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我一款普洱春茶,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尝新。本来其它茶贵鲜,普洱茶贵陈,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有新品在旁,不试试总是心如蚁爬。泡出第一杯,但觉汤色黄亮带青,仿佛茶山阳光明媚;泯一口在舌下,果然浓酽霸道,性格刚烈。
忽然想起《白蛇传》里的小青,若说佳茗如佳人,这茶,真如小青了。初接触时英气逼人,难以亲近,交换得三杯两盏,便渐渐体会到她冷艳后面蕴藏的恬淡。
不过令我要写这篇文字的,不是茶的色、香与味,却是一片茶叶。我结束品尝之后,正想把盖碗里的茶叶渣倒掉,却发现,有一片茶叶在眼前慢慢地舒张开来。我不禁心里一动,轻轻地把它摊在手指上,细细地读起来。
这片茶叶比我的半指略长,比食指宽一点。它已经不完整了,有三处破损,位于根部和两边。青黄青黄的颜色,嫩嫩的很是剔透。叶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叶边的狼牙,还是那么整齐。叶的顶部折叠起来了,我小心地把它打开,但那道折痕,无论怎么抚抹,都去不掉。即使把它泡在水里,那委屈了很久的叶尖,却依然在一道岁月痕迹的帮助下,坚强地昂起头来。
这可能就是大叶种茶了,我想起普洱茶的毛料。不知这片茶叶出自于那座山头,几经风雨之后,一个春光阿娜的日子里,在一个采茶女子的玉指中,飘逸地离开了母体。也许在女子的背蒌中,再接受一个上午的阳光熏陶,便与姐妹们紧紧地抱成一团,准备着岁月的长期煎熬,最后成为一饼陈香无比的老茶。
原来茶叶的生命,其最精彩之处,不在树的枝头上。枝头上的叶子,仿如少女,轻盈幼稚,天真无邪。但她若不离开母体,最终也只能是叶老色黄,零落于树根下。只有经茶人的一番精心制作,茶叶的生命,才能在漫长的时光中,默默地蜕变,蜕变成一道人人赞赏的茶汤。而茶叶,也在有缘人的眼前,再次展现当年它在山上的丽容。
我与这片茶叶也许就是有缘的。它在一道道繁杂的工序下,没有彻底破碎,基本还保持着一张完整的树叶。当然它与当初在茶山上的青葱翠绿是不同的,毕竟它经受了一番脱胎换骨似的历练。岁月把一个年轻幼稚的女子磨成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其中的况味,也能在这片茶叶体会出来。
茶叶在茶洗内的清水里缓慢地飘浮,我久久地凝注着它,莫名有种感动。仿佛我看到了这片茶叶的生命历程,从茶山下来,经过说不清多少女子的手,在杀青,揉捻,晒干,分拣,拼配,蒸压这些大工序中,不知还有多少细节,它卷缩成一条藏青色的茶条。如果不是我心急试茶,它或许还有一个更漫长的无人知晓的岁月守候。这漫长的守候,最终会让它的陈香韵致,发挥得痛快淋漓。这一段光阴,才是茶叶的生命中,最无光环却又是最为可歌可泣的。
于是我又有了一种内疚,似有种提前结束了这片茶叶生命历程的内疚。然而茶叶呢,是否它也会有某种遗憾,遗憾自己的生命未到尽善尽美的时刻。
茶洗里的水并不流动,但茶叶却在缓缓地飘移,仿佛用一段舞姿向这个世界告别。它的身体带着历史的痕迹,带着磨砺的沧桑,但给人的感觉是那么自在。我想起一句宋词:“自在飞花轻似梦”,生命其实也如梦幻一般,只是你过得自在不自在罢了。于是我释然了,“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我们不能刻意地为自己的生命修饰些什么,总要顺天自在,心自安稳。
我不能再为这片茶叶做些什么了,最终它总得香消玉殒,再度轮回。我可以在相机里留住它的倩影,而更深的埋藏,却在心里。一如至死,也不会磨灭某个女子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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