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帖——129】温情岁月（外一篇） [复制链接]

窦宪君

主楼

发表于 2012-12-20 10:53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暮雪于 2012-12-20 14:12 编辑

　　温情岁月（外一篇）
　　
　　●窦宪君
　　
　　
　　魏叔抱着小妹，在屋里来回走。小妹哭，魏叔也哭。伟上炕陪我，我木木的。伟不停地说话，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妈妈不在家，哥哥也不在家，为什么呢。魏叔不说话，魏婶儿里里外外地忙，也不说话。只有伟说，不停地说，我听不见伟说什么，我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去。家里出事了，不出事，妈妈不会说走就走。伟不说话了，只是抓着我的手，伟的弟弟妹妹围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伟让他们一边呆着。伟大我一岁，个头小点，却像个姐姐。我喜欢这个姐姐，妈妈也喜欢，魏婶儿生了伟之后没奶，天天让伟喝糨糊，伟没少吃我妈妈的奶。
　　
　　我家和魏叔家合住一间房，我家住南炕，魏叔家住北炕，中间隔一道软间壁，通个小门，夜里扯下布帘子，算是两家人。
　　
　　小妹哭睡了。魏叔叫大家不要出声。大家本来没动静，这一来更安静了。我和伟睡，魏婶儿搂着小妹。魏叔去我家的炕上睡。夜里我总是醒，醒了以为妈妈在身边。
　　
　　白天来了，魏叔去上班，魏婶儿只能停了手边的活照看小妹。小妹一时一刻离不了人，想起来就哭闹不停，拼命要妈妈。魏叔晚上下班，魏婶儿腾出手来做饭。平时慢性的魏婶儿，变得出奇的麻利。魏叔家六张嘴，两个大人，四个孩子，加上我和小妹，八张嘴等着吃，慢不得。魏叔抱小妹，魏叔家的小不点上来争怀，魏叔一手揽一个。魏叔哄着他们玩，小妹不哭了，在魏叔的怀里笑。魏叔盯着小妹，偶尔还会看一眼我。
　　
　　魏婶儿做好了饭，玉米面锅贴，水煮的那种。锅贴又叫锅出溜，做法简单，和好了面，烧开半锅水，抓一块面，团拢团拢，拍成掌心大小的饼，贴着锅壁往水里出溜，熟了一个是一个。煮熟的锅贴焦黄焦黄的，吃着劲道。魏婶儿不仅做这个拿手，魏婶儿调的馅儿，色泽鲜，味道足，无论包子饺子就是和我家的不一样。我愿意吃魏婶儿做的饭，而伟愿意吃我家的饭，这样，两个妈妈只好常常把两家饭做成一家的。魏婶儿和妈妈说长大了叫伟给哥哥当媳妇。哥哥听了这话跑出去，伟在后面追，我也追。我生怕伟和哥哥玩了，把我甩了。
　　
　　妈妈一走就走了三天。妈妈回来的当天，家里涌进来好多人，街坊四邻，亲戚朋友。妈妈说了很多话，一样的话重复又重复，他爸没事，就是没了半条腿。妈妈说这句话时声音响亮，腰板挺得直直的。我奇怪地看着妈妈，妈妈和走之前不一样了。我想不出没了半条腿的爸爸是什么样子，但是，没了半条腿的爸爸让妈妈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妈妈抽烟了。烟火在熄了灯的夜里一闪一闪的，看不清妈妈的脸，和烟火同时一闪一闪的还有亮晶晶的东西从妈妈的脸上流下来。
　　
　　妈妈几天之后再次出门，回来的时候带回了爸爸。爸爸被抬进家门的，爸爸再走路时得拄拐，没了半条腿的那边，荡着空空的裤管，小妹拽着玩，爸爸吼她。以前爸爸从不这样，小妹哭着扑向妈妈。
　　
　　爸爸回来不久，魏叔家搬出去了，搬到大院里的西厢房。原来住的郑家搬走了，闲出一间半房，和房管所一说就妥了。
　　
　　魏叔家搬走，哥哥住进了北屋，我和爸爸、妈妈、小妹睡在南屋。
　　
　　爸爸不能出去了，于是妈妈从采购站揽来抠核桃仁儿的活儿。小妹不算，我和哥哥都被分了任务。天气还没大冷，家里提前升起了火炉。刚从采购站拉回来的核桃湿湿的，核桃口密实得连针都插不进去，得放在火炉上烤。烤热了拿下来，凉了自然就张开了嘴，然后用刀一磕两半，油黄的核桃仁便露出来了。接下来，使用锥子、勾子等家什将核桃仁儿从核桃壳里抠出来，必须抠得干净，凡是吃的东西容不得半点糟蹋，这是妈妈的原则。抠一斤核桃仁儿八毛钱，十斤核桃也出不上一斤，家里堆积如山的核桃在妈妈心里是赚多少钱的问题，在我们心里是干多长时间的问题。开始的干的时候特有心劲儿，边吃边干，不想赚钱只想吃，尤其是核桃放到炉盖上，香味儿飘出来的时候。妈妈提醒我们不能放开了吃，吃多了交不了帐。一斤核桃出多少仁儿公家大抵是估算好的，交不足分量，不好说。尤其这活是妈妈求人求来的，隔着熟人的面子。
　　
　　妈妈说是说，赶上个囫囵的核桃仁儿，还是会往我们嘴里塞。啥好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到最后我们闻到核桃味儿就反胃，活又束手束脚，就盼着漫长的冬天早点过去。抠核桃仁的活儿是季节性的，熬出了冬天也就结束了。开春的时候，妈妈又去附近的小学校找活儿。小学里有个校办工厂，产钉子。校办工厂的钉子是用旧铁丝做的，旧铁丝又是当垃圾收来的，堆在一起像乱麻。校办工厂没有多余的人手，每回平铁丝的活都是包出去。铁丝有精细之分，价格不等，细铁丝一毛五分，粗铁丝九分，不管粗细，活都麻烦，好人不干这个。我家干。爸爸的腿不行了，手上却有用不完的力气。
　　
　　妈妈、哥哥，还有我，将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铁丝一车一车地拉回家。爸爸的工作是先将拧在一起的铁丝解开，个别的铁丝扣拧得死，便爸妈齐上阵。拧开的铁丝砸直，就由妈妈和哥哥干了。砸铁丝比不得抠核桃仁儿，累还脏，但是赚钱多。一家人干得起劲儿。我和小妹跑腿，将乱七八糟的铁丝子往爸爸手边倒腾。妈妈给哥哥弄了个小锺子，妈妈说重家伙会累坏了哥哥，哥哥正长个呢。哥哥的任务是一天十斤，砸够了才可以出去玩。哥哥干活的时候心里长草，便下手飞快，活像不像样，妈妈从不挑拣，不行她再修理。什么活经了妈妈的手，都像变了戏法。妈妈原就有一双绣花的手，平起铁丝来也不逊色。平好的铁丝捆在一起撮在地上，直溜的特顺眼，妈妈看铁丝的眼神儿就像看我们一样。
　　
　　那年深冬时，爸爸订做的假肢送来了。假肢藏到柜子里，爸爸好像并不急着穿它，仿佛并不急着像个好人一样站起来，可能是爸爸的内心还不能接受自己变成瘸子走在人前吧，那个冬天，爸爸始终窝在家里，不离开家门半步。
　　
　　转一年的冬天，妈妈和舅舅，还有隔了一条街的孟家的三小子一起上山拉柴火了。妈妈头次上山，戴顶狗皮帽子，穿着胶皮靰鞡，腰里缠着麻绳，在后面瞅，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女人。
　　
　　
　　起风了
　　
　　
　　●窦宪君
　　
　　
　　小妹坐在车上，哥哥不叫她下来。土门岭的坡势陡，哥哥的汗淌成了溜。土门岭，看着不远，走着远。我从侧面帮着推，还能快些，只要到了岭顶，我也可以像小妹一样坐到车上去了。
　　
　　哥哥隔一会儿甩一把汗，并不停下来。哥哥说小妹到山上不许乱跑丢了不找她。小妹说跑也跑不丢她眼尖我们上哪儿她就上哪儿。哥哥说她来干什么啊，就是放屁添风儿。小妹说她就是愿意来，管不着。哥哥说下回再来她得拉着他，他也想坐车。小妹说等她长大了一块拉着哥和姐。跟着，她唉了一声说啥时候能长大呢，
　　
　　岭顶到了，哥哥放下车辕，我飞快地爬上去，挨着小妹坐下，一手抓着车帮，一手从小妹的胳膊弯下掏过去抓住另一边车帮。我和小妹一起说好了，哥哥架起车辕，掉转车头。上坡时推着，下坡时拉着，这是经验。哥哥说坐好了不要乱动他要跑了。我们不乱动，盼哥哥跑起来。哥哥跑，山风才会跟着跑，哥哥不跑，山风也就懒了。秋天的太阳还冒着火，没有风就像呆在火炉旁。哥哥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对着哥哥的后背，风从哥哥的后背吹过来，哥的声音也跟着风一块吹过来。哥哥的声音响亮，哥哥说好玩吧。小妹说好玩好玩要飞起来了飞起来更好玩。我说不能飞啊不能飞啊慢点啊。哥哥不说话，仿佛真的要生出翅膀，将我们带到天上去。八月的天空飘着朵朵巧云，我们像挂在云朵上的飘带，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树叶是缀在飘带上美丽的银饰，我和妹妹就像童话中美丽的公主。小妹一直兴奋地大叫着，通红的脸笑得哗哗啦啦地掉金子，身子按捺不住地向上蹿，好像她要和哥哥一块去飞了。我赶紧摁住她，吼她不要乱动，太危险了。哥哥一直跑到岭底拐弯的地方，突然刹住。哥哥说，不好，跑过了，哈哈。果然，跑过了足足有一里地。都是兴奋过头的好处。小妹意犹未尽，赖在车上不下来。我和哥哥一齐将她轰下来。
　　
　　小妹跳下车，自告奋勇地要推车。哥哥将车交给她。比车高不了多少的小妹两支胳膊抻成直线才能驾起车辕，我和哥哥不帮她，看她逞能。
　　
　　哥哥还在淌汗，一个劲儿地说，热死了热死了。没有风，无法排解的燥热的确捂得人透不过气，何况哥哥刚刚还那么卖力地跑过。
　　
　　我和哥哥跟在小妹的身后，绕有兴致地欣赏小妹推车子的摇曳姿态。
　　
　　小妹已经使吃奶的力气，一直不闲的嘴也不嚷嚷了，几次险些将车子推进山沟里。推着推着，小妹突然扔下车子，一屁股坐在车架上，耍起了熊。小妹满脸是汗，脸像熟透的山里红，泛着光，冒着烟。哥哥说，好好，不推了，哥再拉着你。小妹一听说坐车，旋即起身，跳上车子。哥，这回不能跑了吧。
　　
　　哥哥说，跑不了，再跑累死了。
　　
　　从公路下去，路变得越来越窄，有的地方勉强够走一个车。个别路面坑坑洼洼的，小妹坐了一会便不坐了，吵吵着难受。车子颠簸得厉害，坐在上面，说不定肠子都被拧成麻花了。我和哥哥一起推车，小妹也在一边呲牙咧嘴地帮忙。哥哥笑，叫小妹到一边儿去，显不着她。哥的话还没落地儿，小妹的眼睛突然盯上了什么，冲着路边的草丛跑过去。边走边叫我们噤声，看她蹑手蹑脚、张牙舞爪的样子，像只小花猫。从家里出来开始，这小东西就没有消停过，东一头西一头的，瞅什么都稀罕。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翻过一个山坡再过一个河汊才能到。哥哥说还想得往前走一走，说是上次踩好点了。要走多远，不用问，出了家门就得听哥哥的。妈妈走前反复地嘱咐，尽量不要往远处走，早去早回。哥哥嘴上答应，可是，他还会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哥哥说远一点的柴火粗，也多，捡得快。他怕妈妈担心，并不当面反对。一旦离开妈妈的视线，一切就由他说了算了。
　　
　　小妹突然在后面喊，渴死了，哪有水喝。我想了想，模糊记得有处泉水，就在左手边的山洼里。果然，没费力气就找到了。泉水旁边有被牲畜踩踏的痕迹，牲畜鼻子灵，水在哪儿都能找到。水并不脏，清凌凌的，不大的一洼，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辨，水面有细碎的波纹，是活水。小妹见到水，不管三七二十一，趴到水上咕咚咕咚猛喝，喝完了，一抹嘴，真甜。我也喝了，接着喊哥哥过来喝。哥哥过来，撩了几把水洗了脸和手。水立刻浑了，变清还得等一会儿。因为是背山坡，又有树遮着，特别的阴凉，正好歇一会儿。我注意到，泉水朝下方只走了不远一段，便淹没在草丛里。泉水流过的地方草长得水灵，茎叶厚实，有一簇绿箭似叶子上面顶着一团紫色的小花，很好看。我叫小妹快来。小妹过来，大惊小怪的同时，花已经攥到了她的小手上。因为揪得鲁莽，显些可惜了那娇嫩的小花。花极好，毛绒绒的紫色花瓣里包着嫩白的花蕊，紫配白，鲜亮、耀眼。我叫不出花的名字，山里好多的花都叫不出名字，不过，能不能叫出名字都没有关系，花入了眼，也入了心。山里的花丰富，尤其临秋，色彩斑斓，连叶子摇身一变成了花。各种颜色的花分出深浅厚薄，各有各的招摇，无一例外地招人喜欢，空山人寂，可以霸道地以为，所有的，所有的花都是我的。小妹也是花，花寻花，使草地，使山野里的秋天分外地好看。
　　
　　小妹将折来的花结成一束，跑去给哥哥看。
　　
　　哥哥先上路了，催我们跟上来。
　　
　　山路磨人，漫长得令人心焦。山洼里的风躲得没处找。小妹打蔫了，不跑不跳了，越走越慢，脚底像踩了棉花。哥哥开始和我们说鸟，希望提起小妹的精神头。我愿意听。哥哥能分辨出几种鸟的叫声，鸟被哥哥用颜色命名，他说叫声尖而短的叫小黄，叫得尖而长的叫绿嘴，红樱桃叫得最好听了，像唱歌一样。我见过小黄和绿嘴，在哥哥的鸟笼子里。小黄就是后背上有一撮黄毛，绿嘴是嘴边上的毛是绿的，非常可爱。我没见过哥哥说的红樱桃，哥哥说那是一种异常机灵的鸟，总也套不到。哥哥会编鸟笼子，有套鸟的，有装鸟的，用来套鸟的笼子和装鸟的笼子不同，前者简单，后者花的心思多，造型也复杂，飞檐走壁的，像极南方的亭台楼宇。我经常见哥哥鼓捣这些东西，瞅不上眼的一堆破烂，最后总会弄一个艺术品出来。哥哥制作鸟笼的主要材料就是高梁秆和竹子，其中，竹子是哥哥偷偷从家里的笤帚抽出来的，用时再用刀子劈成整齐的条条，做笼子的护栏。鸟笼的骨架则是高梁秆，利用其表面的硬和内里的绵，结实地箍住竹条。哥哥很有建筑师的天分，造出来的鸟笼间架合理，坚固耐用。哥哥制作的鸟笼子常被他的伙伴偷去，当然，丢的时候还有他辛苦套来的鸟。
　　
　　终于到了哥哥说的那片林子，果然如哥哥所说，被清林清下来的枝丫成片成片的堆着。我高兴了，这些柴火要是全部弄家去，妈妈一定高兴。哥哥迅速地从车上解下镰刀，奔向不远处的灌木丛。他要割些枊条打捆儿，韧性好的条子可以当绳子使，常上山的人都知道。
　　
　　我的任务是将碎枝丫往一块捡，小妹看着手里的花舍不得扔。花已经蔫了，再好看的花也经不住大大的太阳晒，早就花容失色。我劝小妹扔了，小妹不舍得，选了一棵蘑菇形状的幼松，藏到树下边。小妹说回家放进水还会活的。
　　
　　哥哥回来时我们已经拽了几大堆。哥哥规整规整，用脚踩用身子压，看着吱吱楞楞的一堆，捆成捆真没多少。这样干下去，还得干很久才能够车载。我愁，哥哥不愁。哥哥有力气，一样吃饭，妈妈说，儿子就是比姑娘强。妈妈说，哥哥有个伴就好了，妈妈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只活了哥哥一个，妈妈说是哥哥独性，她就一个儿子的命。
　　
　　小妹说饿了，我也饿了，哥哥说不饿。哥哥每次上山都是回家吃饭，不管多晚。我打开妈妈放在挎兜里的干粮袋，里边是煎饼，还有黄瓜。哥哥只吃了黄瓜。小妹煎饼就黄瓜，吃得狼吞虎咽。
　　
　　我和小妹吃饱了，躺在柴堆上望天儿。阳光从树隙里筛下来，变成耀眼的金子，晃花我们的眼睛。小妹躺着也不老实，不一会儿竟然逮着个虫子。我害怕虫子，小妹不怕，用小木棍逗虫子。我看不下去，蠕动的虫子会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八岁大的小妹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我服。哥哥还在干，挥汗如雨，并不攀我们，连捡带捆，忙得不亦乐乎。我喊哥哥说少捡吧别恨载了。哥哥不吱声，喊急了他会说有数。我不相信哥哥的数，哥哥的数就是每次上坡的时候必须让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
　　
　　哥哥将胶皮车装得像小山一样的时候，太阳半个身子躲到山后面去了。
　　
　　夕阳的余辉将大地涂上了一层绚丽的油彩，山体现出了明暗，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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