚老、庄消极无为思想的一种反映。说白了就是对曹魏或者司马氏的不合作或者不相信,找一个借口躲避开。
嵇康与山涛为挚友,如果说嵇康真的想要绝交,完全不必费如此大的力气写这样长篇的绝交书。所以不难看出,嵇康这是在为山涛脱嫌。司马昭一直视嵇康为眼中钉,山涛推荐他,虽然是为了嵇康着想,但无异于给自己带来麻烦。嵇康为了不让自己的挚友受到牵连,才写下这篇绝交书。但是字字看出真挚的友谊。 会文章,会打铁,会操琴,嵇康还工于草书,又善丹青。其墨迹“精光照人,气格凌云”,被列为草书妙品。《唐人书评》评价道:“嵇康书如抱琴半醉,咏物缓行;又若独鹤归林,群鸟乍散。” 其狂放潇洒之性情,跃然纸上。另外,根据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里相关记载,他在书画方面也颇有功底,唐朝时尚有《巢由洗耳图》《狮子击象图》传世,可惜现在俱已失佚。
这样的嵇康,这样的士,就算活在当下,也足以让那些徒有虚名的“文化掮客”们无地自容。就凭嵇康同学这等造诣和修为,文化部部长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人家稀不稀罕那还两说呢。
但是,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确实没错。如果不是他恃才傲物的个性,如果不是他对官宦的不屑,或许他的生命就不会在三十九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的死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叫钟会。钟会身出名门,是曹魏大臣,也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儿子,“敏慧夙成,少有才气”,而且年少得志,十九岁入仕,为秘书郎,三年后又升为尚书郎,二十九岁时就已进封为关内侯,活脱脱一个天才级的”政治动物”。按照现在的表述就是相当于不久前网络上流传的那个“六道杠”,看到场面上的事情,总是不忘把同学推一边,自己上来表现的。
但是,对不起,嵇康拒绝交往这样的朋友。这钟会虽说出身高贵,官位显赫,可在文学才情方面,对于仅比他长两岁的嵇康,还是敬佩有加,甚至到了不敢与之面对面交流的地步。《世说新语;文学第四》里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当初钟会撰写完《四本论》时,想求嵇康一见,可又怕嵇康看不上,情急之中,竟“户外遥掷,便回怠走”后来做了高官的钟会再次造访嵇康,嵇康理都不理,继续在家门口的大树下“锻铁”,炉火熊熊,嵇康手起锤落,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钟会终是觉得无趣,于是悻悻地决定离开。嵇康在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问钟会:“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对这次造访觉得丢了面子,深深怀恨在心。
两个人的简短对话,非常之耐人寻味,嵇康问的有意思,却也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对官宦的敬畏之情,而浸淫于官场的钟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闻所未闻就有了。简短的对话就能看出嵇康其人的个性:老子不尿你,你丫的到我这里做什么?我正在这里以实际行动学雷锋呢,哪有功夫搭理你这货?嵇康的率直性格有其可爱之处,但是嵇康的性格决定了他尘世的可悲命运,而精神上的超越又成就了他的人格魅力。
嵇康在他的铁匠铺的后园一棵枝叶茂密的柳树下,他引来山泉,绕着柳树筑了一个小小的游泳池,打铁累了,就跳进池子里泡一会儿。见到的人不是赞叹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就是夸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从中可见其对生活的潇洒姿态。《晋书·嵇康》还这样写道:“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
有的时候我们真的不能不套用一句很俗套的话,生命的长度真的是不以时间的长短去丈量的,时至今日,我穿越了一千多年的时空,却能依然感受到这个肉体早已幻灭,却文章千古流传的嵇康的人格和精神之魅力。他的人生只有三十九年,可是他精神生命的长度早已经穿越了千百朝代,并依然在继续无限度的延伸。
2011年9月18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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