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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躺在地上问:“别哭了!看看有人没?”
我停住哭,小声说:“忍住!憋不住就尿裤子!”
“我昨天刚洗过澡!”
“别说了,有人过来了!”
我的哭声很真挚,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人多时候效果会好一点,有人把钱丢在一个破塑料桶里。我也不说谢谢,就知道哭。人少时候,我就和阿九讨论人心不古。投币的人大部分是老年人和儿童,也有女人。叔叔婶婶们头发都白了,他们有的还站着难受一会儿。小女孩们被爹妈鼓励扔下零钱,知道那是大人们在培养孩子的善心。我和阿九小时候也这样做过,爸妈的话记得很清楚,现在就感同身受。昨天有一个小女孩放了一张百元钞,从无意的指缝里我看见小女孩泪流满面。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不好受。我回忆小女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扔下钱就走,而是弯下腰很小心的把钱放在浅浅的花塑料桶里。泪眼花花的,她还轻轻摸了摸阿九的残疾双腿。
从床上蹦起来,我给正穿着旧西装在镜子前的阿九说,老二,要不算了吧?
阿九把手插在裤兜里走了两步说,咋样?还可以吧老大?旧点,真合身。你说啥?
我说,咱不去广场了吧?骗人不太好。
阿九一听把西装上衣脱了,啪的撂在沙发上。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啥。我这个兄弟处处比我强。父亲不在了,我也结了婚,母亲跟着兄弟过。家里穷只能娶一个媳妇,妈妈那样说,记得阿九当时笑了。
“老大,我真憋不住了!”
我四周看看,广场游玩的人很多。坐的立的晃悠的都是陌生人,但我觉得那一双双眼睛都很辣。我家在郊区,这里是历下区,熟人几乎不可能有。有的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再等等吧,现在人多。咱们是广场老顾客,别人要是看出来,生意非黄汤不中。”
“你要憋死我,咱娘咋弄?”
昨天有两件事让我和阿九互相对视了好几眼。
早上妈妈打电话说头晕眼花,浑身没劲儿,说想俺们俩了。阿九一听就想收拾行李回家,我没吭声。我心里也难受,老娘是害怕突然躺下再也起不来了。他出门的时候,我说,你没钱回去咋弄?你不知道住院要花大钱?就咱俩那点钱,就算不给你小侄卖个银锁,不给你嫂子买条裤子,大夫们能饶咱们?阿九退回来,把包一放,蹲地上揪头发。我突然吓了一跳, 出租屋里有阿九绝望的喊叫:出摊!
阿九说了这句话,再不吭声。
晚上回来,雪花打来电话,说了很多真难找之类的废话。雪花问我是令箭还是阿九?原来是真雪花,而不是别的叫雪花的女人,我脑子突然空白了足足有10秒钟。大概是整天哭,得了后遗症。弄了半天,我才明白是同学聚会。野玫瑰大酒店?乖乖,那地方咱敢去?雪花放电话前问了句:阿九结婚没有?我说没有。雪花半天没声音。我以为雪花挂电话了,刚要关机,雪花说:我想见他,我离婚了。我说:你跟老二说吧?看见躺在沙发上的阿九把脸和身子扭到里面,我没敢说话。不一会儿,电话里说:见了面再说吧,唉。
当年事儿,不能说,真的不能说。谁也不能怨,只能怨命不好。雪花嫁出去那几天,我整宿陪着阿九。三天后,阿九笑了。他说:哥,没事儿,你怕我想不开怕我跳河是吧,没事了。归根结底,雪花要是嫁了我,一准儿受罪。她能过好一点,我高兴,是吧哥?槐荫区有钱人多,我知道。
我没话可说,只能这样。
“老大,憋不住了!我起来去尿一泡!”
“听话,再忍半个小时!再弄100块钱,你买那西装就够了”
阿九一听不动弹了。
“哥不去了,你去见见雪花——”
“咋不去?你不是老是惦念悠悠姐。你说梦话你忘了?嫂子生气你忘了?”
“过去就过去了,念想不能当饭吃。上个月,我在电视里看见过咱们长安班长,陪着省领导乱转悠,指手划脚那样子,混哩不赖。雪花还说了,咱班主任挂子会钻门子,当局长了,说是档案局。也离婚了,正追她呢。那意思,你要不去,别人就近水楼台了。”
“雪花她儿子今年有12岁了吧?”
“11岁估计。”
我看看没啥人了,赶紧让阿九起来。阿九一跃而起冲到不远的绿化树丛里,我拎过塑料桶开始点钱。把零钞都算上,买西装还缺一百二十块钱。我心里给媳妇说:等等才能给你买裤子。兄弟拿出来那一百块钱,还得给兄弟添上。我心里给儿子说:儿子乖,你叔叔去赴约喝茶,总不能让你雪花阿姨买单吧?叔叔给你留的200块钱也得拿出来。买了西装体面点,喝了茶潇洒点,那也不等于就能娶了雪花。媳妇儿子,你们原谅我吧,我想给兄弟一个机会。
钻进树丛,我看见阿九仍在不停地撒尿。阿九战栗而欢快的叫着,那样有力那样坚强的水柱在绿化树里的空气显示着一种颓废的力量,没有臊气,很清香。倚在一棵小树上,我第一次无声的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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