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2-4-23 12:44 编辑
穿越三代人的爱恨情仇
——试评啼妃的获奖作品《最难将息,乍暖还寒时分》
文/渝人日记
(一)
相对于男人的粗犷与不羁,知性女子柔情似水的文字,往往更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比如啼妃,这个看一眼就觉得悲伤的笔名,这个可能有着谜一样身世和坎坷情路的女子,这个笔端总是流淌出古朴而又伤感文字的奔四才女,这个属兔且和兔子一样盈满温情的女人,总是用她深情忧伤的笔触,静静地为我们讲述她的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家事。
啼妃的字,用心,用情,用尽了满腹哀愁。
情到深处,即便不那么优美,从心底流出来的文字一样动人心弦。尤其是洒满真情的文章,更有一种凄凉之美。
啼妃的文章,十有八九都是这种伤感十足的凄美之作。
比如这篇用穿越方式写就的文字,用她生命中分量最重的三个女人的情爱纠葛,用外婆,母亲和自己的情路艰辛,把人生的凄凉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恍惚以为,啼妃或许人如其名,是活在古时深宫里命苦的多情女子,或永失真爱,或被爱击伤,进而看破红尘,不再理会那些虚无却又伤人的风花雪夜。
比如临近结尾的那一句,就深深地打动了我那颗原本伤感的心:“我不愿醒,只因,春风,不解冻。”
想起凤凰传奇深情演绎的那首《兵马俑》,想起那句很有韵味的歌词:“醒来如果有太多痛,就让我一直沉睡在梦中……”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歌曲,细细品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孤独而伤感,彷徨而迷茫,从来都是优秀文学作品诞生的重要土壤之一。
啼妃显然深谙此道,总能用她独有的叙述方式,动情地讲述生命中的爱与恨、生活中的伤和愁。
从生命中来,从生活中来,从感伤中来,散文原本如此耐读。
(二)
我是个喜欢流行音乐的俗人,尤其喜欢伤感一些的情歌。
我看不破红尘,但却十分喜欢罗大佑创作的经典歌曲《滚滚红尘》。
不知为什么,每每走进啼妃和外婆、母亲充满传奇和伤感的情感历程,耳边总会响起陈淑桦深情演绎的那首《滚滚红尘》。
关于这首歌和它的同名电影,有这么一段精彩的点评:若干年之后…这首主题曲还是穿透了滚滚红尘,滞留在我们的耳畔心间。尤其那些经历过沧桑的人,当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和歌词时,一股难言的感动会从心底深处升起…
我得说,我不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但这不影响我对青春和过往的无限感慨。毕竟,我是一个奔四的男人。
或许,我能理解滚滚红尘中那些以哀怨为主题的情爱故事,能理解众人在爱恋和婚姻中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诱惑或是困惑。
幸福的婚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有不幸。当天长地久成为日渐遥远的回忆时,迷茫、懊悔、困惑、纠结就会接踵而来。
啼妃的外婆是个不幸而又坚强的女子,懂得爱需要理解,需要包容,需要原谅,需要坚守,甚至需要背叛自己最初对爱的向往与憧憬,在历经伤痛之后变得淡定,从容地选择向现实妥协。
因为这个理性而坚强的女子深深地懂得,不是她的男人有多么花心多么坏,而是这个世界从来都充满致命的诱惑,而可爱又可恨的男人,往往又是那群最经不起诱惑的高等动物。
外婆最惊心动魄的举动,莫过于和大儿子一起,将那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家伙捆绑在床板上十来天,用极端的方式帮助这个一再伤害自己的男人成功戒了烟土,从此远离毒品的毒害。
外婆还大度地接纳了男人的私生子,但她并没有成功挽回男人的心与爱。尤其是当那个私生子过早夭折后,受到男人彻底漠视甚至与男人分床而睡的外婆,分明成了一个有男人却要活活守寡的寡妇。这样的痛苦,旁人怎么去体味?又怎么能体味?
尽管如此,外婆没有放弃对爱的坚守。
最终,因为一个外孙女的出生,因为外婆与外公“这一世最后一个共同的孩子”,她与自己的男人收获了和睦的晚年,彼此体恤,相互关爱,白头偕老。
尽管早年屡受伤害,大度的外婆还是用她宽容与原谅重获真爱。
是啊,爱来爱去,恨来恨去,或聚或散,或分或合,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困扰人世千百年的爱恨情仇,也并没有想象那么复杂,并不都是纠缠不清,并不全是纠结不断。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苦,真爱永不歇。这就是外婆带给我们的人生启示。
(三)
如果是故事,这个人世有太多的巧合。所谓无巧不成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是人生,每个人都有完全迥异的生命轨迹,不可复制,不会重叠,就像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但这个人世又有太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巧合。
有些人的生活历程和其后人的经历,有时不得不让我们感叹生命或命运有时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逃都逃不过去。
比如啼妃的外婆、母亲和她自己,爱情和婚姻都不算太幸福,至少不能称之为圆满,因为她们都无法完整地与自己相爱的人相守到老。
外公年轻时的放荡与背叛,父亲的英年早逝,自己为人妻人母之后的孑然一身,无不是在重复上一辈人的坎坷情路。
如此伤感的巧合,也发生在我外婆和我母亲身上:外婆早年丧夫,之后带着3个孩子改嫁,没再为第二个男人生育一男半女;她唯一女儿先是嫁了个自己不爱的丧偶而又略带残疾的男人,这个男人暴病身亡后带着5个孩子改嫁,第二个男人没留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并早早地病故…
想来是因为有着类似家庭遭遇的缘故吧,对于啼妃的字,我总能找到共鸣,总能从她忧伤的讲述里体会到人生的无法预料,体会到生命的不可捉摸,体会到生活的残酷无情。
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啼妃对她母亲指责外婆搞死那个私生子时的愤怒与喝斥,特别能理解她对外婆的那份深深的感恩与眷恋之情。
都说隔辈亲。想来不只是因为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还有可以跨越时空的亲情和永恒的爱。
我宁愿相信,啼妃这篇文章是写给她外婆的,是写给外婆的一首挽歌,一首写满理解与思念的挽歌。
天高云淡 2012年4月4日12:09 于沈水之阳
附:啼妃《最难将息,乍暖还寒时分》(略有改动)
谁人说,世间春色连年,俱是万紫千红?用我一枝笔,大力转动时光风车,往三十年前早春二月的乍暖还寒时分穿越而去。
一九八二年。清冷二月。阴雨连绵。外公死了。那一年我七岁。
我是从小在外公外婆膝下承欢长大的孩子。在我周岁时,外公在老屋门前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桃树。桃树长不到老高,但每年三月,朵朵桃花妩媚鲜艳,开得隆隆重重,丰丰盛盛,难管难收。
至今,我还依稀记得外公牵着我的手赏看桃花时的情形。彼时,他发白了,背也佝了,但脸上还不时流露出一种迥异于平时忠厚唯诺的倜傥之色。
恍惚记得某日某个时刻,外公正牵着我的手赏看桃花哩,身后突然传来外婆突兀地的训斥:“我看你是死性不改的……”
外婆不知何时一脸端肃地站在了外公身后,很不高兴地冒了半句话头。
“咦,我家囡囡养在三月,阿公栽棵桃树和囡囡比着长……老太婆你又多心想点啥?”
再也无语应答,恩爱已渺。
一九八二年二月一个灰濛濛阴沉沉的早上,老屋里一片哀哭之声,像是将下未下的冷雨的前奏。我的母亲和阿姨,还有两位舅妈,都声嘶力竭在安厝处哭丧,极尽孝悌。男人们进进出出具体经管里里外外事宜操办。
倒是外婆,像个无措之人,一时啼放不出悲声,又纵横不了上下,便牵了我的手,从屋里退了出来。
天地暗暗,冷风呜咽,人未啼悲天泪先流!雨,一滴,又一滴,从阴沉的天幕洒落,打湿了那棵尚未等到春风吹活的桃花枯树。
外婆吩咐我去搬个小木凳来给她坐在桃树下篦一篦头。我望一望已经湿了的天空,想必外婆照料久病的外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篦过头发了,便去搬了小木凳又取了外婆平时梳头发用的篦子来。
外婆披散着一肩白发,坐在那桃树下,仔仔细细端详着它冷静的枯样。
“囡囡七岁了,阿公这棵桃树种了也有六年喔……天呀天,你做啥不等今年桃花开了再走……”外婆本来轻言细语,说到后半句喊应苍天,悲音骤起!
就在这时,天际响过一声惊雷,紧跟着是道道闪电,将暗沉沉的早上照耀得如同春光陡降,一切都变得姹紫嫣红绚烂多姿!那桃花枯树也在一瞬间身披重彩繁花似锦起来。外婆就在电闪雷鸣中站起身来,双手高举向天,白发飞扬,与天齐泪!
很多年后,我看过一部叫做《白发魔女》的电影,很是喜欢。其实我更喜欢那首叫做《红颜白发》的主题曲:“恨这一生,怨这一晚,谁说爱是这样难?恨爱之间,分不散,红颜白发更觉璀璨……”
外公最后的遗像,用的是一幅他七十大寿时候拍的照片,戴着一顶呢帽,一脸谨小慎微老实唯诺。给外公拍这寿像时,也给外婆拍了一幅。外婆没有戴帽子,满头银丝华贵,鬓角抿得纹丝不乱,朱唇秀鼻透露的一点笑意,若叫我来形容,最合适的称赞只能是“威仪”二字。十年之后,果然这幅照片也做了外婆的遗像。
我还见过外婆箱底珍藏的一幅照片。那是近四十岁的一位中年男子,长衫倜傥,鬓发乌黑,眉目风流!这幅照片与外公遗像上老来唯诺的表情截然不同,它最后被放到外婆的棺材里随葬了。
等到我亦成年,我的母亲又做了新一代寡妇以后,有一次对我闲话外公外婆的当年事。她用的是一种烟俗气味很浓好似说别人家故事的语调,又带着一点小孤孀的轻佻和妩媚。母亲告诉我说,当年外公既好赌博又好女色。输光了,又欠下了赌债之后,自己躲到相好女人家避风头去了,害得债主追上门来找外婆讨债。外婆将手上戒指和那些头饰一尽脱下抵债。债主看了东西,仍然乜斜了眼摇头咂唇,下流的目光在外婆身上游走移动。外婆就端起眼面前的盖碗茶,举一举让客,债主便也举起茶碗喝一口茶,外婆却极其迅速地将茶碗“豁朗”一声砸了自己额头,血登时顺脸直流下来。债主这下慌了神,卷起外婆脱下的饰物一溜烟逃去,一边嘴里敬畏连连:“二当家的果然巾帼风范,替赵家撑得门脸,好,好,罢了,罢了……”
再后来,家里益发穷了。外婆便和她大儿子(也就是我大舅)二人协力,将外公捆绑在家里床板上,一绑就是十来天,外公因此成功戒了烟土。“你大舅本来是最听你外婆心计安排的孝顺崽,要不是……”这是母亲给我话当年的声调。
外公戒了烟土之后不久,领回来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是他和外面一个相好的寡妇生的。寡妇死了,他把野儿子领回家来了。家里的舅舅阿姨包括我妈都喜欢这个半途新来的小弟弟,可他不到一年就得了厥症夭亡了。从此,外公彻底戒了赌和嫖的恶习,但也从此几乎不正眼瞧外婆,二人分床而睡,彼此话都不说一句。连大舅也不再和外婆说话了。
“我们都猜是你外婆搞死了那短命崽子……她这种棘手女人,做得出的……”当母亲对着我把这句话说出口时,我忽然站起来,把她眼前一个茶杯端起来,下死劲往地面上摔去,茶杯立刻粉身碎骨!
“你给我闭嘴!外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她不可能会害死那个男孩子,她让他进了门就不会害死他。只有我知道,呜呜呜……”我大声叫喊着,进而痛哭失声。
其实那时候我自己已经也做了人妻人母。见我发这么大的火,母亲吓得索索发抖,丢了手上的针线,摇摇晃晃站起——畏怯地看看我,轻轻地咕噜着:“三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是的,我母亲私下里昵称我“三少爷”,我喊她“小孤孀”。我当然不会忘记外婆,属于她的美誉称谓是“二当家”。我有一点妒忌,也有一点轻视母亲这一代女性的无忧和圆满。共产党的一些新政策像一股几千年难得的春风,吹到了母亲这一代女性脸上,使得她们无知无识,无患无难,便能以“半边山”的架势和男人们同唱同和,同坐江山。她们名正言顺又毫不打折扣保质保量地享受了一生一世的“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美满。可惜“半边天”的政策虽然至今未改,但传到我们这一代,已然好似“以有当无’的凄惶梦境。倒不如外婆那个年代,女性没有被矫正思想,便也免受贪欲荼毒,安于本分的隐忍和承受,一样博得纯粹和贞净的璀璨光芒!
外公外婆重归于好,是我出生以后。因为我,外公和外婆晚年和睦,彼此体恤,一起养育着他们这一世最后一个共同的孩子。
我周岁生日那天,外公在院子里种下了一颗桃树。从此,年年桃花开得鲜艳的时候,便是我的生日。外公健在的岁月里,我还没长大的时光里,哪一年不是我和外公外婆和和乐乐地一起吃面赏花,晚上又三人挤着在一张大床上说说笑笑呢?
好时光易老。岁月总被多情恼。
三十年前的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分,外公死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二十年前的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分,外婆死了。外婆将她深爱了一辈子的风流倜傥男子安心地搂进属于她冢中的怀抱里去,又将她威仪的遗像,留在世上,与他并肩。
也留下我,在这世上伶仃。
十七年前的早春二月,我的父亲死了。他是共产党旗下一名优秀的基层干部,遗像是一身中山装,两袖清风——我母亲最热爱的造型。他是到北京堂哥那去玩,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当时由于家庭隐私原因,大哥二哥都无法抽身赴京扶父丧返乡。我母亲就打算由在北京的堂哥送父亲的灵柩回来算了。但我却说“小孤孀随我进京”。“小孤孀”是父母当年恩爱时候父亲对母亲说的情话。那时候我的小床搭在大床边上,我从小睡眠不好,我偷听到的,不能怪我。
我带着母亲到北京,和堂哥一起把父亲的丧事办好,还带着他的骨灰上了长城——可怜我父亲去了北京都还没来得及登长城!最后我又和母亲一起将父亲的骨灰和魂灵带回家。我记得下了火车是半夜,春寒分外凄冷。我将早准备好的一条白布孝带从包里掏出来拦腰一系,又将在火车上一直套了黑袋子的父亲的骨灰盒请出来,蒙上一块红绸——我父亲好歹过了六十花甲!然后我就携着母亲出站。当时的场面非常壮观,火车站半夜也人来人往,但遇见我全部“刷刷刷”从两边散开给我让道。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得很沉稳,也很威严。母亲后来有些巴结地向我承认,我那种气派,她一生一世也不会有。
“多亏了三少爷……”操办完父亲的丧事,母亲向亲戚炫耀她的幺女,从此用了这个奇怪却实在叫我感到得意的昵称。
父亲死了以后不多久,我便将一头青丝盘在帽沿里掖好,提着一整箱书去了上海读大学。每次寒假回家,看见母亲愁眉苦脸一个人在操劳年底扫除,我总是心里一软:“小孤孀,三少爷回来了,来,我帮你……”
春风年年吹醒痴人梦,吹不断梦里恩情。
“三少爷”是一句玩笑,也是一种向往。无论如何,我已经远离家乡多年,无数驿站遇无数凄风冷雨,唯有三生三世的亲情记忆暖游子情怀。去岁年底,我又是孑然一身返家探母。“小孤孀”也老了,仍不失她独有的妩媚娇俏。母亲确实是比外婆和我这种女人更得男人欢喜爱慕的。她好茶好水,好吃好喝伺奉着我,言语款款贴心贴肺,贴着我的自家人肚肠:“三囡啊,明年团团圆圆,一家门来看姆妈啦,你再独来,姆妈要不开心哦……今年他五十岁,姆妈要送礼金去上海……”
我从暖榻上一个翻身坐起,惊了旧梦无数,打翻一盏茶盅,泼洒的竟然全是眼中之水!“你做啥不叫我三少爷了?还有,谁谁谁,你说谁过五十岁?”
我不愿醒,只因,春风,不解冻。
从前当下,她生此生。平地生愁绪,几番起伏,最难将息,仍在这乍暖还寒时分。
愿双燕呢喃,携梦南飞时候,捎来那桃花朵朵,无怨无悔开过的消息。
啼妃字于2012/2/21上午(仅以此文参与北斗六星文学论坛散文版块“春天那些事儿”赛事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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