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就没见到我老妈闲着过。有生产队的时候,老爸不在家,她除了下地挣工分,还要纺线织布、缝补浆洗、熬菜煮饭、喂猪喂鸡。她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吃不到一点好东西,却有使不完的劲儿。她干活儿麻利,脾气也暴躁,我从小就怕她。她从来也没骂过我一句,但她打过我无数次,我最怕她拧住我一块肉不放,她生得气越大,拧住我的肉就越少,拧得越少就越疼得不得了,拧紫了的肉,好几天也变不过来。我妈打我都是因为干活儿,我小时候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除了念书以外,春挑菜,夏割草,秋拾柴,冬拾粪,每隔几天还要推一气子碾。我爱玩,有候鸟的时候我都是边挑菜打鸟玩,打不到鸟的时候我就摸鱼掏螃蟹玩,因为玩耽误了功课我妈不打我,耽误了活计准饶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长大上班以后她就不打我了。
我妈现在80多岁了,褶子多了门牙少了,脾气也变好了,但干活儿的习惯没变。她不爱叨叨,在她眼里,儿女、媳妇、姑爷没有一个不孝顺的。她很容易知足,多陪她聊一会天,就能让她笑得满脸菊花开。她把全家人的健康和睦看得最重,从来不当着这个说那个的不是。谁为她做点好事,她都要在子女中进行广泛的宣传,从不埋没任何人的好处。她有咳嗽的老病根儿,和我老爸一起住平房时,一到冬天就咳嗽得睡不好觉,但从没见她躺下养过一天病。老爸去世后,她含泪搬进了老爸没来得及住的楼房,由于楼房冬季供暖,她把咳嗽的病根丢在了平房里。为了不给子女添麻烦,她坚持自己住,说是自己住着自由,不用顾及别人。为了防止她老人家寂寞,我积极号召兄弟姐妹们多蹭她的饭,并且身先士卒,隔三差五的就跑过去蹭一顿。我蹭饭时少不了亲自做上两个拿手菜,但我妈从不坐在一边等着吃,总是站在我身边为我打下手,一会递盘子,一会递酱油,让我还没蹭到饭,就先蹭了一肚子温暖。
劳动了一辈子的我妈,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让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羡慕不已。但再壮的筋骨也有被磕碰的时候,前几天她就摔了个皮开肉绽,可她竟在我的眼皮底下瞒了个严严实实。那天我去和她老人家一起包饺子,我刚进家,她就说要到小区门口去交电费,小区门口离我妈家只有几步路,她却到我和好了面、剁好了馅以后,还没回来,我以为她又和哪个老姐们唠起了家常,就一个人边干边等她。我妈回来以后,立即从我手里接过了擀面杖,我们娘俩有说有笑,一个擀皮一个包,一会就结束了战斗。吃饺子时我妈乐乐呵呵,连一个受伤的字都没露。直到3天后又去帮她做饭时,她才高兴的告诉我,那天胳膊上摔开的一块皮已经长好了,还捋起袖子来向我证明。原来,那天她交完电费,就急忙往回赶,一不小心被路牙子绊了一跤,把右手腕内侧掀开了钢蹦那么大一块肉皮,她赶紧到附近的一家药店去上药,药店老板怕摊事儿,没敢给她处理,让她赶紧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我妈嘴里叨叨着“这点儿小伤还用得着上医院?”连药都没买就回家了。她悄悄的溜进卧室,找了一条干净布,把掀开的那块皮摁服帖,洗都没洗就绑上了。我的妈呀,听她轻描淡写的一说,吓得我眼里直冒冷汗,幸亏她老人家肉皮子活,这要是感染了,流脓打水儿的得受多少罪、花多少钱呀。
我妈爱惜钱,从来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什么卖假药的、免费体验的、健康讲座的,谁都忽悠不走她一分钱,连居委会的动员她花120块钱参加城镇居民医疗保险她都不干。居委会的姐们说:“一年花120,以后有病住院就能报销多一半。”我妈说:“我不有病,有病也不住院,120块钱我吃10年药也花不了!”还是我家老伴儿她儿媳妇为她垫钱,才强制她参加了医疗保险。三年来,每年都交120,我妈连一次院也没住过。我妈痛心地说:“我是钢筋铁骨,保险钱白花了!”
过惯了穷日子的我老妈,一干活儿就戴上套袖。这副蓝套袖是她用破秋裤腿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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