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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狼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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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2 20:0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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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2-3-12 20:20 编辑

             猎狼

      满生两口从东边岭上下来的时候日头刚到头顶上。踩着石头一前一后过了东河,河边上静悄悄的,开始冒火的毒日头把河两边的蒲草晒出满鼻子的蒲香,只听得“涡涡”的流水声,没有了往常玩水孩子们的喧闹。
      前一个集日,村东头那个顶能起早的老阳叔早早就出来了,他背着半袋子花生米,打算到集上买了它再买大米。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好在家门口的道儿早就走得顺脚,没磕没绊就走到了东河边上,他耸耸背上的袋子,在蒙蒙亮的晨曦中看看河中间的那几块石头,就要踩着石头过河了,这时候他发现河对面有一条灰不灰白不白的狗在那儿喝水,他没当意,抬脚踩上了第一块石头,对面的狗抬头瞅了他一眼,就拖拉着长尾巴顺河边跑几步,钻进草棵里不见了。
      这一眼,可把老阳叔瞅惊炸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冰冷的,像锥子一样的,满村子的看家狗没一个这样瞅人的,还有那根直撅撅的尾巴,哎呀!别是狼吧?
      惊炸了的他转头往回跑,跑进村里就喊上了:“有狼啊!东河有狼啊!汉子们都出来!”
      十几个汉子拎着锄头镐把呼喊着的跑到河边上,哪里还有狼的影子?只是在那条湮没在半人高荒草的小道上,找见一坨湿乎乎的粪坨,灰白色的,里面还夹杂着鸟毛,大伙儿就认定这是狼刚才拉下的。自打那天起,人们下地都是搭伙儿来搭伙儿去,更要厉声呵斥自家的孩子,不让上河边上玩水去。
      两人进家门,屋里电视开着没人看,儿子小宝仰在炕上,眼瞅着房顶直勾勾地发愣。
      媳妇问他:“出去了没有?”
      “没。小玉叔老说我是狼崽子,我不爱听。”
      “下河洗澡去没有?”
      “没。”
      问了,还是不放心,搬过儿子细长的小腿来,用指甲在腿肚上挠了两下,没挠出白道子来,这才刷锅做饭去了。
      满生坐炕沿那儿点着一袋烟,郁闷地吧嗒着。从闹狼那天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安,偏偏小宝是个不晓事的,他不想听什么,偏要赶上来问他什么:
      “爸,老阳大爷那天看见的,真是狼吗?”
      “你老实在家呆着,别出去。”
      “爸你看见过狼吗?”
      “看见了你早就没爸了。”
      “狼真有那么可怕吗?老阳大爷会不会看花眼了?”
      “闭住你的嘴吧!”
      与儿子的一番对答让满生极不耐烦,他叼着烟袋锅出大门去了。
      正是烧火做饭时候,村巷里的大槐树下没有女人叽喳,树荫下蹲着三个人,是国头、小玉和宝根,见他过来,国头说:“又下地去啦?老热的天头,还闹狼,你还下啥地呀,家呆着得了。”
      宝根说:“天头倒是不咋忒热,碰着狼就麻烦了。”
      小玉说:“他还怕狼?老哥两个道儿上碰上了,狼拿鼻子闻闻,他骨血里自来带着一股狼性味,哪还会吃他呀!哈哈……”
      满生说:“扯你娘的臊!哪儿来这么多屁话!”
      小玉说的,是庙庄老老少少都知道的故事,也是满生心神不安的根源。相传早先年间,他上几辈子的一个爷爷是个猎户,一杆猎枪从没有撂过空,有一天他追逐一只被夹伤前腿的母狼,一直追到后山的驴脊梁坡,在一处洞穴外边打死了那只狼。他拖着死狼要离开的时候,洞穴里传出来婴儿的啼哭声,进洞去,在洞穴的深处,那位爷爷看见了一个很小的婴儿,躺在一堆撕烂了的小被子上,脸上身上都有划伤,但是小肚子吃得鼓鼓的,看来是母狼的奶喂着他。他把婴儿抱回家,这婴儿,就是满生的太爷爷。
      从满生记事时起,这个故事就是人们时不常叨出来的话题,自然而然的,他跟小伙伴们干起架来会被骂成“狼崽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心里就恨:为啥旁人家的爷爷都不是,偏偏我的太爷是从狼窝里抱回来的?本来这些年不闹狼了,人们好容易松开了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拿那个故事打趣他了,哪成想又有一只没眼色的狼跑到东河边上绕晃,让村里人重新扯出这段往事来,就连儿子也被扯进来打趣,满生恨死这只狼了,恨得牙根痒痒。
      见满生不情愿说这些,三个人就住了口,改扯旁的话题。满生心里还是不痛快,他蹲了一会儿,又抽一袋烟,就回家吃饭去了。
      媳妇问他:“才刚保柱妈来问,后晌上西沟苞米地薅草去不?”
      满生说:“薅啥草?苞米都快长一人高,不怕草欺了。”
      媳妇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后晌跟着看看去。”
      满生说:“要去就带上小宝,孩子总搁家里圈着,看圈出毛病来。”
      这两天满生悄悄想的,都是猎杀那只狼的事。常言说狼是最讲究夫妻情分的野兽,有公狼就有母狼,除非死掉一个,才会把它们分开,这一点毫无疑问。剩下的要是公狼,就是孤独独的一只,可是要是母狼呢?它可能还带着一只狼崽,就是说,想打死那只在东河边上出现过的狼,就要做好猎杀两只狼的准备。
      一想到由他打死那只让乡邻们恐慌的狼,从而撇清他不怜惜狼,洗刷掉头上“狼崽子”的耻辱,他心都热了。等老婆带着儿子走后,他赶紧出大门,站在门口左右瞅瞅,没瞅着个人影,就赶紧把大门锸上了。
      穿过堂屋出后门,又把后门从外面拴上,这才进了后院的柴房。他家的柴房顶棚不漏,媳妇把它当成了一间屋子储存杂物,里面堆得满满的,地上是苞米骨头、花生秧、盛糠的三个袋子,还有个小型脱粒机,靠东面墙上架起一块搁板,上面是用不上的旧棉絮、过冬穿的棉鞋。他搬个凳子站上去,长时间没人翻动,搁板上面落满了灰尘,拂开一团蜘蛛网,往棉絮底下摸索,只几下,就摸到了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用破布和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东西,取下来,在地上摊开破布和油纸,一杆老旧的猎枪露了出来。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前些年里,上面搞过几回大清查,对村民手中的猎枪实行登记收缴,现在人们手中都没有猎枪了,全村人谁也想不到他家还有一杆枪,因为这杆枪在一百多年的时光里一直闲着,当年使这杆枪的那位爷爷,在他抱回祖爷爷以后就再没打过猎,改种庄稼了,他的祖辈父辈都成了醇厚本分的庄稼人,只会务农庄稼,从不打猎,到他这辈的人,早把他家也有过枪的事忘了。他当时隐瞒下这杆枪,纯粹是为了留下个念想,并没有想过用它来打猎,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杆枪真就派上了用场。
      他又回前院听了听动静,然后找了个碗,倒上半碗机油,端回后院来撕块破布沾着机油擦起抢来。擦枪这活儿他不陌生,每年他都偷偷地擦几回,让枪一直保持着抓起就能使唤的状态。他把这杆枪拆开来,把每一个部件都擦的油光锃亮,仔细检查了每一处机关,确定没麻烦以后把它装好,依旧放回到搁板上。再从一个坛子里掏出一包火药和一包铁砂,打开看过没有受潮,这才用破布包在一起,也塞到搁板上。
      媳妇带着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心情已经平静了,也充涌着勃勃的希望。但他没把要猎狼的事情告诉媳妇,他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再说这娘儿们脑袋里像是进过水,话从嘴上蹦出来快的要命,总是不先经过脑子,要是她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把事情嚷开就坏了,私藏枪支的罪过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里搁着事,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满生就醒了,睁眼从窗户往外望望,天上还闪亮着星星,这个时候起来还太早,想再眯一会儿,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紧闭的眼皮子里面,像冒火星一样的,一会儿冒上来那杆枪,一会儿是奔跑的狼,翻腾了一阵以后,他索性不睡了,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媳妇口里黏黏糊糊地问:“你干什么去?”
      “上茅房。”
      媳妇翻个身又睡去了。

      路线他早就琢磨好了,顺着东河往北进入大猪圈沟,出沟,从北岭和张庄之间的道儿往后山走,过五道河、山神庙,最后到驴脊梁坡的平台上。
      之所以选这条路线,是因为往后山去顶数这条道僻静,他认为所有杂草丛生、树棵子茂密的地方都有可能碰见那只狼。就说五道河吧,那是由五条小溪流汇成的河,它再往下流,一路再汇集几条水,流到他庙庄的东边才叫东河。既然老阳叔那天是在东河边上碰见它的,保不定它就在这条河的附近游荡,每天清晨都到河边上来饮水。要是在五道河那儿碰见它就好了,在那儿打死它,他就可以省下攀爬驴脊梁坡的力气;要是在五道河碰不上它,往前走到山神庙附近,那里可是野兽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早先年不讲封山育林,人们在农闲时候进山去砍柴、拉条子、割葛条,时常会遇见野兔子、傻狍子,还有狼。这些兽类,它们知道人不是好惹的,偶尔遇见了,也会赶紧避让着走开,从不轻易跟人较劲,上山的人们也不主动招惹它。他忘记是哪一年了,大概是他十岁的时候吧,有一回他爸上山砍柴,在山神庙那儿捡到一只撞死在树上的肥兔子,像这样的好事可不是轻易就能遇见的。
      驴脊梁坡是一片不急不缓的坡地,那里的石头比草还多,顺着山梁一直走到顶上去,就是崖顶了,悬崖直上直下的有几十丈深,从顶上往下看黑魆魆的,常年也不见个人影,那里更是野兽的世界。要是这些地方都碰不见那只狼,就往悬崖底下找去。
      走出大猪圈沟天已经亮了,但是有夏天早晨常见的雾,而且今日的雾比往日浓厚,十步以外,什么东西都像是泡在奶白色的米汤里,显得朦朦胧胧的,一阵小风吹来,眼前的树会袅袅婷婷地扭动着断成两截,风过以后又变得模糊不清。
      满生背着个背筐往前走,心里暗自庆幸,离开庙庄的时候没碰见一个人,虽然猎枪在筐子里,上面还盖着半筐干花生秧子,可万一人家要是伸手往底下摸摸,那不就完蛋了吗?私藏枪支的事要是让上边的公安知道,他就得蹲监狱去。即使人家不往筐里摸,但是看见他大清早的背着一点干花生秧往山里走,人家不会起疑吗?保不定就会偷偷跟着他,还是会发现他藏有枪支的秘密。满生此时诚心诚意的感谢老天了,下了这么厚的一场雾,遮盖住他起早离开村子的身影,等日头上来驱散雾气,他早就离开庙庄老远,走到五道河那儿了。
      五道河是一条南北纵向三里地的荒沟,两旁是参差不齐的石壁,底下是一条曲廻蜿蜒的小河。沟外边已经是天光大亮,雾气也像戏台上的幕布一样拉开了,沟里面的雾还没有散尽,有一层淡蓝色的雾霭,正延在河两旁小杨树的树冠那儿排成一线,缓慢地向上飘散。
      荒沟里的道儿难走,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蛋子,石头周围还满是绿茸茸的青苔,踩上去溜滑。满生踩着石头,一步步地往前走,脚下加着小心别弄出响动,眼睛不放过每一处仔细地瞅。没有狼来这儿饮水,也没有在石头上和缝隙里找见狼粪,什么都没有,连一只兔子或是蛤蟆都没看见。
      雾是彻底散尽了,他看见了头顶上石壁间的那一长条蓝天,四周静的能听见自己出气的声音。不会再碰见人了。他把背筐卸下来,将猎枪外边包着的破布去掉,放进背筐里,又将背筐藏在石壁下的一蓬藤蔓后面,并仔细记下周围的标识。猎狼以后,还得用它把死狼和猎枪背回去。
      他给枪里装进火药和铁砂,又把昨日准备下的馍馍袋子拴在腰带上,然后提起枪,一边搜寻者,一边往前走。从现在起,才算是正式开始打猎了。他想。
      五道河荒沟走到头了,没见狼的影子。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山坡上的树木是一色的老绿,山里边真安静,有知了在树上叫,间或还能听得见几声鸟鸣。临离开五道河的时候,满生喝了几大口清凌凌的河水。
      再往前,就快到山神庙了,本来有一条人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还算好走,可是越好走的地方,狼越是不敢在那里逗留,越是荒僻的、人脚不愿意去的地方,它就越喜欢,满生很清楚这些。他放弃了那条小道,顺着起起伏伏的山坡往上走。许多年没来过这儿了,过去这一带没有大树,长起来的树棵子,都被砍柴的人们拉回家去填进灶膛里了,这些年封山育林,树长起来了荒草也长起来了,野藤啊苔藓啊都跟着往上长,满生在这里面行走可就困难多了他把猎枪挂在脖子上,两手拨拉着树枝和野藤,搜寻着慢慢往上走。
      荒草湮没的树棵子底下和石头窝里,顶容易住进野兽了。那一年国头爸下地去,总把家里的一只羊栓到河边地头上吃草,干完活儿再拉着一块儿回家,有一天羊不见了,他猜疑是被个老光棍拉走卖了,国头妈在村巷里拍手打掌地骂了好几天糊涂街,骂得大伙儿都觉得是这么回子事儿,结果到冬天里,上山割条子的国头爸从石缝里寻见一堆啃剩下的骨头,还有一只栓羊的脖圈,正是他家丢的那只羊脖子上的,才算洗刷了老光棍的冤屈。
      他在荒草棵里拨拉着走,胳膊和手被荆棘划开好几道口子,让汗水一渍,热辣辣的难受。
      老话说“起早下雾晌午晒布”,说的一点不差,到山神庙的时候毒日头已经到了头顶上,约莫有十点多钟了。他寻一块大一点的树荫,脑袋枕着猎枪,四脚八叉地躺下来歇息一会,又从腰带上解下馍馍口袋,摸出一个慢慢嚼起来。
      恍恍惚惚的,有只狼从山下走上来了,那畜生一见他转头就往回跑,他提着枪追下去,追到一块高台上,狼忽然就没影了,他急得四处找,找了左边的树棵子里没有,找了右边的石头前后也没有,正急着,那狼又从一棵大树后面转出来了,他慌忙端起枪来跪在地上瞄准,狼慌了,在高台边缘左奔右突地跑两下,突然转身跳下高台去了,那个跳下去的狼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儿子小宝,他大喊着跑过去,高台下面变成了万丈悬崖,眼看着儿子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往下坠落,好久,才有“砰”的一声响,儿子消失了,悬崖下涌上来一阵腥红的血,慢慢地往上漫,他放声大哭起来,把他自己哭醒了,才知道是做了个小梦。可是梦太真切了,他胸口“怦怦”直跳,一时间分辨不出是真的还是假的,一骨碌跳起来,往四下里张望,只有日头底下的一片白亮,哪有悬崖和血?
      再不敢睡了,拴好馍馍袋子,提着枪继续往驴脊梁坡的方向走。这一片的坡上草木稀少,全是裸露出来的黑褐色岩石。光秃秃的不长树,却长着不少酸枣棵子和刺梨,不时刮扯着他的胳膊和腿。这段路难走还不只是这个,你躲避着刺棵子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没路可走了,不是到了峭壁的边缘,就是被一片树林子样的酸枣棵子挡住,你只好绕开它。满生有些急躁起来,这哪里是打猎,纯粹是遭罪来了,狼没找见,先就被撕扯个皮开肉绽。一时间他有些后悔了,谁知道那只狼到底有还是没有?还不如在山神庙的树荫底下等着,等一只兔子跑过来,打住一只肥兔子回家让媳妇炖上一锅,好歹也算咱打猎了,也强似现在这样被刺棵子刮着,满山找那个不知在哪一方的狼。
      驴脊梁坡开始的一段坡度和缓,除了长着刺棵的地方外,都是青褐色的光秃秃的山石地面,晌午的日头喷火一样,晒得石头也发散着热气,把满生灸烤的直冒油汗,汗水不停地滴到石头上,越是流汗,越是口渴的厉害。
      没有草棵灌木丛,搜寻起来容易多了,他提着枪,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心里念叨着:狼啊,你快点出来吧,再这样烤下去,我都该烤成人干了。见到一堆叫“酸溜溜”的草,扯下几片毛呼呼的叶子填进嘴里嚼,嚼得腮帮木了也没有解渴。
      再走,意外地发现了一股泉水,水并不大,窝在两片石片中间,再从石缝里眼泪一样流出去。日头晒得水面温嘟嘟的,还飘着一根枯草茎,他拨开枯草,趴下去一阵狂饮,喝干了石窝里的水,水底下的泥也喝进一点在嘴里边。
      走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再往前就是山顶了。山顶上是一条平台,光溜溜的,平台下边长着稀稀拉拉的几棵大树,就像是山的头发飞扬起来。平台的东面陡直的直削下去,底下是一道几十丈深的悬崖。满生朝山顶走,脚下的坡度加大了,每迈几步,都要站一站喘喘气,衣服早已粘糊糊的贴在身上。到这时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为了把原先琢磨好了的路程走够数,为这个才往前走的。再走几十步,走到山顶了,他就可以转过身下山去了。
      脚下踩着的已经不是光石板路,有了疏疏落落的榆树和楸子树,白花花的山道上也有了些斑驳的树荫,地上长满了茅拉子草,草间满是陈年的枯枝和腐叶,还有不少今年新生出来了小杨树棵子,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的。他在一个树荫下站住喘了会儿气,打算往回走了。没有找到狼不是他的错,这么大的地方,谁知道它是在哪儿猫着?再说,老阳叔人老眼花,没准是看花眼了,他说那是只狼,并不一定真是。
      一手提着枪,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抹汗的那只手从脸上拂下来的时候他眼睛睁大了,就像眼前爆了个炸雷,炸得脑袋里“轰”一下子,他忽然看见刚才走过的石板路上,一只像狗模样的东西正轻盈地小跑着往山顶来。白亮耀眼的日头底下,它那枯草色的身影在青褐的底色上格外俊朗。他以为是眼离了,狠狠揉两下眼窝再看,没错!真是狼!
      满生在树后面蹲下身,左肩膀倚在树干上,端起枪来瞄着,他要等狼再靠近一点。
      狼已经跑过了石板路,到有草有树的地方来了,它的脑袋和两只三角形的直立的耳朵看得清清楚楚。不知怎么的,它脚步慢了下来,迟迟疑疑的,还转脑袋往左边瞅了瞅,似乎是拿不准该往前走,还是往左拐。
      不能再等了,满生急忙搂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闷响,随即枪托重重的撞了下右肩,把他撞坐在地上。他以为这一枪准能把狼打死,起码也得打得它要断气不会动弹,可是抬眼一看,那只狼正一瘸一瘸地往左边跑去,左前腿蜷缩着,三只狼脚着地,他慌忙爬起来追上去。
      打伤了狼的满生兴奋无比,他一定要追上这只狼打死它,把它背回庙庄去,让大伙儿好好瞅瞅,他满生跟狼屁毛连带都没有。这想法让他的脚下重新利落起来,才刚的疲惫和酷热难耐不知忘到哪里去了,跑得相当快。他以为狼受了伤,四条脚只剩下三只了,过不多久,就会被他这个两只脚的追上。
      他错了。狼并没有因为少了一只脚就慢了多少,追了一会儿,他跟狼之间的空当越来越大,更要命的是疲惫重又回来了,气不够用,奔跑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可是前面那只狼,一跳一跳地跑着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满生清楚,跟狼在树丛草棵里赛跑他一点都不占强,只要跑过山腰这一段,到山脚下草高林密的地方,这家伙就会钻进去再也找不到了,凭它对山林的熟悉,一准儿会带着自己跑到那样的地方去,于是他不敢耽搁,不顾藤条绊荆棘扎,奋力追了下去。
      一人一狼在荒山上追着跑,满生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他胸口闷得喘不过起来,只是随着狼跑,跑,根本无暇看一眼是往哪里跑,是向东还是向西。就这样没命地追,跟狼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了,他恨死这只狼了,真是野畜生啊,皮实成这个样,明明已经受伤了,还跑个不停,想要累死我咋的?
      到底还是把狼跟丢了。眼前的草木并不密,就是找不见狼的影子,他站住,搂住一棵树喘息着,转头辨认着现在是在那里,往下看,不远处是那片石板路,往上看,山顶的平台近在眼前,他疑惑了,这叫怎么回事啊?那野畜生带着他跑了半天,只是围这山顶转了一圈?
      来不及细想,他快要累死了,泥一样躺在地上,一脸的泥汗,张嘴像鱼一样喘着气,瞅一眼上面没有云彩的粉蓝的天,强烈的日光刺着他,眼睛眯成一道缝,心里却在想:狼能跑到哪儿去呢?
      贴近脸颊的一片草叶引起了他注意,那是猪耳朵草,宽叶子上有一道暗黑色的线,他伸手想把那根线捡起来,线没了,指头上摸到的是粘稠的液体,血,狼伤口流出来的血!纤细的血线还没有干枯,那只狼就在跟前不远处!他又来了精神,悄悄翻身,睁大眼睛看清楚血线的去路,然后悄没声地爬过去。
      狼就在十几步远的杨树棵子里。满生拨开挡在眼前的荒草枝叶,终于看清了狼的摸样。这只狼有三尺来长,从近处看,毛色比秋天的枯茅草要深一点,两颊上有几块浅一点的斑点,它也是累得不轻,狗伤热一样伸着舌头大喘气,早没有刚才那副轻盈的样子了,此时,它将尾巴盘起来蹲坐着,伸展开左前腿,用嘴巴去舔腿根上的毛。它肚子上的毛色比背上浅了不少,几乎是白色的,满生看见白毛之间有两个铁砂射出来的伤口,它一舔,血丝丝缕缕的从伤口流出来,他还看见胀大的奶头了,这是一只母狼。
      母狼突然就站起来了,是满生端起枪的动作惊动了它,它没有迟疑,又跑起来。
      这一回它没有带着满生转大圈,而是跑出去没多远,就猛然转头,直接往山顶跑去。母狼的举动把满生气乐了,这是个傻畜生,没长脑子来,你往底下跑,我追不上你就能逃活命了,往山顶跑,没遮没掩的还不是死路一条?真是个笨狼啊!
他追随母狼从南边攀上平台,在一块半人高的壁立的石头旁边站住,端起抢来。
      黑洞洞的枪口下,母狼有些慌乱,它往北边跑几步,又回来,再跑开几步,还是跑回来,两只冷冰冰的眼睛一直瞄着他手里的枪。满生想它一定是吓坏了,慌得不知道逃命了,似乎非要死在他枪口底下不可,心里不由得有些柔软起来,悄声念叨着:你跑吧,只要跑出这个平台,我再不追你了。
      但是母狼不跑,它奇怪地抖了抖身子,就像遇到了寒冷哆嗉了一下,随即耳朵和背毛乍起,尾巴也缓慢的举上来,举得跟后背一般直。满生听人说过,狼举起尾巴来是即将扑上来撕咬的信号,来不及瞄准了,他一搂扳机就是“砰”的一声响,心想就算打不着它,也能吓唬住它不敢扑上来。但是满生又错了,飘散的硝烟中,这只狼眼瞪着他,往前勾着脑袋“嗷呜……”长嚎起来,狼的嚎声凄厉,幽怨,随着嚎叫声,略微往下一蹲就跳了起来,露出满嘴锐利的白森森的牙,不顾一切地扑向满生的咽喉。
      满生往旁边一闪,顺手挥动手里的枪横着扫了一下,枪杆砸在了母狼腰上。都说狼是“铜头铁腿豆腐腰”,说的有理,狼吃痛地一塌腰,顺势蹲坐在地上,此时满生的眼睛已经和母狼的眼睛一样,像是喷火一样地对视着,狼嘴里喷出的热哄哄的腥味直往满生鼻子里钻。母狼僵直地勾下脑袋,又要长嚎了。
      忽然有了窸窣的响动,只见大石底下钻出来一团灰褐色的毛团,看那薄薄的耳朵和小尾巴,满生认出这是一只小狼崽。小东西还不会跑,只会爬,它朝着母狼慢慢地爬过去。再看母狼,尾巴软绵绵的耷拉下来了,已经涌出喉头的咆哮也一下子咽了回去,低声呜呜着,一点一点的挨向狼崽,深长舌头,对着狼崽又闻又舔,它像温顺的看家狗一样舔着小狼崽的嘴,小狼崽也舔着母狼的眼睛。少顷,它把狼崽叼在嘴里,眼盯着满生手里的枪口,一步步倒退着,然后猛一个急转身,飞快地从北边跳下平台,几个起落就隐没在草丛中看不见了。
      满生看着这揪心的一幕,想到母狼腋下的伤口,想到它一路滴着血跟自己转圈而不逃走,想到前不久在山神庙的树荫下做过的梦,想到太爷爷想到儿子小宝,眼睛忽然就潮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母狼逃走的方向,茅拉子草像水波一样往前涌动着涟漪,接着杨树棵子也跟着晃几晃,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动了。好久,他低下头,仔细看看手里端着的猎枪,硬木枪托早已被年月啃去了棱角,油光光的枪身,长长的黑洞洞的枪口,透着凛冽的寒光……满生恋恋不舍的仔细端详着这杆祖上传下来的物件,然后,闭着眼睛一扬手,这杆枪在空中画了个弧线,落入悬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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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2-3-13 19:18 |只看该作者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12-3-13 14:01
想起那首诗,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好狼,好满生啊

问候企鹅,谢谢你来读小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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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2-3-13 19:17 |只看该作者
孤鸿野鹤 发表于 2012-3-13 11:26
这篇小说没有冗长之感,相反我倒觉得可以更厚实一些。我注意了你的细节,有的是我熟悉的,很真实。可以说 ...

我记下了。手头正写的完成了我好好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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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2-3-13 14:01 |只看该作者
想起那首诗,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好狼,好满生啊{: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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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2-3-13 11:42 |只看该作者
类似题材的小说,给我印象深刻的是陈应松的《豹子最后的舞蹈》,引用开头一段:“某年某月,神农架一年轻姑娘徒手打死一只豹子,成为全国闻名的打豹英雄。当人们肢解这头豹子时,发现皮枯毛落,胃囊内无丁点食物。从此,豹子在神农架销声匿迹了。”
这种文字带给我们的触动和悲悯扑面而来,强大而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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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2-3-13 11:26 |只看该作者
七色槿 发表于 2012-3-13 09:39
这篇帖上来以前我心里没底,简单的故事就磨叽了9000字,是不是写成裹脚布了?听你这样说松了一口气。

这篇小说没有冗长之感,相反我倒觉得可以更厚实一些。我注意了你的细节,有的是我熟悉的,很真实。可以说正是细节的魅力,紧紧抓住了读者。
我觉得在满生猎狼的动机和决心以及最终放弃猎杀的部分可以再厚实一些。誓死追杀和坚决放弃所营造的冲击力会更强。满生追杀途中因疲惫心里有过一丝放弃念头,这削弱了整体的表现;林中梦境的部分非常精彩,我还一度以为你要运用魔幻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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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10:20 |只看该作者
欢迎七色堇,先坐下来喝茶。。。看回帖是知己的朋友哦。在这里开心哦。。。{:soso__10831590011931155265_1:}
素在革命中,闲了来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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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43 |只看该作者
南沙贝 发表于 2012-3-13 00:48
我,如果是小说的版主,一定给这篇小说加精!

别这样说,六星人才济济,哪一个都比老太太写过的字多,我在这里轻易不敢出声,更别提置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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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39 |只看该作者
南沙贝 发表于 2012-3-13 00:47
母爱父爱,七色姐这写的是人性的光辉啊。久没看姐姐的小说了,无论是故事结构上还是对话和动作的描绘上都那 ...

这篇帖上来以前我心里没底,简单的故事就磨叽了9000字,是不是写成裹脚布了?听你这样说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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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37 |只看该作者
孤鸿野鹤 发表于 2012-3-13 00:25
环境、细节写得真真切切,经得起推敲。

08年我刚会上网,在知己网看到桃花的散文觉得惊艳,就在那里注册看上了,快60岁的人了,也没写过任何文章,竟然有些跃跃欲试,也想写点东西。后来云飞邀我进入竹林月色组,就真事一样写上了。但是很快就没信心了,我写的,只是描摹了生活里的现象,写这些想表达什么目的?我不知道。写不下去了,放下了。后来有一次在知己网刷墙,我贴出了几个片段,你在跟帖里面有一句:‘想要改变生存状态又找不到方向’就是个很好的主题。这句话 点醒了馄饨人,我一下子就醒悟了,下面的情节走向人物心态都有了方向。可以这么说,我是从你那里吸取了第一口营养品,写字的梦才得以存活,得以生长的,这样的提携不是一句简单的谢谢能够表示,所以我不能说谢谢你。
桃花的文字自然天成,是从那个独特的心里流淌出来的,我不能模仿,我选择了平实的大白话,觉得选择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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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24 |只看该作者
七色槿 发表于 2012-3-13 09:16
毛毛我还是个老菜,电脑的大多数功能都不会用,哪位能把字体拉大请帮帮忙吧!谢谢啦!

哪呀哪呀,就你帖子里【大小】里面可以把字体调到4或者5,就可以变大了。
我是懒人是多,别太在意。有好小说好文字看就是惊喜了,还那么多狗屁要求,别搭理我就是。{: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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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16 |只看该作者
毛毛 发表于 2012-3-12 20:45
老眼昏花了,能把字提拉大点么

毛毛我还是个老菜,电脑的大多数功能都不会用,哪位能把字体拉大请帮帮忙吧!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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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14 |只看该作者
毛毛 发表于 2012-3-12 20:45
干么去伤害狼呢,叹!人呀
追随七色堇看小说

毛毛,我年轻的时候看过一篇外国人写的评论,他比较了世上的各种爱并排列了顺序,排在第一位的是母爱,以下才是狗对主人的爱、情人之间的爱……动物的母爱也能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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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9:10 |只看该作者
南沙贝 发表于 2012-3-12 20:24
先顶贴!先替麻花感谢七色姐支持小说版

谢贝贝沙发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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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0:48 |只看该作者
我,如果是小说的版主,一定给这篇小说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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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2-3-13 00:47 |只看该作者
母爱父爱,七色姐这写的是人性的光辉啊。久没看姐姐的小说了,无论是故事结构上还是对话和动作的描绘上都那么细腻和生活化,就好像姐姐亲自见过那只只母狼那样,又好像姐姐是那持枪的猎人那样,十分真实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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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3-13 00:25 |只看该作者
环境、细节写得真真切切,经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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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2 22:25 |只看该作者
太精彩了!这么久没联系,曾担心七色槿被知己网的不良之徒辱骂伤害受到影响,像很多优秀的写手一样消失呢,没想到捧出这样的力作,不胜欣喜!
祝七色槿大姐多出佳作,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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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2-3-12 20:45 |只看该作者
老眼昏花了,能把字提拉大点么{: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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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2-3-12 20:45 |只看该作者
干么去伤害狼呢,叹!人呀
追随七色堇看小说{: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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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3-12 20:24 |只看该作者
先顶贴!先替麻花感谢七色姐支持小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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