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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半月 于 2011-12-17 15:28 编辑
(一)
那年大旱，干热使得那条经过他家门前百里来长的大水渠在立春之后再没有见过一丝水气，村子里两百多亩以往一直在漫灌的田地也都干裂开宽缝儿。夏末的小麦最终连下种的成本都没得捞回来。才交上秋，正在开花的包谷全都自下而上干了叶，慢慢的直至枯死。辛苦一年下来，庄农颗粒无收。甚至，在往年吃饺子过冬至日的那天，村人才发现就是村头的那口老井业已枯萎到了老半天才能盛上半桶黄泥水的地步，早死的包谷杆子在家里的灶火里还没栽进去灰土就已经笼罩了整个厨房。
秋天的黄昏，小黄云从村口的那口土坡上一口气跑到了自家的院前。
“妈，我考上县城一中了。”
院子中央的母亲正在拾掇着那些刚交完公粮剩余不多的和着尘土和碎石子的小麦，抬起头来，无神的点了点头。
屋内的父亲正在抽着一锅旱烟，闷着头嘀咕了一句，“就这光景，一个女子娃家还读什么书了。”
终于，深秋的九月，她如愿以偿上了学，抑制不住的兴奋，挥别了在村头坡口上的母亲，连奔带跳的打着口哨消失在了母亲的视野中。而就当前勉强还能揭开锅盖的家，她是最容易能理解的，上高中家里在相当不容易地支撑着，即就是这样，她还是满怀着信心，想着只要上了这所高中，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将来再让父母亲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吧。将来她要靠着自己努力的学习来让父母亲做最幸福的人……
唯一遗憾的是父亲没有亲自来送她去县城，母亲说父亲有事去了镇上，须得些时日，抽不开身。父亲走时倒是撂下了一句话“在学校好好读书……”
（二）
学校是县城中最好的高中。
她在的班走读生居多，他们大多家都在县城。
刚上学的那段时间，一切，包括在这里读书都让她感觉到与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离家时带的那几件衣服也是越穿越感觉到局促，甚至在吃饭上都感觉到了阴影。早餐在不自觉中就免去了，午餐晚餐也是随便在餐厅取两个冷馒头，带上一个水煮式的素菜后，立马裹在怀中小跑到了宿舍，倒上一杯暖水瓶中存的前一天晚上打的热水，草草的就这样解决掉了每日的两餐。这种局促感只有在投入读书时才会让她暂时忘掉周围的一切。以至到后来为了逃避这种局促感，她开始大量的涉猎一些从前读书时被老师父母都视作为不正经的小说或者闲书。三毛、张爱玲等的书籍一次次让她忘了当前的现状，深醉在其中。
转眼已到冬至日，往年的这个时间在家里也是吃着香喷喷的饺子，来庆祝着冬日的到来，庆祝农忙过后的一年间闲暇的一段时间。那天中午回到宿舍收到母亲托亲戚带来了一些吃点，是黑面烙的锅盔，并随着捎来了一份家信，很简单的几句话：
娃，今年庄家么有收成，你就细详着吃用。你爸在外面找了一份挺好的做工，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家，捎话回来说是过年回来。吃饭要吃饱，好好读书。家里都好，不要挂念。
看着家信，再看看黑面锅盔，她知道，家里已经青黄不接了。低下了头，倒上一杯开水，啃着焦黄焦黄的黑面锅盔，冬至日，不知道家里在怎么过着,他们还有没有这锅盔吃。想起来，不免让她凄落。
想了一大阵子，午休，也无心休息，也无心看书。无所事事又想起中午放学那啷当儿，坐在她前排的小胖子说下午要找她给她说件事儿。上学两个多月以来，自始至终她都没和他说过话。不过在他后面坐着，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发现这个男孩子和其他城里的男孩儿不太一样，很内敛，话也不多，见谁都是报之一笑，然后扭头就走。小胖子就是长了一张城里人的脸：白白胖胖，圆脸，个子在全班男生中已算矮的了，圆嘟嘟的身材时刻都显现出一种憨态可掬的样子。想到对他的印象，突然她的脸潮红了起来，“他还不错吧……”。她为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开始局促不安。这种局促不安已不是第一次了。那天他的钢笔正好掉在了她的脚下，等了半天，没见他捡，终于她一弯腰，“嘭”的一声，她的后脑勺遭到轻微的撞击，赶紧抬起头来，他满脸尴尬，前额红涂涂的一个撞击的小晕圈儿。随后都报之以灿灿一笑，赶紧又各自装着干起自己的事儿……
第二节下课之前，他很神秘的转过脸又一次给她说，“哦，一会儿放学后你到自行车车棚前找我吧……”
她的脸又一次潮红了起来，不自然的就想到了中午所想的事儿。
放学后，迟疑一段时间后，看他走了半天后，她才起身，很犹豫的向着车棚的方向走去。
北方的冬至天，冷瑟的西北风呼呼的吹着，裹了裹身上的那件夹袄子，带着几分紧张，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车棚跟前。
远远的看见她来，小胖子从车上拿下了一个布袋子，转身站在车棚外面的拐角处跺着脚。
“哦，这是一碗饺子，装在塑料袋里的，一下午，已经冷冰冷冰的了，你拿到宿舍热热吧。”
她很惊讶的听着，然后又听见他说，“是我爸让带来的，他和你爸是老战友……”
她爸是当过兵，前一段时间在一篇作文里她还写到了她爸当兵时的事儿，老师觉得不错，在作文课上点评之后还让她读过。倒是她从来不知道她爸在城里还有着这样一位战友。突然间她对眼前这个小胖子有了一种更亲密的感觉，脸再一次潮红。
干涸的老北风开始吹得更为肆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来那个很漂亮的布袋的。
“哦，谢谢……”
哪一天晚上，她大餐了一顿，久没有很好的改善的她，在狼吞虎咽一般吃完那大概要一大碗饺子之后，开始不断的打嗝，也不断的一次又一次在大脑中浮现出了小胖子那圆嘟嘟憨态可掬的身影。
往后，他和她也还是没怎么说过话。
后面半学期下来，她总共收到过他带给他的八次东西，在后来捎过来的东西中也随之都夹着一本她喜欢而又借不到的书，《平凡的世界》共三册，就是分三次夹在捎来的东西中带给她的。
深冬腊月中旬，学校也放假了。临行前，她写下了一张简单的小纸条，在最后一天考试时塞给了他：
小胖子，一学期下来了，谢谢你及其你的家人。
借的书我已经在中午间放到了你的抽屉。
我会努力的，你也加油。
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好好过……
黄云
在她写完最后“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八个字儿时，她的脸又一次潮红了起来，这是在看完张爱玲的小说时知道胡兰成对张爱玲许下的承诺。用心良苦，但愿他能够明白。
考完试的当晚下了一场大雪，长久以来的干旱甚至让所有住校的学生在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开始欢呼，总算，在这一年将要尽头的时候，老天给了一点希望，起码是来年的希望。
白茫茫的大地上，雪继续在下着，已经踩开了的一道小路随之又附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雪花。她打包收拾好之后，出得宿舍楼，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哦，要回家了。”
不知道此时为什么如此的怅然，踏着雪花的声音，迈起一步后，半天才听见另一步的声音，“我难道在等他吗？”她又一次这样想着。
走过车棚的时候，远远的声音不大的呼喊声使得她停下了脚步。
“黄云，……”
看见他还是跺着脚的样子，她满心潮起了一份莫名的感动，伴着一些惊讶。
“哦，你在啊？！”
“嗯，东西我收到了，其实我也没看过这些书，也不喜欢读这类书，既然你拿来了，好吧，我好好看看……”
“另外，这是我看的第一部小说，送给你假期看吧。”随之，又双手奉过来一个漂亮的小布袋子。
掏出了书本，她看见厚厚一本书籍：《穆斯林的葬礼》霍达著 几个字儿深入眼帘。没有迁就，她将书本就放进了书包。
“那，下学期见……”
依然决然，仍是没怎么说，就作别了，转过身走出校门，泪水从眼颊不经意间滑落了下来，打在脸颊上泪痕上的雪花也随之化为眼泪，在这个下着雪的天气潮起了一股热气……
(三)
下着雪的天气，路是如此的滑。但仍然阻挡不了似箭般的归心，在两个小时后照样到达了村口的那架盖着厚雪的土坡上，开始奔跑了起来，一气就跑到了自家的院前。
“妈，我回来啦……”
在院子里又一遍扫着雪的母亲抬起了头，撇下扫帚，立马就奔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母亲的怀抱，即便是穿着那件不太厚实的棉袄，也让她感觉到了强烈的母体的温热。
半天后，抬起头，才发现母亲的眼窝早已经潮湿，在雪天的院子里，顺着眼窝冒着两行热气。
“娃，你爸没了……”
天昏地暗，踉踉跄跄几步，她瘫软在了母亲的怀中，再也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
在上学前父亲去了镇上的砖窑做工，挣些零钱贴补家里暗淡的时日，以及为她的学费在奔波着。冬至日那天，提前一天父亲已经买好了做饺子馅儿的猪肉，在拉最后一车砖的时候，砖窑塌了，他再也没醒过来。
瘫软过后，开始冷静下来的时候，她才知道了这个事实。
泪水一直打旋在眼窝，不分黑晚浑浑噩噩的迷糊了两个日日夜夜，迷离中小胖子的憨态可掬圆嘟嘟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晃着。在第三天，她醒了，冷静的看了看寂清的屋子，母亲就坐在炕边，正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妈，我不读了，我不读书了,我来帮你扛起这个家吧，让弟弟妹妹读……”
异常的冷静，母亲又一次抽泣了起来，她再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四）
十年后，同龄的女子都已作人母，而她还是单着。因为妹妹考上了大学，弟弟业已马上要上大学，家庭不堪的重负，经人介绍，她去了县城一家老人家做起了保姆。
老人是老干部，刚退休，老婆身体不好，所以请个保姆就是做做饭，老两口待她都不错。
老两口都喜欢单纯有礼貌的她，也经常聊聊。老头子是七十年代的科班出身，一直在小县城的县政府工作着。
也是在腊月间，老头子说等到儿子一家回来后就让她回家过年，已经给她备了丰厚的年货，让她回家带上。
就在她满怀着期望等着带着丰厚的年货孝敬母亲及全家过年的时候，敲门后走进来的老人的儿子令他那么的惊讶，竟然和当年小胖子长得是如此的像，只是个子威猛了一些，显得不是那么的胖了而已。而老人的儿子更是惊讶，惊讶间崩出了一句，“啊，黄云，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说什么，很平静的说了说缘由，然后告别老两口，踏着积雪，出门，消失在了县城茫茫的人海中。
那年，带回去的《穆斯林的葬礼》她后来看了，在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今天，她才知道，小胖子的爸不是她爸的战友。
也许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远有着那么几个让人感动与神往的人，此刻，她想，她最好的做法就是给他以平静。
“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呼啸的北风一往的肆虐着，又一次在她心中潮起了这句话。（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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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1-12-17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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