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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院轶事(四)普大爷
普大爷住在后院,六十多岁了,长的黑瘦,小个子,身体倍儿结实!他一辈子没结过婚,人们背后喊他老光棍。 普大爷有个宝贝,轻易不拿给人看,可是给我看了。 那年枣树开花的时候,蜜蜂特别多,一只蜜蜂落在我脖子上,我一打,叮了我一下,立刻就肿了。普大爷听见我喊,忙叫我到他屋里,检查一下,说:“这蜜蜂刺还在,我给你挤了。”然后从仙人掌上掰下一小块,给我擦红肿的地方,说这样就不疼了。 我在他桌子边偎着,看墙上的镜框,都是些发黄的照片,普大爷看着我说:“喜欢吗?” 我点头,普大爷高兴了,说:“找找看,哪个是普大爷?” 我爬到椅子上,站起来,仔细辨认,大部分照片都是好几个人合影的,只有两张单人的,都穿着军装,一张像八路军,一张是大盖帽,还有肩章,我想,肯定是普大爷年轻时照的。 普大爷看我指着,开心地笑起来。他把我抱下来,小声说:“爷爷还有宝贝嘞!很少给人看。” 普大爷打开床头的木箱子,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土灰布的衣服,普大爷说:“这是我的紫花布军装,还是八路军时候穿的。” 普大爷一边说,一边拿开衣服,下面又是一个红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摊在桌子上的,轻轻打开,里面还是卷着的红布,他又小心翼翼地揭开。 “哇!”都是奖章! 红布上别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章,普大爷凝视着,用手轻轻拂过,好像是他的孩子,怕惊醒他们睡觉。 “这是晋察冀边区发给我的,这是山东军区发的,这是抗战胜利纪念章,这是我第一次负伤挣来的,这是解放天津给我的,这是渡江南下发的,这是解放武汉发的,这是解放广州发的,这是解放海南岛发的,那次我又负伤了,打到腿上,差一点就锯了!”普大爷喃喃自语,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中。 我碰碰普大爷的胳膊,问:“大爷,你老家是哪儿的啊?” “远了,四川。” 难怪普大爷说话和我们不太一样。 “你是个什么官呢?”我问。 “哈哈!”普大爷笑了,说:“门插关,我呀,当了一辈子火头军。” “什么是火头军呢?”我不知道。 “就是炊事员。” 怪不得他原来住在机关食堂旁边的小屋里。 “我呀,比你还小就当兵了,枪比我都高一大截呢。爬雪山过草地,死的那人呀!”每当说到牺牲的人,普大爷的嘴都会抖动,说不下去。 普大爷喜欢养花。他的屋里屋外摆满了花,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名贵的品种,仙人掌、仙人球、玻璃翠、万年青、含羞草,米兰、茉莉、菊花就算好的了,还有几盆死不了,揪下来,插上就活的那种。 普大爷没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却特别喜欢孩子。他有个木匣子,放着糖果饼干,还有槽子糕,院里的孩子去他那里玩,总能吃一些,所以我们都喜欢往他哪里钻,看他养的花,帮他浇水,他给我们讲故事,当然最重要的是给我们分吃的东西。 普大爷听人说驴蹄子泡水做花肥最好了,就四处找驴蹄子。驴蹄子泡了水特别臭,七婶最烦,因为她家挨着普大爷,鑫哥说她,你看花美,闻花香,也该熏一熏。 普大爷走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搬走了,我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的,大街上碰到鑫哥说的,老爷子没儿没女,挺可怜的,躺在床上不能动,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屎尿拉在床上,满屋子又臭又骚,也就是亏了铁柱娘,每天去给他打扫一下,屎尿的被褥在水管下冲刷,后来叫铁柱帮忙,给他床上垫了油布,铺上炉渣灰,拉尿了就用笤帚扫扫,再后来长了褥疮,烂的化脓,老爷子受大罪了! 我想起一件事,问:“普大爷的花呐?那么多!” “咳!送人的送人,各家分了一些,都不会养,也没那个细心劲,大多死了,剩下的也都半死不活,叶子稀稀拉拉,没个鲜亮劲。七婶说,花的魂都跟普大爷走了!” 听的我心里很难受,回去的路上,脑子里都是普大爷躺在炉渣灰里,屁股上的褥疮沾满屎尿。终于忍不住,一阵难受,蹲在路边的树旁呕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