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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苏绣旗袍 (连载,胆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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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绣旗袍 (连载,胆小勿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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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2-12-13 14:5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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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振东大步流星追上去,跟外国女孩并排,哗啦啦摇动着手里的肖像画,“小姐,beauty,画一张,很快的。”
  
  女孩笑着指了指手表,“不,不……”摆摆手离去。
  
  树荫下面,罗朗歪歪斜斜地坐在小马扎上,不怀好意地递过去一瓶水,“还beauty呢,你都没瞅瞅是哪国人?俄罗斯小姐啊,人家能听懂你这胡楼口音的英语?”
  
  韩振东呲了呲牙,猛灌了一大口水,“beauty,据韩氏权威机构调查显示,在女性世界的普及率比yes、no还高十五个百分点,”他的眼睛四处踆巡着,忽然顿了一下,扭上瓶盖,“罗哥,该你上了。”
  
  日头有些疲惫地散落在古城墙上,整座胡楼古建筑群象往日一样阴郁,游人三三两两,门可罗雀,罗朗懒懒地站起来,向远处过来的中年女人迎过去。
  
  韩振东转身走到有些裂缝的古城墙脚下,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管理真他妈的掉链子,非要等这些大青砖块塌下来,砸死一两个才称心?掏出手机,他看到六个未接电话显示,追拨过去,“小雨,屁股着火了?啥事?”
  
  对方哼哧半天,终于开了口,“振东,刘宁回来了,晚上请咱们吃饭呢。”
  
  韩振东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小雨的暗恋者之一赚钱归来,跑这儿炫耀呢,他心里一百个不痛快,却无法拒绝这个邀请,嘴里含含糊糊胡乱答应着。然后他听到画摊传来一阵喧闹,忍不住扭过头,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匆忙走过去,打发着三五个围观的游客,拍拍罗朗的肩头,“帮我买盒烟。”对方想要辩解什么,却终于低头走开了。
  
  他蓬松的长发俏皮地遮住额头,脸上现出青春而晴朗地微笑,转向中年女人,“大姐,我帮您再画一张。”
  
  女人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推托了几次终于坐在了写生椅上,嘴里兀自嘟哝不停,“画的什么玩艺,还好意思出来挣钱?”
  
  韩振东笑着接口,“我这伙计正经美院毕业,基本功扎实,在美展中得过大奖呢,”他挥动着碳条,“就是不怎么会说话,您别生气。”女人仍在嘟囔,声音却弱了很多。不一会儿白纸上便出现了女人的轮廓,二十分钟后,他把画板递了过去,“您看看满意吗?”
  
  肖像惟妙惟肖,却比模特看着顺眼得多,女人喜上眉梢,“画的真象啊!”接过裱好的画像,痛快地掏出五十块钱离去。
  
  韩振东无言地拿过那个污浊的硬皮本,在罗朗名字后面的“正”字添上一横,石牌坊下那个落魄的身影罩在袅袅的烟圈里,肃立了很久终于按灭了烟蒂,走了回来,他推开韩振东递过来的五十元钱,“你拿着吧……”摇摇头,四十多岁男人的无奈和沧桑写满了一脸。
  
  韩振东把钱一分为二,“大哥,一人一半总成吧?”他安慰着对方,“干咱们这一行的,得拿出勇气来强奸艺术才行,媚俗啊,必须媚俗,任她再老再丑,咱都得画成一朵花,艺术算个屁,糊口才是真的。”
  
  罗朗笑了笑,接过钱放进口袋,“谢了,兄弟,我这一辈子就你这一个朋友了。”远处停车场上的几辆旅游车缓缓地开走了,整个胡楼建筑群又一次在掩映在昏暗的寂静里,他苦笑着,“收工?”
  
  韩振东点点头,两人默默地收拾着招牌,把范画展板抬进租用的亭子间。罗朗眯着眼睛望着暮色掩映下的胡楼城门愣怔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振东,半年多了,这儿生意不好做,我准备换换地方。”
  
  韩振东吃惊地阻拦,“罗哥,何必呢,不值当生气。”
  
  罗朗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古城管理不善,本来客源就少,我还硬生生从你嘴里夺饭,大家都得饿死,”脸部线条呈现出中年男人特有的坚韧和魅力,“我喜欢四处流浪,”忽然笑起来,“晚上到我那里喝一杯。”
  
  韩振东模模糊糊想起了小雨的电话,让那个该死的刘宁见鬼去吧!他几乎是报复似地一口应承下来,两个男人的手臂挽在一起,向喧哗的街道走过去。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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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发表于 2013-4-11 08:23 |只看该作者
精彩故事!能一口气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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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发表于 2013-4-11 08:21 |只看该作者
连载故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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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13-4-11 08:20 |只看该作者
看题目,想起小时候看手抄本《一双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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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发表于 2013-3-3 00:05 |只看该作者
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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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表于 2013-1-31 22:07 |只看该作者
长篇呀,慢慢看!{:soso_e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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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发表于 2013-1-30 20:12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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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发表于 2013-1-11 10:22 |只看该作者
写的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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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发表于 2013-1-11 10:22 |只看该作者
对不起哈,来晚了
96楼第7段的第一行,胡兆和应该是胡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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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发表于 2013-1-5 19:41 |只看该作者
暮雪,矮油,一个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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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发表于 2013-1-5 19:40 |只看该作者
  史家宝一直关在二楼那间屋子里胡思乱想,前段时间,古城有名的富户徐家,偷偷转移了资产,被工作组抓住,审判后定成恶霸,被镇压了。这可怎么办?

  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她模模糊糊听到胡安麟跟老乡在说什么。

  “什么事?”她少气无力。

  “老李去世了,政府的人都去苏绣坊了。”胡安麟面色焦虑。

  “罗舜良呢?”史家宝心慌意乱。

  胡安麟脸上阴晴不定,“罗舜良现在没事,不过留在城里不安全,听说老徐家的老三……”他把话头停了下来。

  老徐家的老大和老二虽然被镇压了,但是老三逃到外乡了,还活得好好的。史家宝的眼睛亮了,然后又暗了,政府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件事总要有人承担的,一家三口一起走,目标太大,谁也没机会。

  她拿定了主意。千思万虑,在旗袍上绣下了“廊下”二字,留待对方能猜测的到。她看着胡安麟把旗袍递给罗舜良,看着他萧索离去的背影,她心如刀绞。她的爱人,她的孩子,希望他们两个好好地活着。

  胡安麟也不理解自己的心态,当他决定保留原配的婚姻时,他和史家宝之间便已经结束了,而史家宝总要有个未来,即使不是罗舜良,也会是别的什么人。史家宝只是他的几个女人之一,却是他解除婚姻后第一个重新开始的女人,他真的很不适应,他真的很生气。

  那天晚上,史家宝竟然上吊自杀了,从梁上卸下来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热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啦啦出了一身冷汗,他很内疚,也许他不应该那么吓唬她的。这娘们真傻,胆子竟然这样小。

  这几天他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什么都没有发现。其实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一无所知,但是那一定是件好东西。史家宝死前的那间屋子里一定藏着这个秘密,他借口办丧事把那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时古城刚解放,政府人手配备不齐,各项工作还很难妥善开展,工作组一放出运动的风声,城里的富户就出现了逃跑和自杀的风潮,他们老家也是这样,只是比这里稍早一些。他把史家宝自杀的事报告了政府,说要不就写上病死的吧,工作组顺水推舟做了记录,自杀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数字越小越好。

  一个生命的消失有时候惊天动地,有时候悄无声息。无论如何,每一段时间和空间都会凝固成历史,而每个人都只是匆匆一过客,任凭岁月的冲刷,或者掩埋,或者浮出。


  吴璇推着罗朗来到了翠微客栈。窗户恢复了原貌,屋里亮了很多,罗朗缓慢但是稳稳地站到了窗户前,他静静地望着对面的胡家大院。大院里站着三三两两的游人,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徐乃娟两口子,徐乃娟一直在向窗户这边望着,他没有躲闪,等着对方发现自己,屋里屋外,他们似乎四目相接,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对视。

  罗朗打开父亲的画箱,第一张是父亲的画像,母亲画的,第二张是那张穿着苏绣旗袍的母亲画像,这是父亲画的。他默默地点燃了父母的画像,希望母亲尽快离开这里,希望他们能够在天堂重逢。


  这些日子,韩振东在晚上早早地躺下,似乎仍然期待着什么,却总是一觉睡到天亮。女人的面孔终于第一次在梦中出现,却是挥挥手离别的笑容。第二天一大早,被喧闹声吵醒的时候,屋里似乎还弥漫淡淡的香甜味。

  九月节开幕了,他看到了主席台上的胡兆和,找到了穿着苏绣旗袍静立侯场的孙媛媛。等冗长的发言过后,他打开画夹,耐心地等待着。第一个出场的就是孙媛媛,一首耳熟能详的主旋律歌曲,韩振东几笔简单的勾勒,俏丽的旗袍,曼妙的身姿,孙媛媛便引吭高歌跃然纸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指了指台上,把手里的画纸递给身边的小孩。

  韩振东背着画夹,理了理行囊,让过一些买卖土特产品的老乡,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摔跤、古乐表演,终于一步三回头地朝城外走去,随即便湮没在错错杂杂的人群中。

  远远地回头望去,阳光温柔地照着,喧闹中隐藏着静逸,古朴中包裹着时尚,九月的盐水古城,真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啊。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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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发表于 2013-1-5 19:40 |只看该作者
  只是,东西怎么办呢?这口箱子怎么处理?古城里到处都是坦白检举联络站,放在苏绣坊不安全,放在翠微客栈也不行,巴掌大点地方,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老李猛然想起了什么,“放在家宝那儿吧,”随后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胡家大院。”

  其实罗舜成很明白,目前的形势下,胡家大院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胡安麟作为开明人士一直受到政府的敬重,而在古城,胡家大院也作为重点建筑被政府保护着,听说政府准备把这座院落的一部分划分给史家宝,要是这样,似乎更安全了。不过要是万一……家宝怎么办?孩子怎么办?现在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暂时先这样吧。

  胡家虽然把窗户和走廊砌上了,安排了交好的邻居照顾史家宝,但形势变了,自己的人也没那么尽心了。况且,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办法实在太多。胡家宝的卧室后面有两个窗户,虽然出入远没有原来的方便,但仍然可以在夜晚避开众人的耳目。

  夜幕降临,罗舜成和老李把东西悄悄地从后窗运到了胡家,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是危险。整个院子也只有她居住的这间屋子相对安全,她让他们把东西藏在床下,东西有点高,床板放的不那么平,她在上面放上些被褥,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地方,这张床看上去实在太可疑了。开始几天,她时常在半夜醒来,惊出一身汗,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他们需要信守同一个承诺,为共同守护着这样一个秘密而小心翼翼,生活也因为这样一件事而更有意义,共同的冒险似乎使他们彼此相依、更加默契和相爱。旗袍就是这时候做的,罗舜良精心设计了图案和款式,心事重重的老李提议加入了当时最新的双面绣技能,“良宝”是两个人深思熟虑的结果,缀着两个人的名字,同时代表那件最珍贵的绣品和他们最珍贵的孩子。

  那天,史家宝是在找大夫的时候,得到胡安麟返回古城的消息的,她想起了放在床下的东西。

  她匆匆忙忙赶回胡家大院,地方她前些日子已经看好。胡兆和走了以后,日子开始紧巴。去年,她找了一个外乡人仿照当地的习俗挖了个地窖,跟古城里的人学着储存一些蔬菜,现在空着。几次想跟罗朗提议重新安放,却总被老李的疾病耽误了,现在没法再等了,必须马上安置。她把箱子搬下来,小心地安放、掩埋,等把一切恢复原状,她换好了衣服,现在必须马上去找罗舜良,让他心中有数。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定是罗舜良过来了,她一阵惊喜,小跑着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站的是胡安麟,他来的这么快!她有点眩晕。其实她跟他过了这么多年,她知道男人一直宠爱她,刻意低下身段跟她讲话,她也会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但好像方法总有些问题,有时候他一脸怒气,但是转眼之间就变得温文尔雅,始终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觉得无所适从,他们之间一直有……距离,也许就是无缘有份。

  解放了,胡安麟选择了老家的原配,她有些失落,但是也忽然轻松了很多。然后她遇到了罗舜良,想到罗舜良,他的冲动和鲁莽,想到他们的儿子罗朗,毛茸茸地头发、肉嘟嘟的小脸,她忍不住微笑了。

  胡安麟眼中的阴戾转瞬即逝,她忽然惊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示了谢意,其实她一直希望有一个机会单独向胡安麟道别,毕竟这么多年,总要有个交代,今天是个最好的机会,过不了多久,她们一家三口就会离开古城,过自己的生活了。

  胡安麟沉默着,在院子转了好大一会儿没有言语,史家宝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句话,“老李的东西是你收的吧。”

  史家宝手脚瘫软,眼睛因为惊吓而变得雾濛濛,胡安麟怎么会知道?

  “你大概还不知道来路吧?”胡安麟慢悠悠地说。

  “这样东西是从境外非法贩运,政府派人阻截,牺牲了好几个同志,”看着七零八落的史家宝,胡安麟嘴角一挑,其实他只是听一个做文物的老朋友说过,一样苏绣珍品落入盐水古城,到了苏绣坊老李的手里,他很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来他的推断是有道理的。

  “政府正在追查这件事,经手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继续施压,“你不要参与,不能参与。” 政府眼看要接收苏绣坊,东西不可能放在那儿,翠微客栈是临时落脚点,也不可能存放,这么想来,最有可能的地方应该是胡家大院。
  史家宝情绪几近崩溃,他暗暗微笑,看来是真的,那绝对是件好东西,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任凭他怎么启发,怎么诱导,史家宝始终什么也不说,只是情绪越来越低落,那件艳丽的旗袍更衬托出她脸色的灰暗。

  他决定加把火,“听说政府正在怀疑老李和罗舜良……,老李快不成了,估计要他扛了……”,史家宝的脸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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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发表于 2013-1-5 19:39 |只看该作者
  他一直很满意这种状态,很享受这种生活,而世道却以他措手不及的速度变化着。解放了,政府的势力正逐渐往私人生意渗透,他没有死守祖上的训诫,在城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明白世道的变化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于是,他成为当地先进的工商会代表。

  政府公布了新的《婚姻法》,废除了一夫多妻制,他没有摇摆不定,他主动选择了老家的大太太,在他的家乡风俗中,或者个人的内心深处,正房的地位还是要高过其他姨太太的,政府批判的很对,他还是有很深的封建思想。于是,他与史家宝还有另外几个女人的事实婚姻自动失效。

  他返回古城,城里的气氛也跟原来大不一样,史家大院的墙上贴着几条标语,院子里的用品变了很多,变得朴素而粗糙。望着史家宝那张娟秀的脸,无论如何舍不得,他说你不要嫁人了,家宝的眼神黯淡,不肯说话,自始至终处于惶恐之中。他想他毁了这个鲜嫩的女子,耽误她的一生,真是罪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很强的掌控力,可事实告诉他,他错了。第二天他才知道了什么是自作多情,史家宝竟和一个外来的画家有了私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他胡安麟的女人竟然这样急不可耐。他封闭了翠微客栈的那扇窗户,二楼的走廊,那里令他耻辱,令他颜面扫地,他怒不可遏。

  回到老家后内心依然被愤怒燃烧着。人总会在某个时候达到顶点,其余的时间慢慢衰败,他也许已经过了那个临界点,坏消息一件一件地传过来,他的商铺和生意大都已经被政府接收,他的宅子也一座一座地被别的人分走,最后一处就是盐水古城的胡楼了,而那个史家宝,竟然已经生下了别人的野种。

  等他又一次回到胡家大院那天,史家宝穿着那件该死的旗袍,笑靥如花,似乎正准备出门,看到他,愣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像是冬季的温度计,刹那间冰冻了。他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记忆中搜索,似乎多年以来从未见过刚才那样的笑容,那种鲜活的、热烈的,那种内外一致的有血有肉的笑容,天哪,这个女人竟然要分走他的宅子吗?

  他忍受不了这种耻辱。在他把自家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工厂、商店拱手交给国家的时候,自然是痛楚的,但是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晚合不如早合,当机立断,站在了改造的前列,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对的。无论是道路还是女人,他一向喜欢主动选择,从来都是他主动选择。

  这座古城远离政治中心,很多事情不像内陆那么敏感,但是新中国跟以往不同,胡安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生气,但他的确很生气,也很……痛苦。他搜索着记忆中的一切,她似乎从未这样对他这样笑过,难道他费尽心思,疼她、给她需要的一切,竟然从未打动过她?

  他握紧双拳,浑身发抖,直盯盯地看着她,她似乎还没从原来的角色中转换过来,她在他面前依然是那个依附于他的小可怜。多年来的习惯和发自内心的愧疚令她懦弱,她怕冷似地瑟缩着,退回了院内。时过境迁,这座古城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他知道很多事情他无能为力,但是他实在是难以忍受。

  韩振东兴冲冲地过来,“罗哥、罗哥……”,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正在康复练习的罗朗,整整一个版面,配有大幅图片,标题是“千年发绣容华古城”。

  那口箱子里存放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南宋的苏绣《永福佛音图》,它是现存于世最早的“发绣”制品之一。

  发绣作品只是在《宋平江城坊考》中曾有记载,而这次发现令整个苏绣界大为兴奋,专家们正在研究分析绣品使用的材质,因为底部这种非麻非丝非棉的材质是第一次发现,而黑色的发丝也经过特殊的处理。虽然部分残缺,但保存得也算得上是相对完好。

  这部绣品表现的是南宋永福寺佛教大典的盛况,作品长二百三十厘米左右,宽三十九厘米,画面似黑白线描,上面约有百多名乐僧演奏,百余名香客众围观,整部绣品朴素高雅,洗练洒脱,嘈杂中似隐若隐若现的梵乐,拂去世人心底的浮躁。

  据史料记载,南宋虽然军力孱弱,但经济的确是中国最发达的朝代之一,宋度宗的母亲隆国夫人,在临安扩建了永福寺,作为香火院,她还喜好佛乐,在寺内组建了乐队,为国仪之用,调集了全国汴绣、苏绣、湘绣高手,对佛乐盛典进行记录,收于皇室,后颠簸流离于乱世,这就是那幅作品。无论在佛教领域还是苏绣领域,都称得上是化石级的遗产。

  相对于俗世,如果说罗舜良是个极品,那么他的同学老李就是一个孤品,或者说一个奇葩了,整日沉迷于苏绣的收藏,不谙世事。其实正是他的痴迷和努力,带动了苏绣在盐水古城的热卖。由于苏绣的工艺复杂,每道工序都有不同的技法,一幅好的绣品常常需要耗费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来完成,而绣品又不容易保存,市场上的精品苏绣数量非常有限,很难遇到。 但老李这里收藏了整整一屋子,他们常常一起在苏绣坊喝茶聊天,观赏着这些精美的藏品。

  一天傍晚,罗舜良正忙着整理画稿,老同学过来,满脸通红,他莫名其妙,跟着手舞足蹈的老同学来到了苏绣坊。

  走进苏绣坊的藏室,他大吃一惊,原本墙上悬挂的、博古架上摆设的苏绣藏品全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追问着,“被政府收走了么?”

  老李摇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韩振东急切地问。

  老李打开柜子,拉出一口大箱子,拍了拍。“是发绣啊,你明白吗?南宋发绣啊,书上提到过,可从没人见过,这幅绣品能填补苏绣史上的空白。”说着准备打开箱子,他用自己的所有藏品换回了一幅绝世珍品《永福佛音图》,

  罗舜良立觉不适,“别开了,我不看了。”心却忽悠悠地沉了下去。

  刚解放,政府的工作组正在古城动员,店铺将要收归国家所有,苏绣坊的经营算是规模较大的,也是重点宣传的店铺,工作人员已经上门来过两拨,虽然只是查看了外面的操作间,但苏绣坊的藏品在古城也是闻名遐迩,如今全都消失不见了,怎么去跟工作组解释呢?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换这些东西。

  “把你换的这件东西交出去吧。”罗舜成有些慌乱。

  老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不明白罗舜良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不交。”

  “把这个交给政府吧。”罗舜良加重语气,“你怎么跟工作组交代呢?”

  老李似乎被重击了一下,猛然惊醒了,忽然间脸色灰败,懦懦地问,“我这算不算私自倒卖国家文物?”

  罗舜良晕了一下,发现了事情更严重的一面,老李的苏绣坊包括里面的藏品,如果主动上交,会受到国家的保护,而到了目前这个光景,原有的藏品忽然失踪,有可能会按照对抗政府处理,如果把置换的发绣上交,有可能要承担私自倒卖国家文物的罪名,无论是哪种罪名,老李的命运都不妙,古城里已经有一家店铺老板因为类似的原因被处理了。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老李可怜巴巴地絮叨,“真的是好东西啊。”

  罗舜良看着老李,“想办法换回来吧。”

  老李呆坐着,“来不及了,境外过来的。”

  “境外的?里通外国呀。”罗舜良简直要疯了。

  两人百愁莫解,怎么办?两人权衡再三,发绣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说,倒卖文物里通外国,只要说就是死路一条,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就说原来的藏品被盗,老李再用手里的钱置办一些藏品,这样,虽然工作队会怀疑,大不了说一些私心较重,态度不积极,但也算说得过去,最起码性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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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发表于 2013-1-5 19:38 |只看该作者
  艺术家大多热爱自由,浪漫而执拗,罗舜良的这段爱情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激情,也毁掉了他的精神支柱。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罗朗小小年纪便学会独立生活,饿一顿饱一顿,大一点了他在家里煮好了饭,到街角去找父亲,罗舜良穿着不大洁净的衣服,趿拉着布鞋,一年四季总是站在街角固定的位置。有时候会一般正经地跟他说话,于是他断断续续地知道,父亲离开古城那天大致的事情,而他的母亲叫史家宝,住在胡楼,他们曾经藏过一件宝贝,母亲背叛了父亲。

  他将信将疑,有一回,父亲拿出了一件旗袍,罗朗抱在怀里,软软滑滑,他模模糊糊地觉得,父亲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一定是母亲穿过的,放在鼻子上吸了一下,香甜温暖,他充满了期待。

  上学后,也许是天赋,他特别喜欢画画,时常在本子的背面或空白处画上一些小人或者小动物,罗舜良看着他,又是痛苦,又是喜悦。他从他手里接过笔,修改着他的画稿,寥寥数笔后立刻栩栩如生。

  他的父亲一定是个画家,因为画的比他的美术老师还要好。

  八岁那年,他像往常一样去叫父亲吃饭,发觉平常父亲站立的位置没有人了,父亲失踪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父亲。又过了数年,他听到一些消息传来,说父亲被一些老朋友接出去了,死在了国外。那年头,一切都需要遮掩。

  他没有亲人,母亲不要他们了。他应该恨母亲,可他还是很想母亲。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他万念俱灰,但他不能像父亲那样活着,似乎是为了精神寄托,他踏上了寻找之路,只是,他不知道竟然会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来到盐水古城,第一次看到胡楼,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不仅仅是在韩振东的老家见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使他无论如何放不下,他知道这就是母亲生活的地方。母亲去世得太久了,这条街上没有人说得出所以然,他从吴璇楼后正对的窗户,进到胡家大院看过几次,什么线索也没有。

  韩振东没有言语,事情有些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史家宝如果变了心,怎么会守着翠微那间留下爱情的小屋,长时间滞留在这个空间不肯离去呢?而胡家父子就不会只关注史家宝死亡的那间卧室,而始终没有得到那口箱子。

  当事人都已离世,而他们似乎置身于不同的空间。

  韩振东挑选着词句,“你母亲是自杀的。”

  罗朗的脸色变了,“听说是生病去世的。”

  韩振东摇摇头,“东西是在胡家大院找到的。”

  罗朗焦虑的神态似乎得到了舒缓,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也许每个孤寂的孩子都渴望着母亲的爱吧。

  修缮一新的胡家大院在文昌街上鹤立鸡群,引来不少游客的驻足拍照。其实就在建成当时,还叫胡楼的时候,在古城也是首屈一指的。

  胡楼是胡兆和的父亲胡安麟建造的。

  那一年,胡兆和的父亲胡安麟来到盐水古城做生意,经过几年的打拼,逐渐掌控了周边的布匹绸缎批发市场,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置办地产,按照老家的格局,建造了这座胡楼,这样,他即使身在异乡,也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家乡的氛围,给漂泊的心些许安慰。

  那天是古城的“满仓节”,城里的人都在庆祝农作物丰收,父母会给儿女买上一块布料缝做新衣,情人之间也会互送衣物表达爱意,当然是他的绸庄大卖的好日子,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早早地来到盐水坪,他的店面在中心最显眼的地方,被几个老主顾拥堵着,他热情地招呼着。在大门外不远的墙角,站着一个姑娘,一直没有离去,直到晌午,他忍不住走过去一问,原来是投亲寻友的女学生,父母双亡,亲戚搬迁,正在愁肠百转,不知如何办才好。

  胡安麟心中有些不忍,女子年纪轻轻,虽然面黄肌瘦,但谈吐文雅,有一种脱俗的清丽,细问之下,竟然识得字,他正值青壮之年,不禁心头一动,这女子便是史家宝。
  日子久了,一切便顺理成章。家里的太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安麟稀里糊涂娶回家的,而史家宝就像他自己无意中拣到的一块璞玉,是老天送给他的惊喜,亲热的时候,他叫她“宝儿”。

  胡安麟与一般的商贾不同,他温和有礼,是的,成功的男人是自信的,即使他锋芒具敛,刻意低下头颅,对她来说也有压迫感。她安静、她微笑、她洁净如新,象……象一个瓷器,重要的是,她是他的女人,他宠爱她,他纵容她,在这样一处远离家乡的偏远所在,他需要一个女人。

  史家宝很少出门,只是在胡楼看书、绣花,整理花草,为他打理内务,不像别的女人那么腻歪,他们之间相敬如宾,没有过多的压力,他喜欢这种感觉。不过他不能总留在古城,家族的生意太多了,很多时候,他要四处奔走,况且,还有这样的女人需要他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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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发表于 2013-1-5 19:37 |只看该作者
  徐乃娟和孙媛媛的酒似乎全醒了,院子里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们慢慢相觑,相互之间用恐惧和惊疑扫视着,没有人惊叫,也没有说话,似乎全都石化了。

  韩振东把批灰刀又一次伸向箱子,“别打开!”吴璇喊了一声。

  他停下来,忽然想起了少得可怜的文物知识,一下子出了一身汗,地下埋藏的一些东西一经打开就会被氧化,而变得面目全非。他放下刀子,小心地擦拭着箱子的表面,几个人低下身子围了过去,盖子上有一些凸凹的云纹,摸上去凉冰冰的,非铜非铁的,说不清是什么金属材质。

  韩振东面向胡兆和,似乎在询问该怎么办?

  “送到鉴定机构吧。”胡兆和面无表情。他回过身来,正迎上孙媛媛幽怨的眼神,他对不起这个女孩子,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失心疯了,好在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放掉她吧,没有爱、没有恨,他于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孙媛媛的内心便听到了嘎巴的断裂声,她垂下头,退后了一步,任凭长发垂下来,乱蓬蓬掩盖住面孔。

  夜色似乎逐渐由暗至亮,透出些光来,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熟悉音乐,新刷的油漆味没完没了地飘过,胡家大院斑驳着,终于陷入了一片沉寂

  第二天,韩振东早早地泡在吴璇这里,他不停地絮叨,“罗哥,那件宝贝找到了。”罗朗静静地躺在那里,“你找胡楼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醒醒啊”,于是韩振东絮絮叨叨讲述自己在古城的经历,罗朗依然没有动静。

  中午吃饭的时候,韩振东的嗓子有些沙哑,失望地说,“没什么效果。”

  他停顿了一下,眼前掠过史家宝美丽而温暖的脸,身着旗袍的丰腴而玲珑的身体,似乎闻到了女人特有的乳香味,他撂下手中的饭碗,趴在罗朗的耳边,‘罗哥,我见到你妈妈了,你妈妈很美。”

  他忽然停了下来,罗朗的眼睑颤动了一下,他的声音有点哆嗦,“吴璇,你快看。”吴璇紧紧地贴过去,罗朗的眼睛的确在动,然后他们发现罗朗的手指动了动,罗朗终于从沉睡的状态有了些许意识,吴璇喜极而泣。

  静养了两日,罗朗的各项机能逐渐恢复,手臂有了动作,虽然口齿仍有些迟疑,但终于能说简单的句子了。

  罗舜良来到古城,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探视同学老李,两人是美术学院的同窗,老李的苏绣坊经过几年的经营,已经步入正轨。也许是跟盐水古城的缘分,他一到这里,就迷上了那种慵懒和惬意,很多时候,艺术家的思维也许更另类,也许只是更忠于自己的内心,这里的确是艺术家的天堂。

  翠微客栈的那扇窗户,打开了他情感的闸门,他结识了史家宝,相爱了,结合了。他知道史家宝的过去,可是他不在乎,只要爱,什么都不重要。史家宝来自苏州,在家里闲着无聊,常常在家里绣一些小物件,喜欢到苏绣坊去学一些针法消磨时光,一来二去,罗舜良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门古老而传统的工艺。

  解放了,政府要重新划分宅基地了,胡家大院有可能部分划给史家宝,但是罗舜良心里很别扭,他喜欢古城,古城虽不像内地那样过于重视门风,但他们的行为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他的身份尴尬异常,他是艺术家,他不惧人言,只是他不想让孩子从小被指指点点,他也不想住在胡安麟的旧居,名不正言不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带着孩子一直住在翠微客栈里。

  他想一家三口回老家,史家宝说,“再等等吧。”他不明白她在等什么。然后,老李就开始生病,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离开古城了。

  政府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对苏绣坊的接收跟别的店铺并没有特别,事实上除了收归国有,老李依然是苏绣坊的负责人,但或许心理不堪重负,从清点货物当天,便卧病不起,他是一孤家寡人,亲戚几乎也没有往来,等到人病得脱相的阶段,罗舜良和史家宝带着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苏绣坊。

  那天傍晚,老李忽然面色苍白、全身乏力,史家宝连忙出去喊大夫,不大一会儿,大夫急匆匆赶来,治疗抢救,但是回天乏术,老李断断续续地说,“……东西……”,罗舜良忙乱地点头,老李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罗舜良晕晕乎乎地,直到响起罗朗“哇哇”地哭声,他抱着孩子,才发现家宝没有回来,家宝呢?他赶回翠微客栈,屋里没有人,客栈老板和房客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就听到那个令他不安的消息,胡安麟回来了。

  直到操办完丧事儿,史家宝也没有露面,孩子哭得越厉害,罗舜良越心慌,他犹豫了两天,一直想爬窗进入胡家,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新社会了,新《婚姻法》颁布了,他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史家宝结婚,现在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呢?可是他内心还是很不安,他忽然意识到,史家宝一直不肯离开盐水古城,是不是就是为了等这个人?他觉得心慌和无力。

  “我父亲去敲响了胡家大门,见到了胡安麟,说想见史家宝,”即使这么多年,罗朗依然没有叫妈妈,而说的是史家宝,罗朗的声音模糊不清,却依然充满难以名状的悲伤还有……怨恨。

  史家宝站在二楼卧室的门口,不肯下楼,罗舜良叫她下来,她没有说话,却怎么也不肯下楼,他作势准备上去时,她竟然转过身关闭了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地打在罗舜良的心头。

  “我知道你们有了孩子,”胡安麟的声音有些飘渺,他低着头有些茫然。

  “我也知道你们保存的那东西。”胡安麟提高声音,似乎只是为了刺激他。

  罗舜良脑子一热,眼睛不争气地红了,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恐惧,“什么?”

  胡安麟重复着,“我知道那东西……”

  罗舜良几乎虚脱,声音低的听不清,“是她说的?她都告诉你了?”

  胡安麟点点头,脸上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他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罗舜良犹疑着接过来,只看到露出来的一角,便心痛如绞,是旗袍,是那件旗袍,是他们共同设计的、镶嵌着他们两人名字的苏绣旗袍。

  他没有理由留下了,看来他的担心是对的,这样的事情她都能跟胡安麟分享,他算什么,他留下来做什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回到翠微客栈,罗朗哇哇地哭着,他麻木地拍着孩子的后背,直到翠微客栈的老板娘冲进来,从他怀里夺过孩子喂着奶粉,他依然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深夜,他抱着罗朗,甚至连画箱也没带,就离开古城了。对了,他怀里贴近孩子的地方,装着那件苏绣旗袍。

  “我父亲这一辈子就这样毁了。”罗朗喘息着,有些怜悯,有些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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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发表于 2013-1-4 09:34 |只看该作者
写这个长篇真不容易,眼睛啊{: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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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发表于 2013-1-4 09:34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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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13-1-3 21:17 |只看该作者
谢谢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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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13-1-3 21:16 |只看该作者
  至于这个院子里的东西,他并没有多少渴望,人一生中占有多少财富才算够?虽然有遗憾,但老天对他已经不错了,他不算贪心。上次城改父亲还健在,执意叫停老院的修缮,他挺无奈,好在资金不足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现在的寻找,也许只是对长久以来好奇心的一个交代吧。

  他凝视着那个翻动的铁锹,神情有些恍惚。有时候他很羡慕父亲,坎坷一世,依然充满活力。他的父亲很肯定地告诉他,必须从二楼的那间屋子着手,因为姓史的女人临死前没有出门,只在那里呆过,就算有什么讯息一定会留在那里。他的父亲几十年前找过,他这些年也不止几十次地找过,上上下下边边角角每一块砖都敲过、看过,仍然是毫无发现,韩振东是怎么得到线索的呢?竟然找到了这个地方?

  能让他父亲这样的人如此费尽心思?这里面到底埋藏着什么宝贝?

  他摸出电话又放下了,大门外响起了“咣当咣当”的敲门声,浓郁的酒气扑过来,院子里站着两个女人,不,三个女人。醉醺醺地是徐乃娟和……孙媛媛,两个女人相互搀扶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而后一阵慌乱,他不明白,徐乃娟怎么会和孙媛媛凑在一起,后面的女人是谁?他们怎么突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但是既然过来了,一切隐瞒便失去了意义。整个院子黑暗得有些蹊跷,他试着像官场上一样慢慢调整自己,果然,面部渐渐如橡皮人一样不动声色。

  另一个女人自然是吴璇。‘

  等待的心情不必细说,而有危险的等待更让人沉不住气,快到凌晨一点了,韩振东还是没有动静。她爬上梯子进入胡家那间屋子,没花多大功夫便看到了黑暗里躲着的两个人,知道大事不妙,也许一切早就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她盘算了一圈,最后拨通了徐乃娟的电话。

  等徐乃娟意识到电话铃响时,模模糊糊发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摇摇晃晃往外走时,她已有明显的醉态,孙媛媛不放心地扶住,她甩了两下没有甩脱,两人拉扯着朝前走。在胡家大院门口,他们和吴璇一起搀扶着走进院子。孙媛媛知道这就是那座有名的胡家大院,看到院子里的这群人,还有那堆新隆起的狼藉的土堆,她不明所以。

  用棍子试了试,韩振东绕过中间的东西小心地跳下去,一股陈旧和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地窖既不深也不大,跟小时候家里挖的养兔子窖差不多。一个四十公分见方的箱子,在离窖底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架着,韩振东摸了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凉凉的,像是金属制品。他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张床板下面被压出的四方形凹印,和这个箱子的大小依稀仿佛,看来这个箱子的确在那间屋子放过。

  他双臂紧抱,小心地用力,慢慢地向上提,谁知箱子并不重,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探过身子,伸手接上来。除去箱子的自重,里面存放的东西,分量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沉,似乎是白白使出了过大的劲儿,几个人相互看看,表情都有点讪讪。

  韩振东轻轻擦拭着取出来的箱子,眼睛四处搜寻,看到扔到一角的批灰刀,走过去拿了过来,正要对着缝隙清理。骤然间,远处街上的路灯突然熄灭了,夜空越来越暗,整个盐水古城的浸泡在一片模糊之中。某种异样带着一丝凉气,像病毒一样传染过来,韩振东攥住铁锹,回望了一眼胡兆和,对方的脸僵硬着,飘渺着,所有的人都面目不清,被浓白的气体包围着,慢慢地转过身体,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种不寻常的预感让他把视线跟过去,正是二楼的那间屋子。象是大幕开启,门“吱呀”着响了起来,而后敞开,他傻傻地看着一个女人轻飘飘地穿过二楼走廊,来到自己的头顶斜上方的走廊,还是那件苏绣旗袍,丰满的身体,是她,眉眼如白描画那般清晰、玲珑,她淡淡地打量着院子里的这群不速之客,看到他时,默契地笑了笑,渐渐消失在翠微客栈那面封闭的墙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味道,他嗅了嗅,没有腐败和凄凉,只有温暖和馨香,一下子他想起来了,这是哺乳期女人身上特有的乳香味。盐水古城的二期修缮打乱了某种固定的节奏,而现在,喧嚣的胡家大院也许只有短暂的时刻才能实现这个愿望。而在更早的时候,也许每一个黑暗的夜晚,女人都会奔赴着一个几十年不曾改变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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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13-1-3 21:15 |只看该作者
  四周是如此地静寂,却又是如此喧哗,韩振东左右望望,院子里没人,这里真的只有他自己。想到刘宁或许别的什么人,有可能会在下一刻出现,兴奋与恐惧便奇异结合,弥漫在他的四肢,甚至分泌出一种软弱和乏力。

  夜色更深了,更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抄起铁锹,向地面挖去,虽然控制着力量,但是吭哧的声音仍然吓了他一跳,顿时有点惊惶失措。严格来说,守法公民大都有自虐的倾向,常常自己吓唬自己,他也不例外,他时刻感到自己的疯狂和危险,没完没了地向四周观望。

  大概是在两块地基之间,土质比较复杂,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身边一堆新翻出的相对湿润的泥土,仅仅是挖出距离地面大约只有十几公分左右的小坑。

  这个院子的修缮全部弄完了,马上就要迎接客人了,从此以后,这个院落也许就没有片刻的闲暇,而以后,还哪有什么以后了,他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于是他开始急躁,决定孤注一掷,抛开了顾忌,加快了挖掘的速度,身边的散土越积越高,他的信心也越来越小,难道自己错了?正在他焦躁不安的边缘,“砢棱……”铁锹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似乎硌在了坚硬的物体上,他蹲下去,用手拨开坑里的土块,似乎是一块石板,他的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挖掘着,埋着的东西露出来了,一个五十公分左右的石板,似乎卡在胡楼和翠微客栈地基的边缘。是常见的那种青石,连接处略为粗糙。他仔细地提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露出一个不大的窖坑。他不敢跳下去,搜寻着四周,他的眼睛停在院子边角的杂物堆上,挺长的几根木棍凌乱地堆在那里,正准备起身取过来,忽然间愣在那里,两条长长的影子逼过来,盛气凌人地,把他的脸庞和身躯笼罩在黑暗里。

  是胡副市长和刘宁。

  胡兆和看着露出来的地窖,又注视着他,“你是谁?”

  韩振东笑了,“罗朗的朋友。”

  胡兆和的脸色变了,“罗朗?什么罗朗,你到底是谁?”

  “他是韩振东。”一边的刘宁斜视着他。

  开始,刘宁的确没有认出韩振东。其实在这个财富为王的时代,韩振东这类的艺术家从来没有被放在他的竞争队列,他也没从没怀疑过小雨的忠诚,这个阶层几乎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只是当韩振东过于频繁地驻留在那间屋子时,他才注意到他,而一旦留心,他很容易就确认是他,这几乎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而胡兆和相对迟疑,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房间的摆设时,也不再怀疑,他不能确定他了解多少,但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人,而是一个对胡家大院的底细有所知的人,那就给他机会吧。他让他出入胡家大院,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但始终没有结果。

  他没有耐心了,只能尝试着把他逼走,果然,现在,这个男人回来了。罗朗?难道罗朗也来到了古城?来到了这里?罗朗……罗朗,也许楼上屋里那些凌乱的脚印,并不仅仅是他的怀疑,而是真实的存在,他的胃部忽然痛得不可开交。

  刘宁胡乱抓住韩振东,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你他妈累不累呀?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只一下就把他推搡到院子的中间。

  刘宁身材高大,气势凌人,韩振东张张嘴,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无论如何,夜半时分待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总是心虚。既然没啥说的,那就动手吧,他也去推搡刘宁。

  刘宁没防备,趔趄了几步,一下子恼了,追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拳拳挥下去,声音越来越高,“叫你偷……叫你偷……”

  打得过打,打不过也得打,韩振东边躲避,边挥舞拳头,一味地乱砸,有几下大概还真打到对方身上,“妈的,你还来劲了。”

  随手掂了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逼过来。韩振东紧跑两步,到地窖一边的土堆上把铁锹抓在了手里。

  夜晚竟然黑得如此彻底,翠微客栈客房有两间屋子的灯亮了,几乎有些刺眼,几扇窗户也在悉索作响,有房客被惊醒了。

  胡兆和低声却是威严地呵斥着,“够了!”

  几个人静立着,等翠微客栈重新进入平静状态,胡兆和冲刘宁摆了下头。

  刘宁扔掉手中的棍子,示意韩振东来到地窖口,韩振东机械地抓紧了铁锹,他能怎么办呢,他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石板子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对秘密的探知超越了恐惧,不管结果了,这会儿他只想知道这下面埋的是什么东西,他豁出去了。

  胡兆和站在黑暗中,跟夜晚和铿铿地挖掘声融为一体,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仅仅是一个标记,是一个成功的符号。

  胡兆和是个忧郁的人,他总是对到手的以及未来的生活缺乏自信。隐隐忆起,他活了大半辈子,似乎从未对一项事情做过真正的决定。他是个城市的副市长,他的上司是个铁腕,手下有大把的智囊团,一些决策他只要举手就好了;他的父亲是个强势的男人,安排了他的生活,安排了他的前途,甚至帮他解除了情敌的威胁;他的老婆是个……

  想起徐乃娟,他的心里更加柔软,她温和,只是她不够热情,不够投入,他不止一次见她凝视着柜子里的旗袍发呆,她难道还没有忘记几十年前的那个人?在他们的婚姻中,他总觉得自己被忽略,始终没有存在感;他很少与女人来往,孙媛媛是他主动结识的第一个,他成功地控制了她,他终于拥有了绝对的权威,然而沾沾自喜后是很深的沮丧,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上领导岗位这么些年以来,身边车水马龙、推杯换盏后,是一种寂寞,也是一种习惯,只要你有官职,你就有朋友,当然有时候只是交易。他很少言语,基本不发表意见,事实上,有时候是他什么都没想,有时候是他什么也不想说。上级和身边的人都尊重他,因为他温和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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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发表于 2013-1-3 21:14 |只看该作者
  韩振东看了看吴璇,欲言又止,独自走出,站在苏绣坊门口,远远眺望,四周的山峦雾蒙蒙的,古城的街道人流渐稀,冷不丁有几个老乡或者游人擦肩而过。那副烫金的牌匾像个老者,静静地注视着他在门口踱来踱去。吴璇打发人去胡家大院收尾,几个秀娘也唧唧喳喳地涌出,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韩振东迎上去,“他现在怎么样了?”

  吴璇把有些杂乱的椅子摆放整齐,“走吧。”

  与默然行走的两人相对比的,是身后擦肩而过、兴高采烈的游人。与翠微客栈相比,依然是那种吱吱作响的木板房,只是这里更加陈旧、更加凌乱,更加破落,更加……多了些油烟味,侧身穿过走廊,他们来到了二楼中段吴璇房间的门口停下了。

  推开屋门,室内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床,床上躺着的是……罗朗,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韩振东依然百感交集。他几乎是扑过去,不相信地看着,罗朗沉睡着,脸色灰黄,脸颊稍有下陷,看起来熟悉又陌生,难以言状的痛苦侵袭过来。

  朋友关系是很奇怪的组合,很多时候需要缘分,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许就是一段好的友缘。而天天面对的两个大好人,可能成为同事,可能成为伙伴,却不一定能成为朋友。

  而韩振东和罗朗是朋友。

  韩振东默默地看着吴璇,罗朗属于重型颅脑损伤,虽然手术后暂无生命危险,但这几个月一直没有苏醒,他的疑问和忧虑象爬爬墙虎一样交错着。

  某个夜晚,似乎是某种预感,吴璇醒来的时候,听到对面墙下传来某种声响,她拉开窗帘的一边,胡家大院正对着的那个窗户下,有团黑影停在墙边。她飞奔下楼,冲了过去。

  果然,是李林,他斜躺在地上,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压着一个梯子,已经昏迷过去。吴璇敲醒了几个邻居,把他送进了医院,然后,从那天开始,她从一个看客变成了当事人,她开始关注来自胡家大院的消息。

  那一天,似乎冥冥之中听到一个无声的召唤,于是在韩振东踏入古城的那天,她莫名其妙地结识了他,他住在紧邻胡家大院的翠微客栈,而那个跟苏绣坊历史相关的艺术家也住在翠微客栈,这绝非巧合,她的确走进过翠微客栈那间屋子,似乎走进了异度空间,她想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吴璇握着罗朗的手,犹豫着,终于不大习惯地,“罗……罗朗,韩振东来看你了。”

  韩振东坐下来,“罗哥,罗哥……”

  吴璇端起泡好的大米、黑米和芝麻之类的一大堆混合的食材,倒进了豆浆机,通上电源,于是屋子里响起了嗡嗡地声音。她招呼韩振东搭把手,两个人轻轻地把平躺着的罗朗弄成侧身,吴璇轻轻地叩打着罗朗的背部和臀部,韩振东接过手,吴璇不放心地叮嘱,“慢点慢点,别弄伤皮肤。”

  转身去暖瓶里倒了些热水,又添些凉水,混合成温水,端了过来,用毛巾蘸上温水,轻轻地擦拭着。韩振东的眼睛望着罗朗,骄傲的罗朗拥有艺术家灵巧的手指和绝佳的审美观,而现在,罗朗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一张床上。

  半个小时左右,豆浆机停了,晾了一会儿,吴璇用注射器装了三百毫升左右的米糊,从鼻饲管喂食,看着针管里的米糊一点点减少,韩振东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每天都这样?”

  吴璇点点头。他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痛苦和烦躁,而她小心地推着手里的注射器,似乎是顺其自然,理应如此的事儿,脸上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喜悦,“感觉这段时间好一些呢。”

  米糊推完了,吴璇拔下注射器。

  “总觉得他的手硬了点,在好转吧,不信你握握?”说着把罗朗的手递给韩振东。

  韩振东捏了捏,似乎真是这样,“有希望吗?”他的心情忽然没有开始那么沉重了。

  “当然有,医生说他的症状很特别,希望很大。”吴璇满怀信心。

  像是被吴璇的热情所激励,韩振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似乎沉睡中的罗朗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其实吴璇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这几个月她已经产生过无数次错觉了,所以根本不敢相信。

  罗朗住进医院不久,吴璇的钱就花光了,等一些零星的捐款用完后,她只好把他接回家,他们原本素不相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撇清,过原来的日子,只是……,等过一段再说吧。守候这段时间,吴璇一遍遍呼唤着刘林,听说过植物人复苏的故事,她应该用一些熟悉的故事、诗歌、歌曲什么的刺激病人,只是她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了解罗朗,多进行刺激,只要找对方法,一定会有效果。”吴璇满怀希望地看着韩振东。

  韩振东用手指抠着下巴上的青春痘,痒痒的有些疼,指甲缝里夹着一丝血痕,他想他知道,对罗朗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

  虽然远处仍传来隐约的声音,零星的光线也不甘寂寞地划过,盐水古城还是在趋于平静。韩振东和吴璇躲在黑暗的屋子里,像老手一样贴着窗帘,向胡家大院二楼正对着那间屋子望去。

  灯亮了,只是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是谁,是刘宁还是胡兆和?大概是在查看房屋整修的最后效果,亦或是还在找某样东西?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更久,那盏灯终于灭了,韩振东舒了口气,回头问吴璇,“梯子准备好了吗?”

  吴璇点点头,“刚看过,在一楼拐角。”

  黑暗中,韩振东看不清吴璇的表情,他又一次检查手机,已经打到了震动,随手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弯下腰把两条鞋带解开,重新系上,用力地紧了紧。

  等他又一次向桌上的闹表望去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差不多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走了。”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隐在黑暗里的罗朗,推门出去了。

  两人顺着黑暗来到了那扇窗户下面,韩振东小心地把梯子架到墙上,吴璇望着他,“小心点,到时间不回来,我就过去。”

  韩振东点点头,他稳稳地爬了上去,窗边留着那根绳条,这是他下午离开前特意放好的,使劲地拽了一下,窗户“呀”地响了一声,夜晚的空气就像扩音器,传得很远,他吓了一跳。更加小心翼翼,一点一点使劲,于是窗扇渐渐地打开,终于拉了上去,年轻的优势一下子显示出来,他灵巧地翻进屋内,伸长胳膊接过铁锹,向吴璇挥挥手,掩上窗户。

  屋子里斜斜的光射入,他轻车熟路摸到了房门口,跟前几天一样,屋外的门闩搭着,轻轻地拨开,站在走廊里。

  院子里空无一人,温温吞吞地黑着,他顾不上细看,把面部和上身藏在阴影里,目光投向翠微客栈窗户和走廊之间的那个区域,冥冥中似乎有只手把他拖了过去。

  “翠微廊下”,翠微客栈和胡家大院走廊的下面,一定是这里!

  他望着翠微客栈的墙壁,摸了摸脸边的汗滴,终于蹲下来,这是一块不足一米宽的夹缝,介于两个房檐之间,有几根木棍很随意地倚在临街的墙角,地面上还有下午拆窗户时散落的砖屑,由于长期无人踩踏而形成的那层薄薄的青苔,已经被他们破坏得七零八落,这会儿被混沌的月光温柔地分成两部分,明暗相接,阴阳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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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发表于 2013-1-3 21:13 |只看该作者
  前段时间,徐乃娟来到苏绣坊,委托制作一批苏绣布艺装饰,那是她第一次走进胡家大院。这座院落除了年代陈旧,跟她居住的楼房根本没有可比性,胡家大院有些北方院落的风格,无论是门窗的雕刻还是廊柱的描绘,在民居中都算是精品了。走过一个一个的房间进行测量,她简单画了房屋的构造,标注了摆设的具体位置,同时记录了一些数据,希望这次的活儿不出纰漏。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回到家里,她翻了翻李林的画稿,果然,这些房间的的确确都在画纸上出现过。这个男人要么未卜先知,要么一定进过胡家大院。同时,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李林的画稿远比她看到的实地场景要丰富得多,这个男人对胡家大院的了解似乎比院子的主人都要多。

  韩振东了然于胸,那是自然,老家的那座胡楼,罗朗虽然没有韩振东那么熟悉,但毕竟也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还画了一部分,大致的印象总会有的。吴璇讲的消息很重要,只不过,现在他有更迫切的问题。

  “他在什么地方?”韩振东急切地问,吴璇犹豫着,条件反射似地整理着手里的帐幔。“罗朗在什么地方?“他不禁有些恼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他走过去,把吴璇手里的东西一把夺过来,扔到地上,“罗朗是我哥们。”他的面部有些狰狞,自顾自地生着气,吴璇没搭理他,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斟酌着要不要开口,或者是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了声音,韩振东移到走廊,看见刘宁带着两个人走进院子。“你们弄完了吗?”刘宁抬头看着他们,见他们摇头,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怎么还没弄完?别耽误工夫。”

  两个人不作声,赶快缩回身低下头忙手里的活儿,吴璇翻了翻包裹,“床幔不知道是少做了一片还是没带齐,挂钩也不够了,我回去一趟。”转身离开了屋子。

  韩振东眼睁睁地看着吴璇走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引以为傲的善意被人猜度后,他恼羞成怒,外加对哥们的担忧,他简直气急败坏。

  刘宁弄过来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不大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嘀里当啷地响声,来人是两个小工,过来拆除走廊和翠微客栈窗户上,封闭的那些砖头,刘宁也是见识过老房子的人,这些画蛇添足的东西,必须清除,这样距历史更接近些。

  看到他露头,刘宁喊了一嗓子,“手里还有活儿吗?过来帮帮忙。”

  韩振东低下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把扔下来的青砖五六块码成一摞,摆在院子的一角。活儿不是太多,胡楼靠走廊的这边比较好拆,不大一会儿就弄得光溜溜的,翠微客栈的稍微麻烦点,不过应该都是临时加固的,活儿干的也粗糙,个把小时就弄完了,看起来清爽多了。

  韩振东坐在砖垛上,望了一眼斜对面的翠微客栈,然后心里一跳,脑子忽然间热了起来,他摸了摸口袋,没有笔也没有纸,只好在心里默念,却总被打断思路。

  刘宁把钱付了,打发走两个小工,回头瞥他一眼,“你那活儿还有多少?”

  韩振东低着头,没敢照脸,“马上就完,等苏绣坊的人,就差几样东西。”

  “那你去找会计结账吧,这里不用你了。”刘宁转过身准备锁大门。

  韩振东愣在那里,懦懦地,“还差一点。”

  刘宁不耐烦,“让苏绣坊的人过来装。”

  韩振东只好到楼上收拾工具,慢慢吞吞地走出了胡家大院。

  他没有去结账,也没有回翠微客栈,只是随着街上的游人走动,晕沉沉的,虽然知道今天离开胡家大院是必然的事,但仍然有些措手不及,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很懊悔,几乎从遗传基因和灵魂深处来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他竟然白白地浪费了这段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空气中飘过来饭菜的味道,又到了晚饭时间,往常的这会儿,他总是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心,而此时他嗅出纷杂的气味中,竟然混和着浓重的柴油味和油脂的哈喇味,他觉得反胃。

  他无意识地走,不停地前行,似乎这样才能消除内心的茫然,直到灯光从不同的店铺射出来,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踏上了绣品街,又一次来到了苏绣坊的门口。

  跟平时一样,吴璇正坐在柜台里记着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于是冲进了苏绣坊,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抓起一张废纸的背面,就着屋子里忽悠忽悠的灯光,站在柜台旁,又一次写下了那首诗,一共四行,每行七个字。

  冷翠珠帘无人卷/
  独卧微慵眉妆懒/
  闲风过廊不堪听/
  惟隐缠绵下街远。

  这首诗他已经读过无数遍,也写过无数遍,诗是那类小情调诗,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似乎并不陌生。

  “冷翠冷翠……”这句含有一个“翠”字,而“微慵微慵……”含有一个“微”字,他一阵心悸,这是一种喜悦的悸动,前两句里面含有“翠微”二字,后面的猜测分析便迅速而有目的了,第一句第二个字,第二句第三个字,第三句第四个字便是“廊”,而第四句的第五个字便是“下”。“翠微廊下”?“翠微廊下”?怪不得总觉得眼熟。他用笔在每个字的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横线,他想这次他真的发现了某样东西。

  他很兴奋,“吴璇,你看出来了么?”

  听他语无伦次地叙说,吴璇的眼睛亮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个,那件旗袍上的双面绣。”

  韩振东凑过去,歪歪斜斜的绣品图片,上面绣着的是,“良宝什么下?”他疑惑不解。
  吴璇仔细研究过这副绣品,背面的几个字,看起来似乎不是同一个绣娘的风格,“良宝”二字虽然不够完美,针法却仍然算的上精致纯熟,而后面的“什么下”却似乎是后期绣上的,针法要生硬得多,水平相对业余,仔细观察,就算上浮的丝线,仔细看去颜色也有细微的差别,绝对不是同一批线。

  “你过来看看,再看看你找到的那首诗。”吴璇把两样东西放到一起。

  韩振东凑过去,有点迷茫,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后恍然大悟,“这个字是‘廊’,翠微廊下的‘廊’。”

  吴璇兴奋地点点头,“旗袍上绣的是‘良宝廊下’。”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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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发表于 2013-1-2 20:21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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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发表于 2013-1-2 19:56 |只看该作者
谢谢风来疏竹,我改徐乃娟先。
后来经常脑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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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13-1-2 19:54 |只看该作者
  她走到后窗,触动着窗棂,这个窗户后面如果放张梯子下去,是条捷径。“我住在对面,”吴璇指了指后窗那幢破败的楼房,“二楼正对着那间屋子。”

  直到在美院民族民间工艺专业毕业,吴璇也没有真正热爱过这个行业,跟许多现代青年一样,她更关注时尚流行的元素,什么服装设计、数字艺术之类的东西更对她的胃口,这个专业令她厌倦。民族民间工艺专业的学生就业面特别窄,她去了不少公司应聘,长的干了半年,短的也就一两个月。这个行业更多地运用着传统工艺,很难大规模生产,从而限制了这个行业的整体利润,反过来从业者大都是手工业者,很难接受新鲜事物,加剧了整个行业的茫然,于是,总处于一种焦虑和无存在感的状态。她被整个行业的负面情绪裹挟着,根本不知道怎么融入现在或者未来的生活。

  她带上所有的钱,来到了盐水古城,看书、聊天,还有长时间的发呆,几乎是立刻,便被古城同化了,看河水的流动,品咖啡的温度,她喜欢这些随遇而安的人,喜欢这种缓慢节奏的生活。她几乎走遍了古城的每一个角落,看一看,走一走,跟摊贩聊一聊,打发着时间,按说她应该快乐,但是她还年轻,似乎还不该到享受如此慢生活的阶段,于是某个夜晚,难言的惆怅就会悄没生息地进入大脑,她很迷茫,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来到苏绣坊的时候,她是欣喜的,找到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好比日常见面的陌生人,忽然在另一个地方偶遇,令她心花怒放。她兴奋地走进去,跟老板打着招呼,跟绣娘聊着针法和工艺,竟然过了半晌。

  随后几天,她不自觉地就会走进苏绣坊,侃侃而谈,她会卖弄苏绣的历史,如今最有名的工艺大师,包括那些那些价值连城的苏绣珍品。她跟苏绣坊的老板和绣娘们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老板进货或者外出办事,她会帮忙照看一下店面,获得一些报酬。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狗血,她逃避了那么久,竟然在盐水古城重操旧业,重要的是,她不觉得厌倦,反而很投入,有时候外界环境的暗示或者心态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

  李林拿着那幅旗袍图案过来的时候,吴璇已经成了苏绣坊的主管了。那种图案,清雅中带着绚烂,毫无疑问,设计者是高手,她喜欢有质量的作品,留下来临摹了一幅。当然,那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艺术家似乎是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另一种人,他们只对作品本身着迷,而不通人情世故,这个男人沧桑落魄,却另有一种力量。

  这种匆匆一遇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淡忘,但是几天后,吴璇回到住处,竟然又一次看到了刘林。刘林想在这里租房子,被房东回绝。盐水古城门面的商铺,酒吧、客栈,非常贵,吴璇居住的是隐藏在两条发散型主干道最里面的长期出租屋,内外几乎没怎么装修,设施简陋,相对便宜得多,这里离苏绣坊很近,早已住满了人。

  刘林不肯离开,“合租也行。”

  老板不置可否,懒得搭理的样子。

  吴璇有些不忍,“我那间屋子白天倒是空着,晚上不行。”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大多数人租房子只是为了晚上落脚。

  “你在哪一间?”李林竟然接了话。

  吴璇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准备离开。

  “我们先合租一个月吧,晚上我另有地方。”李林竟然答应了。

  吴璇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后悔,孤男寡女住在一间屋子,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她有点讨厌自己的多嘴,却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林走进吴璇的屋子,简单地扫了一眼房间的布局,便推开窗户,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那座陈旧气派的院落。

  “这间房子多少租金?我掏一半吧。”李林虽然跟她说着话,但眼睛依然看着对面的院落。

  “好,”吴璇很高兴,生活成本又降低了不少,“早八点到晚六点。”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数出房租递了过去。

  吴璇白天在家的时间很少,午餐和晚餐大都是和同事一起凑合的,早上七点多出门,晚上七点多到家,和刘林见面的时间不多,要不是屋子一角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画具,她几乎都快忘了刘林的存在了。有一次中午回家拿东西,撞见了刘林,他坐在窗前,正啃着手里的饼子,画面上正是对面的胡家大院。

  “刘哥,你只吃饼子会行?我这有锅和电磁炉,你煮点粥吃。”吴璇指着门口的小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堆着一些油盐酱醋。

  “好,好,谢谢。”李林回头表达着谢意。

  第二天中午,吴璇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回事,竟然买了点菜回家了,看到李林依然啃着饼子,她举着手里的东西,“等一下,我煮点面。”

  两个人坐在桌边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鸡蛋面条,这大概是刘林来到古城后,吃到的第一顿家常饭,两人吃掉了满满一锅。吴璇暗暗地笑了,她走到画架前,画纸上不再是面前能看到的,似乎是院内的某个角度,凭感觉依然是胡家大院,她好奇地看着刘林,“这是哪里?胡家大院?你进去过?”

  刘林挪开画框,“没有,胡乱画的。”

  这以后就成了习惯,吴璇每天都会回来煮饭,有时候米粥、有时候是菜汤,有时候来不及就下点方便面,打两个鸡蛋,放几根青菜,简简单单,但是有汤有水,很有点家的味道。但是她能感觉到刘林刻意保持的距离,譬如,他总是叫吴璇小吴,并且早早地交给吴璇足够的伙食费,还补上了一些伙食费水电费,吴璇有点不大高兴,不过随即便也坦然接受。

  刘林的画架上隔一两天换一幅画,角度不同,但是吴璇总觉得一种陌生的熟悉,她虽然没有进过那个院子,但她能感觉到某种风格的延续,她认为那还是胡家大院。

  半夜起床上厕所,她无意中拉开窗帘,向外望去,一个黑影面向胡家大院站着,她吓了一跳,赶紧掩上窗帘,随后觉得那人的背影非常熟悉,于是偷偷拉开窗帘一角,好一会儿那人转过身来,习惯性地向她站立的这个窗口望着,她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来,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李林,只是这么晚了,他站在后院干什么?

  看来,李林绝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这个沉默的中年人看中这幢出租楼一定有更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对面的胡家大院吧,奇怪的是她没有恐慌,这个男人是个艺术家,绝对是那种无公害生物,自身不具备攻击性。冥冥之中有很多解释不清的东西,她就是不怕这个男人。

  吴璇依然做饭、刷碗,收拾屋子,李林的画纸上依然变换着不同的场景,然后从有一天开始,画纸的左上角夹上了不同的照片,照片不大清晰,黑暗的背景,被闪光灯强迫地暴露着,甚至还有那种拍虚了的效果,这些照片是怎么拿到的?在古城,胡家势力强大,那间老院常年关着大门,很少有人进去过。吴璇好奇中夹杂着一丝不安,她觉得这么莫名其奥妙惹上胡家,一定会有麻烦。

  后来,李林开始翻看这摞画纸,似乎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连着两天坐在窗户前发呆,脸色越来越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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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发表于 2013-1-2 19:54 |只看该作者
  凝视后窗对面的窗户,灯光早已经熄灭了。而院子里翠微客栈的灯光浑浑噩噩,跟这里的灯光纠缠着。工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临时支起的简陋的电线和灯,在院子里忽闪着,围着亮光翩然而舞的是蛾子,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秋虫在鸣叫着,似乎一切都是做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工期快要结束了,属于他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他无法找到像样的借口继续留下来,这里到底有什么说法?

  打开灯,梳妆桌前没有摆放凳子,他下意识地走到外面,找了个圆墩,放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坐下,望着面前镜架留下的空白发呆,史家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置身于史家宝的空间,似乎周身开始弥漫着女性的味道,那种不舒适的感觉又欺身上来,他越发焦虑。忽然头顶的灯泡跳闪了几下,眼前一阵黑暗,他站起来冲向走廊,街上一阵异样的喧哗后,静寂了。

  回望屋内,视线竟然逐渐清晰,那个叫史家宝的女人背对着他坐着梳妆桌前,有条不紊地涂抹着口红,整理着发簪,随后把镜子从架子上取下来,反复地抚摸着,从后墙窗户隐去。

  他下意识地跟过去,趴在窗户上向院后望去,眨眼的功夫一个鬼影也没有了。他冲到前院,院落里静悄悄地,外面的街道和翠微客栈弱弱地,整个世界跌入一片不同寻常的惨白中,清亮亮的阴沉,整个胡家大院象做旧了的那种老照片,有些失真地泛出些破落。就像心理感应,他抬头向翠微客栈的那个房间望去,史家宝就像纱幔一般,轻飘飘地若隐若现。

  难道是方向出了问题,症结不在这里?史家宝想告诉他什么?

  他从黑暗的屋子走出去,迎面碰到了刘宁怀疑和不解的目光,他冷不丁脑袋一热,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两人错身而过,没有过多的交流。

  回去的路上,他慢腾腾地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连跑带颠地,折身回来,从胡家大院的门缝里,他看到那间屋子亮着,想必是刘宁还在忙碌吧。

  他返回翠微客栈,飞奔过大堂,轻车熟路地取下钥匙,全然不顾老板娘吃惊的目光。打开自己的房门,一切还是老样子,他的眼光落到了镜子上,心里一动。走过去,手有点哆嗦,这面镜子似乎沉重了很多,一点一点把灰尘擦掉,镂空的木框压着镜面,自己焦虑的面孔映了出来,不禁咧嘴笑了。他把镜子转到背面,朴实的薄木板后衬,拨开木楔子,小心地把衬板掀开,然后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似乎是宣纸还是什么说不上名称的纸,他的手渗出了汗,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地伸过去,却无法控制地发出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上面是一首繁体字写就的小诗,良寶/冷翠珠簾無人卷/獨臥微慵眉妝懶/閑風過廊不堪聽/惟隱纏綿下街遠。

  作为一个艺术青年,他的文学功底可谓一穷二白,既不善于咬文嚼字,也不大理解无病呻吟者,上学时,他能看懂鲁迅写的是啥,却看不出鲁迅心里想说的是啥?看着手里还算顺眼的毛笔字,他一头雾水,花了好大心思才翻译成简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题目嵌着两人的名字,绝对是鸳鸯蝴蝶派的,这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幽怨女人的内心独白,就为表达你侬我侬的调调,费这么大劲儿,用这样一种刻意的方式隐藏,感觉就象用大炮打一只蚊子,过去的人你说活得多累呀。他脑子比较乱,得捋捋思路。

  吴璇忙忙碌碌涮洗完毕,已经快半夜了,她得赶快抓紧时间休息。从前的日子是那么闲适,而现在的她……开心又低落,也许她在致力于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她不知道还还要等待多长的时间,可她没打算停下来,她在疲倦中感受着充实和快乐。

  也许适得其反,人越累反倒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明天的活儿,想着旗袍内里绣的那几个字,到底是“良宝……下”呢?那个模模糊糊的字到底是什么,她拉开床头的灯,拿着拍摄的那张照片左思右想。打开面对的那扇窗户,胡家大院在黑夜里淡淡地伫立着,不疾不徐地焦灼着她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工友们被陆陆续续被遣散,胡家大院只余下边边角角的修补了,时机错过了,也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韩振东很后悔自己的愚钝。“罗朗……”想起罗朗,一种沉重,他需要那个谜底。他想他应该找个借口留下来,不过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呢?

  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工头。“你留下来把院子清理一下,把边角补一补,”顿了顿,“一会儿胡市长要过来。”韩振东喜忧参半,他被莫名其妙地留下来了,但是这种巧合令他疑窦丛生。

  宽大的院落里只余下他一个人。他心神不定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这是一个陷阱吗?只是到了这会儿,就算是个圈套,他也打算跳下去。

  他站起身,楼上楼下,二楼那间屋子的门竟然开着,他顾不上想太多,也懒得伪装些什么,又一次站到了那间屋子里,环顾四周,又爬到床上看了看,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
  “这屋子的家具是你摆的?”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他慢腾腾地下床,沉默片刻,转过身点了点头,“是的,胡市长。”

  胡兆和斜斜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他,脸上布满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把别屋的家具也重新摆摆,”他顿了顿,“今天要完工,能弄好吗?”

  韩振东点点头,“放心吧,就算熬通宵,今天也要弄完。”

  大概有摆放图,大家具基本摆得差不多,主要是一些小家具和零碎的摆件,有部分需要修理的,只能等以后慢慢收拾了,他按照记忆里老家胡楼的陈设,把现有的一些物品逐渐归位。

  看起来差不多了,这些家具什么的毕竟是老东西,过去的人死心眼,实打实做的,货真价实,看起来很有质感。们老家那儿摆的都是仿制品,现代人滑头,东西看起来远不如这里顺眼。现在就是差一点帐幔、椅垫之类的软装饰了,摆上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大会儿,响起了喊门声,他拉开大门,不禁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吴璇。

  很显然她也吃了一惊了,两个人一起开口,“你……”

  吴璇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大包裹,“徐大姐订做的东西,刚赶完,我们给送过来。”

  拿到徐乃娟送过来的花样照片时,整个苏绣坊都很兴奋,副市长的老宅子,虽然这笔单子可能挣不了钱,但会产生不小的广告效应,苏绣坊的品牌,苏绣坊的地位,包括以后的生意,都应该会有好的影响。

  照片大该是几十年前拍的,胡家大院的早先内饰用了很多苏绣的元素,虽然是彩色的,但是纹样有些模糊,色彩也都发黄,毫无疑问,这些图案比较简单,基本上就是现在仍在使用的经典图案,什么松鹤延年、珠联璧合,金玉满堂之类的大路货,就像我们现在的缎子被面一样,几乎家家都有,而这些苏绣品,大概是大批量生产的,当时稍有家底儿的都在使用。

  只有几幅东西不错,特别是一幅岁寒三友的屏风,看起来非常精致,绣工也高出一大截,吴璇不敢掉以轻心,对照片进行了仔细地推敲,绣品的落款似乎谁的作品,吴璇取过放大镜仔细观看,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苏绣坊,天哪,这些东西原来都是咱们苏绣坊做的。”

  众姐妹围了过来,唧唧喳喳的,吴璇陷入了沉思,看来,苏绣坊和胡家大院的渊源还真是颇深呢。虽然现在的苏绣坊和早先的除了名字和地点,几乎没有点滴的相同之处,但归属感仍令人亲近和温暖。

  韩振东不言语,两个人开始慢慢安装,看到那些依稀模糊的式样,他明白了苏绣坊前几天的大活儿,就是胡家定制的。新做的绣品跟原来的东西还是有很大差异,工艺上更简洁明了,少了些韵味,却多了些时尚。

  低处的吴璇整理,高处的韩振东接手,或者站在凳子上,或者站在梯架上,而有的地方因为木楔脱落,韩振东就会重新打眼,钉上一颗金属钉子,有时候对老东西的破坏真是无可避免的,现代人根本没有耐心寻找或者复原过去的东西。看起来他一直专注于手里的活儿,其实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里。

  吴璇是什么意思?她到底知道多少?他很恼火,面对孙媛媛这个公认的厉害人,他手到擒来,如鱼得水,想起来就暗暗得意;而遇到吴璇这款软绵绵的,他说不得、骂不得,黔驴技穷,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干着活儿,然后他们俩来到了二楼那间屋子,他们一起悬挂后窗的窗帘,透过后窗望见对面的那幢楼房,吴璇的脸色变了,她观察着韩振东,他停下来没有看她,只是把手里的窗帘重重地扔到一边的床上,“难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吴璇扭身走到外面,有点慌乱地整理着着包裹里的一些小配件。

  韩振东手按着窗框生闷气,吴璇这种女人,外圆内方,表面上看起来柔软而圆润,等你真正走近,会发现冰凉而坚硬,根本无从下手。而书本上的攻略基本无用,看来先知的话是对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

  他发觉手按的窗户似乎动了一下,有点不相信似的趴过去,这个窗户看起来是死的,没法打开,仔细看看,有花纹的那部分,和带玻璃的那部分是分离的,边角露出一点破旧的布头,他拽了拽,拉出了更长的一截,又使劲拽了一下,窗户竟然被打开了一条缝。

  这个窗户是活动的,可以打开的。他打开窗户,后面破败的楼院尽入眼底,那个小小的窗户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过了最初的瞠愣后,他慢慢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同样愣在那里的吴璇,跟他不同的是,后者眼里是那种了然的豁出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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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发表于 2013-1-2 19:53 |只看该作者
  韩振东几乎是不知疲倦地打磨那间屋子的横梁和木椽,站在高高的木架上,他用砂纸细心地摩擦着,眼珠却不安分地四处搜寻,这座建筑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依然老当益壮,需要修补的也只是个别部分,大部分的横梁和椽木都完好无缺,这也许跟胡家建宅之初选择的优质材料有关,也许跟盐水古城不燥不潮的温和气候有关。

  韩振东暗自规划着,为避免窝工,今天晚上必须刮满头遍腻子。他放下手中的砂纸,开始上腻子,他就这么一点点刮下去,天色渐渐黑透了,到了饭点,院子里的工人陆陆续续出去,工头面前的两个后窗也已经结束,余下不多的窗框了。
  工头嘀咕着,“这两个窗户好像不大一样大。”

  韩振东远远看了一眼,“差不多,图案都一样,这个多个边框。”

  正打算端详一下,工头开始催促着,“管他呢,快点吧,就剩咱俩了。”

  韩振东手上加快速度,“好,马上完活。”

  工头终于不耐烦了,“我先下去收拾东西啊。”踢踏踢踏下楼去了。

  韩振东腾出一只手背擦了擦额头,直起腰,踮起脚尖,从梯架子上细致地观察着眼前的几根椽木,整理过的那些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这些呢?他用手敲击着,把耳朵贴上去,一切正常,没有特殊的地方。

  面前余下的椽木还有几根,他跳下来,向前边挪动着梯架,透过后窗向院外扫了一眼,天已经黑了,对面的房子里亮起了灯,跟这间屋子正对着的窗户里也亮起了灯,里面的女人推开了一扇窗户,他急忙侧身隐藏起来,镇定片刻悄悄望去,窗帘已经拉上,女人消失不见了,他若有所思,她住在的那幢楼,竟然正对着胡家大院的后墙?

  他用心地刮批着面前的那根椽木,坑坑洼洼的其实不多,他觉得有些恍惚,心头涌起些异样,这只椽木似乎比别的冰凉,在潮热的气候里,心里猛地激灵着,摸上去极为不舒适,他的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空洞而茫然。

  楼下有人喊,“完了么?要不先回去吃饭吧?”

  韩振东应和着,“好了好了。”

  一回头,他看到刘宁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屋里,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屋顶和地面反复地查看,他心里一慌,匆匆地用灰刀批了几下,马马虎虎把余下的活儿干完,直到离开胡家大院,他的心依然“嗵嗵嗵”慌乱地跳动着,妈的,有什么古怪?

  他没有立即回到吃饭的地方,而是随意地向另一条岔道拐去,找到一个小店,买了一份古城地图。他急忙翻开,像是为了验证着他的判断,两条街道,虽然是放射状分布,但的确相邻着,而两幢房子也的确是紧挨着,他眯着眼睛,点上了一支烟。。

  据古城原住民传言,胡家大院本来是规划在盐水古城一期范围内的,却因为胡兆和的坚持而放弃,当时正赶上修缮资金的不足,因此倍受上级政府的称赞。其实晚改造了这么两三年,没有修缮的居民,收入上已经落后了好大一截,这条街上新与旧的比较,突兀而直接,因此胡兆和一直饱受未开发这部分居民的非议。传说是胡家大院里隐藏着什么秘密,胡兆和一直没有找到才暂缓开发的。

  罗朗放弃了艺术,半生的日子都在漂泊,而他每一次停下来的地方,必定会有一座叫做胡楼或者类似胡楼的建筑,一个人穷尽半生的精力在寻找,他在寻找什么?

  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信任的建筑队,这也许才是胡家大院推迟修缮的真实原因。经验告诉我们,很多高调的东西揭穿了一文不值,甚至龌龊不堪。胡兆和在寻找什么?

  他们在寻找什么?

  翻来覆去一夜,韩振东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依然毫无头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刘宁亲自打开那间屋门走后,他才走进去,墙壁敲敲没什么,而地板,他用脚一块块踏了个遍,没有空洞的感觉,这间屋子里大部分都是赭石红,只有一小块彩图,他拿出铅笔简单地勾勒着,爬上梯架,远远地望过去,好半天才看出昨晚那根椽木上的某片区域,似乎没有批到,他把梯架推过去,重新忙乎了一遍,应该是严丝合缝了,但是等到下来,站在别的角度看过去,仍有很明显的痕迹,内心不禁忐忑。

  时间不多了,只有几天了,为了赶工期,中午和晚上的饭菜都是送过来的。韩振东有意把白天的活儿安排在别的房间,忙忙碌碌一整天,晚饭后,天黑了,他又一次走进了那间屋子。

  进屋一看,才发觉家具虽然已经堆进去了,但是摆放位置却乱七八糟。卧室里虽属私密空间,家具、陈设比较随意,但也是有大概的规矩的,一眼望去,顶子床差不多到位,他招呼院子里搬家具的工友把翘头案和半月桌摆在进门正对的地方,箱子和衣架摆在床边,靠着窗户陈设着梳妆桌,工友们嘟嘟囔囔,这间屋子跟别的屋子不同,没有家具陈设图,他们只好凭感觉胡乱摆放。他把镜架摆上去,又到楼下找到一个老式停止走动的钟和一个有点残缺的花瓶,也一并摆过来,过去的有钱人,很讲究寓意,这些东西凑在一起,也就是讨个吉利,钟、瓶子和镜子寓意“终生平静” ,现在,就差那面镜子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这时候的光线很难分辨色彩的细微差异,画出来的东西根本很难跟白天保持一致,好在这座仿造的民居已经简洁了很多,他手拿工具,消极地涂抹着后窗的窗框,目光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对面的窗户终于亮了,他不自觉地躲避起来,矮身退到架子床上,其实他根本不用掩饰,他没有开灯,对面窗户里的人根本看不见他。

  他仰视着床顶,模糊一片,双手触摸床上的架子,圆润又繁华,无论什么时代,富贵人家的生活都很讲究,就算是再简单的镂空雕刻,手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吧。这座应该就是史家宝的睡床了,表面上看来,跟老旧的架子床差不多,床腿比较低,他拿起火机往里面看,床板也跟现在的不同,表面要光滑的多,看来先人们耍奸打滑的本事还有待提升。也许由于年代的问题,靠近后栏五十多公分的床板中间,有条比较宽的缝隙。

  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妥,跟一般的木料变形不同,缝隙之间似乎有磨损的痕迹,也就是说,似乎里面的板子好像移动过,他举起火机仔细观察,用手扳了扳,那一大块床板的两边没有固定,竟然能够移动,他一使劲,虽然很沉,仍然提了起来。他把搬起的床板斜靠在后栏上,一通到底露出的是地面上的青石砖,他单手扶着那块立起的床板,失望地蹲在那里。

  火机发出微弱的光,“嘭”地爆了一小朵火花,吓了他一跳,正准备恢复原状的时候,他发现立起的床板冲着他的那一面,有一个四十多公分的不甚清晰的方形印痕,木板似乎曾经压过一个方形的物体上。过去的老东西都喜欢用硬木,床板应该是相对差一些的木材,材质会稍微赖一些。韩振东把床板摆好,东西难道是在床底下藏过?大概比床板到地面的高度高一些,否则不会留下这些凹印,这会不会就是大家要找的东西呢?

  韩振东摩挲着床边的帐幔,愣愣地坐在那里思考着,想象着女人独自守候的那些夜晚,宽大的床,想必是把被褥堆放在床里面,掩盖着床底下的东西?想着那种蚀骨的无奈和恐惧,忽然一身冷汗,不相信似地回头,虽然屋子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床上的确铺着锦被,他很清晰地记得,这本是一张孤零零的床架和床板,他刚刚还踩着蹲在上面,哪里会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屋子里涌起一股寒气,逐渐变的青黑,怎么回事?

  瞠目中,韩振东惊讶地看着史家宝愣愣地走进来,麻木地看看四周,慢慢地站到凳子上,韩振东出了一身冷汗,僵硬着,身体像胶着在床板上,一动也动不了,等到长布挂到梁上,把脖子挂上去踢翻墩子时,他挣脱了某种束缚,冲着过去大喊,“不要这样。”冲上去托起女人的身体,却怎么也抱不住,就像是抱着一团气体。

  史家宝是自杀的。

  韩振东愣怔过来的时候,浑身哆嗦着,屋里还是老样子,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他打开灯,抬头望去,椽木上修理不匀的位置,正是史家宝长布悬梁自尽的地方。史家宝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开这里呢?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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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9:52 |只看该作者
  吴璇打开手机,放在耳边,“徐老师,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您。”

  徐乃娟的声音微微有些迟疑后,爽快地答应了,“好的,还去苏绣坊吗?”

  吴璇合上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再一次打开旗袍,反反复复地察看着,她把视线停在旗袍的内里,那丛粉色花儿的背面,拿出一枚绣花针,轻轻地拨挑着,她想她确实发现了什么。

  徐乃娟有些气喘吁吁,解释着,“很忙,后天就要彩排了,稍微耽误了会儿。”

  吴璇理解地附和着,她没有停留,把徐乃娟的苏绣旗袍举过去,“我觉得这旗袍的针法很象双面绣,您看,这针法……”

  徐乃娟困惑地看着对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吴璇脸色泛红,“你再看看背面的灰色绣线,”她用绣花针拨动着,“都是浮动的长针,似乎是随意绣上去的,不太讲究。”
  徐乃娟还是一脸迷茫,“什么意思?我不懂。”

  吴璇的声音很平静,“徐老师,我想看看里面绣的是什么?”

  “怎么看?”徐乃娟觉得自己有些晕眩的症状,她想她确实老了,她的思维跟不上眼前的形势。

  “把浮在上面的灰色丝线拆下来,我想看看里面的针法。”吴璇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是双面绣,背面绣的还有东西,这些灰线只是浮在上面,掩盖下面的针法,拆掉绝对不会损坏绣面的,看过后,我会及时恢复原状的,你放心,不会对旗袍有丝毫损害的。”

  徐乃娟不知所措,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要求,她不明白这些举动会有什么意义,潜意识里,这件苏绣旗袍是一个象征,象征她的初恋和爱情,她希望保持原状,就象罗朗亲手递到她手里时的模样,这件旗袍里带有记忆中的某种气息,某种致命的情愫,令她沉迷,令她回味。

  吴璇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是这样的,我想这里面也许隐藏着某种……秘密?”她斟酌着语句,“说不定……说不定会有关于罗朗的一些东西。”

  这句话命中了徐乃娟的命门,她的身躯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吃惊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你有把握吗?”

  吴璇摇摇头犹犹豫豫,“我不知道,只是猜测,不过……”

  徐乃娟依依不舍的看了看旗袍,终于下定决心,“拆吧。”

  吴璇看了看她,拿出剪刀和绣花针,把灵秀的侧面留给徐乃娟,两个人不再说话了,一个人专注地挑剪着,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屋外的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苏绣坊前的大街上,游人已经渐渐散去,街上逐渐安静下来。

  排练场上,孙媛媛接过徐乃娟递过来的旗袍,道了谢,她转身走开,不理会对方欲言又止的暧昧态度。下午就要彩排了,她得赶紧找化妆师设计一下妆容和发型,领导的动员大会仍然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就算练得再好,若是今天市委主要领导过来观看的时候效果不行,节目还是有可能在最后关头被枪毙的,到那会儿,谁说情都晚了。想到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好仰仗的了,周身一阵无力。

  这几乎是重大演出的固定套路,观看彩排的人数虽然不会很多,但几乎算是所有场次中最重要的一场,要是比赛,评委依据彩排的效果基本上已经给出了名次,而在一些演出中,看过彩排的领导几乎就不再观看正式演出了。当然本次彩排主要是领导想看看具体效果,做到心里有底,编导和总监忙得不亦乐乎,最紧张的应该是他们了,于是不停地督促、不停地搞一些空穴来风,制造紧张情绪,好最大限度地引起演员的重视。

  于是排练场人来人往像赶庙会,群众演员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相互对化,化妆室太小,化妆师给主要演员化妆已经不亦乐乎了,于是孙媛媛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像流水作业场,几队演员,站在不同的队伍里,一个是盘头的、一个是打粉底的、一个是腮红的,最技巧的应该是画眼睛和眉毛,所以这一队的速度最慢。吃完午饭的时候,其它的队伍基本上空了,而孙媛媛面前仍然还有三个人,时间看起来有些紧张,她想了想,还是先换服装吧,走进一边的临时更衣室,里面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坐着几个演员,大部分已经换好服装,对着穿衣镜或者小镜子补妆,按一般的规律来说,只要不走上舞台,这种状态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她深谙其道。

  她解开盘扣,小心地避开盘好的头发,把身体塞进旗袍,然后一粒粒地扣上,很明显地觉出胸脯的高耸腰肢的的柔软,就像是一把雕刻刀,转瞬之间切去了多余的赘肉,立刻精神了很多。几个小演员围过来,啧啧赞叹,她心不在焉只是随口应付着,踢踢踏踏走向化妆间,很好,冷清了很多,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再坚持片刻就差不多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旗袍的领子和衣襟,盘发估计是因为穿脱衣服的原因稍微有些凌乱,她找到一瓶定型摩丝,把头发夸张得溜光水滑,自顾自地欣赏着,午后的时段是最慵懒的,镜子里的陌生和异样,一刹那间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镜子里的似乎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听到她低沉地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语句,“愣……吹……住……”低沉得近似中音,渐渐地,她觉出些疲倦,视线有些模糊,昏昏欲睡,她听到化妆师的招呼,“媛媛、媛媛……”


  她被惊醒了,除了化妆师,还有徐乃娟错谔地站在那里,似乎受了某种惊吓,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着她,掩饰地问道,“化完妆了吧?抓紧时间。”

  化妆师恭敬地回答,“是的,最后一个。”

  只剩下她自己了。她有些疲惫地走到椅子前坐下,化妆师拿出棉签挑了些眼影在她的眼皮上涂抹着,忽然“扑哧”地笑了起来,“你刚才在练台词?声音好特别。”

  孙媛媛眼皮一顿,奇怪地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没有啊,我还是独唱。”

  化妆师愣了一下,“那你干什么呢?声音都有点哑,叫你了好几声都没理我们,还以为你入戏了呢。”。

  孙媛媛的身躯有些发硬,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说什么了?”

  化妆师皱着眉头,困惑地想了想,“还真想不起来,反正听着不成句子。”

  孙媛媛闭着眼睛,配合着对方给自己粘贴假睫毛,“是不是‘愣吹住……’什么的?”

  化妆师忙接过话头,“好像就是,差不多,小李还顺着说,‘冷风吹住就好了。’”

  孙媛媛瞧了瞧身上的旗袍,周身笼罩一层寒意,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应该遇到几次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每穿一次这件苏绣旗袍,便会有这种离奇的经历。

  她看了一下屋里的挂钟,时间还来得及,还有将近四五十分钟才集合,好不容易放松的神情在跨出化妆室的片刻间重新收紧。徐乃娟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她,“媛媛,你过来一下。”

  两人默无声息地走到一块僻静之处,面对面站好,也许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将一切抛到脑后了,只是懒散地笑着,“说吧,徐老师,这里没人。”

  徐乃娟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似乎想探究什么,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你穿上这件旗袍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什么?”孙媛媛不解地望着对方,神情中的敌意没有减少,“我不明白。”

  “我是说,你穿上这件旗袍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徐乃娟艰难挑选斟酌着词汇。

  孙媛媛严重的冰冷渐渐有些融化,却增加了更深一层的恐惧,她点点头,“是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明白无论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也许世界真的不象看起来这么简单。

  象是找到了某种默契,两个人渐渐合拍,徐乃娟更是找到了某种认同,她拉住孙媛媛的手,“我也一样,从我第一次穿上那件苏绣旗袍……”

  她眼里的恐惧渐盛,“兆和出差的夜里,我总喜欢穿上这件旗袍,”声音微微抖动起来,“每次都有这种奇怪的现象,好像……”说到这里,两个人的手一下子抓在一起,似乎彼此成了对方的一根稻草.

  “我的那件旗袍……”徐乃娟眯着眼睛,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她们不再吱声,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起聆听来自对方灵魂深处的恐惧,固若金汤的敌视似乎正被慢慢摧毁,而某种亲切的因素竟然悄悄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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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13-1-2 03:14 |只看该作者
我找找哈,61楼第九段,两次把徐乃娟打成了罗乃娟。
后面,快到结尾处,交待往事时把胡安麟,打成胡兆和,等你贴出来后,我再来找具体在哪里。{: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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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发表于 2013-1-1 20:41 |只看该作者
风来疏竹,这篇拖得时间太久了,
好些内容我自己都快忘了。。
能告诉我哪个名字错了吗?
我得尽快改改,否则又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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