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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是因为那株木槿。
五月的阳光烘开了一树木槿花,从相互拥挤着的绿叶丛中探了出来,像春天的微笑,那么干净的纯白,还有他的脸,在木槿花后的阳台里,春风把他的目光吹到她眼里。相视短短,浅笑羞赧。
她在街对面的公交车站等车,每天黄昏。
他置身在半人高的阳台里,身后的墙上,挂了几幅油画,有夕阳下的海,有这座城市最老旧的街道,他应该是画画的吧?大多数的时间,他的脸藏在画架后。
后来,他冲着她拘谨地浅笑,她以为他有话要跟她说,便惑然而迟疑地走过去。
他有点慌乱,放下手里的笔,说:你看木槿花的样子真美。
她的心,轻巧地笑了一下,想这个搭讪的借口很不高明,却很能满足女孩子的虚荣,就歪了头笑而不语地看他。
他说:我可以画你么?她说:画吧。
她想起了混迹在巴黎的落泊意大利画家莫迪利亚尼,他搭讪女人的时候也这么说。她对他亦是有些喜欢的,便耐心地等着他进一步的搭讪。
接下来,他就该借口画完了画要送给她或是请她过来欣赏而跟她讨电话号码了。他却只是拘谨地笑,半天才说了俩字:谢谢。又埋头作画了。
她有点尴尬地站在阳台外:你打算怎么画我?
画看木槿花开的你。他说。
她“喔”了一声,就走了,继续回车站等车,想,他真没风度,跟女孩子搭讪时,居然连站起来一下都不肯。便决计不让他画了,再到车站等车时便故意站在了站牌后,见着要乘的公交车来了,才跑出来。像怀了满腔情愫却被薄情辜负了的女子,心里赌着气,在站牌后偷眼窥去,偶尔能看见他眼底的惆怅,像这个城市里的潮湿早晨。
她还年轻,年轻得不懂爱情,不知道女孩子因为一个男人赌气,就是心里有了喜欢,却找不到让喜欢进化成爱的契机,才生出了委屈。
直到让人恍恍惚惚的春光没了,木槿花只剩了碧绿的叶子,她想着他再也画不成她了,才从站牌后走到前面,却竭力地管束着目光,不去看街对面那个盛着他的阳台。
夏季的风在旧街上流转时,她听到有人感叹说街对面的画真美,忍不住抬眼去看,就见了整个阳台上,是硕大的一幅油画。
一棵郁郁葱葱的木槿上,开着仅有的一朵木槿花,在丛绿里,它开得安静而磅礴,竟有些圣洁的意味了。
她想起他曾说,画看木槿花开的你。整幅画里却没有她的影子,登时,就有那种被陌生男人搭讪轻薄了一番后的不是滋味。如果他在阳台上,她一定会甩给他一个回击的白眼。
他不在。
一直不在。
夏天深了,他还是不在,只有那幅巨大的油画在阳台上招展着。
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想去问问他去了哪儿。
他走了。那个泪流满面的中年女子说,他去年冬天被查出腿部患了恶性腺泡肿瘤,截了肢,在夏天伊始复发离世。
原来,他不是傲慢,而是站不起来了。中年女子找出许多他画废了的稿,张张画稿上都有她的影子。爱一个人爱到深处,便无法准确表达出她的好,所以,他的画便废了,像他的、她的未竟的爱情,静默地静止在各自的心里,他们,没机会开始了。
没有机会延续的爱,一旦开始便是一场人生的破损,所以,他静默地爱了她一个春天,从窗子到街对面的距离,便是不可跨越的永世。那么慈悲的他那么优雅的爱,知道不能,便不给眼泪流出来的机会。
她读懂了那朵花里的语言。她是他眼里唯一的花朵,在他心里静静地盛开着。他用最后的人生作完这幅画,留给她,只轻轻地打了一声招呼:嗨,谢谢你路过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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