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集中抽出几个月的时间看看宋词,对苏东坡有了些许感性认识,然后,又看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是用英文写的,读者对象当然是外国人,但是翻译成中文,读者也不少。我认为,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其中收录整理了苏东坡对他生活方方面面的论述。
苏东坡写词逻辑上并不连贯,所以,也不拘泥,发散思维很多但也大都恰到好处,有很多传世佳句。但是相对来说,我更喜欢他之前的李煜和他之后的李清照。那“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清新和那“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的缠绵,简直把汉语推向了极致,令人赞叹。这是苏东坡所不能达到的。这就像天才词人和优秀词人之间的差别一样。
苏东坡说自己写作时的感受:“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他说:“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看来,东坡很自得,感觉良好。
林语堂写到:“当年一个作家曾说,那时学者不知刑罚之可畏,不知晋升之可喜,生不足欢,死不足惧,但怕欧阳修的意见。欧阳修一天向同僚说:“读苏东坡来信,不知为何,我竟喜极汗下。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这种话由欧阳修口中说出,全京城人人都知道了,据说欧阳修一天对儿子说:“记着我的话。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论老夫。”他的话果然应验,因为苏东坡死后的十年之内,果然无人再谈论欧阳修,大家都谈论苏东坡。”
但是在我的心中,东坡的词总不是那么回事,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味道。终于在一次闲翻李泽厚时,看到他对苏东坡词的美学意义评价也不甚高,真有点碰到了知己的感觉。
余秋雨也评价苏轼。到底是余秋雨,切入点就那么大气,与众不同。那篇文章的题目是《苏东坡突围》,写的是苏东坡流放黄州的事情。余秋雨是经过文革的人,文革时经历了父亲被诬告蹲牛棚,叔叔自杀的事件,所以他对诬告苏轼的名单和诬告内容描写的很细,其中包括我们不愿见到的写过《梦溪笔谈》的沈括。
抓捕时,大文学家显得犹豫不知道穿不穿官府,羁押期间就是打,“打得你淡妆浓抹,打得你乘风归去,打得你密州出猎!”然后就是流放,他怕连累亲朋好友几次欲自杀,一番折腾以后,终于来到了黄州。他在一所寺庙中住下,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抓捕他时的皇帝正是林语堂说的“心地善良但野心勃勃的神宗”。
这里嵌入一段小插曲,评价王安石,林语堂用了很拙劣的词汇“坳相公”,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前两天看大型纪录片《走向海洋》提到宋神宗时有民谚“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立至”,这介甫正是王安石,沈括还跟神宗说起,国库的钱放着不会升值,流通起来就会升值的道理。启用王安石的结果是,国库里充盈了大量的银子。
对王安石和沈括的评价,余秋雨恰恰相反,他写到:“王安石毕竟也是一个讲究人品的文化大师,重视过沈括,但最终却得出这是一个不可亲近小人的结论。”
到了黄州,苏东坡的生活状态,他在一封写给李端叔的信中做了描述: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已经与樵渔杂处,被醉人推骂。哪里还是什么大师?
余秋雨写到:
“正是这种难言的孤独,使他彻底洗去了人生的喧闹,去寻找无言的山水,去寻找远逝的古人。在无法对话的地方寻找对话,于是对话也一定会变得异乎寻常。像苏东坡这样的灵魂竟然寂然无声,那么,迟早总会突然冒出一种宏大的奇迹,让这个世界大吃一惊。
他在寂寞中反省过去,觉得自己以前最大的毛病是才华外露,缺少自知之明。一段树木靠着瘦瘤取悦于人,一块石头靠着晕纹取悦于人,其实能拿来取悦于人的地方恰恰正是它们的毛病所在,它们的正当用途绝不在这里。我苏东坡三十余年来想博得别人叫好的地方也大多是我的弱项所在,例如从小为考科举学写政论、策论,后来更是津津乐道于考论历史是非、直言陈谏曲直,做了官以为自己真的很懂得这一套了,洋洋自得地炫耀,其实我又何尝懂呢?直到一下子面临死亡才知道,我是在炫耀无知。三十多年来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现在终于明白了,到黄州的我是觉悟了的我,与以前的苏东坡是两个人。(参见李端叔书)”
记得余秋雨好多次提到过“绝境归来”对人的提升作用。在讲到他家庭在文革时碰到的灾难时,他说:“这就使我在精神上陷入了真正的绝境,它很可能毁灭我,但也有一丝可能让我在彻底的空寂中开始精神重建。这就像漫天的激浪可以吞没很多人,也有可能把一、二个赤条条的生命冲刷得非常干净。在这种状态下接触中外典籍,与大学课堂上完全不一样,似乎每一次都是两个彼此等待已久的灵魂的发现和对唔,毫无杂质和障碍。
我由此想到了司马迁在宫刑之后、屈原在汩罗江畔、柳宗元在永州、苏东坡在黄州的心境。一般的文学写作,当然可以与功名权位并行不悖,但是,特殊的文学写作,一定产生于“绝境归来”。”
苏东坡被流放黄州的时间,是四十四至四十八岁,正是好岁数,他成熟了。
“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颜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勃郁的豪情发过了酵,尖利的山风收住了劲,湍急的细流汇成了湖,结果——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马上就要产生。”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一般认为毛泽东写的最好诗篇是《沁园春•雪》,很有气势。可是慢慢体会,怎么和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那么相似?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苏东坡真不够意思,怎么远远的抄袭人家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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