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香姐 于 2009-12-21 22:40 编辑
文/香姐
老孙头死了,在发送了他爹老老孙头三年之后。
死者至尊,在北方偏远的小山村,家里死人了,总要闹很大的动静。老老孙头死的时候动静就闹的挺大,这回老孙头亲自死了,动静闹的更大。可是这两次动静却不是葬礼的排场,更不是孝子贤孙的哭嚎。
村里的乡亲指指点点,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老孙头一辈子也没活明白,白养了一帮讨债鬼,去阴曹地府这一路也不顺当,指不定诈尸找他的龟儿子们算账呢。
养儿防老,家里男丁兴旺是很荣耀的事,老孙头有五个儿子,这让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板曾经在人前一挺再挺。
要把五个狼崽子似的儿子拉吧大不算太难,必竟家里有几垧薄地,刨扒点总能填充肚子,不饱但也饿不死,可是要给每个儿子都盖上新房,说上一门媳妇却是很要命的事。
腰里系根麻绳,走道勾着头,手里拎把镰刀头,老孙头总是以这样一幅农村小老头的形象忙碌着。庄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挨肩的五个儿子相继长大,路没有越走越宽,日子却是越过越紧巴了。
终于给老大成了亲,就在自家的西厢房里。不知为何,老孙婆子和媳妇就闹到水火不相容,隔三岔五家里就鸡飞狗跳,老的嚎,小的叫。当又一次见到儿子和媳妇一起“欺负”老婆子时,老孙头一顿棍棒将老大两口子轰出了家门。
老大两口子还真要志气,发誓不再蹬亲爹的门,从此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村子里很多人家养鹿都发了,老大家也在其列。修了大院落,盖了大瓦房,买了农用车,可是不管怎么富都和老孙头没啥关系。两个孙子见到老孙头能躲就躲能绕就绕,从来也不喊声爷爷。
终归是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总有狭路相逢的时候,于是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老孙婆子撵鸡骂鹅,不就会下两蛋么,拽拽的,看把你得瑟的。老大媳妇则一砖头扔到猪圈里,你个吃饱了就睡的老母猪,早晚杀了吃肉的货。
等到老二娶媳妇时,老孙头吸取了教训,可不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在外面帮着盖了房,又分了点地让他们两口子自己侍弄。可老二媳妇的肚皮不争气,头胎生个丫头,第二胎又生个丫头。看着老大家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孙子,老孙头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咬牙切齿地支持老二把生孩子的事业进行到底,不生个带把的誓不罢休。于是,在生了第三个丫头之后,老二家终于盼来了一个接户口本的,可家也被罚的一穷二白了,就连老孙头自己的一头母鹿也给牵走抵了罚款。
老三是五个儿子中最馋最懒的一个,饭量奇大,却光吃饭不长力气,最怵干活。不知用什么招法还真混上手一个邻村的女子,老孙头紧忙张罗着给把婚事办了,想着可算是让家里这个大饭桶自力去吧。结果,老三结婚不到三年,媳妇就跑了。对此,人人都不意外,能跟老三过上三年,已经不错了。老三懒到啥程度,家里只要还有一个鸡蛋可以用来充饥,他都不带出去找活干的。媳妇一跑,三岁的女儿扔给老孙头,老三把自己给解放了。
一年一年走过来,老孙头象要熬干了油的灯,残喘着,心气一直就没顺溜过。不是看鸡该剁,就是看狗该宰。一天到晚黑着脸,他骂,该死的不死,不该养的还得养。那个该死不死的就是他老爹老老孙头,八十多岁了,与老孙婆子有几十年不说话的历史,被安置在房头的一个偏厦子里。
老老孙头耳朵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整天围着被子坐在炕上,饭由老二媳妇送,后来由老三家女娃送。夏天偏厦子里总飘浮着一股恶臭味,老二媳妇心眼不错,偶尔还给拆拆洗洗的。老老孙头身边有个盛着水的搪瓷缸子,上面的白漆掉的一块一块的,一双筷子一年四季站在缸子里。冬天了,缸子里的水会结一层薄冰,戴着狗皮帽子的老老孙头吃饭时得磕打磕打才能把筷子拿出来。
终于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送饭的小姑娘发现太爷爷已经冻的梆梆硬了。89岁的老头,也算高寿了,可乡亲们都说,这老老孙头若能换一种生活环境,起码还可以再活几年。
为了省钱,老孙头也学别人的样子把老爹一口薄棺材装了偷偷地运到山里埋了,以为也会象别人一样只要不被告到镇上就没事。结果还是被村里通知罚款秋收后上缴。老孙头召集几个儿子让出钱,得到的答复是,你爹死应该你负责,你死才归我们负责,由隔辈发送先人,没道理嘛。
老孙头气不过,难不成白养几个儿子了。找村长做主,给儿子们订下规矩,每家每年上缴200元养老费,就算不养他们老爹,还得养他们老娘吧,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可是,行不通。
老大两口子那态度就不用说了,老孙头家谁死谁活都跟他们没关系。老孙头想要去法院告他们,去过三回镇上,三回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老二两口子看着倒是老实,四个孩子,日子过的紧吧紧的。年末了,该兑现生活费了,二媳妇拿出个账单来,清清楚楚记着,某月某日给老孙头家往地里送粪五车,割豆子三天,砌烟筒一天……算到最后,老孙头还得倒找老二家钱。
老三是自己吃饱了不管别人的主儿,他的女儿还要老孙头养呢,指他拿钱,他不回来蹭吃喝就不错了。
还就老五是个挺乖的孩子,平时不爱吱声,知道帮家里干活,刚订下邻村的一个闺女。老孙头打算把西厢房给老五成亲,怕老四有意见,放出话说指着老五养老。
最难归拢的就是这老四,从十岁起就四野闲逛不着家。你出门咋不被车撞死,被驴踢死,老孙婆子啥狠话都骂过,心里只当没生过这么个儿子。老四难得回趟家,回来就作个盆朝天儿碗朝地儿。那天领个女人回来了,跟老孙头说,我要结婚,要么给钱要么给房子。老孙头说钱没有房子也没有,要老命有一条,老四就急了眼,凭啥有老五的,没我的。于是,老孙头绕着村子跑,老四举着菜刀在后面追。最后村干部出面协调,老孙头拿出了头年卖大豆的1500元钱给了老四。老四这才领了女人悻悻离去,从此再无音讯。
穷人的命贱,平时身子骨不舒服就总是忍着,等到不能忍时也就如秋天的黄瓜落了架了。老孙头从发病到咽气不过半年时间。是肝病,八成气上得的。
按照老规矩,人死停尸三天后入敛,由长子摔瓦盆后起程上路,可是老大不来,这个瓦盆没人摔,老孙头想入土都难。老孙家的长辈出面对老大动之以情,说不通;村干部出面对老大晓之以法,还是说不通。什么样的恩怨,人死了还不能开解,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爹,小山村的人真开了眼,都说这样的事儿可以上焦点访谈了。
最后孙家的长辈做主,瓦盆让老二来摔。可是,老二家的说,摔一次瓦盆压三年运,还让俺们出火化钱,骨灰盒钱,太不公平了。最后,老孙头几百里外赶来的外甥实在是看不过眼,吼了一嗓子,所有的钱我来出。老孙头这才上了路。
又过了半年,老大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远方那个看起来挺有钱的表弟,兄弟,我爸虽然不在了,咱们的亲戚关系不能断啊……
他对自己亲爹都生不养死不葬呢,跟你讲什么兄弟?这种人,你少搭个他。
话筒中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然后,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