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昊哥 于 2013-4-4 19:30 编辑
阿 娘 文/南沙贝
阿娘和瑞梅是旧交,但她们却经历了不同的人生。
瑞梅是李家的大小姐,那年才十岁。日本鬼子对海口空袭,父母便带她逃到了白沙门岛乡下的的朋友家避难,这家人正为儿子办喜事,瑞梅跟着人群偷看闹新房,红盖头一掀,漂亮的新娘子就是阿娘,那年她18岁,从贫困的渔家嫁给了殷实的夫家。
瑞梅的父亲是美孚石油海南总代理,街上有多间煤油站,临街铺面一大串。听说日本鬼子要侵占海南岛,家族的兄弟们倾巢逃到香港避难去了。瑞梅父亲在阿娘公公的帮助下关闭油站后也举家逃往香港,他同时带走了阿娘的公公和丈夫,怀了孕的阿娘跟婆婆留在了海口。
在香港滞留了一年多的瑞梅父亲不顾族人劝阻带着老婆女儿又回到了牵挂着的海口。而阿娘的丈夫和公公留在了香港,托他们带回奶粉和衣物。瑞梅欢喜的围着阿娘的怀抱中的婴儿玩耍,听着阿娘哼着渔歌。
在阿娘家呆了好多天,瑞梅开始想念父母。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面临着日本人的迫害,因有汉奸的告发,日本人逼迫父亲用自家铺面开一家日本百货公司,而这位出身广东新会的纯生意人竟是那样有骨气,宁愿坐吃山空也不做日本生意。一天夜里他们偷偷到白沙门岛接出瑞梅逃到离海口40公里的三江乡下,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好容易挨到日本人投降,瑞梅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回到了海口,他们的钱都被日本人冻结钱庄掠夺走了,只能做点小本买卖。最快乐的是瑞梅又可以继续上学了。
而阿娘几乎5年没有接到丈夫的音讯,为了养活儿子和婆婆,阿娘只能重操旧业在东门市场以卖鱼为生。
瑞梅的母亲几乎每天都去东门买鱼,家里的饭桌上是阿娘卖啥鱼就吃啥鱼,而且总是不让阿娘找零钱。
那天阿娘起了大早,进了一担满满的鱼挑到东门市场,鱼很新鲜,抢的人很多。突然有个穿着皮鞋的男人站在鱼摊前,见他西装革履,买鱼人纷纷避让,阿娘奇怪的抬起了头,顺着笔挺的裤缝,她看到了她的男人。阿娘把避让的人喊回来“一人一条见者有份!”,“哗啦”人们一抢而光,阿娘挑起空担子快步如飞的往家走,不理那个跟在后头的男人。
在家门口,阿娘用扁担横在门框上恨恨的盯着她的男人,要不是婆婆抱着儿子出来解围,阿娘真想一扁担打他,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五岁的儿子拖着阿娘宽大的裤脚哭喊,阿娘抱起儿子一起哭,他的男人把她娘两抱进了怀里,一家人痛哭了一场,阿娘哭得天昏地暗,一直到她男人把她抱上床,两人滚在床上卿卿我我才破涕为笑。
阿娘的肚子又大了,他男人因为生意不得不返回香港。这次去香港,他带走了婆婆,因为公公也五年没见过婆婆了,这次说什么都要儿子把母亲带到香港团聚,而阿娘,又只能带着儿子和肚子里的孩子继续留下。说是每月会寄回养家的钱,但是阿娘只收到两次,还得继续到东门市场卖鱼。
瑞梅渐渐长大上了初中,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听说即将改朝换代,父亲把最后剩下的那点钱全换成烟土当成值钱货偷存了起来,没想到新社会的政府收缴了他的全部货物,并没收了他的房产。他从此一无所有。
瑞梅她瞒着父母报名参加抗美援朝。朝鲜没去成,却在本岛入伍进了解放军128师青训队,并且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硬是把自己一心上前线的决心改变成为找一位首长结婚的政治任务来完成。
瑞梅嫁人了,她嫁了一位比自己大十岁的首长,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阿娘拖着两个孩子,土改时被评为大地主。自从她嫁到夫家后没享受过夫家的好日子,却莫名其妙的为夫家背负了地主婆的罪名。而她的丈夫自从带着婆婆离开后就了无音讯了。在东门市场卖鱼成为她唯一的生存手段。她起早贪黑终于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一个黑影偷偷的翻墙进了她家,她的男人冒着危险回到了家里,她庆幸昏暗的煤油灯没有照出她满脸的沟壑和白发,男人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回来是为了将两个儿子偷渡去香港,阿娘纵有千般不舍,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放弃了跟随的念头,因为她老公说要泅渡很长一段,生怕她拖了后腿。老公还说,安顿好儿子就来接她,她紧紧的抱住老公不愿放手,直到老公又一次把她按倒在床上,慌乱中用原始的性爱安抚了她,完事后她缩在床角不停的抽泣,没敢起身送走儿子和老公。
阿娘的肚子又鼓了起来,这一次她被村里抓去游街,脖子上挂着破鞋,边走边敲着一个破锣喊着:“我是大破鞋!”,阿娘宁愿当破鞋也不能把老公和儿子的事儿供出来。那天敲着锣阿娘昏倒在路边生下了女儿,村里的老人们发现这个女儿长得跟阿娘的老公一模一样。
瑞梅的母亲和孩子们最喜欢过星期天,因为一到星期天姥姥就会带着外孙们去东门市场买鱼,那时物质严重匮乏,阿娘总是把最好的鱼留给他们。
姥姥去世前告诉瑞梅一个秘密:其实阿娘的老公一到香港就娶了小妾,阿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她老公因为香港的妾生不出儿子,又把儿子从阿娘身边带走。
瑞梅牢记母亲的话,一直暗地里帮助接济阿娘。
终于熬到了改革开放的80年代,阿娘的女儿嫁去了香港。不久把阿娘也接到了香港养老。
阿娘晚年终于苦尽甘来。她每年清明从香港回来祭祖,都要与从广州回来祭祖的瑞梅一起到白沙门相聚。两位不同人生经历的老人一直坚守着她们的约定。
瑞梅是我的婆婆,我们这代人都亲切的称呼那个卖鱼娘为“阿娘!”。(阿娘是海南话婶婶的直译。
我婆婆(左)和89岁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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