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眼波

梅子

    在这个腊月里，忽然想起梅子，我的叔家小妹。
    叔叔家唯一的女儿，梅子，如她的名字一样，娇小，秀气，冷美。人人都叫她“美子”而不是“梅子”，可见她是我家族里最美的女孩。她生在腊月，所以有刀子一样的嘴，从不饶人，我的两个亲妹子都往往在她面前偃旗息鼓让着她。嘴巧而玲珑，人俏人更怜。艰苦岁月的里的一丝苦笑，往往来自梅子的嘴边。

    至今也搞不懂，这么个聪明伶俐而美丽的妹妹，叔婶决不让她读初中。那时，上学是基本不用花学费的，而且，我还能每学期拿到六块钱的助学金，不像现在， “奖学金”什么的仍然与穷困很远。但梅子小学念完后（念完没有？），就守候在了家乡,扛起锄头进了地头。家乡，那是可以让人骄傲的泰莱平原，北方的重要粮仓。或许是分田到户了，人手不够，从此我回乡后，常见到梅子小小的身影，蠕动在北岭的责任田里。
    “哥，放学了？”她总忽闪着眼睛问我。记得当时我很羞涩，因为我不太会干农活，怕她笑话。再后来，她的问话变成了：“哥，你放假了？”甚至，她很嫉妒我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去镇上读书，故意翘起小辫把脸凑近我：“哥，你和英子是不是坐一个座位啊，是不是拉呱一路子啊？”一听这话我脸开始发烧，因为我确实有几回和英子坐一个座位了，但却没说多少话，更没敢贴近英子的胳膊。梅子就拍着手笑话我：“哥脸红啦哥脸红了！”然后在我扬起二齿钩子（莱芜话，也叫“抓钩”）吓唬她的瞬间，她一溜烟跑出老远，怕我抓她的两个小辫。
    英子上了中专后离开了家乡，我上了大学后又返回了故土。梅子也出落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日子虽然苦，但是梅子仍然爱美，哪怕廉价的花衣，穿在她身上都是那么金光闪闪，从而惹来不少男孩的眼光。梅子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堂弟刚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一次回老家时候，梅子与我说，想去省城打工，但婶子坚决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家还没离开过家乡。于是我回头和堂弟商量：你小两口去省城混吧，炸油条也好，打火烧也好，带上梅子。在地里混，何年是个头！
    堂弟两口子动心了，也真的带着梅子进了省城，猥琐在一个角落，开始了真正的原始积累。妹子在哥身边，全家都放心。她也大开了眼界，接触到了中下层社会的各种风情俗物，也逐渐开放起来，甚至花了好多钱，去看崔健的演出。都说梅子疯魔了，连舞也可能会跳了。但我知道，打死她她也不会去那种迎合场合。她只是沿袭了婶子的某些文艺细胞，热爱生活，乐于接受生活罢了。
    梅子一直没有恋爱，这和同龄的农村女孩是很不协调的。女孩十七八，自己找婆家，于梅子更不在话下，起码找个“万元户”的公子很容易。但梅子笑着说非大学生不嫁，虽然自己没文化。这话或许是玩笑话，但都知道她心大，是心里话。按她的条件和当时的环境，找个大学生真的不难。但我知道有个公子对她很好，是村里的第一个爆发户。梅子一直和他不远不近的，很多时候表现出农村人的世俗：“我呸，还万元户呢，第一次进家门都不舍得给俺娘买好的，混弄三岁小孩呀！”我知道这些话不是梅子的真势利眼，是看不起虚伪的人。
    梅子身体单薄，一家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单薄到进了医院。当我再见她的时候，正好是她刚出院，也正好赶上我母亲的生日。她浑身胖得吓人，却依然挪动着身躯来给大娘祝寿。娘先把梅子最爱吃的肉丸夹到她嘴里，她忽然大笑着对全屋人说：“还是大娘疼梅子，我吃我吃！”却见梅子每咽一口都那么困难。她的脑瘤已经和肉丸那么大了，只是没告诉她。我和弟弟们一边流泪一边喝酒。梅子看不过了：“干嘛呀干嘛呀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都自己问过医生了，再做一次手术就没事了！胖就胖呗，找不到婆家伺候俺娘一辈子！”
    在这之后，全家凑钱，又完成了梅子的第二次手术。到了第三次，堂弟说：“做不起了，医生说了，不行了。”我说还需要多少钱，堂弟说：“三万，但无济于事了--”。我知道自己每月百元的工资压根不顶用，忽然想到了对梅子很讨好的那个本村男孩。刚一出口，堂弟说：“罢了罢了，一听说梅子脑瘤，人家没出俩月就定亲了。”
   
    公元一九八八年腊月，十八岁的梅子香消玉殒了。家人瞒着我，没有让我经历亲自埋葬妹妹的苦痛。我知道梅子的骨灰被埋在了黄沙滩。按照族规，她不能进祖坟的那片自留地。
    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忽然想起梅子，是因为今年的冬天冷得太早，一如妹妹走的那个冬天。我站在旷野里，找寻不到一枝花的娇艳，找寻不到能落泪的故土。其实，即便找到了梅子的香丘，哪敢对她诉说，二十五年，物是人非，很难再扑捉到家乡的纯洁。更如何启齿，她的亲哥已经背负着失去尊严的债务，远遁他乡？
    但是，很分明的，一想起梅子的笑，心情还是为之灿烂。生命，置于每个个体，或长或短，只是命。价值大小与否，对于亲情来说意义不大。但谁说梅子不是幸福的呢？因为她没有经历尔虞我诈，没有体会悲欢离合，更没有什么心事放不下。如果说有，那么，就是上天不善待一切美丽的年华。如果说有，那就是直到闭眼，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梅子的笑是三月的风，让亲情温暖；梅子的顽皮是无果的花，让人一想起便泪落黄沙。
   
   
   
   
   

梦影含心

读着酸酸的，，，，，感人的文字，，，，，，，，，甚赏！{:soso_e163:}

玛雅传说

生活总教会了我们好多

眼波

空谷的回音 发表于 2013-1-20 14:51
梅子是故乡贫瘠的土地里生长不屈的生命。

让我们珍爱生命尊敬生命的一切元素。感谢

眼波

暮雪 发表于 2013-1-20 11:02
梅子的笑是三月的风，让亲情温暖；梅子的顽皮是无果的花，让人一想起便泪落黄沙。
情真意切的好文字，一个 ...

雪儿，谢谢

空谷的回音

梅子是故乡贫瘠的土地里生长不屈的生命。{:soso_e163:}

暮雪

梅子的笑是三月的风，让亲情温暖；梅子的顽皮是无果的花，让人一想起便泪落黄沙。
情真意切的好文字，一个娇美可爱的女孩跃然纸上，尽管四季依旧轮回，但一个如此热爱生活的生命的离去，带给作者的是永远的伤痛！

眼波

素颜 发表于 2013-1-19 22:42
我们都是生活里的小人物，这些平凡的生命在亲情面前，却是久久不能泯灭的。

嗯，问候素颜

眼波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3-1-20 07:28
和素颜一样，这篇字里，我读到了情真。

谢谢。冬安

远去的烟云

  和素颜一样，这篇字里，我读到了情真。

素颜

我们都是生活里的小人物，这些平凡的生命在亲情面前，却是久久不能泯灭的。

眼波

欣赏超然 发表于 2013-1-19 21:37

谢谢

欣赏超然

年少香消玉殒，一种憾，感人之语的升华，体会着人生

欣赏超然

艰苦岁月的里的一丝苦笑，往往来自梅子的嘴边。---------------?

欣赏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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