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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题材小说】抗战狙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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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题材小说】抗战狙击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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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2 21:27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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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战淞沪


  1937年7月7日。这是一个平常的黄昏。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等兵萧剑扬坐在营房前的一小块草坪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把中正式步枪。
  萧剑扬的部队驻扎在陕西省南郑县城外。这是一支将在今后八年的硝烟中留下英名的部 队——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
  入伍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规矩森严的军营生活。每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连吃饭、睡觉都要统一行动,一天中只有这晚饭后的一点儿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军装穿在身上更是甭提有多别扭了,怎么都觉着不舒服,他真怀念在东北山林中的那身行头——太自在了!
  如果说军营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情愉快,那就属此刻在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了。萧剑扬总不忘爹的话,“枪就是命!有枪才有命!”在东北义勇军那几年,他摸过“单打一”、“汉阳造”、张作霖的“十三年式”、小鬼子的“金钩”步枪……如今又整上了这“中正式”。
  此刻躺在他手里的中正式步枪,三尺多长,枪型线条流畅。乌黑锃亮的枪管,显得镇定而冷峻。细腻光润的胡桃木枪身,摸上去手感舒适。
  他觉得这枪是他最忠实的兄弟。在心底深处,他把它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萧剑扬在慢慢地擦着步枪,晚霞给枪身抹上一层暗红的光辉,就像陈年未涸的血。这些年他见的血太多了,娘的血,姐的血,爹的血,还有那些弟兄们的血。他默默地擦着,擦着,直到枪身的颜色由暗红转成铁黑——暮色浓了。
  他站起身,向营房走去。他看了看东北方的夜空,那是故乡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在那东方的夜空下,今夜将响起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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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发表于 2013-3-28 06:23 |只看该作者
但越是这样,他的愤怒,他的射击,他的流血,他的恐惧,他的复仇,他所有的战斗,才那样地让人牵肠挂肚,他射出的每一枪,撂倒的每一个鬼子,才那样的令人快意。

  后来作者找了一些老照片,供画图参考。我看其中一张照片上一个小战士就很像萧剑扬。照片是两个中国军人押着一个日本俘虏,俘虏蹲在地上,脸上仍有蛮横之气,两个中国军人则冷眼对着他。其中右边一个小战士,瘦削,清秀,怎么看都觉得有种高贵的气质,平静,庄重,握枪的身姿特别协调,甚至有种优雅的感觉——

  他就是萧剑扬!

  不知这种味道画不画得出来。

  萧剑扬的酷,不是现在那些在台上唱着情歌的小明星所能比的。

  他的酷,有一种真正的力量。高贵来自于正义,为正义而战的武器,就脱离了血腥而变得令人崇敬。

  一个人,一杆枪,打鬼子。枪林弹雨之中,千钧一发之际,瞄到一个,撂倒一个,瞄到一个,撂倒一个,那是何等的痛快,又是何等的气概!

  这股气是一个民族的血气,是一个民族在那场奇耻大辱、生死存亡中沉淀起来的,它几十年来一直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内心,在每一个人的血液中奔涌。
  整个抗日战争,中国人伤亡高达3500多万。3500万,几乎相当于当时中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了。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死伤于这场野蛮的侵略,血海深仇啊!何况现在还有很多日本人有赖账的企图。谁能咽下这口气?!

  打鬼子,他就是我们的英雄!

  所以铁丝们会望眼欲穿地盼着作者快写。

  这本书最初是发在网上的,写一段发一段,写了三年,发了三年,居然很多铁丝就等了三年。现在点击率已经到300多万了,恐怖!

  “铁丝”这个词非常好。铁丝不仅崇拜的偶像比粉丝的硬气,而且铁丝本人也比粉丝坚定。军事论坛里真还有这样一批人,三年如一日地关注着《抗战狙击手》,读帖,顶帖,转帖,让它遍地开花。现在不光是国内的论坛,好多海外论坛都有转载,而且置顶——都是铁丝们搬运的!

  想来独孤手一定感到很幸福。这也是网络作家不同于传统作家的地方——可以更多地感受到读者的存在。

  书已经编好,要出了。但是突然对铁丝有点缺乏信心——粉丝可以狂热地为偶像掏钱,铁丝不知道会不会买这本书?关键是没有人来炒作这件事,铁丝们都各自为阵,彼此互不通气,没有后援团、歌友会之类。媒体上也没有战斗英雄成天晃来晃去。所以做这个题材还是有点冒险的。在和平年代,英雄都到官场、商场、情场上去了,俺们的萧剑扬,可怜恋爱好像都还没有谈过,现在的年轻人,会买账吗?

  说到谈恋爱,那时的战士大多都是没谈过恋爱的。对了,萧剑扬年龄是多大?我印象中就是十八九岁吧。那时候的小战士多了,还没有享受过男欢女爱,很多人就战死沙场。哪怕像二排长何进财这样的老兵油子,开口就是一个“操”,有一块大洋也要先把窑子逛了,但是他战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酸。

  一直嚷嚷着要进南京城了,秦淮河水都是胭脂染腻了的,何进财说起南京就唾沫星子乱飞。但是他进南京的惟一使命就是为了保卫南京。他确实进了南京,但全部的活动就是守城,在城墙上和鬼子拼命。就是修工事、挨炮弹、射击、拼刺刀、声嘶力竭、血淋淋、负伤、负伤、负伤……惨烈啊,一身正气!直到死,他也没有见到半个窑姐,更没有踏上半步南京的繁华街市。直到死,他都不知道曾经满心向往的南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直到死,他也没有半步退却,没有半个“冤”字!

  我又开始堵得慌了。

  常常都有想流泪的感觉。

  想到那些逝去的生命,想到那种民族危亡的悲壮时刻,心里有一股气直往上冒。

  独孤手有一段话写得好:

  “提起68年前的今天,人们往往想到的是那座尸山血海的石头城,想到的是那数十万惨遭屠戮的中国生灵。

  其实,在当年的南京,无论是在城外的淳化镇、雨花台,还是在城头的中华门、水西门,甚至在城内的中山大道,中国的战士们都曾进行了坚决而惨烈的抵抗,并给入侵者以沉重的杀伤。

  时间流逝了68年,人们记住的往往是被屠杀者们如山的白骨和凄楚的悲鸣。

  但战士们抵抗的鲜血和不屈的呐喊,我觉得更不应忘怀。

  一个只知道舔拭伤口、对影垂泪的民族,是没有出息的民族。

  尊严,并不能靠哭诉与哀怜而得到。

  面对不义和残暴,选择只应有一种——战斗!”

  我想把这段话放在封底或者勒口上,以向当年那些伟大的中国人表示崇高的敬意。

  鲁 稚

  2005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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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发表于 2013-3-28 06:22 |只看该作者
后 记

有一种力量

  ——《抗战狙击手》编辑手记

  最近发现了一个帅哥,是新出名的歌手。他刚在比赛中失了利,网上竟有如此多的粉丝,爱他爱得要死,哭得呜呜的。还发了他很多照片,确实很帅,很特别。
  手里正在编《抗战狙击手》。瞄一眼帅哥,又接着看狙击手,看完狙击手又看帅哥,看着看着不服气了,俺们的萧剑扬——嘿嘿,两者没有可比性嘛。

  但是还是忍不住比。

  要说帅,萧剑扬清瘦、清澈、清新、轻灵,那种气质一般的演员是难以胜任的。看现在拍的战争片,经常会觉得假,里面的人都不像是当时的人,因为那种淳朴可爱的气质现代人难以具有。总觉得萧剑扬有点像令狐冲,略带忧郁,又充满灵性。

  我一直给独孤手说,你这个题材选得好,狙击手,一个人,一杆枪,不露声色,弹无虚发,冷静,孤傲,神秘,有点个人英雄主义的感觉。

  他只是呵呵地笑。

  男人对枪的崇拜是与生俱来的,武器直接代表着力量,代表着对这个世界的征服。没有一个男孩是不爱枪的,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在骨子里渴望像狙击手那样,一枪一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好像有点暴力倾向。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攻击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尤其是男人,力量就是生存的基础,就是繁殖的保证。男人对武器的酷爱,完全出自基因的需要。

  人天生都有暴力倾向,但只能以适当的方式爆发。两口子吵架,砸一个茶杯很平常,砸一个电视损失就大了,尽管后者效果好一些,但大多数人还是会捡一个便宜的砸,因为人都会权衡利害得失。阅读战争故事,看法制新闻,打枪战游戏,听摇滚,到足球场去暴吼,这些都是相当于砸一个茶杯的事。能量释放了,人也就平和了。

  这就是暴力美学的合理性。

  萧剑扬爱枪,枪就像他的命,人不离枪,枪不离人,如影随形,就像古代的剑侠一样,爱剑如命。

  作者网名叫“独孤手”。独孤手——独孤剑——萧剑扬?他写的时候心中也有大侠的影子?

  不过这一点作者不承认。曾问过独孤手,他说并不想写得太金庸化,他追求的是海明威式的,冷静,硬朗,含蓄,冰山只露一个角出来。

  其实,这一点并不是太好把握,在我看来,他常常是写着写着,情不自禁地就会激动起来,结果把读的人也搞得很激动。比如“笔杆连长”牺牲一节,我自己认为那是全书最精彩的情节之一,看到那里,忍不住热血奔涌,竟至潸然泪下,半天回不过神来。

  看来,用什么风格写,也不是个绝对的问题。笔随心动,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就会有神来之笔。

  作者为什么会有这个心呢?除了他是中国人以外,恐怕和身世有关。书的引子里有一段话:

  “我的外祖父被日本兵从天津汉沽的家中抓走。他当时是天津郊外汉沽火车站的铁路职员,而真实的身份是抗日组织的地下联络员。几天前他救护了两名负伤的抗日战士,一个汉奸告发了他。

  几年后,望眼欲穿的一家人才得知了外祖父最后的下落:他在被关押的东北某矿山组织了越狱。越狱成功了,他却倒在了返回关内的风雪路上。”

  开始我以为这是为了写小说而设计的一个开头,后来问了独孤手,他说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他是个烈属。

  可以说,国恨家仇,凝聚在这本小说里。

  难怪读起来气很足。

  前几天古古找了个画插图的,画了个样稿来。萧剑扬的形象画得有点欧化,感觉是高大、硬朗那种类型。其实文字中的萧剑扬并不给人强硬的感觉,很多时候,你感觉他像个孩子,那样的单纯、善良、朴实,又是那样的灵巧,言语不多,甚至有点腼腆,让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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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发表于 2013-3-28 06:20 |只看该作者
※《纽约时报》记者德丁(F.TillmanDurdin)亲眼看到了这种情况,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写道:“由于日本军占领了下关门(即挹江门),便对守军进行了大屠杀。中国兵的尸体堆积在砂袋之间,有六英尺高。……日本军也没有清除尸体,而且在整整两天内,重型军用卡车无情地压碾在人、狗和马的残骸上面,摇摇晃晃地开过去……”

  ※《时报》特派记者麦克唐纳也对留在南京的外侨进行了采访,就他们目睹的惨状进行了报道,其中(《时报》12月17日上海讯,18日出版)谈到:“在通往江岸的下关门(即挹江门),人和马的尸体恐怕堆得有四英尺高,两轮马车和载货卡车在尸体上面开过,出入于城门。”

  ※股骨——又称大腿骨,是人体最大的长骨。股骨上端有球形的股骨头,朝向内上方。

  ※跳弹——子弹在飞行过程中,由于撞击到了硬物,从而改变了飞行线路。具有这样飞行状态的子弹,在弹道学上被称为“跳弹”。
  ※20响自来得手枪——全称叫做德国毛瑟M19327.63毫米冲锋手枪。在中国又称“快慢机”。该枪结构坚固,动作可靠,火力强大,可以单发,也可以连发。采用了可卸式供弹具,包括10发(短)弹匣和20发(长)弹匣两种。该枪配有木质枪套,除具有保护和携行手枪的功能外,必要时可将木枪套驳接在手枪握把上,作为枪托抵肩射击,有效射程达150米。使用7.63×25毫米毛瑟手枪弹,初速高,枪口动能大,杀伤威力和侵彻力都非一般军用手枪可比。

  ※当时中国民间武装,比如东北的土匪,在使用自来得手枪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把枪管上的准星锉掉。

  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在战斗中快速从腰间的皮带上拔出自来得手枪。(如果不锉掉的话,枪管上的准星,在拔枪的过程中会钩住皮带,延缓拔枪速度。)

  由于自来得手枪经常是在近距离交战中使用,因此,即使没有准星,凭着射手良好的手感进行概略瞄准射击,依然能够取得相当高的命中率。

  ※20世纪30年代的南京,远不似今日的繁华。在城里的不少地方,还保留着大片农田、水塘、荒地,颇有田园景象。

  ※驻南京的纽约基督青年国际委员会主席菲奇曾作如下叙述:

  12月19日这一天,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军队纵火好几处,火焰冲天,后来,还发生了多起火灾。许多地方美国国旗被撕破。军队当局未能管制军队。

  12月20日星期日,野蛮行为和暴行得不到制止,继续发生。市中心、最重要的商业区、太平路完全处于火灾的包围之中……

  ※水西门——古称“三山门”,为南京城西南第一门,下邻秦淮,原为南唐时的龙光门,因为南眺三山,故得名“三山门”。又因内外秦淮流经此门,俗称“水西门”。

  此门的规模,与通济门略同,次于聚宝门(即中华门),是通往西郊上新河的重要要道。

  根据1938年1月22日武汉《大公报》的报道:“日寇于12月13日进城,到处纵火狂烧,猛烈之巨火浓烟,日夜笼罩全城,达一月之久。此空前之大火,使全城仅剩下的少数居民,无时不在惊骇恐怖之中……(许多地区)高大建筑及商店房屋,均付之一炬。断垣残壁,目不忍睹。”

  ※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日军大尉宫本,曾在一封写给好友的信中,这样描述他在南京大屠杀中的亲眼目睹:“整整一条街,到处都是被我官兵追得哭爹喊娘的光身子中国女人,地面上倒着死去的男人。六个士兵正在折腾一个中国少女。一个军官把面前反抗的孕妇肚子划开,掏出里面拳头大小的孩子……”

  ※自来得手枪,由于枪身重心等原因,在连续射击时,枪口容易产生上跳,使得弹着点呈纵向分布,导致命中率降低。

  中国民间在使用自来得手枪的时候,总结出一个实践经验——将枪面向左倾斜90°,进行概略瞄准射击。这样可以使得弹着点呈横向分布,提高射击的命中率。

  ※中文的“联队”,在日文中被写作“连队”。

  ※新街口,位于南京市区中部,是中山路、中山东路、汉中路、中正路(今中山南路)等马路的交汇口。

  《纽约时报》记者德丁就南京陷落后所发生的惨状,这样描述道:“在南京的马路上,尸体累累。有时还得先移开尸体,汽车才能通行……许多未能从市内南部和西南部逃出来的中国普通市民都被杀害,其总数恐怕与中国战斗人员的死亡总数大致相同。

  日本军占领南京后,记者曾前往南京市的南部采访,那里在日本军的炮击下,各处几乎破坏殆尽,到处横着中国普通市民的尸体。”

  ※这座仓库,是当时南京中央商场的附属仓库。

  中央商场,建成于1935年底,1936年1月开业,位于新街口地区。商场内有90余家商店营业,是20世纪30年代南京市中心最大的一座综合性商场。

  1937年12月,日军攻入南京之后,大肆劫掠了中央商场,并将其纵火焚烧。

  ※中正式步枪子弹的弹头,里面是铅心,外面包着一层黄铜,叫做“被甲”。在被甲上划出痕迹,可以改变弹头外形的对称性。

  经过这样处理的弹头,射入人体之后,会发生剧烈的翻转、滚动,释放大量动能,加重枪弹损伤的程度。

  ※根据1937年5月出版的《中华民国南京市工务局报告》,当时的南京市工务局下水道工程处负责规划、建设市区内的下水道系统。

  按下水道工程处规定,凡管道直径在90厘米以上的下水道,每隔50米修建一口窨井。

  ※鞋都湿了,蹚吧——这是一句东北的俗话,意思是,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拼到底吧。

  ※汽油本身不含有氧化剂。因此,用普通的步枪子弹射击装满汽油的汽油桶,油桶并不 会发生爆炸。

  ※旧式汽车的保险杠,是以金属材料为主,用厚度为3毫米以上的钢板冲压而成,与车架纵梁铆接或焊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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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13-3-28 06:19 |只看该作者
附注

※花机关——正式名称是“德国MP18I式冲锋枪”。

  ※教导总队——全称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该部队为当时中国军队中装备最精良的部队,按照德国的军事操典进行训练。抗日战争爆发后,该部队扩充为三个旅六个团,为国民革命军中的头等主力部队。

  南京保卫战期间,该部负责防守日军重点进攻的紫金山、孝陵卫一线,苦战多日,伤亡殆尽。

  ※营附——全称是“营部附员”,相当于营长的助手,一般军衔为上尉。“营附”跟“副营长”是不同的职位。

  ※挂花——旧时军队中对于“负伤”的俗称。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陷落之后,许多中国官兵自发地留在城中,与攻进南京的日军展开巷战。

  据当时中央社记者的报道:“军人爱国,杀敌心切,于是十三日晨曦中,城内外各处枪声大作,敌我巷战开始,冲锋肉搏,我孤军均作壮烈卫士之牺牲。”

  ※南京城陷落之后,留在城里的路透社记者史密斯先生记述了日军进城时的情形:“……12月13日,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在城南看到第一批日本的巡逻队。日本巡逻兵6至12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在主要大街上探路……13日下午,日本坦克开进了城,日本的先遣队在坦克掩护下进了城。日军部队给人一个疲惫不堪的印象。”

  ※这座饭店,叫“首都饭店”,位于中山北路,是当时南京城里最高级的饭店。

  根据侵华日军上海派遣军的参谋大西大尉回忆,当他在13日攻进南京城的时候,目睹日军第16师团的一部,正在为攻占首都饭店而作战。史料上有这样的记载:“(16师团)为攻占这座饭店,而同少数顽强抵抗之支那军人进行激烈的枪战。”

  ※挹江门城楼,地处扬子江畔,石头城北,与风景秀丽的狮子山、八字山相连,该城楼建有一座仿明宫殿式样的两层宫殿式门楼,黑瓦雕门,飞阁流丹,画梁雕栋,古色雅致。
  现存挹江门开辟于1921年,当时只有一个门洞,原称为海陵门。1929年为使孙中山灵枢顺利送往中山陵,将其扩建为三道拱门,易名挹江门。

  ※挹江门附近的地道——根据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宪兵教导第2团第2营营长马崇兴的回忆,当时曾有部分守军通过挹江门附近的地道逃出城外。

  20世纪末期,著名的南京历史学家孙宅巍先生实地探察过,发现了那条地道。如今,那条古老的地道,是当地水果贩子用来贮藏水果的仓库。

  ※永清寺——位于南京城城北,上元门门外,是当时一个很小的寺院,只有三位僧人、三间房舍,但有一个占地六亩的石榴园。

  根据曾经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工兵营营长纽先铭的回忆,他当年逃出南京城后,就曾在这个寺庙中躲藏。

  ※合十——佛教的一种行礼方式,双手合掌平拱,放于胸前。

  ※萧剑扬他们来到江边的这个晚上,是1937年12月18日。按阴历算,是十一月十六日,正是月光明亮的夜晚。

  ※侵华日军第6师团第13联队的二等兵赤星义雄,曾随部队攻入南京城。在他的回忆文章里这样写道:“扬子江岸边的码头,与普通码头一样,是船只起航和停靠的地方。站在码头上观看扬子江的流水,这时,一幅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展现在眼前——

  两千米,不,也许还要更宽一些,在这宽阔的江面上,漂流着数不清的尸体。一望无际,满眼皆是尸体。江边如此,江中心也是如此。

  那不是士兵,而是老百姓的尸体,其中有成人,也有儿童,男男女女全都漂浮在江面上。尸体像‘木排’那样,缓缓地漂流着。朝上游看去,尸‘山’接连不断。似乎可以想见,那接连不断的‘山’是看不到边的。

  看来至少有五万人以上。而且几乎都是老百姓,扬子江的确成了‘死尸之江’。”

  ※根据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民国政府档案《中国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谷寿夫战犯案件判决书》所述:“同月(1937年12月)16日下午6时,麇集华侨招待所之难民五千余人,被日兵押往中山码头,用机枪扫射后,弃尸于江中,仅白增荣、梁廷芳二人,中弹受伤,投身波中,与漂尸同流,得以幸免。”

  ※幕府山——南京市的著名山地,位于南京城北,长江之滨,山峦连绵起伏,沿长江成一字延伸,西起上元门,东至燕子矶,长约六公里。幕府山有五座山峰,主峰名北固峰,高210多米,峰下有幽深的石洞。

  ※峡地——萧剑扬他们看见的这条峡地,就是有名的“草鞋峡”。该峡位于南京城北,沿长江延伸,西起鱼雷营、东至燕子矶,长约五公里。

  ※根据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民国政府档案《鲁甦陈述日军在草鞋峡集体屠杀的结文》所述:“倭寇入城后,将退却的国军及难民男女老幼计五万七千四百八十人,圈禁于幕府山下之四、五所村,断绝饮食,冻饿死者甚多。农历十六日(即1937年12月18日)夜间,用铅丝两人一扎,排成四路驱至下关草鞋峡,用机枪悉予扫射后,复用刺刀乱戳,最后浇以煤油纵火焚烧,残余骸骨悉投入江中……”

  草鞋峡大屠杀,是日本侵略军在南京所进行的历次屠杀中,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

  ※在草鞋峡进行大屠杀的有几支日军部队,其中有第13师团65联队,也有第16师团的部队。

  第16师团是日军进攻南京的主力部队之一,也是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的元凶部队之一。它所辖的第33联队在南京城内外屠杀了大批被俘的中国军人和中国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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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发表于 2013-3-27 07:41 |只看该作者
尾 声

  两天后的黎明,长江北岸。

  萧剑扬站在北岸的江滩上,肩上是他那支形影不离的中正式步枪。

  在他的腰间,是一把20响自来得手枪。

  两天前的夜里,趁着日军指挥部的一片混乱,萧剑扬钻进了伤兵医院大楼后面的窨井。当他从另一头钻出下水道的时候,麻子脸中士正守候在一旁。

  在黑夜的掩护下,两个人从挹江门附近的那条古地道,潜出了南京城。

  他们沿着长江南岸往下游走了一天多,后来在下游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一条小船。趁着夜色,他们划船渡过了长江。

  此刻的萧剑扬,踏在江边的土地上。麻子脸中士站在他身旁。

  两人回头朝江对岸南京城的方向望去,都没有说话。

  在东面,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寒冷的霞光,投射在浑浊的长江江面上,把滚滚的江水染得一片殷红。

  萧剑扬突然觉得,在那江中奔腾的不是江水,而是流淌不尽的血。

  半晌,萧剑扬转过身子,向北方眺望。大地在他脚下向北铺展开去。

  ——该去找自己的队伍了。还有很多路要赶,还有更多仗要打。

  他沉默地上路了,背着他心爱的步枪。

  在他的身后,血色的大江,低低怒吼着向东奔流而去……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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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表于 2013-3-27 07:41 |只看该作者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中正式步枪的子弹,穿透了汽油桶,在桶壁上留下了两个窟窿。汽油“哗哗”流了出来,但是并没有爆炸发生。

  日军的指挥部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两个鬼子的游动哨朝他藏身的阴影处搜索过来了。

  萧剑扬放下手里的步枪,抽出腰间的20响自来得,一梭子扫过去。两个日本哨兵被扫倒在雪地上。

  这时,从院子外面传来了“花机关”的扫射声,接着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萧剑扬心里一热——这是麻子脸中士打响了。
  趁着日本人的注意力被院子外的枪声暂时吸引开,萧剑扬又朝着日本军官藏身的汽车那里观察了一眼。

  他看到,汽油从被打破的油桶里流了出来,淌成一片,并且流到了汽车下面……

  这个情形,让萧剑扬心里一动。他迅速端起中正式步枪,再一次瞄准。

  这一次,他瞄准的目标,是汽车前面的钢质保险杠。

  中正式步枪的子弹,飞出枪膛,准确地击中了汽车的保险杠。金属的弹头与保险杠的钢板撞击在一起,产生了火星子。

  这火星子溅到了地面上流淌的汽油,“轰”的一声,火焰顿时腾空而起,汽车被裹在了大火里……

  躲在汽车后面的日本军官,发出一声惨叫,从车后面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他的呢子军服也被大火烧着了。

  迎接他的,是萧剑扬的第四发子弹。中国人的子弹愤怒地撕开了他的胸膛。剧烈翻滚的弹头,无情地搅碎了他的心脏。他像一捆被点燃的柴火,瘫倒在积雪的地面上。

  大火越烧越旺。火焰引燃了那几排汽油桶。装满汽油的汽油桶,仿佛是一枚枚重磅炸弹,猛烈地爆炸开来。

  爆炸把日本军官的尸体炸裂成碎块,巨大的气浪把这些碎块抛向四周。

  望着眼前的一切,萧剑扬那黑瘦黑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复仇之后的快意。

  他用步枪枪膛里剩下的最后一发子弹,打灭了远处的一盏探照灯,然后举起20响自来得,打灭了离自己较近的另一盏探照灯。在爆炸与黑暗的掩护下,他悄悄地朝大楼后面匍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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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发表于 2013-3-27 07:41 |只看该作者
夜风卷着雪花吹过来,冷得刺骨。萧剑扬深吸了一口气,拿上那天缴获的手电筒,顺着窨井井口爬了下去。

  往下爬了四五米的样子,下水道出现在面前。萧剑扬钻进下水道,打开手电筒。

  沿着冰冷的下水道,他艰难地向东匍匐前进。果然,爬了大概50米,出现了第一口窨井。萧剑扬继续向前匍匐,一边爬,一边数……终于,第三口窨井出现在面前。

  萧剑扬关上手电筒,竖起耳朵细听。没有什么动静从上面传来。他轻手轻脚地沿着窨井往上攀。等快到井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又仔细听了一听。

  当确定井口附近没有情况之后,他悄悄地爬出了窨井。

  到了外面,他让身子紧贴在地面上,把20响自来得手枪握在手里,然后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伤兵医院大楼的背面,有两盏探照灯来回扫过。雪依旧在下着。不远处有日本兵大皮鞋走动的声音。

  等皮鞋声音远去了,萧剑扬开始缓慢地爬行。他身子下面的大地,好像一张巨大的冰床,寒冷彻骨。雪花飘落在他的肩上、后背上。他咬紧牙关,无声无息地向前爬行。

  费了很大力气,他总算贴着大楼的地基,绕到了大楼前面。

  在大楼脚下的阴影中,萧剑扬找到了一块小小的凹地,他尽量把身子蜷缩在里面。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楼前面的操场。他从背上摘下中正式步枪,作好准备。

  雪越下越大。探照灯的光柱里,细碎的雪花在急速地飞舞。

  萧剑扬身上的军衣,这会儿显得像窗户纸那么薄。他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冻得凝固了。为了不让自己冻晕过去,他从腰间拔出刺刀,不停地用刀尖扎自己左手的手背,直到扎出血来。

  伤口的刺痛,让他的脑子保持着清醒。

  终于,他的猎物出现了。

  矮个子日本军官,牵着他的德国狼犬,从大楼里出来。那狼狗看到飘落的雪花,兴奋地吠叫起来。一面叫,一面在雪地里跳跃。

  日本军官看着自己的爱犬,哈哈大笑。

  在大楼下的阴影中,萧剑扬轻轻拨下中正式步枪上的刀片式保险。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然而,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意外发生了——

  就在中正式步枪的子弹飞出枪口的一瞬间,矮个子日本军官的德国狼犬,不知怎的,突然往上一跃。这条健壮的大狼狗,立起身子来,差不多有一人高。

  它的身子,刚好挡住了萧剑扬子弹的飞行线路。

  步枪子弹射入了狼狗的后背,击中了它的脊椎,然后穿出它的身体,继续朝矮个子军官飞去。

  由于被狼狗的脊椎碰击了一下,穿出狗身子的步枪弹头,偏离了原来的飞行线路。当它击中日本军官的时候,没有击中要害,而是打中了那家伙的肩部。

  弹头钻入他的肩膀之后,发生翻滚,击碎了他的肩胛骨,但没有造成致命伤。

  日本军官一个趔趄,紧跑了两步,躲到院里停着的一辆汽车后面。

  萧剑扬脸色铁青。他迅速推上另一发子弹。

  这时,院子里警报声大作。萧剑扬心一横:

  “鞋都湿了,蹚吧!”

  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情况,那矮个子日本军官躲在了汽车后面,自己的子弹打不到他。

  汽车旁堆着的好几排汽油桶,让他眼睛一亮。他移动枪口,冲着汽油桶开了一枪。

  他希望自己的子弹,能把汽油桶打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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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发表于 2013-3-27 07:40 |只看该作者
今年9月,上海那边的淞沪会战正打得激烈。麻子脸所在的连奉命留守南京,他当班长的那个班,就被分配在这伤兵医院里,负责勤务。

  有一次,伤兵医院的下水道堵住了。麻子脸带着几个弟兄去疏通下水道,一连干了好几天。就因为这个,他对医院的下水道走向比较熟悉。

  麻子脸告诉萧剑扬,在那幢三层楼背后,有一口窨井。窨井的下端,连着一条下水道。而这条下水道,笔直向西延伸,一直通到围墙外面。

  萧剑扬兴奋地问道:

  “你还能找到墙外面的入口吗?”

  麻子脸沉默地点点头。

  他朝那幢大楼又观察了一下,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两个人从仓库屋顶爬下来,麻子脸在前面带路,朝日本人指挥部的西侧摸过去。

  十一

  花了大半夜的工夫,麻子脸中士带着萧剑扬,终于找到了下水道在墙外面的入口。

  赶在天亮之前,两个人撤回到菜园子的草屋里。天亮之后,他们倒头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然后麻子脸出去搞吃的,萧剑扬待在草屋里,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

  他先是把中正式步枪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擦着擦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擦枪了。对于今晚能不能从那日本人的指挥部里活着出来,他心里也没有把握。

  有些时候,他心头也闪过一丝犹豫——是不是一定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然而,犹豫过后,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江边月光下那令人窒息的尸体堆,还有在日本人机枪下挣扎呼号的人浪……

  萧剑扬忘不了那名矮个子日本畜生挥动东洋刀,下令扫射的情形,他更不能原谅自己打高的那一枪。

  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失手。

  枪擦好了。摸着熟悉的枪身,他轻声叨念:

  “今晚就瞧你的了,兄弟!”

  接着,他把身上子弹袋里的步枪子弹取出来,只留下一个弹夹的子弹,一共五发。他清楚,今晚的猎杀,是在鬼子的巢穴里进行,环境险恶异常。如果不能用头一发子弹、最多头两发子弹解决问题,那完蛋的就是他自己。

  因此,不必带那么多步枪子弹。

  他把这五发子弹挨个擦拭了一遍,然后脱下脚上的布鞋,拿着子弹的弹头,在布鞋鞋底用心地蹭了蹭。

  布鞋鞋底,由于长时间的走路,嵌进了许多细细的沙砾。所以,这鞋底几乎变成了一块砂纸。步枪弹头上的黄铜被甲,在这样的鞋底上蹭过之后,留下了几道不规则的划痕。

  这一招,是萧剑扬在东北义勇军的时候学会的。步枪子弹经过这么一番拾掇,在射入人体的时候,会发生打滚。这样一来,子弹射入的地方,是一个小孔,但射出的地方,就是一个大窟窿。

  今晚,萧剑扬不想让他的猎物死得好看。

  收拾好步枪子弹,萧剑扬又熟练地把20响自来得手枪拆开来,认真地擦了擦。

  等全弄好了,麻子脸中士也带着吃的回来。两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把晚上的行动步骤商量了一下。

  他们商定,当萧剑扬进入下水道之后,麻子脸中士便摸到日本人指挥部的大门附近。

  等萧剑扬在院子一开枪,麻子脸立刻用“花机关”朝日本人的岗哨开火,同时投出手榴弹。这主要是为了吸引日本人的注意,给萧剑扬争取出几分钟的时间。

  至于萧剑扬能否利用这几分钟逃出日军指挥部,那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从灰暗的云层中飘落,飘向如坟墓般阴郁的南京城。
  萧剑扬背好中正式步枪,腰间别上20响自来得手枪,默默地走进风雪中。

  他跟着麻子脸中士,来到昨夜找到的下水道入口。这个入口,也是一口窨井。

  麻子脸中士告诉萧剑扬,顺着这口窨井下去,就是那条下水道。沿着下水道往东爬行,每隔大约50米,就会碰到一口窨井。从入口的这口窨井算起,数到第三口窨井,沿着它爬上去,就到了伤兵医院的大楼后面。

  萧剑扬把麻子脸告诉自己的细节默记在心,然后准备下井。

  他把20响自来得别进后腰。那五发步枪子弹,他压进了中正式步枪里,推上顶门火,关好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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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发表于 2013-3-27 07:39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在那个皮挎包里又翻了翻,发现了一张地图。地图的右上角写着几个日文的汉字——《南京及附近要图》。

  地图上很多处地方画着各种标记,旁边有文字注解。

  他们俩趴在地图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终于,在图上右边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个铅笔画出的小圆圈,圆圈旁写着几个日文汉字——“三十三队”

  麻子脸中士瞅了瞅图上的这个地方,很有把握地说:

  “从图上看,这地方靠近新街口。”

  接着,他又沉吟了一下:

  “我估计,这里说不定就是33联队的指挥部。”

  萧剑扬眯着眼睛盯着那小圆圈,干脆地说:

  “不管咋的,明晚摸过去瞅瞅!”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来到了新街口附近。麻子脸很熟悉南京城里的道路,一路上他们穿小巷,绕暗路,躲开日本人的巡逻队。

  一路上,随处可见中国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野狗们在尸体旁逡巡。由于吃了太多的死人肉,它们的身体明显地肥胖起来。

  按照地图的标识,萧剑扬他们找到那个小圆圈所代表的地方。这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楼房前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被一圈围墙环绕起来。

  两个人趴在路边黑漆漆的阴影中,打量着这座建筑。麻子脸中士认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

  “这以前是我们教导总队的伤兵医院……眼下给这帮杂种占了……”

  显然,如今这幢建筑,已经成了日本人的一个指挥部——院子的大门前加了双岗,架着机枪,戒备森严。围墙顶上,拉着铁丝网。在围墙外面,沿着墙根,还有巡逻队在来回警戒。

  萧剑扬瞧了一会,觉得还是要找个高点儿的地方,瞅瞅院子里面的动静。

  在这座建筑物的西侧,萧剑扬他们找到了一座仓库。这仓库明显被日本人洗劫过,然后又被放了一把火。但是大火只烧塌了仓库的一半屋顶,另一半屋顶还依然伫立着。

  两个人爬上仓库仅存的半个屋顶,趴在屋脊上朝那座大院里眺望。

  从这里可以望见大院里的情形,但因为离着比较远,所以看不太清楚。麻子脸中士拿出身上的望远镜,调了一下焦距,然后通过镜筒仔细观察起来。

  过了一会,萧剑扬接过他的望远镜,集中精神朝大院子里望去。

  院子里被探照灯照得雪亮。探照灯下,有几组日本兵的游动哨在来回走动。

  院内东侧,停着好几辆汽车。汽车附近堆着不少汽油桶。

  萧剑扬正在观察着,突然,他注意到,从大楼里出来了一个矮个子日本军官,披着军大衣。

  这军官牵了一条大狼狗,看样子是到院子里遛狗。

  那条德国大狼狗牵动了萧剑扬的记忆。他赶紧又调节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

  通过望远镜的物镜,他看见牵着狗的日本军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子有节奏地往右侧倾斜,明显是右腿受过伤……

  萧剑扬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大了——这名日本军官,正是那晚在长江边指挥大屠杀的家伙!

  萧剑扬克制住冲动的情绪,放下望远镜,从肩上取下中正式步枪。但他只是瞄了一下,便很遗憾地把步枪放下了——距离太远了,根本无法保证射击的准头。

  他清楚,只要自己的第一枪打偏了,肯定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他恨恨地朝院子里望着,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憋闷——猎杀的目标就在眼前,但却没法子下手。

  他暗下了狠心,不把这禽兽不如的家伙干掉,自己决不罢手。

  之后连着两个晚上,萧剑扬他俩都爬到那仓库屋顶上进行监视,观察那矮个子日本军官的活动规律。麻子脸中士随身带着那块金怀表,看时间。

  他们发现,每天晚上大约八点钟的样子,那矮个子军官都会准时出来,遛他那条心爱的德国大狼狗。

  望着他在院子里走动的身影,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萧剑扬心里形成。

  他发现,虽然大院被探照灯照得通明,但是在靠近那幢三层大楼楼脚的地方,是一个探照灯的死角。那里是一片漆黑。

  如果能潜入那个大院,躲藏在那个黑黢黢的死角内,可以很方便地用中正式步枪进行射 击。在这样的距离,萧剑扬完全能保证首发命中。

  等萧剑扬把自己这个想法小声地告诉麻子脸中士,对方一下子惊呆了:

  “你疯了?!”

  萧剑扬摇摇头,很认真地说:

  “鬼子眼皮子底下,就是他们最放松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想不到的地方……”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低沉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怎么溜进那院子呢?”

  那院子围墙的顶部,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围墙的跟前,又有来来回回的巡逻队,根本没办法接近围墙,更别说翻进去了。

  黑暗中,麻子脸中士沉默了半晌。然后他低声地说道:

  “你要是铁了心想进去……我倒是有个法子。”

  萧剑扬心中一喜,伸手一把抓住了麻子脸的胳膊:

  “啥办法?”

  麻子脸用手指了指那幢大楼,小声地讲了讲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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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发表于 2013-3-27 07:39 |只看该作者
等冲到巷子里,借助不远处的火光,他瞧见了那几名日本兵的背影。他们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相互打闹着。巷子里飘着他们淫荡的笑声。

  萧剑扬紧赶两步,一抬右手。他把20响自来得的枪身向左放平,扣动了扳机。

  弹匣里的20发子弹被一口气扫射了出去。走在后面的三名日本兵,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撂倒在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日军少尉。他没给打中要害,只是左肩被20响自来得的子弹击中了。

  他顾不上伤口,一闪身,隐蔽在路边的一座石狮子旁,同时掏出身上手枪套里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朝萧剑扬还击。

  萧剑扬也一侧身,躲进路面的一处门廊里,迅速给20响自来得换了一个弹匣,继续射击。

  但是,那个日军少尉隐蔽得相当好。萧剑扬的子弹都打在那座石狮子身上,火星乱溅。

  萧剑扬静下心瞅了瞅。他注意到,那日本人藏身的地方,正是一家店铺的大门口。

  这家店铺的对面,有一幢房屋正在熊熊燃烧。就着明亮的火光,萧剑扬瞧见那日本人隐蔽之处的上方,悬着一块竖条形的木匾。木匾上镌刻着四个大字——“五和酱园”。

  萧剑扬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块木匾被一根链子悬挂在店铺的房檐之下。

  他目测了一下,估摸着那块厚重的木匾,正好悬在那日本畜生的头顶上方。

  这下他心里有了主意。他把手里的20响大肚匣子枪插回腰间,然后摘下背后的中正式步枪。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他端稳枪身,瞄准了那根悬挂住木匾的链子。

  由于光线不是非常好,他第一枪打得有点偏左。

  萧剑扬冷静地推上第二发子弹,很有把握地修正了一下瞄准点,然后射出了第二发子弹。

  这一次,中正式步枪的子弹,准确地击断了那条链子。又沉又重的木匾,带着风声从高处落下,狠狠地砸在那日军少尉的头部。

  日本人的头盖骨当即被砸了个粉碎,灰白色的脑组织溅到了石狮子的底座上。他的颈椎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也变成了碎块。

  萧剑扬站起身走上前去,踢了踢那日军少尉的身子。刚才在民宅里看到的血腥一幕,依旧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到不解气,从腰间拔出20响自来得手枪,把弹匣里剩下的子弹,一股脑地打进了日本人那已经变得稀烂的头颅。

  这时,麻子脸中士从后面赶过来了。他拽了萧剑扬一把:“赶紧撤!”

  萧剑扬把枪收好,正要离开,可又站下了。那日军少尉身上的一个皮挎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和麻子脸中士挪开那块儿木匾,从日本人的尸体上摘下皮挎包。

  巷子外面传来了日本兵皮鞋的奔跑声。萧剑扬他们俩迅速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十
  等回到菜园子的草屋里,麻子脸中士打开了那支在江边缴获的手电筒。

  就着手电筒的光亮,萧剑扬打开了从日军少尉身上缴获的皮挎包,查看了一下挎包里的证件,证件表明,那个被打死的少尉军官,是日军第16师团第33联队的参谋。

  萧剑扬拿出在江边缴获的那个日记本,对比着查看了一下,那日记本子上写着的也是16师团33联队。

  挎包里还有一些零碎的贵重物品,像金笔、金怀表什么的,大概是那日军少尉在南京城里抢的。

  麻子脸捡起那块金怀表,挺高兴地说:

  “这东西咱们用得着,能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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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发表于 2013-3-27 07:39 |只看该作者


  离开那家铁匠铺子,麻子脸中士带着萧剑扬往南京城西部摸去。他告诉萧剑扬,城西比较荒凉僻静,能找个地方先躲躲。

  一路上,萧剑扬望见南京城里到处是大火。乌黑的烟柱子在很多地方腾空而起,然后在半空弥散开去。整个城市被笼罩在灰黑色的烟气里。

  与此同时,还可以经常看到三三两两的日本兵在城里游荡。他们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塞着抢来的东西。这帮家伙一边走,一边肆意地说笑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遭遇战,萧剑扬他们俩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零散的日本兵。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在清凉山附近找到了一块儿荒僻的菜园子。菜园子里面有一座草屋,两人躲了进去。麻子脸中士搞来些干草,让萧剑扬先躺着歇歇,自己出去找吃的。

  萧剑扬怎么也躺不住,便翻身爬起来,拿过放在身边的中正式步枪,开始默默地擦起枪来。

  一边擦,他一边反复思量:在这么大的南京城里,怎么才能找到那个16师团33联队的指挥部呢?

  过了一会,麻子脸中士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包干粮,还有两壶水。

  吃完东西,两人开始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认为,要搞清楚33联队指挥部的位置,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去抓落单的日本人来当“活舌头”。

  麻子脸中士拍拍自己的胸脯:“等逮着活鬼子,凭我会的日本话,问明白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

  萧剑扬咧嘴笑了笑,心里有点着落了。他瞧了瞧草屋外的光线,觉得时间还早,便抱着擦好的中正式步枪躺了下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的时候,麻子脸中士端着他的“花机关”,萧剑扬背好中正式,手里拎着20响自来得,一前一后地走出草屋,去搜寻猎物。

  然而,事情进行得并不是他们料想的那样顺利。

  接连两个夜晚,萧剑扬他们俩在南京城里,用各种办法先后逮了五个日本兵“活口”。
  但是盘问的结果,让他俩很失望。其中两个家伙死硬到底,怎么都不开口;另外三个开口的,有两个是日军第16师团的,另外一个是第6师团的。他们都不知道第16师团33联队在哪里。

  失望之余,萧剑扬用刺刀把五个家伙结果了。尸首就扔在菜园子里一个用来沤肥的粪坑里。

  转机出现在第三个夜晚。

  这个晚上,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摸到水西门一带。这里像南京城里其他地区一样,有很多地方燃着大火。

  从一条小巷子里,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呼叫声。这叫声飘荡在寒冷的夜里,显得分外撕心裂肺。萧剑扬分辨出这是女人的声音。

  他和麻子脸循声赶过去。呼叫声是从一座民宅里传出来的。等他们俩赶到宅子跟前,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的,是前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日本兵皮鞋的脚步声,听起来是几个日本兵正从这宅子离去。

  萧剑扬让麻子脸中士守在宅子外面,自己从后窗翻进屋子。

  借着屋角没有熄灭的煤油灯,萧剑扬朝四处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景象惨不忍睹——地板上躺着四具女人的尸体。她们身上的衣裳都被扒光了,惨白的躯体上,满是血淋淋的刀痕:有的乳房被割去了,有的胸膛被剖开了……其中有一具女尸的腹部被日本人的军刀挑开了,一片血肉模糊中,有一个没长成形的胎儿,还在一下一下地蠕动……

  萧剑扬的眼球像是被通红的烙铁烫了,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嗖”地一下抽出腰间的20响大肚匣子枪,像只愤怒的豹子似的,蹿出了前门。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放过那几个东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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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发表于 2013-3-27 07:38 |只看该作者
日军曹长的双手越来越紧地掐住他的脖子,萧剑扬开始觉得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扣动了中正式步枪的扳机……

  飞出步枪枪口的子弹,打到对面的一堵石头墙上。弹头在坚硬的墙面上跳了一下,改变了方向,形成了一发“跳弹”。它猛地折射回来,飞向压在萧剑扬身上的日军曹长。

  这发“跳弹”不偏不斜,正好击中了日军曹长的后脑勺,射穿他的枕骨,进入了颅腔。

  由于跟石头墙壁发生了碰撞,这颗弹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因此当它射入日本军官的颅腔之后,开始发生急剧的翻转、滚动——它变成了一具可怕的袖珍搅拌器,把日本军官颅腔内那柔软的脑组织,搅了个七荤八素。

  日军曹长的身子疯狂地抽搐了一下,向前一扑,倒在萧剑扬的身上。他那掐住萧剑扬脖子的两手,渐渐松软下来。

  萧剑扬费力地把日本人的身子推开,撑着地面爬起来。他觉得浑身酸软。

  小巷子那头,又出现了两个日本兵的身影。萧剑扬端起中正式步枪,一拉枪栓,这才发现枪膛里没子弹了——他已经连续打光了五发子弹。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了麻子脸中士的吼声:“趴下!”

  他赶紧又趴回到青石板路面上。

  “哒哒哒……”一连串“花机关”的子弹从他头顶飞过。巷子那头的两个日本兵被利索地打倒了。

  麻子脸中士从身后跑过来,一把拉起萧剑扬。两个人拐进了另外一条小巷子。

  等甩开了日本人的追兵,萧剑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麻子脸中士瞅了他一眼,说道:“你病刚好,这下把你累的……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躲,让你缓缓劲儿。”

  两个人躲进了一座民房。进去之后四下打量,发现这是家小铁匠铺子。铺子的主人显然是去逃难了。房门有被砸开过的迹象,屋子里十分凌乱,墙上还有弹痕,大概日本兵曾经光顾过这里。
  进了屋后,麻子脸中士四下寻找,看能不能找点水喝。

  萧剑扬一屁股坐在屋角的一个大铁砧上,大口地喘气。

  突然,他听到麻子脸中士在房子后面的院子里叫了一声,他赶紧端着步枪赶过去。

  等到了院子里一看,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这里躺着四五具尸体。尸体穿着蓝灰色的军装,从他们的臂章上看,是88师的弟兄。

  院子里到处散落着弹壳,血迹斑斑。看来这里有过一场惨烈的战斗。那四五具尸体上,满是黑红黑红的弹孔。

  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默默摘下头顶的军帽。呆立了一会,麻子脸说:“这里大概不保险,咱们换个地方。”

  萧剑扬戴好军帽,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一具尸体身子下面露出的某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木质的枪把。

  他走过去,把尸体挪动了一下。一把可以连发的20响自来得手枪出现在面前。

  萧剑扬看了看尸体军衣上的领章,原来是一名上尉军官。看来,他在战死之前,把自己心爱的自来得手枪压在了身子下面。

  萧剑扬把这支20响自来得在手里掂了掂,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枪起码有九成新,枪身的烤蓝基本完好如初:远看是深黑色的,但当拿在手里摆弄的时候,由于光线的变化,整个枪身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黑里透蓝的色泽。

  对于这种手枪,萧剑扬是相当熟悉的。当年在东北义勇军的时候,他爹萧子林就有两把。在东北绿林,他们管这种20响的自来得叫作“大肚匣子”。那时候,他经常背着爹,把爹的大肚匣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到后来,他可以蒙着双眼,在半炷香的工夫内,把整支枪分解成零件,再把零件组装成原枪。

  瞧着这手枪,萧剑扬想起了刚才在巷战中的遭遇。刚才的经历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在这城市里进行巷战,不比在野地里的战斗,免不了经常跟小鬼子短兵相接。在这种仓促的遭遇战中,少不了一把短小精悍、火力猛烈的连发武器。

  想到这儿,他把这支20响自来得掖到怀里,然后从那位上尉军官的身上解下枪套,还有装子弹匣的皮套子。

  他站起身来,在上尉军官的尸体前默立了一下,然后返回到铁匠铺子里。他在铺子里翻了翻,找到一把锉子。费了点工夫,他把那支20响自来得手枪上的准星锉掉了。

  麻子脸中士在院子外面,着急地催促他赶紧转移个地方。萧剑扬把中正式步枪背到身后,手里拎着改造过的“大肚匣子”,朝外面走去。

  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他又回过头,瞅了瞅那具上尉军官的尸体。在心里,他默念道:

  “伙计,你这枪在俺手上,饶不了那帮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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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发表于 2013-3-27 07:38 |只看该作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发中正式步枪的子弹,从这座不起眼的小楼二层窗口飞出。它高速地扑向挹江门城楼,狠狠地击中了那名矮个子日本军官的左大腿。滚烫的弹头闪电般地刺透日本军官的黄呢子马裤,钻入他的大腿肌肉,彻底击碎了他的股骨头。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那个日本军官的身子剧烈地往前一栽。东洋战刀从他右手中滑落,掉在城头的墙砖上,然后弹起来,朝城楼下面飞去。

  日本军官笨重的身子,紧跟着他的东洋战刀,一起朝挹江门城楼下面摔去。

  他身后的那名日本卫兵,倒是眼明手快,一伸胳膊,飞快地抓住了日本军官腰间的牛皮腰带。

  日本军官的半个身子悬在城楼外面,两手拼命地挣扎,嘴里发出痛苦而惊惶的呼喊。

  在小楼的窗口后面,萧剑扬瞅见了这一幕。他略微皱了皱眉头,迅速推上第二发子弹。

  这次,他的第二发子弹准确地击中了那名日本卫兵的胸口。

  日本卫兵身子一晃,被弹头所携带的巨大动能向后推倒。他松开了手里抓住的牛皮腰带。

  日本军官的身躯,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土黄色的直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城楼下,摔进那层“人肉地毯”中间。

  萧剑扬的枪声,惊动了挹江门附近的日本兵。他们散开来,开始搜寻袭击者躲藏的地方。
  麻子脸中士拉了萧剑扬一把,示意他赶紧撤。

  萧剑扬收住中正式步枪,打算往楼下撤。突然,他又看见一辆日本人的重型载重汽车,正好从城外开进城来。这辆汽车正在穿过挹江门那高大的城门洞,碾压着路面上的中国人尸体。

  萧剑扬停下来,飞快地推上第三发子弹。

  他的这发子弹,迎面击穿了日本载重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击中了方向盘后面那名日本兵的右前额。

  日本兵先是往后一仰,然后再向前一探,扑倒在方向盘上。他那飞溅的脑浆,涂洒在了破碎的挡风玻璃上。

  这辆载重汽车失去了控制,猛地朝左前方一冲。

  刚刚从挹江门城楼上摔下来的那名日本军官,此刻还没有咽气。他挣扎着从尸体堆中探出一只胳膊,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冲他迎面而来的,是那辆失去控制的载重汽车。汽车那急速飞转的车轮,无情地朝他的躯体上碾去……

  八

  萧剑扬打完第三发子弹,发现麻子脸中士已经顺着那条系在二楼的绑腿,滑到楼下面去了。他在焦急地冲楼上嚷着:“快!快!鬼子上来了!”

  萧剑扬也赶紧攀着那条绑腿往楼下溜。等他双脚刚落到地面上,不远处已经出现了日本兵土黄色的身影。三八大盖的子弹“嗖嗖”地从他头顶飞过。

  萧剑扬推上一发子弹,抬手就是一枪。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都不用瞄准,凭感觉就能射中目标。

  冲在前面的一个日本兵,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剩下的日本人继续呈扇形扑过来。

  萧剑扬急忙又推上一发子弹。在这种紧急的情形下,他感觉到自己手里中正式步枪的一个缺憾——射击速度太慢了!

  麻子脸中士冲着他大喊:“你先撤!”话音没落,他就平端起手里的“花机关”,敏捷地开了火。

  “花机关”的枪身,在他怀里“突突”地跳跃着,几个日本兵立刻被打倒在地。短促而猛烈的火力,一下子压住了冲上来的日本兵。

  萧剑扬趁机跑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没想到的是,他刚冲进小巷子,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日军曹长。这名日军曹长,听到这一带的枪战声,想兜过来截住袭击者的去路。结果,在这条小巷中,他跟萧剑扬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一下子都被撞倒了,日军曹长手里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萧剑扬手里的中正式步枪,都掉到小巷的青石板路面上了。

  还没等萧剑扬爬起来,日军曹长已经空着手冲他扑过来,把他压倒在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这名日军曹长显然相当精通近身格斗。他把萧剑扬死死地压在身子下面,用双手扼住了萧剑扬的咽喉。

  萧剑扬顿时觉得透不过气来,眼前冒出了一串金星。

  危急关头,他的右手无意中摸到了自己那支掉在地上的中正式步枪。他用单手握住步枪的枪把,但是由于枪身太长了,他没办法让步枪枪口对准日军曹长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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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发表于 2013-3-27 07:37 |只看该作者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在寒冷的夜风里,萧剑扬的头脑清醒起来——这么大个南京城,到哪里找那矮个子日本军官呢?

  他停下脚,跟麻子脸中士说了几句。两个人折回头,又摸到了刚才藏身的小山岭附近。

  这时,江边的机枪射击声已经停息下来。空气中弥散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原来日本人用机枪扫射之后,又往中国人的尸体堆上浇上汽油,点火焚烧。

  萧剑扬他俩伏着身子,躲在小山岭附近的草丛中,默默等待着。

  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日本人结束了焚尸的工作,排成两路纵队,开始撤回南京城里。

  萧剑扬他们爬起身,猫腰尾随着日本人的队伍。

  晨雾升腾起来,弥散在江边的原野中。走出大概一里路,萧剑扬注意到,日本人队伍的末尾,有一个当兵的掉了队。那家伙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大口呕吐起来。

  看来,刚才那种残忍的屠杀场面,让这个日本兵的神经也绷不住了。

  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散开来,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逼了过去。萧剑扬从腰间的刀鞘里掏出步枪的刺刀,握在手里。

  那日本兵吐了一阵子,刚要站起身来,两条黑影“嗖”地扑到他身上。他张嘴想要呼喊,麻子脸的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拼命挣扎,萧剑扬的步枪刺刀扎透了他背部的肌肉,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房。

  日本人的身子最后痉挛了一下,不动了。

  萧剑扬解下他身上的背包,然后跟着麻子脸中士消失在晨雾之中。

  等到了一片僻静的芦苇丛,两人停下脚来。萧剑扬打开日本人的背包,查看了一番。

  背包里,除了杂物之外,还有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东西。

  这时候天色还没完全亮,光线依然比较昏暗。萧剑扬在日本人的背包里翻出一个手电筒,将它打开。

  在手电筒的光亮下,麻子脸中士瞅了瞅那本子,说这是日本兵的日记本。

  在这个本子的扉页上,他们发现了一行小字。这行小字表明了日记本主人的身份——第16师团33联队上等兵高桥小五郎。

  萧剑扬这下子清楚了:刚才在江边进行大屠杀的日军,应该就是第33联队的部队;而那位挥动东洋刀的矮个子军官,应该是第33联队的一名指挥官。

  萧剑扬把日记本收起来,心里感到踏实了一些——总算有点儿线索了。接下来,只要找到这33联队的指挥部,就有可能找到那矮个子军官。

  而要找到那个联队指挥部,途径只有一个——进南京城。

  萧剑扬背好中正式步枪,钻出了芦苇丛。

  麻子脸中士走在他身旁。两个人沉默着,朝火光熊熊的南京城走去。

  七

  太阳刚露个头,萧剑扬跟着麻子脸中士,通过那条挹江门附近的古地道,潜进了南京城。当他们俩刚从地道口钻出来,立刻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后发出的。

  萧剑扬辨别了一下风向,发现这股恶臭正是从挹江门那个方向传来的。他抬眼朝挹江门那里望去,看见城楼上飘着一面日本膏药旗。

  这时,从城楼顶上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叫,像是人在临死之前发出的绝望的呼喊。

  萧剑扬决定摸过去瞧瞧情况。
  他和麻子脸中士在城墙下的荒草丛中匍匐了一段距离,然后爬进一大片废墟里。这里原本是一片民宅,前几日在南京守城战中,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得不像样子了。

  这一大片废墟里,还残存着几幢三层的小楼。飞机轰炸后燃起的大火,把这几幢小楼烧得面目全非。

  萧剑扬观察了一下,相中了一幢小楼作为埋伏位置。这幢小楼相对低矮一些,在几幢残存的楼房中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们俩猫着腰来到小楼的背面。楼内的楼梯已经被大火烧坏了。麻子脸中士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敌情,便直起身子,用手扶住墙壁,示意萧剑扬踩上自己的肩膀。

  萧剑扬把中正式步枪背在身后,踩上麻子脸中士的肩膀,双手攀住二楼窗户残存的窗沿。由于病刚好没多久,他觉得双臂还是无力。他费劲儿地向上攀爬,麻子脸中士在下面又用手托了他的脚一把,他总算爬进了二楼的窗户。

  接着,他解下腿上的绑腿,把一头扔到楼下,另一头绑在二楼的一根残柱上。麻子脸中士拽着绑腿,也爬进了二楼。

  两个人悄悄地摸到小楼的正面。这楼的正面有四个窗户,窗户基本被烧焦了。透过黑糊糊的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瞧见高大的挹江门。

  萧剑扬从一个窗口朝挹江门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挹江门城楼下的马路路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尸体,仿佛铺着一张巨大的“人肉地毯”。尸体的身上,有的穿着蓝灰色的军衣,有的穿着各式老百姓的衣服……

  日本人的重型载重汽车,正通过挹江门的城门洞,来来往往地进出。这些汽车,就行驶在这张令人触目惊心的“人肉地毯”上。

  日本汽车笨重的车轮子,从中国人的尸体上碾过。混浊的液体,从被碾破的尸体里飞溅而出。尸体腹腔里的内脏被车轮卷起,然后被抛到路边……

  风从挹江门的方向吹过来,传来了阵阵恶臭。萧剑扬明白过来了:刚才钻出地道时闻到的尸臭,正是从挹江门城楼下那张“人肉地毯”发出的。

  萧剑扬抑制住强烈的恶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朝挹江门城楼上观察。

  很快,一名日本军官进入了他的视野。这是一名宽肩厚背的日本军官。

  这名日本军官傲慢地站在挹江门城楼上,身后站着他的一名卫兵。

  军官右手拎着一把出鞘的东洋战刀,左手拿着一块白色的大手帕——他正在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军刀。

  萧剑扬向下方移动了一下望远镜,看见在这名日本军官脚下的城墙砖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九颗人的头颅。

  看样子,这些头颅是刚不久从脖颈上砍下来的,因为从头颅的下部,还不断地有血液渗出。

  殷红的血液在青灰色的城墙砖上漫开来,然后顺着笔直的城墙墙壁流下来,在灰暗的城墙壁上画出了几条长短不一的红色细线。

  这些是中国人的头颅。

  萧剑扬的牙齿猛地咬紧了。

  他这下弄明白了,刚才听到的充满绝望的号叫声,是被砍头的中国人在临死前发出的哀嚎。

  他从背上取下中正式步枪,用力地推上一发子弹。

  他决定让那名日本军官的身影,在挹江门城楼上永远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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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发表于 2013-3-27 07:37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粗粗地估算了一下,吃了一惊——这股巨大的人潮,至少也有上万人。

  在被绑着的中国人的外面,是端着刺刀的日本兵。

  萧剑扬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他把望远镜交还给麻子脸,将中正式步枪抱在怀里,顺着山势一个滚翻,滚进小山包脚下的一片杂草丛中。

  麻子脸收起望远镜,随后也跟着滚了下来。

  两个人在草丛中默默地向前匍匐。等凑得近了,萧剑扬停下来,选择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继续观察。

  指挥日本兵的,是一名站在高坡上的日本军官。

  这名军官身材矮小而粗壮。在他脚边,蹲着一头高大的德国狼犬。

  矮个子军官在高坡上背着手来回踱步。萧剑扬注意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好像是右腿负过伤。

  这时,矮个子日本军官挥了一下手臂,对身边的日本兵下了道什么命令。

  人潮缓慢地停了下来。日本兵用刺刀,从四面把被绑的中国人往中间驱赶。人潮越集越密,仿佛是一条河水汇聚成了一片水潭。

  与此同时,人群的南侧,出现了一长排日本人的九二式重机枪、歪把子轻机枪。这些机枪围成半圆形的阵势,逼住上万名被绑着的中国人。

  中国人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萧剑扬心里一颤——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站在高坡上的矮个子日本军官,若无其事地抽出刀鞘内的东洋刀,凶狠地向前一挥……

  霎时间,日本人的轻、重机枪一起开火。猛烈的火舌,像是橘红色的镰刀,无情地将被绑的中国人一片片地扫倒。

  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中国人,徒劳地扭动着躯体,仰面冲着夜空发出凄厉的呼号。被机枪子弹击中的人体,本能地向上一耸,然后落下,整体看去,就像一股股血淋淋的人浪,忽而涌起,忽而跌落……

  萧剑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面部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猛地抓起身边的中正式步枪,飞快地打开保险,然后举枪瞄准……

  一发7.92毫米的子弹,带着怒火飞出了枪膛。

  然而,由于距离比较远,再加上他情绪激动,又是病刚好,身子比较虚,据枪的双手有点无力,结果这一枪打高了——中正步枪的子弹,没有击中矮个子日本军官,而只是把他头顶的军帽打飞了。

  矮个子日本军官慌忙卧倒在地,然后一个滚翻,狼狈地朝高坡下面滚去,脱离了萧剑扬的射界。

  他身旁的德国狼狗,疯狂地吠叫起来。附近的几挺日本机枪,掉转枪口,冲萧剑扬他们这边扫射起来。

  萧剑扬很懊恼地骂了一声。

  日本人的机枪越打越密,不得不转移藏身之处了。麻子脸中士扯着萧剑扬往草丛深处撤退而去。

  六

  撤到山下之后,萧剑扬猛地站住了脚,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他突然觉得想吐,呕了一阵子,空荡荡的肠胃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吐。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冰冷的火焰。这股火焰从他的骨头缝隙中燃烧起来,然后猛烈地蹿进他的大脑。

  他腾地站起来,转身朝南京城内的方向走去。

  麻子脸中士一把拽住他:“干吗?”

  萧剑扬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俺非杀了那畜生不可!”

  麻子脸拽住他不放:“眼下城里到处都是鬼子,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萧剑扬一把撕开胸前的军装上衣,用手猛烈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那一枪俺咋打高了呢……咋打高了呢?!”

  麻子脸还想劝他,萧剑扬突然抱着步枪,疯了似的号啕起来。麻子脸赶紧抓住他,使劲捂住他的嘴。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萧剑扬被捂住的嘴里奔涌出来:“俺娘、俺姐、俺们一屯子的人啊……都让那帮畜生给杀了……就像这样给杀了……全杀了……”

  冰冷的江风低沉地奔腾过来,然后无声地消散在夜色中。

  半晌,萧剑扬安静下来。他轻轻推开麻子脸中士的胳膊,默默地点了点身上剩下的子弹。

  麻子脸急了:“你真要返回去啊?”

  萧剑扬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那家伙是从我手底下漏掉的……不杀了他,俺对不住死去的那些人!”

  说完,他背好中正式步枪,朝夜色中的南京城走去。

  刚走了几步,麻子脸中士从后面跟了上来。萧剑扬站住脚,回头问道:

  “咋了?”

  麻子脸中士低声说:

  “我跟你去。你对南京不熟,一个人肯定干不成。”

  萧剑扬心头一热,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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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发表于 2013-3-27 07:36 |只看该作者
第五天晚上,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耽误了。他和麻子脸中士辞别了庙里的和尚,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法子。

  走了不久,月光下的长江江面出现在了远方。这里是一个江湾,水流比较平缓。

  夜空中,月亮又隐到云朵里去了。

  两个人走向江边。萧剑扬突然觉着,脚下的地面,怎么软乎乎的?

  身旁的麻子脸中士突然惊恐地哼了一声,然后迅速朝后面逃去。

  萧剑扬困惑地看着他。一分心,他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费力地爬起来。这时,月亮从云中又探出了脑袋。借着朦胧的月光,萧剑扬认出来,绊倒他的,是一条死人的大腿。

  他再仔细分辨一下,发现自己脚下所走的,是一层特殊的地面,一层由尸体堆积成的“地面”。

  打过那么多仗,对于尸体,萧剑扬早已不陌生了。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猛地发现自己身处在如此之多的尸体中,萧剑扬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等回过神来,两个人就着月光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些尸体大多是穿着平民服装的老百姓,也有不少穿着军装的中国军人。

  军人的尸体,无一例外地被绳子绑着。细长的绳子绑着每一个人的胳膊,然后系住下一个人的胳膊。

  显然,这些人是当了俘虏之后,又被日本人杀掉的。

  月光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向远处铺展开去,像是一片死亡的沼泽。

  显然,前几日,日本人在这离着不远的地方,在上游的江岸边,杀了大批中国人。死人的尸体,顺江而下,在这个平缓的江湾汇聚到了一起。

  两个人在黑暗中呆立了一会,麻子脸中士颤声说道:

  “咱……咱们换个地……地方渡江……”

  五

  两个人继续朝北走去。
  突然,远处的江边,出现了一大片白色的灯柱。麻子脸中士睁大眼睛瞧了瞧,低低地说道:

  “咱们的队伍要么给打散了,要么撤过长江去了,不可能在江这边还有这么多探照灯……”

  萧剑扬赞同地点点头。他明白,那只可能是日本人的探照灯。这么多探照灯聚在一块儿,说明那里有日本人的大部队。

  由于出现这个敌情,麻子脸中士带着萧剑扬离开江边,朝一座小山爬去。他轻声告诉萧剑扬,这山叫“幕府山”,顺着山道走,可以避免跟前面江边的鬼子遭遇。

  他们在崎岖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江边日本人探照灯的光柱子,在他们行进线路的左侧,越来越清晰。而且萧剑扬逐渐分辨出来,从探照灯的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好像有一大股拥挤的人潮,在沿着江边移动。寒夜中,江风吹送来一阵阵隐约的哭喊声、叫骂声。

  这时,两个人已经爬到一个小山包的顶部。他们停下来,伏下身子,朝山顶的北侧边缘匍匐过去,然后透过岩石的缝隙,朝长江的方向一望——

  从他们身子下面的幕府山山脚,直到长江岸边,是一条狭长的峡地。此刻的峡地,被日本人的探照灯灯光照得一片通明。惨白的灯光下,是一大群黑压压的人流,在缓缓地移动。由于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麻子脸中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观察了一会,低声地骂道:“小鬼子,在押着咱们的人!”

  萧剑扬一把从他手里抓过望远镜。通过望远镜的镜筒,他瞧见,那黑压压的人流,是由被绑着的中国人组成的。这些中国人,被反绑着双手,然后一排一排地被捆在一起。借着日本人的探照灯光,可以看见他们身上的衣服——有的穿着灰蓝色的军服,没戴帽子,看得出来,这是被俘的中国军人。另外更多的,穿着各式各样的便装,明显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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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发表于 2013-3-27 07:36 |只看该作者


  从伏击地点撤出来之后,萧剑扬和教导总队的弟兄们,占据了一座四层楼高的大饭店,继续战斗。

  日本人包围了这座饭店,但怎么也攻不进去,死伤惨重。

  后半夜到来的时候,大家开始分头突围。萧剑扬跟麻子脸中士一路,另外还有两个人。黑夜中,他们跟日本人的哨兵交了火。等冲过对方的战线,躲进一条小巷子,萧剑扬发现身边只剩下麻子脸中士了。

  麻子脸毕竟是南京本地人,对南京的地形非常熟悉。萧剑扬跟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夜色中的南京城,到处燃着火光。夜风带来哭号的人声,伴随着零星的枪声。

  走了一段路程,一座高大的城楼出现在不远处。麻子脸中士小声告诉萧剑扬,那是挹江门,是出城的必经要路。
  等到了挹江门附近,萧剑扬傻了眼——城门被日本人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不但城门,就连两边的城墙上,都是日军的岗哨。

  麻子脸中士倒是没有半点惊慌。他带着萧剑扬离开城门一带,然后在个僻静的地方靠近城墙。贴着城墙走了一段,他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站了下来。打量了四周一会,他领着萧剑扬钻进草丛中。

  草丛中,有一个幽深的洞子。

  两个人摸进洞子,在黑暗中往前爬。麻子脸得意地小声说:“我们营以前在这里搞过演习。我对这一带很熟。这个洞子据说是古时候的地道,通到城外。”

  穿过那条古老而幽暗的地道,他们到了城外。

  悄悄地摸到长江边后,两个人沿着江边找了很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可以载他们过江的小船。

  而这时黎明已经默默地逼近了。

  没办法,两个人只好从江边折回来。麻子脸中士沮丧地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找机会再过江……”

  萧剑扬无奈地点点头。

  麻子脸中士就着微明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地形,辨别了一下方向,便领着萧剑扬朝东北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荒郊,这里有一座略显破败的寺庙。庙很小,总共只有三间屋子,却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种满了石榴树。

  两人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进了园子。麻子脸中士低声告诉萧剑扬,这庙叫“永清寺”,自己的一个叔伯兄弟在庙里出家。他让萧剑扬在园子里先猫着,自己悄悄朝寺庙的正殿走去。

  萧剑扬从肩上摘下中正式步枪,倚着一棵石榴树坐下来。疲倦立刻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他觉得浑身发冷,直哆嗦,嗓子眼儿干疼干疼的。

  过了一会,麻子脸中士回来了,后面跟着位中年僧人,手里拎了个小篮子。

  僧人冲着萧剑扬一合十,轻轻念了句佛号。然后他把两位军人带到园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洞前,嘱咐两人在里面藏好。

  他走的时候把小篮子留下了,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壶凉水。

  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在地洞里躲了一个白天。萧剑扬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虚弱。

  到了晚上,两人准备动身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机会。刚一钻出地洞,萧剑扬脑袋一晕,双腿一软,摔倒在园子里。

  麻子脸中士一摸萧剑扬的脸——热得烫手。他赶紧把萧剑扬拖进地洞里,然后跑到庙里找来自己的叔伯兄弟。

  中年僧人进到地洞,看了看萧剑扬的气色,又搭了搭他的脉,说他这是因为劳累过度,寒气侵体,又加上外感风邪,所以病倒了。

  萧剑扬这一病就是三个昼夜,第四日才渐渐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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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13-3-27 07:35 |只看该作者
在这颗手榴弹的带动下,从马路两旁其他的屋顶和二层小楼上,争先恐后地甩出了类似的弧线。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瞬时间绽开了一朵朵灰白色的巨大花蕾。

  可能是由于慌乱,有的木柄手榴弹被过早地扔下去了。它们屁股上冒着烟,像是一些尾巴上被点着的金花鼠,在柏油路面上蹦跳、翻滚了几下,然后化成一团团灼热的气浪和破片。

  手榴弹的爆炸声盖住了“花机关”的射击声。走在最前面的六个日本尖兵,像是被一群马蜂迅猛地蛰了,轰地散开,又东倒西歪地瘫了。马路上的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但是,他们凭借着良好的作战素养,迅速地作出反应——纷纷寻找可以利用的物体掩蔽自己,准备反击。

  与此同时,那根从黑色小汽车里悄悄延伸出来的细棕绳,像一条苏醒了的泥鳅似的,猛烈地动了一下。

  原本死气沉沉趴在马路边的银灰色小汽车,转瞬间被车内手榴弹爆炸时的冲击波改变了形状。

  左侧的两扇车门猛地脱离了车身,像两颗扁平形状的炮弹飞了出去。其中一扇狠狠地砸在了两名日本士兵的身上。

  车窗上的玻璃粉碎成无数个亮晶晶的小片,以极高的速度朝四周激射出去。

  车体上的一部分金属表层,被强大的冲击波撕裂。破碎的金属片,像榴弹爆炸后形成的碎片,四散飞去,有不少犀利地扎进不远处日本士兵的躯体。

  第一辆战车炮塔上面的日本兵被萧剑扬一枪击倒之后,萧剑扬迅速推上第二发子弹,搜寻下一个猎物。从弟兄们手里砸出去的手榴弹,在马路路面上接二连三地爆炸,形成了一团团灰色的烟尘。这多少有些干扰萧剑扬的视线。在这样的情形下,要通过马路两侧日本军人的装束来分辨谁是当官儿的,挺难。

  在阵阵烟团中,萧剑扬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这家伙手里有面小旗子。

  那大概是当官的指挥手旗——萧剑扬是这么判断的。念头一到,他手里中正步枪上的准星和照门也到了。枪响之后,那面小旗子在烟尘中消失了。

  在推上第三发子弹的时候,萧剑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他看见有一个灰蓝色的人影,从马路边的一片废墟里蹿了出来,猛地扑向第一辆日本战车。这个身影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就像冬季荒野中一只奔跑的野兔。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日本战车那笨重的身子瘫在了柏油马路上。

  第二辆战车见到自己前面的同伴不动弹了,便赶紧开倒车。它那炮塔上的机枪,在一前一后盲目地扫射着,看样子是想尽可能给自己的步兵伙伴提供一些火力掩护。

  这时,另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从路面蹿了出来,奔向这辆铁壳子王八。

  令人遗憾的是,这名弟兄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不够果断。第二辆战车附近的一名日本士兵,快速而准确地用三八步枪开了一枪。

  怀抱着一捆手榴弹的中国士兵踉跄了一下,扑倒在柏油路面上。

  连续打倒三个目标之后,萧剑扬拎着步枪换了个位置,又很快地把弹仓里剩下两发子弹放了出去。

  一个弹夹的五发子弹打光之后,他迅速又往弹仓里压进了一夹子弹,正准备接着开火,突然觉得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扭头一看,是那个像熊一样壮实的上尉军官——他刚扔完了手头的手榴弹,挥着胳膊冲身边的弟兄们急促地喊着:“撤!撤!”

  萧剑扬心里略略觉得有点可惜:自己的这个射击位置很有利,要是再多给点时间,完全可以多撂倒几个日本兵。

  他有点不情愿地收起中正步枪,身子向后匍匐了一段距离,然后从楼板上爬起来,哈着腰,跟着大伙儿从二层楼废墟的后面跳了下去。

  最后映入萧剑扬眼帘的,是那辆小汽车的残骸。原本银灰色的车身,眼下变成了一个焦黑焦黑的车架子。不断地有黑烟从残破的车体上冒出来,像是在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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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13-3-27 07:35 |只看该作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过了中午。

  萧剑扬趴在伏击阵地上,感到很不习惯。

  这是萧剑扬平生头一回在城市里作战,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疏远。从前在野外打仗,每当他把身子趴在野地上准备瞄准、射击的时候,透过战场上的硝烟,他的鼻子总是能闻到田野里泥土那咸津津的潮湿气息,还有野草草根那略带酸涩的香气。
  而他的眼睛,总能望见原野尽头那舒展起伏的优美曲线……这一切,都带给他一种舒心的充实感。

  而眼下,趴在这给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楼板上,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东西烧焦后发出的刺鼻的怪味——木头、油毛毡、布匹、皮革……
  眼睛望出去,是密密匝匝的黑灰色屋顶,杂乱无章的残垣断壁,像条死蛇一样毫无生气的马路……

  就在这时,一个蓝灰色的人影,沿着萧剑扬他们脚下的这条马路,从南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营附!来了!”来人跑到这座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下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喊着:

  “前面几个尖兵,后面两辆铁王八,再后面是步兵……”

  萧剑扬估摸着,这位弟兄应该是马营附派到前面去的游动哨。

  上尉营附挥手让来人赶紧找地方隐蔽。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两名弟兄:

  “捆手榴弹!铁王八归你们了。”

  两名弟兄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手榴弹。其中一个人抬了抬头朝周围的弟兄扫了一眼。萧剑扬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紧张和绝望。

  上尉军官又转过身,冲着麻子脸中士下了令:

  “这下子你手上那家伙有活干了。鬼子尖兵交给你,先把他们放过去,从后面打!”

  麻子脸中士麻利地整了整“花机关”的皮带,出发了。

  萧剑扬也抓紧时间给自己挑了一个隐蔽的射击阵位——二楼楼板上一堆破砖烂瓦的后面。为了防止暴露目标,他把脑袋上的钢盔也摘了下来,轻轻摆在身后。

  很快的,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和巨大的金属摩擦、撞击声,沿着下面的马路从南边传了过来。这声音萧剑扬并不陌生——日本人铁甲王八壳发出的动静。

  以前,他都是在野外听见这声音。如今在这城市的街道中,这种声音像被喇叭筒放大了一样,更显得刺耳。

  萧剑扬皱了皱眉,暂时把视线从中正步枪的照门、准星上挪开,朝身边的人瞧了瞧。

  他看到,上尉军官把自己那粗壮的身子伏在一个残存的窗口后面。这窗子的窗框、窗棂子都给炸飞了,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

  两颗木柄手榴弹被攥在上尉军官那黑黢黢的大手里。手榴弹的弹体跟他手掌的大小有点不成比例,像是两根油条被捏在一个贪吃的家伙手里。

  萧剑扬把目光又收了回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集中注意力观察马路上的情况。

  土黄色的人影,终于在马路的那一头出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日本人的尖兵。他们分成两排,一前一后,每排三个人。在他们手里,细长的三八大盖加上枪头的刺刀,从远处瞧过去,像是六根长矛。

  第一排中间那个日本兵的步枪头上,还挑着一面小膏药旗。

  在他们身后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行驶着两辆土黄色的铁壳战车。

  战车后面,是日本人的步兵队列。他们一左一右排成两路纵队,分别贴着马路的两侧前进。队伍像两条细长的黄鳝,延伸出去很远,看不清究竟是多少人数。

  萧剑扬注意到一个情况:

  开在前面的第一辆日本战车,它炮塔上的盖子掀开着。一个戴着圆帽子的日本战车兵,把半个身子探在炮塔外面。

  日本兵沿着马路两侧向前行进。

  日本人手里端着三八步枪,身后背着背包。他们的步子显得很疲乏,有几个看着比较瘦的,边走身子还边打晃。

  “这帮家伙也不是铁打的。”萧剑扬一边观察着一边在心里想,“在南京城下打了这么多日子,也累得不成了。”

  铁壳子战车的履带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碾过。战车上那日本兵脸上满是油污,从咧开的嘴里露出的半排牙齿,倒显得很是白亮。他那黑色战车帽子下面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表情。

  这家伙脸上的骄横劲儿,触动了萧剑扬。他打算自个儿的头一发子弹,先“犒劳”这小子。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日本人的队列在马路上无声地行进着。走在前头的六个尖兵已经从萧剑扬他们隐蔽的二层楼废墟前经过了。

  萧剑扬一面瞄准战车炮塔外头的那个家伙,一面抽出部分精神,注意上尉军官下令的暗号。

  终于,他听到自己身边的瓦砾堆发出一声轻微的“哗啦”——一块小瓦片从上尉军官的手里飞了过来。

  非常迅速地,萧剑扬最后校正了一下准星和照门连线的指向,然后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由于距离比较近,萧剑扬几乎能感觉到,从自己枪膛里飞出的金属弹丸,径直地飞进了那日本战车兵微微张开的嘴巴……
  战车帽子下面包裹着的那个不大的脑袋,在瞬间被子弹传递的能量撑碎了。战车兵探出炮塔外的半个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像个被火烤化了的糖人,绵软地朝炮塔里面溜去。

  紧跟着萧剑扬的枪声,第一颗手榴弹从上尉军官的大手里飞了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道短短的弧线,然后准确地飞落到日本步兵的队列中,旁若无人地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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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13-3-27 07:34 |只看该作者
上尉军官挪了挪他那像头小熊一样的腰身,健壮的肩胛骨在棉军装下面扭动了一下,挺高兴地咂了咂嘴巴。他宽宽厚厚的嘴唇下面,一颗门牙只剩了半个。

  萧剑扬瞧着他那又粗又长的双臂,心想:“要是打起肉搏战来,这老兄可是一点都不吃亏啊。”

  上尉军官用他那一双牛犊子似的圆眼睛瞅了瞅萧剑扬左胳膊上的臂章,一口湖北口音粗声粗气地问:

  “51师的?我老乡也在你们师,炮连的。你们师都撤了吗?”

  萧剑扬低声地回答道:

  “俺跟弟兄们走散了……”

  上尉军官叹了口气,换了话题,给麻子脸中士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我们这儿原来有十一个弟兄,都分头藏在马路边的房顶上……”他伸出黑黢黢的大手,冲周围的几座房屋的屋顶指了一下。

  萧剑扬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朝周围看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蓝灰色的身影。他们大多两三个人一伙,有的趴在完好的平房房顶上,有的猫在被炸得半塌的二层楼断壁后面。

  “大伙儿身边都备了不少手榴弹,都是在附近捡的。你们带来的这些也正好用得上。”

  上尉军官接着又指了指那辆给扔在路上的银灰色私家小汽车:

  “我叫弟兄们在那小车的车座子下面,塞了两捆手榴弹,拉火环连在一根挺细的棕绳上面。”上尉军官颇有些自得地指了指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

  “绳子从车门的缝子里穿出来,一直伸到路边……看见那扇门了吗?门后面躲着个弟兄。等会一听我这打响,他就拉绳子……”

  萧剑扬他们沿着上尉军官手比划的方向,看见了那扇破旧的门板。从门板到小汽车之间,扔着不少烂布、破衣裳。萧剑扬估摸着,这些破烂是用来遮蔽住那条细棕绳的。

  “没想到,这位马营附瞧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倒挺精!”萧剑扬在心里嘿嘿笑了笑。

  “我刚才给弟兄们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跟你们几个刚过来的再说一遍,等打起来的时候,听我的命令动手。第一个手榴弹我先扔,然后大伙儿一起砸那帮狗日的。”

  最后,他单独冲萧剑扬下了命令:

  “既然说你枪法好,那你就等我的手榴弹扔了之后,捡鬼子要紧的目标打,什么军官啦、机枪手啦,自己瞧准了办。”

  萧剑扬等他说完,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声地提出了个不同意见:

  “马营附,您的手榴弹一响,日本人马上就开始躲了,那我事先选好的目标就不好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瞅着上尉军官的反应:

  “能不能您到时候先给我下个令,让我先打掉一个。等我的枪响,您再扔手榴弹。”

  粗壮的上尉又露出他那只剩一半的门牙,闷声闷气地笑了:

  “呵,瞧不出你心思还挺细。好,就按你说的!”

  他很爽气地挥了挥大手:

  “到时候我往你脚边扔一小块瓦片。你听到这动静,就开火。等你打响了,我再扔手榴弹。”

  等上尉军官布置完了,麻子脸中士凑过来提了个小请求:

  “能不能让我手里的家伙过下瘾?”

  他拍了拍手里的“花机关”,又补充了一句:

  “刚捡没多久,还没见过红呢。”

  上尉军官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

  “我说了,不要恋战!你是不是嫌子弹多得烧手啊?以后还愁没得打?”

  麻子脸中士失望地吸了吸鼻子。他转过身子,猫腰到楼板的另一边,朝几个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挺开心地小声把萧剑扬招呼过去:

  “瞧那儿!”

  萧剑扬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了一块白布在浅蓝色的半空中飘动着。由于距离不是很远,阳光又明亮,可以看见白布上面有红色的斑块,还有黑色的大“×”。

  他想起来了,那就是不久前给挂在三层楼楼顶旗杆上的日本膏药旗。

  正瞧着,突然萧剑扬发现,那块脏白布猛地朝上方抖动了一下,随后朝一边坠落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迅速地把它吞没了。

  紧接着,耳朵听到了从那三层楼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剧烈而沉闷。

  麻子脸中士乐得鼻子尖儿像晒透了的红辣椒:

  “哈哈,小鬼子收到礼了!”

  壮得像头熊的上尉军官扭过他那结实的后脊梁,冲着麻子脸轻轻呼喝了一声:

  “小点声!”

  萧剑扬想起一桩事儿,于是有点担心地小声问麻子脸中士:

  “如果鬼子不走这条道,那咱们在这儿埋伏着不就瞎忙了吗?”

  麻子脸中士不慌不忙地宽慰他:

  “鬼子进城后肯定要分几路走,不可能只捡一条道走。”

  麻子脸冲北比划了一下:

  “他们要往城中心去,起码要有一路走咱们眼皮子下面的这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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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7 07:34 |只看该作者
说完,他伸手解下自己腰间那块脏兮兮的白布,使劲地抖开。

  这下萧剑扬看清楚了:那原来是一面日本人的膏药旗。有些特别的是,这面膏药旗上,被人用黑色的墨汁,沿着旗面的对角线画了一个大大的“×”。旗子中间那个红红的膏药丸子,如今变得更难看了。

  麻子脸中士兴高采烈地告诉萧剑扬他们,昨天在紫金山的阵地上,日本人发起了一次冲锋。他们连从侧翼给鬼子来了个反冲锋。日本人没料到在紫金山一带打了这么多天,“支那军人”还有体力和意志发起反冲锋,一时手忙脚乱,退了下去。

  在战斗中,麻子脸他们连缴获了这面旗子。麻子脸中士自己缴获了一副鬼子的望远镜。
  “刚才,按我们营附的吩咐,我好不容易在家小店里找到点墨汁,给这旗子‘打扮’了一下。现在,它可要起点作用喽。”

  一面说着,麻子脸一面冲不远处一个背有点驼的军人喊了一声:

  “曹班长,这旗子就交给你了。按营附交代的办啊。”

  那个被叫作曹班长的老兵走过来,拿过这面打了“×”的膏药旗子,然后带着另外两个弟兄钻进了那座三层高的小楼。

  “曹班长,我们工兵营的,摆弄炸药的老手。”麻子脸见萧剑扬他们都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很是得意地解释说:

  “我们营附交代,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把咱们的旗子取下来,把这面膏药旗升上去。然后,他们几个工兵会在楼顶布置点儿小玩意儿……”

  说到这儿,他满脸麻子都兴奋得有些发亮:

  “你们想,等日本兵看见自家的旗子给糟蹋成这样,能不心疼吗?他一心疼,能不赶着上楼顶去摘旗子吗?他一上楼顶,能不……”

  说到这儿,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给进南京城的日本人一个——‘我哈腰古德一马死’。”

  萧剑扬不解地问:

  “这个‘我哈腰……’是什么?”

  麻子脸给他解释:

  “这是东洋话,就是‘早上好’的意思?”

  萧剑扬一听乐了:

  “行啊你,还懂鬼子话。”

  麻子脸告诉他,自己是南京本地人,以前在南京城里的日本商行当过学徒,会点儿日本话。

  不久,那面给墨汁打了大“×”的膏药旗,就像个被示众的小贼,愁眉苦脸地被张挂在三层楼顶的旗杆上。

  这时候,麻子脸中士已经带着包括萧剑扬在内的十来个弟兄,钻进小巷子,朝着他刚才所说的“主阵地”进发。

  二

  萧剑扬背着枪一边走,一边努力地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从东、南、西几个方向都传来了稀疏而凌乱的枪声。他注意分辨了一下,除了三八大盖那独特的“乒勾”声之外,还能听见一种焦脆的枪声——这枪声萧剑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中国士兵的中正式步枪发出的声音。

  “就是说,除了我们这帮子人,还有别的弟兄也留在城里跟日本人干仗。”萧剑扬有几分激动地想着。

  走在他身边的麻子脸中士,扭头低低地对大伙说:

  “拉开距离!走快!”

  连萧剑扬在内,他们这十来个人彼此间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武器都端在手里,保险打开。

  路面上散落着不少步枪和手榴弹,麻子脸中士吩咐大家:

  “多捡点手榴弹,打起来了用得着。”

  萧剑扬从路面找了个被踩得有点变形的洋铁皮水桶,把捡起来的手榴弹都搁在里面。

  穿过一个路口,马路的路面变得略微狭窄起来。柏油铺成的马路上,到处扔着各种东西,都是撤退的部队和逃难的市民遗弃的。有半新的军用毛毯、木头箱子、布包袱、瘪了胎的人力车……一辆黑色的私家小汽车也可怜巴巴地歪在马路边上。大概是在逃难的时候抛了锚,被原来的主人无奈地丢下了。

  马路两边有不少是两层楼的民房,其中一部分在前几天的轰炸中,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得只剩下了一层。

  走到这里,带路的那个弟兄停住了。他伸着脖子轻轻地叫了两声:

  “马营附……马营附……”

  从一座二层楼废墟的顶上,露出几个身穿蓝灰色军服的身影。其中一人冲下面挥了挥手,小声地喊道:

  “别吵吵!赶紧上来。”

  萧剑扬他们七手八脚地爬到这废墟楼的顶上,麻子脸中士冲一个身材魁梧的上尉军官敬了个礼:

  “马营附,我又找到了十几个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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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发表于 2013-3-27 07:33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以血洗血



  12月13日的清晨到来的时候,萧剑扬依旧滞留在南京城里。

  昨夜,他跟着残存的弟兄们从中华门城楼撤下来,撤进南京城。
  在火光熊熊的南京城里,他们遇到了黑压压的逃难人群。萧剑扬的部队,被潮水一般汹涌的人流冲散了。

  对于从小在东北山林里长大的萧剑扬来说,这陌生的城市让他失去方向感。他迷路了。

  等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在硝烟弥漫的南京城里打转。伴随他的,只有他那支忠实的中正式步枪。

  此时的南京城,被四面的枪炮声包围着。城外的日本军队,正在从多个方向攻入城内。

  萧剑扬把中正式步枪端在手上。熟悉的枪身,给了他一种信心。

  “大不了就在这城里跟鬼子干!”他在心里想,“反正多打死狗日的一个,就多赚一个!”

  走着走着,突然,不远处半空中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面旗子——一面中国军队的军旗,在南京城冬日的晨光中,傲然地飘扬着。

  “自己人的旗子!”萧剑扬在心底喊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鼻子根儿一阵发酸。

  自打他入伍当兵算起,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回瞧见这样的旗子。可在今天望到它,萧剑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冲动。

  有旗子就多半有自己人在。萧剑扬没多耽误,赶紧朝那面旗子飘扬的方位跑过去。

  那面旗子望起来不远,可要找到,还是花了番功夫。他在几条街巷里绕来绕去,总算找着了地方。

  这是个三层楼的建筑。楼顶是尖尖的,最上面有一根高高的杆子,那面旗子就飘扬在杆子的顶端。

  萧剑扬跑到这幢三层楼前。楼底层的大门两侧,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当兵的,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从装束上看,估摸着都是来自不同部队的。

  这些人中间,站着四个戴钢盔的,正在向四处张望。见到萧剑扬,这四个人快步迎了上来。

  走在前面的一个,右手提着一挺“花机关”。他开口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萧剑扬报了一下自己部队的番号。

  “呵呵,好啊,欢迎欢迎!我们几个是教导总队的。”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楼顶的旗子:“这旗子是我们营附让挂的,就是为了能多招集些其他部队被打散的弟兄。”

  他开心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营附说得不错,像条汉子的弟兄,总是有的。只要旗子一挂出来,凡是有血性的就会聚过来。果然不错!”

  萧剑扬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对方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两岁,军衔跟自己一样,也是个中士。他的面颊上有不少麻子,两只黑糊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手里端着一挺“花机关”,身上斜挎着直条形的皮质子弹带。在他胸前,还挂着一副日本军用望远镜,看样子是从鬼子那里缴获的。

  更特别的是,他腰上还缠了一大块脏兮兮的白布。萧剑扬注意到,他那块脏布上面有一大块红颜色。

  “莫非这位弟兄腰上挂了花,用块布裹着?”他在心里寻思。

  可再瞧瞧,这人精神抖擞,步子轻快,一点不像负了伤样子。

  瞅见萧剑扬一直打量自己手里的家伙,麻子脸中士得意地笑了:

  “昨天夜里我们撤到城里,今天一早捡的。不知道哪个混账把这玩意扔在路边不要了,还有子弹带……”

  他兴致很高地把这挺“花机关”扬起来晃了晃:

  “城里地方挤,在里面跟小日本干仗,还是这玩意来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麻子脸中士把周围聚起来的弟兄扫视了一圈,嘴里轻轻地点了点人数,然后挥了挥胳膊:

  “弟兄们,跟我走吧。不多等了,这小鬼子可说到就到了啊。”

  萧剑扬愣了一下,赶紧问:

  “还到别处去?那这儿怎么算?”

  麻子脸中士嘿嘿笑了:

  “这里也就是个招集大伙儿的临时地方。咱们的主阵地在别的地方,待会儿你就瞧见了。”

  他抬手指了指三层小楼顶上的那面旗子:

  “这旗子你们能看见,日本人也能看见。如果咱们守在这儿,这旗子就成了人家炮兵最好的靶子。”

  萧剑扬指了指楼顶上的那面军旗:

  “这面旗子就留在这里吗?”

  麻子脸中士开心地笑了:“别急,不会糟蹋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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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发表于 2013-3-26 07:17 |只看该作者
……十日晨,我团从中华门入城……我将任务分配完毕,即带领一组侦察官到城外侦察地形,联系友军,组织协同。”
  南京保卫战期间,国民革命军炮兵42团1营3连参加了南京城内外的战斗。该连为高射炮部队,全连共三个排,每排两门德国造高射炮。
  该连1排布防于雨花台、中华门一线,担任对空掩护任务。曾击落日本飞机,对日本空军造成威胁。
  日机在中国高射炮火的攻击下,不敢低飞投弹,因此始终没有从空中炸中城墙。
  威力侦察——旧军队中对于“火力侦察”的称呼。
  抗日战争中,日军的十一年式轻机枪,一般是由一名正射手、一名副射手来操作。但是,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经常出现一名机枪手单独操作十一年式轻机枪的情况。
  拒马——一种军事上用来阻挡步兵、人群的障碍物,用粗大的木头和带刺的铁丝做成。
  根据参加当年南京保卫战的陆军51师306团上校团长邱维达的回忆:
  “(12月10日)午后四时许,南京城区战况已经激烈展开……我当时在中华门城上指挥所,发现敌坦克两辆掩护步兵企图通过中华门外军桥。我命令集火炮数门,直接瞄准射击,敌两辆坦克中弹掉入河中。敌步兵失去坦克掩护。纷纷后逃。我即令一个加强连出击,斩获数十人,(我军)士气为之一振……”
  紫金山——位于南京市区东面。东西长约7公里,南北宽约3公里。山上有三座山峰,最高峰海拔400余米,为南京最高点。
  此山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占领此山,即可以火力控制南京市区。
  开和——打麻将或斗纸牌时某一家的牌合乎规定的要求,赢了,就叫“和”(hú)。开和,也就是开始和牌,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根据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南京卫戍军战斗详报》记载:“(南京战役中)官兵体力精神俱感疲惫……旺盛的企图心和机动力更为缺乏。国府西迁之后,各项交通器材随之俱行,各军经上海撤退损失,亦所存无多。致弹药之补给、伤兵之救护、与夫抢堵城垣缺口材料之运输,俱极缓慢,一被突破,即有牵动全线之虞。”
  乃球的——山西方言,民间的粗话。
  根据当时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6军团司令部中校参谋王晏清的回忆:“12月11日,我随南京卫戍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前往前沿阵地视察……我们从中华门的东侧登上城楼,刚登上城楼,就遭到日军狙击手的射击,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
  罗卓英——字尤青,号慈威,谱名高哲。1896年3月出生于广东省大埔县。1961年11月6日病逝于台湾台北市。
  1918年,他入保定军官学校炮科。1924年实现国共合作以后,罗卓英在广州加入国民革命军,任第一炮兵营上尉连长。此后,他因战功累升团长、旅长、参谋长、副师长、师长等职。
  1937年,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罗卓英率部开赴华东,参加上海保卫战。他升任集团军司令官,指挥对日作战。
  南京保卫战期间,他被任命为南京的卫戍副司令长官。
  当时国民革命军中参谋人员的标志,是在左边的领章标出两条交叉的竹节。
  国民革命军87师、88师等部队的军装是仿西方式样的,与其他的部队不同,左右肩头各有一根肩带。
  中华门的中层为砖石结构(上砖下石),面北筑有藏兵洞7个;下层正中筑拱门通瓮城,面北左右各筑藏兵洞3个。瓮城东西两侧筑有宽11.5米、长86.1米的马道,马道陡峻壮阔,是战时运送军需物资登城的快道,将领亦可策马直登城头。
  中华门瓮城上下两层分布有13个藏兵洞,加上东西两侧马道下方的14个藏兵洞,共计27个,可藏兵3000。首道拱门二层面北的中洞进深45米,宽6.85米,高6.32米,居各洞之首。这些藏兵洞在战争期间对于军需物资的储备和兵源的设伏,都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炮火延伸——攻防战斗中,进攻方的炮火,在对防御方的阵地进行过一番轰击之后,按计划逐步向前推移弹着点,逐次向敌方的防御纵深转移火力,以掩护己方的步兵、装甲力量 发起冲击。
  曼塞——日语“万岁”的近似发音。日军士兵在发起冲锋的时候,经常高呼这个词。
  根据参加当年南京保卫战的陆军51师306团上校团长邱维达的回忆:“敌我双方激战到十二月十二日……第三营营长胡豪电话报告:中华门与水西门之间,城垣突出部有一段被炸开,敌攻城士兵正利用绳梯爬上城墙。我立即命令该营集中主力挑选一百名精壮战士组织敢死队,严令务必在一小时内,将突入城墙之敌完全肃清。命令下达之后,营长胡豪亲率敢死队勇敢地向突破口冲杀过去……一时杀声震天动地,不到一小时,将突入之敌全部肃清,除战死者外,生俘十余人。在格斗中,我第三营营长胡豪、少校团附刘历滋不幸中弹英勇牺牲……”
  女墙——城墙顶端靠内侧的一道矮墙。
  根据史料记载,1937年12月12日下午三点,南京卫戍司令部下达了《首都卫戍司令长官作战命令特字第一号》,命令中规定——
  “首都卫戍部队决于本日晚,冲破当面之敌,向浙皖边区转进……本日晚各部队开始行动……突围后运动,务避开公路,并须酌派部队破坏重要公路桥梁,阻止敌人之运动为要。”
  鸡公拉屎头节硬——四川民谚,意思是做事情有始无终。
  截止到十二月十二日夜,日军并未能从中华门攻入南京城。
  南京大屠杀元凶之一、日军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在抗战结束之后的战犯审判中,曾供述:
  “……以贯通中华门之南北线为境界,右(东)为114师团,左(西)为第6师团,对中华门则以两师团攻击。被告部队(第6师团)直对中华门以西之最高城壁激战后,于十二月十二日日没前始经格斗占领城壁,……遭中国军之抵抗,备感困难及费时甚久,于十三日破晓始集中兵力于城壁附近。中国军则似于十二日乘夜暗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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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发表于 2013-3-26 07:15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在黑暗中没吭声,他上前搀住连长,往城墙下撤。
  笔杆儿连长倚着萧剑扬的肩膀,默默地走了几步,又慢慢地站下了:
  “萧班长,让我再看一眼这城墙,行吗?”他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恳切。
  萧剑扬踌躇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扶着笔杆儿连长,走到一个还没倒塌的城垛口前站下了。
  笔杆儿连长靠着城垛口,安静地站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个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着。
  “你去帮我弄枝步枪来行吗?我拄着它走路能省劲些。”过了一小会儿,连长打破了沉默。
  萧剑扬略微犹豫,从背上摘下自己的中正式,递给连长:
  “就用俺的吧。”
  笔杆儿连长笑了,摇了摇头:
  “这枪可是你的宝贝,我可舍不得用。你还是帮我另外弄一枝。”
  萧剑扬收回枪,转身去找其他弟兄。等他追上一个弟兄,刚想伸手拿枪,就听见背后传来笔杆儿连长的声音:
  “弟兄们,都趴下……”
  大伙儿不知道是咋会事儿,以为有了敌情,赶紧往下趴。
  萧剑扬一惊,赶紧扭回头——一团火苗映入他的视野。
  在被冬夜包裹着的城墙顶上,这团小小的火苗,好像一簇突然怒放的野花。
  这火苗来自那个小小的打火机。此刻,这个打火机正握在笔杆儿连长的手中。他把小东西贴近自己的脸庞。
  橘黄色的火光,把笔杆儿连长的面部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
  还没等萧剑扬作出反应,日本人的机枪子弹已经从城墙外飞了过来。密集的子弹穿透了笔杆儿连长的头部、脖颈、胸脯……
  那朵刚刚绽放的橘黄色火花,在刹那间就凋谢了。
  等日本人的射击停止之后,萧剑扬朝连长的身子匍匐过去。用手一摸,连长的脑袋已经变了型,到处都是粘糊糊的脑浆。
  大伙儿捡了些被炸碎的砖块,草草地铺在连长的尸首上。在黑暗中默默地敬了个礼,剩下的弟兄们朝城墙里面撤退下去。
  在撤离之前,萧剑扬掏出挎包里的细皮绳,沉重地系上第七个疙瘩——七天,整整七天。从第一天跟日本人接火,到今晚,一共是七个昼夜。
  萧剑扬把皮绳留在了城头上,留在了笔杆儿连长的尸体旁。
  走下中华门城楼之后,他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
  夜色中,古老的城墙宛如一道长长的剪影,沉默不语。






  南京的城墙,建于明代,墙体高度一般在12—14米之间。中华门一带城墙的最高处达到了21.45米。
  中华门城堡,南北宽128米,东西宽118.45米,总面积15168平方米。它是南京古城墙13个城门中规模最大的城堡式城门,是当今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结构最复杂的古城堡。
  在中华门城堡之上,原有一座歇山式的三重檐镝楼。清代嘉庆年间,此楼倒塌。后又经江宁县筹资重建,但形制缩小了。1937年南京保卫战中,此楼毁于日军的炮火。
  88师,为当时国民革命军的主力精锐部队,与87师互为“姊妹”部队。下辖二个旅四个团,装备精良,曾在“1.28”、“8.13”两次淞沪抗战中屡创日寇。
  南京保卫战期间,该部负责防守城南的制高点——雨花台。师长为孙元良。
  该师于雨花台浴血苦战,重创进攻的日军,自身也伤亡惨重。262旅旅长朱赤、264旅旅长高致嵩、团长韩宪元、华品章等,先后壮烈殉国。
  根据参加当年南京保卫战的陆军51师306团上校团长邱维达的回忆:“……命我团调整部署……主力撤进城,利用城垣为阵地,守备中华门到水西门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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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13-3-26 07:15 |只看该作者
十四
  最后一番声嘶力竭的拼杀声终于也沉寂下来了。静默的气息,仿佛一股逐渐冷却的液体,渗过夜色的指缝,从南京城墙的顶端慢慢地流淌下来。
  攻守双方都筋疲力尽了。日本兵在城墙顶部占据了两个突破口。中国守军无力将他们打下去,他们也无力进一步扩大战果了。
  萧剑扬把手中的中正式轻轻放在一堆砖块上,疲倦地舒展了一下自己握枪的双手,然后把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
  护城河对岸,有几处民房着了火。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匆匆地晃动。看样子是日本人在忙着搬运伤兵和尸体。
  城墙外很是安静。想来小鬼子今儿个也是元气大伤。
  东边偏北的地方,紫金山燃烧着大火。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他们独立排眼下连他在内,只剩了七个人。
  “毕连长……毕连长在吗?”黑暗中传来了压得很低的声音。一个人影弯着腰来到了独立排的阵地上。
  萧剑扬爬起身来,迎了上去。
  “我是306团团部的,我们邱团长有命令,要传给你们毕连长。”
  萧剑扬带着这个传令兵去见笔杆儿连长。连长毕铭成白天在城墙缺口的战斗中又负伤了,这会儿正躺在后面的一堵女墙下面。
  他扶着女墙挣扎着爬起来,萧剑扬赶紧过去撑了他一把。
  传令兵冲着笔杆儿连长敬了个礼:
  “毕连长,上峰的命令:撤退。”
  “撤退?不能撤啊!咱们一撤,南京怎么办?南京城里的老百姓怎么办?!”
  笔杆儿连长悲愤地喊起来。
  “当初不是下令跟南京城共存亡吗?怎么又变卦了?”笔杆儿连长继续激动地说着,嗓音开始变得颤抖。他那一口四川腔,在夜风中听来显得无比悲愤。
  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半空中飞过几发曳光弹。橘黄色的弹迹把冷清的夜空衬得更加寒冷。
  传令兵走后,萧剑扬扶着连长站在女墙边上。他听到笔杆儿连长嘴里在翻来覆去地叨咕着:“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听着听着,萧剑扬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位书生连长,怕不是真的要……
  他一下子回忆起来:在淞沪战场上的第一天战斗中,自己的老连长在撤离阵地的时候,也曾经要拔枪寻短见。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棉军衣的前襟。
  萧剑扬抽出右手轻轻摸了一下——那是个圆滚滚的东西,吊在身边笔杆儿连长的皮带上。
  他记起来了,这是笔杆儿连长拴在自己皮带上的那个圆蛋形手榴弹。
  “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笔杆儿连长第一次给弟兄们训话时曾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萧剑扬默不作声地用右手踅摸着,偷偷地把这颗手榴弹从连长的皮带上解下来。
  笔杆儿连长靠着女墙,喘了几口气,然后让萧剑扬集合弟兄们。
  稀稀拉拉的几条人影,在黑夜中排成一个短短的横队。萧剑扬站在右边的排头。
  “报数!”
  “一”
  “二”
  ……
  低低的报数声,报到“六”就为止了。萧剑扬心里一酸,算上笔杆儿连长,一共不过七个人。
  这就是他们51师305团1营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人马了。
  笔杆儿连长扶着女墙艰难地站起来。
  “上峰的命令,让咱们撤……”说着话,笔杆儿连长突然笑起来了:“死守南京,死守南京,结果是‘鸡公拉屎头节硬’啊,哈哈……”
  在萧剑扬听来,这笑声比哭声还让人难受。
  “萧班长,你带着弟兄们撤吧。跟着306团的弟兄,别走散了。”笔杆儿连长无力地挥了挥手。
  “要撤一块儿撤……”萧剑扬低声说道。
  “嘿嘿……”笔杆儿连长突然笑起来了:“我以前说过,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现在是说话算话的时候了。”
  他用手在自己的皮带下面一摸,气急败坏地骂起来了:“手榴弹呢?还给老子!还给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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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发表于 2013-3-26 07:14 |只看该作者
十三
  萧剑扬重新趴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二排长冲他说:“操,就你那拼刺刀的本事,上去也是白给。老实地待在这儿打枪!”
  小苏北卧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很紧张地朝城墙缺口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不自觉地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城要破了……要破了……”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不停嘟囔。
  萧剑扬朝城墙外面眺望了一下。日本人停止了炮击。在护城河的对岸,一字儿排开了七八辆装甲车。
  从背后传来了杂沓的跑步声。萧剑扬扭回头,看见100多名弟兄弯着腰,排成四路纵队,朝着城墙的突破口跑去。
  跑在最前面的,是萧剑扬认识的那名少校军官。长刀握在他的手里。
  从城墙突破口的方向,传来阵阵的厮杀声。
  城墙上被炮弹打出了一个个深深的弹洞。城墙外侧墙壁上的青砖被打掉了,露出了里面的沙土,像瀑布似的往下淌。
  日本人的炮弹在城头炸开。炮弹爆炸后产生的高温和冲击波,瞬时间把巨大的城墙砖炸成粉末,鼓荡在空中。
  由于没有什么风,青灰色的粉尘悬浮在城头。细小的微粒钻进萧剑扬的鼻孔、嗓子眼儿,呛得他直咳嗽。
  “敢情!这玩意儿快赶上鬼子的毒气弹了!”他在心里愤愤地想。
  趴在一个被炸掉了半拉的城垛子后面,萧剑扬费劲儿地朝护城河对岸望去。一夜之间,日本人利用砖块、沙袋,把许多民房的屋顶改造成了临时的火力点。
  按说,这种简易的工事,只能防机枪、步枪的子弹,经受不起哪怕是小口径的炮弹。可城头上的中国守军,别说是炮了,就连类似掷弹筒的玩意儿都没有。萧剑扬跟弟兄们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瞅着鬼子的这些火力点在叫唤,牙恨得直咬。
  在日本人严密的火力封锁之下,城墙顶上只要有挺机枪一开火,立马招来一顿凶猛的压制。
  萧剑扬很快把视线从护城河对岸收了回来。他把脑袋偏向城墙上被轰开缺口的那个地方——
  顺着缺口往城墙顶上猛攻的日本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仿佛是土黄色的火苗,在沿着古老城墙的残垣往上燃烧。
  “这会儿要是有一挺机枪从侧面扫那么一刷子,那多带劲儿啊!”
  而在城墙的顶上,身穿灰蓝色军服的身影,以班、排为单位,不断地从两侧朝缺口压过来。好像两股强大的水流,非要把土黄色的火头浇下去。
  有一些日本兵已经爬到了城墙顶端上,他们跟反冲击上来的中国人粘挤在了一起。这么多的人拥挤在城墙缺口的顶部,地方狭小,上了刺刀的步枪,无论是长长的三八大盖,还是相对较短的中正式,都无法施展开来。
  双方展开了贴身的肉搏。
  城墙缺口那块地方,一下子安静起来。不断地有人体从城墙顶部掉落下去,有土黄色的,也有灰蓝色的。
  萧剑扬冲城墙缺口那个方向端起步枪,但马上又放下了。自己的弟兄们跟小鬼子混杂在一起,这让他很难进行瞄准。
  况且,他很清楚,凭着中正式步枪子弹的威力,从这个距离打过去,一发子弹起码能穿透两个人的身体。那也就是说,即使自己瞄得很准,可子弹穿透鬼子目标之后,很可能还会伤到自家的弟兄。
  就在这时,他瞅见四班长吴铁七抱着一个粗壮的日本兵从城墙缺口处滚了下去。随后,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老吴拉响了身上缠着的手榴弹。
  “别傻愣啊!打下面的!”身旁边有人恼火地大叫起来。是二排长。
  这句话让萧剑扬回过劲儿来了。他赶紧压低枪口,步枪的枪管指向了城墙缺口的根部——那里聚集着一群土黄色的人影。
  几乎连瞄都没怎么瞄,萧剑扬就让一发子弹飞出了枪膛。这种距离、这种目标密集的程度,他凭手感都可以让子弹击中目标。
  出膛的子弹并没有让萧剑扬失望。它从一名日本兵左面的锁骨上方射入,迅速地斜穿过他的身子,从他背部的右下方飞出来,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钻入了第二个日本人的前胸。
  两个日本人一先一后地滚落下去,一路上还砸倒了后面的几个同伴。
  其余的日本兵,踩着他们倒下的身子,继续朝城墙缺口的顶部爬去。
  萧剑扬推上一发新的子弹,继续射击。
  还没等他把第四发子弹推送上膛,从护城河对岸就飞过来了一个机枪的短点射。日本人的子弹打在萧剑扬脑袋旁边的青砖上,砖头碎屑飞溅到他的面颊上,落下了几个血点子。
  萧剑扬赶紧收回步枪,向左一个侧滚翻。城墙顶上散落的碎砖块,把他的肩头、肋骨、大腿硌得生疼生疼的。
  重新找了一个合适的射击位置,萧剑扬继续朝城墙缺口的根部开火。
  城墙顶上的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弟兄用步枪朝那个方向射击。
  不断地有日本兵栽倒下去。但更多的在不顾死活地往上爬。
  “别光瞅着那儿,四下里都要瞧瞧。”二排长有点担心地嚷着:“操!可甭让狗日的从别处摸上来了……”
  二排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很快,萧剑扬就听见了小苏北惊恐的喊叫声:
  “鬼……鬼子!”
  萧剑扬扭过头冲小苏北那边瞧过去,他的视线被一段略微弯曲的城墙挡住了,没看到什么动静。
  只见二排长何进财迅速朝小苏北的那个位置弯腰跑过去。
  萧剑扬的身子比较靠外,他赶紧跟着冲那个方向匍匐了几下。
  二排长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显声调发着颤:“弟兄们!快过去!”
  那段城墙原本是由88师的弟兄们把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段城垣顶部竟然空无一人。
  几十名日本兵,趁着守城的中国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城墙缺口的时候,悄悄地摸到了那段城墙下面。
  日本人带着一架梯子,梯子的长度不够。有一棵小树在城墙的墙体上生长出来。一名身手敏捷的日本兵借助这棵小树爬到了城墙顶上。
  他随即放下了一架绳梯,其余的日本兵顺着这架梯子爬了上来。
  小苏北倒转过中正步枪,朝着一个日本兵的钢盔砸了过去。刚刚砸倒这个家伙,一把细长的三八步枪刺刀就深深地捅进了小苏北的左胸。
  二排长带着其余的弟兄,跟爬上来的日本兵展开了混战。混战中,他身上也中了两刺刀,浑身是血地倒下了……
  萧剑扬原本也想装好刺刀冲过去,可另一个办法马上涌进了他的脑子。
  他目测了一下自己与那架绳梯之间的距离,然后迅速推上一发子弹,瞄准、击发。
  子弹打在绳梯旁边的一块城砖上,没有命中目标。
  萧剑扬推上另一发子弹,修正了一下瞄准点。
  这次,中正步枪的子弹准确地击断了绳梯左边的那根绳子。
  萧剑扬深吸了一口气,又推上了一发子弹。
  他手中步枪的准星,接下来瞄住了绳梯右边的那根绳子……
  又是一枪,绳梯右边的绳子也被他打断了。整条绳梯,带着它上面的一串儿日本兵,从南京城墙上摔了下去。
  绳梯一断,城墙下面的鬼子上不来,刚登上城墙的十几个鬼子成了没根的庄稼。
  城头上的中国士兵们,端着刺刀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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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发表于 2013-3-26 07:13 |只看该作者
十二
  萧剑扬他们在城头上还没喘上口气,日本人的炮火又猛烈地盖了上来。
  大伙儿赶紧又撤回到了藏兵洞里。
  在昏暗的洞子里,小苏北举起左手,伸出小拇指,很有些骄傲地笑着说:
  “我的妈妈,手榴弹扔个没停,手指头都肿了。”
  洞子里一片安静,没人搭理他——凡是有点儿战斗经验的老兵都知道,这才是开始。
  日本人的炮火延伸之后,步兵再次向南京城墙发起了进攻。尽管刚刚在这道青灰色的城墙下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可日本兵的进攻劲头儿丝毫没有降低。这一次,他们把两架竹梯绑在一起,延长了梯子的高度。竹黄色的梯子上端终于触碰到了城墙的顶端。
  城头的中国守军,依然用密集的手榴弹迎接日本人的竹梯。
  这种打法,手榴弹的消耗量相当大。没用多久,弹药就接济不上了。
  萧剑扬扔出身边的最后一颗手榴弹。他眼光一瞥,瞅见了城头上到处散落的青砖碎块。这些原本二十来斤重的大家伙,被日本人的炮火炸成了几段。
  二排长扬着脖子嘶哑地高喊:“用砖头!砸狗日的!”
  萧剑扬用两手抱起一截青砖,死命地朝城下砸去。其余的弟兄也忙不迭地使上了这种守城利器。
  沉重的砖块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灰色的抛物线,急速下坠,有的干脆地降临到某一顶暗绿色日军钢盔的顶上,有的沉闷地拍到某一个土黄色军装的肩头。
  与此同时,笔杆儿连长带着一些弟兄,用步枪枪托把搭在城墙上沿的竹梯往外顶。
  细细高高的竹梯从城墙边上移开,沿着城墙的外壁向下滑去。爬在梯子上的日本兵从上面摔落下去,一个个土黄色的身影在半空闪动。这情形在萧剑扬看来,很像是家乡的山林中,一个个熟透了的松果,从枝头轻盈地坠落。
  城外日军的压制火力,像冬天的山火一样猛烈。雨花台本身比中华门要高,日本人占了地形上的优势。
  中国军队的机枪只要在城头一打响,立刻遭到歪把子、九二式重机枪的压制。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像火组成的风。
  身穿灰蓝色军服的中国机枪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这时候,中华门东侧城墙上,88师的弟兄用机枪火力勉勉强强地封锁住了护城河桥,日本人的后续部队一时间跟不上来。
  城墙边上,日军的进攻势头被打下去了。
  中华门外暂时沉寂了下来。
  没过多久,城外日军的火力又凶猛地压制了过来。
  当弟兄们第三次从藏兵洞中跑上城头时,眼前的情形让大伙儿傻了眼。
  原来,两次失败之后,日本人调整了策略,集中炮火轰击城墙上的定点区域。结果,在中华门西侧的城墙上,用炮弹凿出了一个大口子。
  重整旗鼓的日军攻击部队,重新向南京城墙发起了冲击。
  让萧剑扬感到吃惊的是,经过两次冲击失败,日本人的进攻依旧非常猛烈。
  从城头望下去,看不清日本士兵的脸,只能看到一顶顶暗绿色钢盔的圆弧轮廓。
  为了防止误伤到自己的攻城士兵,城外日军的机枪停止了射击。高大的城墙上下开始安静下来,除了中国军队手榴弹的爆炸声,就是一种狂暴的呼喊声。
  这种呼喊声是从攻城日军的嘴巴里发出的。
  “曼塞……曼塞……”一声声嘶哑的呼喊,清晰可闻。
  冲在最前面一批日本兵,一律脱了上衣,头顶扎着白色的布条。他们踩着被炸碎的城砖块儿,沿着缺口两侧向城墙顶端爬去。
  城墙上被轰开的缺口,在萧剑扬他们独立排阵地的左侧,并不是他们负责防守的地段。但是看到日本兵从那个缺口蜂拥而上,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硝烟里,出现了两个弯着腰前进的人影。他们在独立排的阵地上停住了脚步。萧剑扬一瞅,走在前面的是306团团长邱维达。如今他这个团长,屁股后面只跟了一个传令兵,孤零零的。
  邱团长原本齐整的军容,眼下荡然无存。满身都是黑色的硝烟和灰色的砖头屑。军装的领子也敞开着,露出涨得通红的脖颈。他好像奔跑了很远的一段路,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笔杆儿连长下着命令:
  “毕连长,你赶紧抽调一部分弟兄,去突破口那儿增援……”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
  “我已经命令胡营长组织‘奋勇队’,马上就赶过去。”
  命令刚下达完毕,他就又匆匆地朝另一处阵地跑去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不论死活,一定要堵住突破口!”
  二排长何进财拄着中正步枪站了起来,低沉地吼了一嗓子:
  “想死个痛快的,跟俺上……操……把鬼子压下去!”
  一个身影抢在了他身子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何排长,你身上有伤。我去。”
  二排长没吭声,默默地打量着挡住他的这个人——笔杆儿连长。
  “老何,你带一个班留下来,别让鬼子从这儿也摸上来了。我和四班长带两个班增援过去。”
  说着话,笔杆儿连长给手中的自来得手枪重新压上了一梭子子弹。
  两个班的弟兄跟着笔杆儿连长准备动身了。萧剑扬原本也想跟着一块儿去,但是刚挪动身子就让笔杆儿连长给撵回来了。
  “滚回去!”连长毕铭成很严厉地冲萧剑扬骂道:“张团长亲自给我下过命令,不让你参加白刃战!”
  萧剑扬觉得连长在突然间变得粗野了。
  四班长吴铁七,把其余弟兄的手榴弹袋收集过来,利索地一条一条往自己身上挂。
  两个班的弟兄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默默地朝着城墙缺口压了过去。没有呐喊,疲惫、干哑的嗓子里已经发不出喊声了。只有锋利的刺刀尖,在城墙顶端的硝烟中轻微地抖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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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发表于 2013-3-26 07:13 |只看该作者
十一
  12月12日的清晨到来了。
  雨花台顶上的枪炮声渐渐停息了下来。中华门城墙上,弟兄们的心都沉了下来——雨花台失守了。
  “鬼子要攻城墙了,多预备手榴弹!”
  占领了雨花台之后,日本人的火力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中华门进行压制。弟兄们紧紧地贴在城头的砖地上,头顶的钢盔前沿儿都碰到了砖头上。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笔杆儿连长让大部分弟兄撤到城墙后面去,只留下几个人监视鬼子的动向。
  中华门的背后,一排好几个圆拱形的砖洞,萧剑扬他们51师的弟兄就躲在这里面,另外还有88师的官兵。
  笔杆儿连长用手拍拍砖洞的墙壁,很感慨地说:
  “这洞子叫‘藏兵洞’,是300多年前朱洪武修的。没想到300年后,咱们当兵的还是要靠它来藏身。”
  蹲在这个古老的藏兵洞里,萧剑扬把身子倚在墙壁上。感到城墙墙体在微微地颤动。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凿子疯狂地在墙体上凿动着。
  沉积了上百年的灰尘,不断地从洞顶上落下来,好像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青灰色的砖头屑一个劲儿地掉落到钢盔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萧剑扬眯起眼睛,防备灰尘、砖头屑掉到眼睛里。他不安地仔细听着。城墙墙体的深处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好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巨人在痛苦地呻吟。
  日军把火炮推到离城墙只有500多米的地方,实行抵近射击。
  中华门城头上的那座三层高的城楼,被炮火掀去了一半。
  等到日本人的炮火延伸了之后,笔杆儿连长挥动自来得手枪第一个钻出了藏兵洞。他的脸上落满了砖头屑,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赶紧上城头!”他大喊着。
  弟兄们从藏兵洞里钻出来,迅速上了城墙。
  高大的城头此刻笼罩在黑灰色的烟尘之中。炮弹爆炸后尚未散尽的硝烟,裹挟着被炸成粉末的砖石碎屑,从城头向城墙下滚滚涌动。
  城头的垛口,要么被炸塌了,要么干脆给炸飞了。原本由青砖砌成的路面,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巨大的青砖被炮弹的气浪掀得到处都是,残缺不全。
  更为糟糕的是,中华门的城墙被鬼子的炮弹轰出了一个大口子,好像就在刚才,有一把无比巨大的斧子,狠狠地砍在了这古老的城墙上。
  缺口上面宽、下面窄,跟中正步枪照门上的V字型缺口很相似,只不过给放大了无数倍。
  日本人的炮火刚一延伸,鬼子的步兵就开始发起冲锋了。
  护城河上的木桥,原本昨天被中国军队的工兵破坏了,但破坏得不彻底。日本人的工兵不怕死,冒着中国军队的火力拼命抢修好了。
  桥下的护城河河面上,飘着很多具日本工兵的尸体。
  日军的步兵,分成一组一组的,快速冲过护城河桥。每一组都抬着一架长长的竹梯。
  冲过护城河桥,他们迅速地扑到城墙根儿,架起竹梯,开始向城墙上头攀登。
  然而,出乎日本人意料的是,这道中国古城墙的高度超出了他们事先的估计。他们事先扎好的竹梯够不到城墙头——竹梯的顶端离城墙的上沿还差着一两个人的身高。
  结果,爬在最前头的日本兵,很尴尬地在竹梯的尽头停下了脚步,上不上,下不下的。
  可是,中国人的手榴弹并不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时间。带着木头柄的铁家伙,好像夏天的冰雹那样,争先恐后地砸下来。
  手榴弹在城墙根儿开花,爆炸的气浪将竹梯下部的两条腿炸断了。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一架架竹梯无比伤感地倾斜、栽倒。
  最让萧剑扬和其他弟兄开眼的,是四班长吴铁七扔手榴弹的法子。他有滋有味地拉开弦儿,不慌不忙地让小家伙在自己的手里多停留那么几秒钟,然后很准确地朝日本人的竹梯甩过去。
  从他手里出去的手榴弹,没等落地就在半空中炸开了。爆炸后的气浪将小鬼子的竹梯当腰一折为二。
  分了家的竹梯,带着它身上的日本步兵,满怀惆怅地朝大地坠落下去。
  日本人对城墙的第一次冲击,就这么给打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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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13-3-26 07:12 |只看该作者
这边,吴铁七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抬头,然后迅速沿着城墙垛口朝西跑去。
  小窗户里,有朵小小的红光闪了一下。三八式步枪的子弹贴着吴铁七的后脑勺飞了过去。
  只差半根指头的宽度。
  就在这时,萧剑扬的右手食指平稳地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中正步枪弹迅捷地穿过了竹帘子。
  窗户里面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晃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见对面的窗户里还没有动静,萧剑扬确定,那个鬼子冷枪手算是结了伙食账了。
  他收起步枪,从吴铁七的脑袋上拿过那顶黄呢子军帽,弯着腰走过去递给将军。
  将军没说话,摸了摸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毛,然后接过自己的军帽,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缓缓地戴上。
  他抬眼看了看城外炮火纷飞的雨花台,两片宽厚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十
  夜幕降临在中华门的城头上。
  弟兄们原本张罗着让二排长到后面的裹伤所去。何进财摇了摇头:
  “这点伤,没啥。”他在身上到处找烟卷:“操!咱们这点儿人……要死也死在一堆吧……”
  黑暗中有几个人登上城墙。他们是中华门附近一家小饭馆的伙计。饭馆老板带着家眷逃到江北去了,留下他们几个看店。他们一商量,给守城的官兵送来了吃的——切成片儿的盐水鸭。
  笔杆儿连长笑着招呼大家:
  “赶紧打牙祭,弟兄们。这叫桂花盐水鸭,是金陵城的名吃啊。”
  城墙外面的枪炮声沉寂了下来。雨花台上的炮火也停息了,只是在一些地方有火光闪动。
  寒冷的夜风吹来,萧剑扬抱着枪打了个冷战。这种莫名其妙的寂静,反而让他感到心神不安。
  “现在越安静,明天的仗就会越凶。”战斗经验丰富的二排长在自言自语。
  夜风吹过来一阵浓烈的焦糊味儿,那是烧焦了的人肉的味道。
  下午的时候,一小股日本兵在火力掩护下冲过了护城河桥。占领了独立排原来据守的那个沙袋掩体。
  306团的弟兄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大桶煤油,打开盖子浇了下去,然后扔了两个火把。十来个日本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炭。
  大伙儿闲坐了一会儿,二排长推了一把四班长吴铁七:
  “老七,给大伙儿吹一个吧。”
  吴铁七嘿嘿笑了笑,从挎包里摸出短短的竹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清亮而悠扬的声音响了起来。
  笔杆儿连长用四川口音抑扬顿挫地念出了一句诗: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紫金山的上面,山火在燃烧。
  夜空很晴朗,除了闪烁的星斗,半轮月亮也浮现了出来。
  吴铁七的笛子声刚刚停下来,突然,从城墙外头也传了一阵飘飘悠悠的乐曲声。
  萧剑扬对乐器之类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他只是觉得这曲子听起来有点怪,不大像是咱中国的。
  笔杆儿连长侧着耳朵听了听:
  “这叫‘尺八’,样子跟竹箫差不多。当年是由咱们中国传到东洋去的。如今在中国,吹这玩意儿的不多了,在东洋倒比较多。”
  小苏北好奇地问:
  “连长,你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笔杆儿连长微微仰起头,带着点儿回忆的神情说:
  “我在中央军校的时候,有个教官以前是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的。他就会吹这东西。”
  旁边的二排长,突然扬起脖子大声吼唱起来了:
  “城外的小日本
  我日你家亲妈妈
  你妈妈肚上老子趴
  你的儿子老子杀
  (要)你还干什么?”
  城墙头上的弟兄们笑得前仰后合。
  城外的乐曲声也停了下来。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城垛口上。
  黑暗中,第六个疙瘩,轻轻地系在萧剑扬的那条细皮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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