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幢的周姐前些日子,咱和她一起去买菜,她拿着一张百元大钞买了点茄子和辣椒,人家找不开,我说给她付了吧,死活不肯,推呀搡呀,人家还以为我俩打架呢。只两三块钱的事,搞得那阵仗,哧死人滴。后来,卖菜的人不耐烦了,说你借她十元钱吧,这下周姐愿意了,我也没意见,借嘛,有借有还,十元钱,无所谓的,哪不用十元钱。
过了好几天,一直没和周姐喜相逢,我这人心粗,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有一天回家来,从门口副食店路过,只听见里面有人一大嗓子喊我,吓我一跳,山崩海裂滴,咋啦?周姐在里面搓麻将呢,喜眯了眼,估计手风很顺。
“上回借你十块钱呢,快给你。”说着就翻包拿袋的。
我拎着满当当的两手东西,眼看着家门口就要到了,望荫欲穿的,头上顶着烈日,晒得油汗交加,猛听到这话,有些不耐烦,
“你打麻将只进项不出钱,明天再还吧,多赢点。”一句话说得周姐心花怒放,大脸庞上的肉笑得一颤一颤的,连声说,“好好好。”
楼上的小张夸奖我,怎么这会说话,乖巧得让人心疼哟。我衿持的告诉她,这叫会说的乖仔说人一笑,不会说话的烂仔说人一跳。
过了好几天,事也多,家里家外,单位也跑的辛苦,秋老虎突然发威,拽着夏天的尾巴火冒三丈,每天望着天空中的太阳白晃晃的耀眼,坐在家里都象鱼似的热的直喘气,何况要出去办事。这天下班回来,一进院子门,前行几米远,楼上有人吆喝我的名字,不用说,周姐,不用提为了十块钱,这人真烦。果不其然,站在四楼阳台上大嚷,你在下面等着,我把十块钱扔下来。骑着个电车懒得停下来,我冲着她那巍然屹立的身影应了句:下回再说呗,忙着呢。
每天的早餐得吃点,不吃不行,门口早餐店是我们左邻右舍流言裴语家长里短聚焦的地方。这天正和院里的“百事通”(因她事事精通,上知大雁有几根毛下知老鼠下几窝仔故而得名)畅谈着美丽服饰哪里寻的百年大计,正商讨着要上哪去捡既实惠高档的夏季最后的便宜时,周姐来了,胖胖的身子压在小小的木兰车上,几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摇曳着,真让人心疼,心疼那秀气的车,何以忍受这泰山压顶之势?看到周姐,我就想起钱来了,是啊,都要还我两回了,印象深刻。
我笑眯眯的看着她,一直到我们把一碗汤粉吃得见了底,话都说了两箩筐了,周姐没提钱的事,我也没问,数目太小,咱不能心眼也小呀。周姐头盘得和那传说中的赵飞燕一样翘然而立,衬着她那大脸,脸上擦着厚厚的粉扑簌簌的和着她脸上的表情忽而鼓涨忽而沉凹的颤栗着,几番看着快掉的样子,但终于没有落下来。
后来,我看着她脑后展翅欲飞的发髻渐行渐远直到不见时,忽然感到有点不舒服,失落,失落了什么?什么都还在。
再后来几乎天天见碰到了周姐,一个院里的嘛。她再也没有提过钱的事,当然我也没问,可每一次看到她就想起了十块钱,我很想忘记这件事,忘掉这有点卑微的债,可发现是难以忘却的记忆了。
有一回看到周姐吹嘘身上一件飘飘荡荡的大开襟女装很贵很值钱时,我走开了,对她大大咧咧的潇洒感到乏味。
有一次看到她在牌桌上输得惨不忍睹,竟有些快意,活该。
有一天去超市买一条毛巾,标价9.9元,明明是十块钱嘛,怎么会联想毛巾的钱还在周姐口袋里呢?
又一次和周姐碰面了,她热情的邀请我一起逛菜场,马上拒绝了,前车之鉴,刻骨带铭心。
再一次早点摊上相遇,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的,顿感如芒刺背。
我真的没想那十块钱的事,可是它突然钻进了我的记忆里,一看到周姐,就睹人思钱;一看到十块钱,就浮想联翩;天地良心,本来我已经忘记了,周姐你索性不提了还字也罢,就当做已经逝去岁月中的某一天,就当做不曾有过的借贷,就让我请你吃了一碗热干面吧,附带着还帮你买了点辣椒茄子……区区十块钱,提起来无聊,忆起来乏味,我觉得自己一向大度,能容不容之事,在这事上竟如同蝼蚁般卑微狭隘,很不舒服,很不顺畅。
周姐,到底是你没意思,还是我没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