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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酋长
老季太太又开骂了,扯着大嗓门。叫骂声像扇动着翅膀的黑老鸹,在左邻右舍的院落里起落盘旋。
母亲的情绪烦躁起来,见我叼着铅笔竖着耳朵呲着牙笑,没好气地冲我发火:“写你的作业!听什么听!”随后又嘟囔着:“怎么搬到这么个圣人不传道的地方!”
那时我们家刚从另一个矿区搬来,跟一个整天喜欢骂街的老太太为邻,母亲显然不大适应。我对这个新邻居却备感新鲜好玩儿。
老季太太是土著的东北人。母亲不喜欢东北人。说东北人粗野,背地里叫人家“臭迷子”,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臭迷子”们叫我们山东棒子。我们家是在全国大饥荒的时候从山东闯关东来到东北的。
老季太太长得跟张飞的二姨似的。身材高大健壮,颧骨突出,相貌凶恶。黑脸,黑衣,黑布鞋,黑袜子,后来仔细一看是黑脚丫子——她从不穿袜子。手里总拿着一根二尺长的黑烟袋,整天抽旱烟。她的端肩膀似乎随时准备抓鸡或者要对谁下手。
她几乎整天都是骂骂咧咧的,天旱了骂天,连雨了骂雨,母鸡不下蛋了骂母鸡。生气了骂,高兴了也骂。长久不见的远房亲戚来了,也是哈哈大笑夹带着一连串的粗话——那是寒暄呢。即使她抱着未满月的娇嫩的婴儿,也会亲上一口充满柔情地夸着孩子:“多好,这小王八羔子!”
一次二姐说,这两天没听见她骂街了,真清静。我说你等着,我能让她骂。跑到她家栅栏外,掏出弹弓,对着她家的黑狗一弹命中。那狗嗷——地一声惨叫着逃回屋里,旋即两个黑影咆哮而出。我兴奋地跑回家跟二姐显摆,谁知我妈握着笤帚疙瘩追打来了,我知道被二姐出卖了,掉头就跑。那时母亲年轻,加速跑能力比我强。正慌不择路仓皇奔命,谁知老季太太已在前面横刀立马,他的黑狗更是虎视眈眈。老季太太两手叉着腰哈哈大笑:“往死里打!”结果……不堪回首。
老季太太的叫骂有一次终于获得了邻居们的赞赏并一直津津乐道。
那时,东北的矿区冬季都是烧煤取暖的,废弃的炉灰就倒在指定的垃圾点,环卫工人要及时清理拉走。东北住平房里的居民没有下水道,洗衣、洗菜的剩水都是泼到门外的垃圾堆上。一年冬天,几个星期了也没及时拉走,高高堆起的炉灰垃圾再给泼了一层层的水,就变成了高耸的冰山。冰流蔓延到了路上,成了冰道。有不少人滑倒摔伤。邻居们去环卫科找了几次也不顶用,就是没人管。一天,环卫科长领着那帮懒惰的工人们正在屋里甩着膀子打扑克呢,老季太太破门而入,掀了牌桌,抽着烟袋破口大骂。这帮懒鬼不知哪来的夜叉,全吓傻了,科长喊着牌友们赶紧把那垃圾弄走——惹不起这仙姑!环卫科来了两部翻斗车,一大帮人从中午一直干到天黑,老季太太就坐在环卫科一直骂到日落。最后,邻居们姑娘媳妇来了一大帮,接老季太太班师凯旋。
打那以后,老季太太威望陡增,俨然成了我们片区的女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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