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离离 于 2012-11-28 23:1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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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回来,桂生只佝着腰闷头干活,任凭工友如何调侃他都无动于衷。 桂生是江苏人,生的肤白眼亮。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母亲就让他教我,说:这是新来的桂生叔叔,他可是高中毕业。 我看到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把头低的很低。。。。。。 那年我九岁,桂生十九。 厂子里,大部分是江浙一带的工人,但大家围一起干活闲扯时,北方人的嗓门跟他们的返工率一样高。而桂生多半是安静的,只有当他们为一个有知识含量的问题争执不下时,吼一句:桂生,你说说!他才会抬起头,微红着脸,细声细语的开腔,一对酒窝深深浅浅 。 桂生,你嗓门能大点不?跟个娘们似的! 得,一句话,桂生不吭声了。。。。。 在这些人里,桂生年龄小又腼腆,母亲袒护他很多。但他做活真不是一把好手,因此,挨吵也不少。那次,母亲把他吵急了,他摔下工具,站起来就走。 好,像个男人!像个男人就把这个毛病改了!我只记得母亲当时的这句话。后来桂生还真没犯过同样的错误,但他做活依然不出样,即使十年之后做了别人的师傅。 桂生爱看书,也爱写写画画。我上学时很多被老师当作范文的作文都是经他手完成的,而在初中前我读到的名著比如《西游记》《聊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呼啸山庄》等都是从他那借来的。看不懂,就问他。起初他一口的江浙话,让我云山雾罩,他就用笔写下来,字体清秀工整,轻轻盈盈的。 我那时没去过南方,对那里充满好奇,会时常缠着他讲他的家乡。 桂生说他们那有很多银杏树,但他家院子的那棵最古老,结着最多最好的银杏果,就是它们供他读完了高中。每到中秋,一盘一盘的树叶掩映着簇簇果实,月光挤进来,照在白色的果壳上像极了夜明珠。 “站在树下,我真想羽化成一颗果子或是一缕月光。”今年去云南游玩,我看到了棵棵银杏,站在树下,桂生的声音就飘飘渺渺的过来。 而我也因桂生吃了十几年他家的银杏果。 桂生家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他不像别的工友,一下班就去市里玩或者经常改善一下生活,我记忆中最多的场景是他低头做活的样子,尤其是当他有了儿子之后,巴不得变成机器,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即使家,一年也只回一次,工资却是要按月寄回的。 母亲看不下去,说他要钱不要命,他总说:没事,为了儿子。然后开始絮叨儿子的各种聪明和可爱,唯恐我们怀疑,掏出照片和信,虽然这些东西我们看的都长了茧,但每次他都兴致不减。 能不能拿出你儿子最近的照片和信啊,这都是一年前的了。 闻此,桂生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低头干活。 而我也在时光中渐渐长大,依然会去母亲的厂子帮忙,厂里的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桂生始终没有走。他成了厂里的元老和师傅。 他趿着鞋,罗圈着腿在各个车间转悠,此时,他都是把背挺的很直,尽管还是明显的弯下去,看到不过眼的,就大声的呵斥骂着脏话。 下班时间,他要求工人把车间打扫干净才能走,而他单独的宿舍却像猪圈。别说宿舍,就是他自己他都不打理,头发总是成缕,然后抓把洗衣粉一抹一冲就完了。不是他不似从前勤快,而是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争取攒更多的钱给儿子。 我已很少跟桂生谈及文学和书籍了,因为当我跟他提起时,他的目光竟然一片茫然,他目前的理想是给家挣更多的钱。 桂生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看着我的女儿长大的。我至今都记得女儿满月时他抱着她,一脸慈爱的样子:他低着头,露出颈后洗破的衣领,花白的头发不应是34岁的年纪,他一只手轻轻的碰着她的小脸蛋,嘴里“哦哦”的逗着,当女儿冲她笑的时候,我看到桂生的眼泪一下子淌出来:他想起他的儿子了吧?我的心揪的很疼。 他妻子年前跟他离婚了。 儿子不归他。 这就是他春节回来,为什么人变的木然的原因。母亲知道了很是心疼,每个星期会炖了肉给他带过去,并时常让我把孩子带到厂子里去玩,因为只有这时,桂生的脸上才有笑容。 又一个新年到来了,今年桂生说不回了,在这过。母亲就把他叫到家里,一起过年吃饺子,桂生有些拘谨,吃的并不多,吃完跟小妮玩了一会儿就回了。走后,才发现他偷偷给小妮五百元压岁钱。母亲说不能要那孩子的,就在节后开工资时,以奖金的名义给了他。 可是,开工后不到两月,桂生一直说头疼。母亲就带他到医院做了检查,片子显示,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于是,母亲就给桂生的哥哥打了电话,哥哥把桂生接走了。 期间,桂生给母亲来了一次电话:说他很好,儿子每天过来看他。还忸忸捏捏的问,好了后还能回厂子不? 可是,不到一个月,母亲对我说:桂生走了,死在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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