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菊丛背后的祭日

绿杨丝雨

      对于别人来说，父母给予了孩子们最伟大的爱，而在我一生中，却还有一种比父爱更伟大，更厚重的亲情，那就是外公。他的影子已经成在我心中沉甸了四十三载春秋，每当九月来临时，我都会在沉默中祭奠，仿佛天堂的外公正用一双醉眯眯的眼，慈祥的关注我的生活。

    外公家住在乌江边的一个小集镇上，年轻时的外公是当地很有名的舵把子，因为家境贫穷，从小就跟人当了纤夫，每日在乌江上攀峡谷，撞险滩，练就了一身的好水性，乌江上的栈道，曾留下他多少斑斑的足迹。外公生性善良，忠厚耿直，因为从小跑江湖，凡事都是义字当先，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在本地，街坊邻舍有事找他办事，他都是义不容辞的，镇上的人们为了尊重他，都亲切地叫他幺爷。解放后，外公因为常期行走乌江放排，县上把乌江水运队与酉水河水运队整编归进县林业局，从此外公便有了正式的工作，每日在龚滩林业站负责木材的对外调运。

    外公有一双女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膝下无子，大女儿的性格与他颇为相似，他一直当儿子看，后来嫁给了从龚滩下放来的长得很帅的知青，也就是我的父亲。一年后便生下了我，我的诞生，无疑给一家老小带来了乐趣，同时也带来了负担，那时，因为家里很穷，称肉买蛋都全凭计划供应，瘦小的我先天性的营养不良导致贫血，父母每天忙于生产队的劳动。家中照看我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外公外婆身上，每天都与他们睡在一起，尽管我是一个病体，可外公外婆还是把我当宝贝看，没有奶吃，外公偷偷从龚滩朋友那里开后门弄些红糖来喂养，还与外婆一起为我四处求医，也许，我算是最难喂养的小孩了吧，其中的艰辛，我也是在自己喂小孩子时体验出来的，是啊，回想到那个年代，要想喂一个正常的小孩子都难，何况乎一个病小孩呢，曾经几次都是他们把我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

    我一岁多时，家里添了弟弟，外婆便背着我爬陡坡子，过走马岭，朗溪三大弯，下烂田弯，长达五小时的路才能到达龚滩，外公听说我们要来，早早就在高家庄等候了，见面后，总是记得外公用胡子扎我的脸，笑嘻嘻把把我搂上肩头，打着马马架边走边逗我：“英子，你长大了要给外公外婆买新衣服不？要给外公打酒喝不？”“要，外公，我给你买最好的酒，给你和外婆买毛毛帽子，买新衣服，我还要给你们背水，推磨，捡柴”。外公和外婆听后非常开心。祖孙三人在一串笑声中下山去了。山脚下就是他的单位，旁边那座桥便是有名的龚滩大桥，桥下是汹涌澎湃的阿逢江，我看到它穿过峡谷，一路狂奔而来，时而在岩石上激起欢乐的水花，因为它将在这座桥下扑向母亲乌江的怀抱。

    由于清溪离龚滩距离实在太远。我和外婆来一次很不容易，外婆通常会在这里呆上两月或半年，外婆把我交给外公回清溪老家与父母一起生产劳动去了，之后的六年里，我便是这样天天与外公相守在一起的，白天与外公同事的小孩子玩，或与外公一起到乌江去撒网，我最爱外公的小木船，总是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夕阳倒映在乌江中，两岸的青山显得格外宁静，小船被一条揽绳拴在大石头上随波荡漾，这时，外公会拿出一叶草烟悠闲地裹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哼小曲，不时盯着网上的浮飘，浮漂一动，估计就是鱼被网住了。我也多半是在这个时候，会缠着外公讲故事，外公上过私塾，最早听到的《三国演义》，《兴唐传》就是外公讲给我听的，特别是关云长、薜仁贵等的英雄形象，以及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动人的故事，在我幼年心灵中便扎下了根。记得每天吃饭前，外公都要我跟他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如果外婆在场，她一定会接过话乱搅和：“人之初，性本善，狗吃先生的大米饭”逗得我哈哈哈笑。外公把脸一沉，一本正经地训斥外婆：“莫乱教，你这个文盲，教坏后人”。调皮时，外公总是拿豺狗来吓我，给我讲哪个小孩子不听话，被咬去了。吓得我缩作一团直打哆嗦，在也不敢吭声了。

    每次与外公打渔归来，我用我的小手帮他清理渔网上的水渣子，看他缝补破网，给他捡旧牙膏皮来化锡水倒在模子里，用来穿在网上。外公觉得我非常懂事，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并竖起个大拇指说：“英子乖，明天我们上街去买饼子粑哈”，说到饼子粑，龚滩一饭店的最好吃，外公有一个嗜好就是好酒贪杯，每次带我上街，都会在一饭店那儿喝上二两，在到冉光明舅公的茶馆泡一下午的茶，古老的龚滩镇，对于我来说，并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老茶馆，商号星罗其布，这条街叫董家坝子，曾是我杨氏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一九五几年下放小商小贩，爷爷奶奶也被下放到了清溪，不多久便相继去世了。老屋被开航道时炸老龚滩时飞炸飞了。对于这些家族历史，小孩子是没有概念的，我只能坐在青石板上，焦躁地等待外公把龙门阵摆完了回。记得那时，我的脑子中全装的外公外婆，从不思念父母的。快过年了，外公开始整理行里，我看到他把凉在竹竿上的鱼干取下来打好包，并置了一些年货，带着我翻山越岭回清溪，高家庄很高，只有雄鹰才能飞过，人们攀爬上山，空手走都很艰难，何况外公还背着年货还托我马马架，汗滴如雨的情景，至今永远刻在我的心中。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我上小学时有一次逃作业，被罗老师抓住了当场就告诉爸爸了，那时，爸爸已是清泉乡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回家后，爸爸狠凑了我一顿，外公刚好从上渡口吃酒醉熏熏回来，见爸爸凑我，火急了抓起板子就向爸爸打去，父亲气跑了，我被大人们的打架的声面吓得手足无处，哇哇大哭。从此在也不敢逃作业了。还有一次就是读三年级时，六一儿童节那天，，父亲破天荒第一次给我买了一件白底红花的新衣服，而那年，我又得了三好学生表彰，学校发一朵小红花，一支笔和一个文具盒，我想试试那笔好写不啊，不知怎么就把墨水弄衣服上了，回家后被父亲看到了，扇了我火辣辣的一记耳光，当时觉得好委屈的，哇哇大哭，这一哭不打紧，却被外婆听到了，把父亲大骂一通。爸爸总认为外公外婆对我过份溺爱，自己又管不了，父亲也气恼。可我不是他喂大的，这一点，他多少输理，开不起腔。后来知青落实政策，父亲回到了龚滩做了一个单位的领导，可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直接从外公外婆身边抽走了，说什么也不能在让他们管了。于是把我转学到了龚滩区中学校，对于我到龚滩，二老是绝对舍不得，那时外公已经退休在家，但又怕影响我的前途，终于放手了。

    在龚滩的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外公外婆，他们的爱点点滴滴撒播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中，直到后来我越飞越远，我想，我能让外公欣慰的，是我的工作依然在林业部门，算是传承了他的职业吧。我清晰地记得童年时给外公许下的诺言，并想好好地实现它。那就是长大后要好好尽孝，给他和外婆买毛戎帽子，给他们背水，推磨。其实，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对于外公外婆来说并不重要，我知道他们很想我陪在他们身边，但是，由于我的工作不稳定，加上在苍岭区地处高寒地带，山高路陡，条件非常艰苦，也曾与老公商量过想接二老来住的，终没有如愿。直到外公突发急病去逝，临终前，我没有能陪在他身边好好送他一程，这是我一生中最解不开的结。听妈妈说，外公得病后，一直很坚强，没有过多的麻烦他们。也很少听到他呻吟，我知道，外公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曾包容了世间所有的苦难，所以人的生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害怕，他只是潇洒地走完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旅程，如他要去远方云游一样，死后的面容是那么自然，那么安详。

    外公的影子在人们的记忆里渐行渐远，可是那略带苍老却精神十足的身影成为我心中一个永远的记忆，成为我曾一度孤寂和磨难中的心灵的寄托，那些古典文学中的故事是心中难已消除的烙印。每年菊花开得正艳的时节便是外公的祭日，我相信外公在天堂笑眯眯地看着我，要我给他倒酒，点烟。从他离开我的这二十三年中，他的影子随着我的霜发却越发清晰起来，我没有尽到自己的孝道，更没有回天之力，隔作阴阳之墙，一捧黄土便是每个人生最终归宿，可是，外公给后人遗留下来的是坦然面对人生一种精神和态度，他远远比金钱更可贵， 那沧桑的容颜，和古老的船工号子的余音，已经幻化成乌江的背景，留下的温情却厚道有力，朦胧而意味深长。

暮雪

读杨姐好文{:soso_e178:}

绿杨丝雨

问候嫣儿版主，祝秋安

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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