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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咔哒……”小小闹钟的单调音拍，幽幽划开深夜的静谧，弥漫四处，弥满小屋。时值午夜，我却未眠。环顾四周，熟悉的、心酸的、烦恼的思绪纷至沓来，杂乱地在脑海中跺着步子，或近或远或明或暗。屋内陈设一切如初，仍是我上中学时的样子。唯独一样不同——紧贴西墙是宽一米五长两米的温暖土炕，那是十几年前母亲央人费神抹砌的。此刻，儿子就躺在这温暖的土炕上，盖着撒满枣红碎花花的厚棉被，卧在我的身边睡意正酣。而我呢，则背靠软枕，弓起两膝，铺上一沓散着清香的信笺在昏黄的灯光下胡乱弄笔。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在这温馨的小屋里过夜了？记不清了，约莫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吧……自己本是这小屋的主人，随着两个姐姐先后出嫁，家中宽敞的房间逐渐空了出来，我就可以任意挑拣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搬进东边那间装修颇为体面的屋子，这间小屋也就归属了姥姥。
想起姥姥，她那蹒跚进出小屋的瘦弱身影竟在我头脑中久久定格，徘徊不去。我上下班时她看我的眼神，她一遍遍絮絮的叮咛，恍惚如昨。忘不了她颤抖的双手，忘不了她满脸的皱纹，忘不了她时刻不停的低吟哼叹。回响在耳边的还有她每天绝望而无助的嘶喊：“咋走？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呢！？咋走？”就这样，天天地喊天天地问，语气中带着十足的纳闷和彷徨，总在忙碌地找东西，没人能劝住没人能回答，最后母亲也放弃了劝慰，只是摇头叹息。姥姥患有帕金森病，谁知年岁渐老她又添一症：脑萎缩。然而，姥姥无论如何也是不吃药的，为此母亲没少挨骂。药绊到饭里她也能品出来，每次换来的是歇斯底里的嚷骂和摔砸。“咋走？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呢！？咋走？”她还忘不了一遍又一遍地嘶喊和寻找。恐惧地在小屋内东躲西藏，好像有坏人在追她一样；要么就站在土炕上使劲朝墙角挤，用手指使劲抠冰凉光滑的白墙壁，希望抠出一个明显的门来，巴不得快点儿溜走，手指都抠出血来还在使劲抠；或者趁身边没人之际滚下炕去，然后趴跪下来，把头探在书桌的腿与腿之间，嘿嘿嘿地笑。土炕很高，她天天都会跌得鼻青脸肿，有一次跌得太狠，脸面肿得无法看见她的双眼。病情一天重似一天，我们想尽各种办法都于事无补。母亲只好白天黑夜地守着她。可是总有家务繁杂的时候，迫不得已跑出去，再匆匆跑回来时，姥姥早就摔得不成样子了。整夜整夜地吼叫喧骂，家人四舍夜夜难安。眼瞅着母亲熬得嘴上都起了水泡，一天比一天憔悴，我终于争来跟她轮流看护姥姥的机会。上半夜母亲看着她，下半夜我来看。有时候会困得睁不开眼睛，可又不敢闭眼，怕姥姥趁我睡熟时滚下炕去。实在支撑不住时，就会朝姥姥大吼大叫。有一次我实在困乏，于是朝姥姥可劲地嚷喊，声泪俱下。姥姥果真被吓到了，她只是睁着昏花的双眼看我，再看我，一声不吭。接着，她竟乖乖地躺下，还听话地闭上了眼。
流着泪，我偎着姥姥躺了下来，眼睛却不敢闭上。我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声怕她趁我睡熟悄悄溜下去，再摔个鼻青脸肿。姥姥的手很硬也很糙，松弛的手皮摸上去哗啦啦作响，就像秋天干酥的枯叶。每个指关节的突出和凹陷，都是那么触手可及。看着姥姥的倦容，看着她松弛多皱的五官，我忍不住悲从心生。姥姥好像从没有年轻过，童年的记忆中她就是这个样子，岁月在姥姥脸上留的痕迹太深太狠。多灾多难的姥姥一生颠沛流离、孤苦无依，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熬到闺女富足安康，她却痴呆多病，不谙世事了……
终是没能攥住姥姥的手。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姥姥精神益发反常，吃得多睡得少。随地大小便，那是一种忘乎所以地强迫。拿来的便盆不用，说好说歹都不用。买来的坐便椅都让她掰得变形，仍是不用。哪里也不去，就得在这小屋里随地大小便。“人老人老了，咋像个孩子？”母亲只是满含着热泪唏嘘嘟囔。天性矜持、害羞的姥姥，人到终年竟旁若无人地宽衣解带，松弛的皮肤裸露出来也浑然不顾。
再后来她就整夜整天地昏睡，昏睡在这小屋的土炕上。有大姨，母亲和三姨时刻坐在她的身边，低声地交谈、窃窃地商量。眼角常溢泪，喉头时哽咽。暖暖的土炕，永远留着亲人们的体温……
送走了姥姥，年迈的奶奶就来了。奶奶会把老家发生的芝麻小的事儿讲得绘声绘色，语气和声调真是生动极了。只要你愿听，奶奶随时愿意讲。只不过她的年岁比姥姥还要大。身子虽然臃肿肥胖，却不如外人想的那么硬朗。姥姥过世两年后，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隔三差五就要输液，可是还整夜整夜地咳嗽，这间小屋开始弥漫着中药西药的苦味儿和酸性碱性液体的混合味儿。冬天，厚重的隔断门总是轰隆隆来回推拉，父亲、叔叔、姑姑不间断地进进出出，但忙碌得最勤的仍是母亲。最后的几个月，奶奶无法行动长期卧床，服侍最周的仍是母亲。“让你受累了，孩子！”这样的话她给母亲说过很多次。癌症总会折磨得人死去活来，那种疼痛和煎熬正常人是无法感知的，大多时候，奶奶却吭也不吭地忍着，总是带着微笑面对看望她的人。
“莲儿来，给我去买包子，我饿啊！”每天我出门前奶奶都这样说，我也就急忙答应着。但是我们都明白，再好的食物买来，奶奶也吃不下了。包子终究还是买来了。我把袋子久久举在她的面前，忍着哭的冲动告诉她有什么馅儿什么馅儿的。于是她孩子般地笑，没牙的嘴儿开心地咧着，褶皱的脸笑成一朵灿烂的花儿。“还是俺莲儿好，这么忙还记得给奶奶买包子吃！”末了末了，奶奶早已辨不清儿孙们谁是谁，常常会没头没脑地喧骂。她却依然认我认得真切，依然慈祥对我……
再次抬头，环顾小屋，我好一阵心酸，眼睛开始发涩，泪水逐渐迷蒙了双眼。这么多年来，姥姥和奶奶不曾入我的梦。也许她们希望我睡得香，希望我过得快乐，不希望我一味儿想念她们吧！这样宽慰着，我咔嗒关灯，拥被入眠……
睡梦中，我看见和蔼的姥姥坐在天国的院落里，坐在温暖灿烂的万道霞光里，闲看唧唧乱叫的鸡雏争食抢虫，呵呵呵地笑，手不再抖，头不再摇。奶奶呢？哦，看见了！我看见衣着华贵的奶奶，被天国的五彩鲜花簇拥着，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握一杯热茶，正绘声绘色地给娃娃们讲故事，耐心而投入，安静而祥和。她们不时回首看我，嘴角衔着会心、幸福的微笑……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11-15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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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笔逊得多了。
记忆心底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