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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日子·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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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微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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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4 13:2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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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唐朝国庆 于 2010-1-27 13:24 编辑

    
  1、


  张富贵看街景的时候没觉出饿,就是被火车厢铁皮胳得腰背酸疼,扒近电线杆看招租广告,没一个合适的,口袋里那点儿钱根本不够用。
  等看到卖热火烧夹鸡蛋小贩便围了一堆人,香味钻进鼻子才觉出饿,挤进人群又托着热火烧挤出来,蹲在马路边吃着,一只手从口袋里捏出一个折叠的白纸打开来铺在地上,有个过路人就停下念那纸上的字——木工揽活。
  他仰头问:介是哪个地前?
  那个念字人留着两撇稀疏的黄胡子,小眼睛眨巴着,细嗓门说:仁和镇!那人不走了,也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折叠的四方白纸铺开来,跟他并肩蹲下,张富贵侧头读那上面的两个大大毛笔字——相面。
  俩人的面前都没有人来光顾,相面的就说:跟你说这镇有两绝,一个医,一个卜。医是郎中的绝活,这卜啊,看到了么?就在你眼前,我孙铁嘴的易经八卦麻衣神相都是祖传的绝活,别以为现在骗子多傻子数量就跟不上,根本不是那么个事。现在你遇到了我算你有福气,让先生给你看看!
  张富贵说,你叫孙铁嘴?可我没钱看相。
  你不看,我给你看,你不用说话。孙铁嘴说,你看啊,这木字是十八,匠字右框不封口,说明你年轻没成家,看你面带桃花,不好!你麻烦事不久会来找上门的……
  张富贵有点紧张起来,起身说,我往前走走看,兴许能有活儿。
  看相的孙铁嘴就在后面喊:回来,回来。
  他反而走得更快。
  面前的街道都被划分的很齐整,横平竖直的,道旁都栽种着成排的泡桐树,这个季节,那些肥大的泡桐叶片撑起偏偏阴凉地。张富贵刚从最便宜的短途火车里下来,不想再往前了,一辆水车压过街道,一路就洒出很多水渍,空气里有了井水才提上来的洼凉清香,让他想到家乡山前的那弯长满桅草的小梁河。
  站了半天没人来,他肩头扛着裹紧的小被卷儿往前走,后背的粗布包里带了斧头墨斗刨子和锯子的木工家伙,到了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停在那里呆望。像他这类的人不能说很多,但在这里的汽车站或火车站随处都能看到。
  街道的孩子拖着鼻涕看异乡人,新鲜的远远的围拢着。张富贵觉得兴许这个四方的城里有人要做木活的吧,放缓了脚步寻思再等等。
  大凤妈出来收院子里洗净晾好的衣服,穿过栅栏看到他,出来拢住孩子,打量张富贵是个会手艺的劳力,面相也良善,问:串亲呀,还是找活啊?
  对方回答翁生生的两字:木匠!
  大风妈就冲边上一努嘴说:没住呢吧?把铺盖放关帝庙吧,东厢房只有老张头住,杠房的。
  张富贵三十出头,说:太贵,住不起。能歇脚就成!又向大凤妈讨口水,闷头灌下去。
  大风妈说我正想找个木匠呢,你先歇着回头说。他点头。趟下四仰八叉的伸开腿脚,鼾声立刻压过了蝉声。


  2、


  大凤出阁要些陪嫁,大凤妈和张富贵讲好做陪嫁箱子柜子的工钱,这是她留张富贵的一个九九。
  大凤悄声说:行不行啊他,什么人您都张落着。大凤妈说:我看成吧。做差了还不好说?不给工钱呗!她把张富贵领到小院里,问:师傅贵姓?张富贵报了名好。大凤妈笑着说:好,这名字命中有钱。向屋后的空地一指,那些木料你看够不?张富贵到后院把盖在白茬木上的秫秸拨开,说:把这些都用完,够了。大凤妈说:小心做,不好不给钱!张富贵腼腆起来,说:好好做。看到大凤探头看这里,他缩回了眼光,心里合计,能挣出吃饭的钱了,平日紧拔点,还能有点积蓄。
  次日起来洗漱了,他当街拉墨线开锯,哗哗的推刨子。镇上的郎中来找大凤妈送货,看到了门口的摊子,就问张富贵:新来的?张富贵扶了扶耳朵夹的铅笔,说:才来没两天,给这家打箱柜。郎中伸手摸了一下摆在边上的锯子,感到锋利的吸手,问:小时学的艺?对方哈腰又锯了几下,停下说:出师好多年了。郎中端详那锯缝,笔直一条,知道这是一位好手艺的匠人,就说:回头跟我去家看看,能不能把一对大柜修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富贵叼个凉饼子啃几口,问大凤去郎中家怎么走,大凤从灶台探出身子,告说:出门一直走,看到磨盘右拐,再走几步有个大门洞,门边两个天鼓石门礅就是他家。
  太阳把张富贵的影子投到街道的地上,那影子变动的跟着他走。进郎中家前,他拍去身上的木灰渣滓,扫一下头发。
  他东屋西屋的照了两眼就退出来,对郎中说:这是老家具,看款式是明式大柜,可不是一对儿,一高一低,你分两屋放的也能看出来。这活费工夫,料不好找。郎中听了,心里一翻,对方眼刁,还能顾及料,说:只是翻新,不要作假,我有现成的配料,把烂得换下就行了。张富贵听了才重新进屋,挪开柜子探头看后面,说成,能做。
  两样活都到手,张富贵对能挣到的钱绝对不松开,上午忙大凤家的,下午忙郎中家的。
  大凤早起站在窗前梳头,赶着去镇上装订厂上工,没看到木匠的身影,抱怨起来:这木匠两头忙,吃喝不拉空。大凤妈呵斥:说啥呢你这丫头?你着急出这个屋咋地?大凤听了脸一热,遮掩起来:看您老说得,我还乐得留您身边呢。
  大柜原来烂去的木头被拆下来,翻新的木件往上一放,隼卯严丝合缝,又找颜色相仿的颜料油上。郎中这些天盯着看,最后哈腰细瞧,心里乐了。张富贵临出门的时候,郎中突然叫住他,说:有人问你这柜子的事,你就说是一对儿。张富贵点头,没几天有买家来问这柜子的事,张富贵支吾了半天还是不习惯撒谎,老实说是换过木件。那对柜子没赚到什么高钱,郎中送走买家后,摔了一个茶杯。
  张富贵嗜棋。去郎中家结工钱,郎中说先给一半,剩下的拖几天,我这柜子没赚到钱。看到桌上散乱的放着棋盘和棋子,他把工钱塞进裤袋理理好,却不走,有了钱又有了闲时间手就发痒,浅浅的陪笑,问能不能下一盘?又比划一下挪棋子的动作。郎中望定他,说要下可以啊但必须让单马,只一盘。张富贵心想,不该这样厉害吧?嘴上只说:成成!
  一来一往纠缠得厉害,最后张富贵输了,他的棋本来也厉害,心里不服想再来一盘,可郎中有言在先,只好郁闷的离开。郎中目送他出门,才哼得一声:臭棋!踱到藤架下的残棋前,藤架的紫丁香发出沁人的幽香,他得意地拿起盖碗饮一口茶,对张富贵弄砸买卖的事,心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3、


  关帝庙的东厢房里,张富贵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同屋的老张头去酒馆喝酒还没回来,他自己在灶台前打火热着锅里的剩粥,心里却想着和郎中的那盘棋,郎中棋风诡异,尽管张富贵的棋风也是稳扎稳打,但比胶还鱼皮膘还粘的运子中,他的漏洞慢慢扩大开来,正乱想着,厢房门开了,大凤妈端碗进来,把三个热腾腾的素馅大包子倒进桌上的空碗中,说:对付吧你就,哪天得了病正好给郎中送钱去,老张头还没回来?
  张富贵不出声的乐一下,说:没呢。正好俄了。腾出手捏起一个来吃,说:淡了点。
  大凤妈笑着,说,我还要把醋碟给你准备好,再喂你吃是不是。看对方吃得香,大凤妈心里挺舒畅,这个年龄的女子疼男人是关心冷暖饥饱的事儿,都是实打实的,她突然问:认识孙铁嘴不?
  对方摇头。
  大凤妈说:那就奇怪了,这兔崽子干吗乱嚼舌头呢?
  张富贵低头想想,说:来镇上的第一天碰到个算卦看相的,个不高小眼睛说话细嗓门是不是他?
  大凤妈一拍手,说:就是他呀!
  他怎么了?人背后编排啥了?张富贵灶台火灭了,倒粥喝。他觉得这里的女子眼睛带钩子,撩得他心里扑腾,大凤是个灵性的女子,生她的娘更不赖,从背影看倒像是姐妹儿俩,但他不敢乱想,就攒足劲把活干的漂亮,大凤妈处事丝毫不粘糊,疼人却疼在暗处。
  大凤妈低下眉,说:他传的话能有好话么,我母女俩过日子也不想招惹谁,总不能看着人家刮油吧?回了。
  这几个月天天和大凤妈照面,俩人捻熟起来,张富贵来了几个月了,大凤妈把擦脸油也涂上了,对着镜子里少有皱纹的脸左照右照,突然叹口气的把镜子翻过去。在张富贵眼里,大凤妈是爱干净的人,平日头发顺溜,面皮白净,在街口开个杂货铺,大凤也做工,家里过的还宽绰,她家离关帝庙近,截长补短的来看张富贵做活,孙铁嘴一跟人嚼舌头,就把妇道逼到了台阶上下不来了。张富贵觉得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替大凤妈出口气,那包子就算是喂狗肚子里。
  他白天打听好了一切,晚上就埋伏在孙铁嘴的回来的路上,老远的听到他唱着小调回来,张富贵看看四处无人,用毛巾把脸一蒙,抄后就把孙铁嘴按在地上,张铁嘴挣脱开,翻滚的跑,嘴里哎呀哎呀的大叫起来,张富贵扑过去拳头脚的没轻没重的死命打几下,听到远处有动静,赶快逃开。
  孙铁嘴挨了打,但他的闲话已经传到了郎中耳中。郎中到大凤妈的小杂货铺里结账,站在那里说:这张富贵手艺好,可人是个傻蛋。就当说闲天的把柜子的事跟大凤妈念叨着一遍。
  大凤妈说,你缺那柜子的钱么?不是我为外姓人说话,厚道人还是不容易找的,他做两家活,你看他糊弄过么?
  郎中本来以为大凤妈能为他说两句,一听这话挺不乐意,收账走人。等回去的路上,捉摸出木匠和大凤妈平日的交往细节,虽然都是大面的事,但他却嗅出其中有点酸有点甜的味道,他本来根本不信孙铁嘴的话,可这个时候那话就自己跑出来,不由得郎中不信了。


  4、


  杠房的老张头很晚收工回来,洗洗涮涮后开始剥葱,又到菜板上切好放锅里扒拉一下,把土豆块扔进去放水闷上,说:我今天碰到孙铁嘴了,这小子可没说你的好话。他说一见你来镇上就知道要有事儿,我看他和郎中念秧儿,这种人是嘴上欠揍哇。
  张富贵先吃了,坐在床边磨木工家伙,其实耳朵也听外面的动静,有个风吹草动地就以为孙铁嘴带人来找他寻仇,此刻听到了问话,说:来镇上的那天,我在马路边趴活,算是他说过话的。
  老张头有意无意的点拨他,说寡妇家的长得还算俏。他听了浑身突然不自在起来。
  老张头抽着烟,继续在黑地里跟他聊:大凤妈嫁到郎家的时候,郎中还没和他弟弟分开过,后来分了,他弟弟也就是大凤妈的爷们儿病死了,郎中照顾弟媳,就把药铺做的山楂丸给大凤妈的小铺里卖,不要本钱。大凤妈的产业说不清楚,恐怕也不打算往前走一步。
  老张头吃好了,又磕磕烟袋灰,说:睡吧。
  张富贵在黑夜里睁着眼,感觉有人在他心里狠狠得揭开了深深的秘密一样,可仔细想想又没啥,这就是那种丝丝拉拉的牵扯感觉,总是在他空闲的时候慢慢占满他的心房,张富贵看大凤妈如同看盛开的桃花,那么粉艳。大凤妈跑关帝庙次数多,赶上筹办喜事,整个人都靓起来,可这又说明啥呢?大凤妈也没对自己说什么啊,只是平日有啥力气活,大凤妈直接叫张富贵帮忙。最后张富贵想清楚了,他一直惦记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有点疼还有点蜜。
  郎中对二人的往来很忌讳,心里添了一层堵,凭什么一个外乡人能让大凤妈这样活跃,一次在送山楂丸的时候,和大凤妈闲聊天的暗示说,别和张富贵走得太近。
  大凤妈当即冷了脸,说:有话说到明处,有啥不检不点的摆出来!用不着阴阳怪气的。
  郎中说:孙铁嘴那张臭嘴,你堤防着点。孙铁嘴找我去看伤,说脸上的挨揍的伤是走路碰的……还说你大凤妈和张富贵亲热的话,我这脸挂不住啊。
  大凤妈说:他哥,我能怎样?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张富贵我也只是让他帮我做点力气活儿。说完这话,大凤妈心里委屈起来,用手把眼窝立的泪水挡回去。
  郎中看出来,说,你也不要遮掩,要不顾我死去的弟弟的面子,和他张富贵好也可以,但要从我尸首上踩过去!他摸不透女人的心思,就把这股邪火撒到药铺上,在药铺前挂出一块新牌子——钱货两讫,该不赊欠。
  大凤妈心里清楚得很,以后再进山楂药丸就先备好了份儿钱送到郎中的药铺里。药铺不大,靠近乱坟岗,幌子高挑,转弯一排药柜子,老远的能闻见一股草药香。郎中雇个伙计,平日自己开方也抓药,郎中年龄奔四十,只有一个独苗儿子在外地念书。郎中瘦高,整天佝偻着身子,手上青筋嶙峋。他的药铺有了新规矩,病人甭管是疼得疵牙咧嘴的疼,必须先把钱三块钢洋码好。
  大凤妈跟女儿唠扯,说:瞧着那块牌子就闹心。跟着深深的叹口气。她明白这一招是郎中摆布他用的。
  大凤说:兴许那是攒养老钱用的法子吧,要我说那张富贵窝囊,除了能推个刨子还会啥呀?就你天天捧着他,当宝一样。
  大凤妈说:这就是吃饭的本领啊!她懊恼起女儿,心里责怪她看不懂自己的心思。可一想孩子就快离开了,懊恼也就慢慢地消下去了,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张富贵也不曾和自己说过什么贴心坎儿的话,俩人没事人一样,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养老是个大事,说话大凤走了,家只她一个人,过的多冷清,要是有个病谁来端水,想到病就想到郎中,又回到了那块牌子上来,心就烦的利害,她想过日子就是口里有个舌头,俩人搅拌着才好。越过越冷清不是事儿,影影绰绰的想到张福贵来,心里忽上忽下一阵,她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可所有慢慢流传开得闲言碎语,压得她心里越来越沉,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作难。


  5、


  郎中和一个南方来的药商老客在药铺柜台后谈事,眼角瞥见杠房的老张头在外头候着,他故作不知。
  老张头扛殡的时候,腰眼儿一个寸劲儿扭伤了,坐地上一动就疼。伙计扶着他挪到药铺走了,老张头把两块钱放到柜上,戳着腰疼得不行,就在店前坐下,淌了一脸汗,郎中有概不赊欠的牌子挂着,也就愣是不理。
  张富贵去买箱子的铜锁件从集市回来,一看老张头脸色刷白坐着,忙问经过,知道钱不够就赶快摸索着垫上,说:先瞧病吧,快着!
  郎中这才叫人把老张头抬到到门板上趴好,手在老张头的后背顺着脊椎往下一扎一扎的量过,问是不是这里疼?老张头趴着啊呦了一声,郎中迅猛的一捋,腰间大筋明显的跳了一下,好了!老张头试着动下,果然疼退了大半。郎中开了舒筋活血的药方一丢,把三块钱往抽屉里一扫,回屋。
  晚饭时,天下了绵绵的雨。
  郎中冒雨来到关帝庙,下摆被浞湿了,他一跨进关帝庙东厢房门槛,响雷打在他的身后,火光一闪没了,张富贵吓了一跳,以为进来一团火。郎中手里拎段红木,被电闪照得猛地一白。老张头见郎中来了躺在那里招呼一声。
  郎中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说:给你的!取出一块钱拍在桌上,又对张富贵说:给你的。
  张富贵推开。
  郎中说:规矩我立的,现在谁看得到?张富贵才收好钱。郎中继续说:你以为我不想帮老张头,我也需要钱呀。张富贵听这里理由不对头,可也猜不出其他来。
  郎中说:这木头能做副棋子吧。
  他就拿过木头借灯光一搭眼,说:还是留着做点木件。
  郎中烦起来,说让你做就做!
  费了几天工夫做好了,可棋子差一个,当初木料下料的时候锯子口开大了,张富贵犯愁了,胡乱找来一段硬木抠一个棋子,找来的木料是黄檀,郎中送来的是红木,两不靠色。张富贵就弄颜色染了。
  郎中来取棋子的时候,赶上大凤妈给张富贵送油饼,几个人凑到一起尴尬起来,又不能冷场,就坐下闲不靠边的话。
  大凤妈岔开说:听我亲家捎话说闹疫症呢,有死人了,听说没?
  张富贵感觉大凤妈不自然起来,如果没有孙铁嘴的闲话,俩人还好说话,可这层窗户纸给捅开了,俩人倒都避嫌疑似的躲着,也不像以前那样开心。
  小郎中说:好像有这事,但镇里管事的都压着不让说。
  张富贵说:没事就好,我们也不好乱讲话了。
  大凤妈说:郎中你有啥方子也想想,兴许我们服了能免遭一场罪,比你立块牌子强!
  郎中知道大凤妈责怪他,不接茬只是微微点头,想起什么,问张富贵:这棋子不是一块整料吧?
  张富贵才窘迫起来,说:开锯开大了。
  大凤妈打圆场,说:棋要紧还是疫症要紧?
  郎中打住话头,挥挥手想让大凤妈先走。张富贵看着郎中横栏的做派,仿佛大凤妈是他抽屉里的一味草药一般的呼来唤去,就有了一种冲动,他想暗来不如明挑,当着郎中的面对大凤妈说:我要回老家去看看父母,你和我一起去不?
  这话让所有在场的人,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郎中鼻孔呼呼的出粗气,才说一句:混帐话。
  大凤妈脸色白起来,几乎站立不住,木匠扶住了,大凤妈寻思半天,感觉到那有力地臂膀可以支持等的时候,她心里温暖起来,也说:和你一起走!
  郎中眼睛立起来,焦急起来:你你——我说不能去!
  大凤妈停下来,冷淡地说:天太晚了,我先回了。脚步几乎有些踉跄地走了。
  郎中不再出声,在每个棋子上用墨笔哆嗦的写好字,也走了。
  关帝庙东厢房的灯火跳动,泥胎木雕也就忽明忽暗,张富贵说出了藏的话,一切到不再压抑着他了,他用刀比葫芦画瓢的雕开了。
  花了几日弄好了,打算给郎中送去好拿工钱,赶上有人请去做外包活儿,就用布包了,去小杂货铺找到大凤妈,说:看到郎中交给他,我要出门子。
  张富贵没说去哪里,大风妈靠在门框想问,话到嘴边又被近来发生的乱纷纷的事情打回去。


  6、


  张富贵备好干粮,走近路去了临镇,如果他走大路能看到层层关卡,许进不许出。他不知道这里就是疫情的重症地方,没人告他这里不能来。
  他每日在棺材铺里量尺寸打棺材,忙活多日,这里的街面每天都有白纸钱飞舞,闹市的小商贩越来越少,行人用毛巾捂着嘴匆匆赶路。他问棺材铺老板,老板只说没事,张富贵觉着不对劲儿,心想做完最后一天就回仁和镇。
  他回不去了,那晚张富贵躺在荞麦皮枕上,一合眼,梦到一个黑蜘蛛从房梁上顺着细细的丝吊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天一大亮,觉得浑身乏力,上午还不在意,晚上回到住处,在炕上把衣袖脱下,一看膀子上起了一块铜钱大的紫斑,跟着那紫斑点慢慢多起来,从肩膀刀胳膊和后背。最开始的那块紫斑一天天高起来,没过一星期他的胳膊不听使唤了。
  周围的人吓得把它扔到一个小柴房了,老远的捂着鼻子躲开,老板来问:还有啥亲人?我去叫他们。
  张富贵昏沉地摇头,老板又把这个镇的管事人叫来,管事的从窗缝里看眼张富贵,立刻扭头和棺材铺的掌柜耳语起来:就让他在这儿呆着,哪都不能跑!千万记住。
  张富贵迷糊中听到房门被木板叮当的封起来,留出一个小洞送水和吃食。他起身推门,那里推得开,浑身酸疼的又躺下。两颗泪珠落了下来,老家的爹娘不知如何,自己年轻力壮出来,本想能带些钱回去,现在钱没带回去,人也出不去,成了异乡的鬼,他又想到大凤妈的身影,那火辣辣的波动姿态,他很想再看她一眼,但现在他出不去了。他想要是早点离开这里多好呢,想到这里,张富贵的两眼中的星光陡然暗淡下来……
  一阵清凉,仿佛把他投入到幽深井里一样,没有让人昏迷的溽热!
  张富贵重新睁开眼,大凤妈的脸庞在视线里慢慢的聚焦,她正把一条湿毛巾敷在他额上,轻轻按动他的太阳穴,摸着他有些潮红的脸。大风妈看他还阳,念了声弥陀佛。郎中在边上铺开药匣,看他睁眼也说:乱坟岗子少道新坟喽!
  大凤的婆家距离这镇上很近,闹疫症凶猛,两家商量推迟了婚期,有人无意看到张富贵说怎么像仁和镇的小木匠。这样,他病倒的消息才传到大风妈耳中,她当地有熟人,带她看过张富贵,那一眼差点让大凤妈的心碎伤成八瓣,张富贵本来清瘦的脸上已经长出稀疏的黄胡须,白色的粗布褂子也变成了灰色,整个人都变像了。
  大风妈赶快跑回仁和镇央求郎中去救一把。
  郎中说:我有个条件,如治好了,张富贵就不能在仁和镇住下去,如果你答应我就动身。
  大风妈还是搞不懂的问:他哥,这究竟是为啥?
  对方说:你是我郎家从正门娶进来的,虽然我弟弟过世了,可我不能看着把产业落到了旁姓人手里,再说我也为你好,你知道他张富贵的底细么?这年月犯了命案的逃犯多着呢!
  大凤妈昏了头,只要救张富贵就成,说:医好他,我让他自己卷铺盖走人!
  郎中让伙计用清水洗了张富贵的整个膀子,那膀子肿得跟肉皮冻似的,郎中跟着烧开水灌麻药,麻利儿的作了手术,从张富贵的肩膀头里取出个增生的骨头,包扎好了又配了几包药交给大凤妈,自己把切下的骨头收好。
  张富贵得的不是疫症,他和大风妈回仁和镇了,郎中被那个镇子管事的扣下了,他不能走,那里需要郎中。郎中从来的路上就看到一般,也不惊慌,找一家干净的房住下。晚上找出纸墨把如何治了张富贵病案誊写好,那块骨头被丢在窗台上,每天出去忙病人。一天,郎中想起来要丢了那骨头的时候,用手一摸,那骨头扁圆扁圆的象个小鼓,用手一摩擦,像有沟壑纵横的凹痕,凑近一端详,活脱一个棋子。


  7、


  一年后。又一个麦收时节,张富贵重新回到了仁和镇。
  从齐华门外紧赶慢赶的到了镇子边,天还是黑下来,远远的瞅见坟地边的药铺亮着光。
  张富贵先回关帝庙里,卸下肩头的家伙,抽口烟,看看大凤妈的屋子黑着灯,就退回东厢房,老张头回来,两人相互拍打一番,老张头摇头,说:要不是当初你的钱,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富贵咧嘴憨笑,说:哪辈子的事了还重提。跟着打听起郎中来,他没好意思直接问大凤妈的事。
  老张头重重的叹口气,说:死了!大凤妈在药铺料理呢。
  张富贵急得搓手,说:不成,我得去药铺看看去。
  老张头说,天大亮了再去,人早走出门。
  街口传来几声柴狗叫,张富贵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药铺,门板上了,四维昏暗,空院里停着棺材。他想那个救了自己命的郎中就躺在里面,摸那棺心里难过起来。
  叩门进去,见大风妈在正堂坐着,边上一个小伙子陪着。大凤妈看到张富贵进来,惊喜万分,没想大半夜的他能出现,忙给端来茶水,指着边上的小伙子说:这是郎中的独苗。
  那小伙子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走开。
  大风妈说:郎中救了你的命,自己却搭进去了。当初你走了,郎中等好几个月才回来,那场瘟疫也过去了,郎中回到镇上就不成了,一直挺了很久。唉,我前天才请和尚做七七忌日。大凤妈百感交集,不由得落了泪。
  张富贵心情沉重起来,说:他是个要强的人……可以舍命,但不能舍弃女人!
  大凤妈说:郎中说要再看到木匠就告他,只要能回来过得舒心就好。
  张富贵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不想再劝什么,直直的起身出屋,说去祭奠一下,大风妈拿出香案。张富贵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能不能属于他,他们有过暖暖的情谊,并不遥远。
  张富贵在黑棋棺材前点香,青烟袅袅攀升,夜幕中,他看到郎中的眼睛深陷,颧骨黑黢黢。回望虚掩的门,半敞开的门投出光,照亮张富贵。
  郎中的眼球转动一下,似乎在说:我去了,等不到鸡叫头遍了,知道你会来,半夏当归……
  这是张富贵知道的两位草药名。大凤妈出来,给他披上一件外衣,用手抹去眼角淌出的泪。张富贵看到郎中的身体在迅速的缩小,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在风化,关节僵硬起来,在空中的郎中的魂魄开始散开来,郎中挣得最后一口气,游丝般地声音:好生待她。
  张富贵哽住了,眼里噙着泪水,转悠转悠的闪出个星光,沙哑着嗓子,说:兄长!
  大凤妈说:回去吧,天快亮了。张富贵才抬头看她,她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张富贵读着她的容貌,依然那样干练。
  天到了后半夜,略有寒意,他希望俩人以后的时光,能够大亮起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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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0-1-22 16:13 |只看该作者
那年那山那雪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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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0-1-22 15:56 |只看该作者
难道你也有相同的主人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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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0-1-22 15:53 |只看该作者
这个主人公也叫富贵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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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0-1-22 14:26 |只看该作者
日子 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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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0-1-21 18:19 |只看该作者
:handshake不错,开篇就很吸引人。很有生活特色。: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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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0-1-19 09:51 |只看该作者
淡云,读的详细,感谢,我请你吃饭?
——————————————————————
先生加我球球吧:845913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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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0-1-19 09:49 |只看该作者
国庆,就在这帖子里祝贺你的挂版吧!
相信你,支持你!散文还需要你的支持,常来常往吧。
记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handshak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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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0-1-18 20:04 |只看该作者
老灭,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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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0-1-18 20:03 |只看该作者
天使,题目我暂时想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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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0-1-18 20:03 |只看该作者
竹子,按字数好像不到中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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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0-1-18 20:02 |只看该作者
淡云,读的详细,感谢,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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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0-1-18 20:02 |只看该作者
感谢叮当,这个小说读起来是不是很吃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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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0-1-18 20:01 |只看该作者
贴出来这篇我就流汗,总怕人读了会笑话的,偷偷写的,一点不成熟,继续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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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0-1-17 17:13 |只看该作者
朴素含蓄的感情,有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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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0-1-17 17:13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高手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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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0-1-16 16:14 |只看该作者
 张富贵心情沉重起来,说:他是个要强的人……可以舍命,但不能舍弃女人!
  大凤妈说:郎中说要再看到木匠就告他,只要能回来过得舒心就好。
  张富贵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不想再劝什么,直直的起身出屋,说去祭奠一下,大风妈拿出香案。张富贵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能不能属于他,他们有过暖暖的情谊,并不遥远。
——————————————————————————
意外的一个转折,郎中的死成全了大凤与富贵的爱,郎中的形象也因此变得高尚起来。

欣赏先生的瞿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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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0-1-16 16:04 |只看该作者
揍孙铁嘴,嗯,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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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0-1-16 16:02 |只看该作者
郎中端详那锯缝,笔直一条,知道这是一位好手艺的匠人,就说:回头跟我去家看看,能不能把一对大柜修好。
————————————————————————————————
先生是善于观察生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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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0-1-16 15:57 |只看该作者
他仰头问:介是哪个地前?
————————————————
好熟悉的地方口音,先生写的富贵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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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0-1-16 11:28 |只看该作者
还没来得及仔细品读先生的文字,下午来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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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0-1-14 23:45 |只看该作者
笑话,首版不来,俺们二,三,四版还能喧得起大浪来?:cu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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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0-1-14 22:40 |只看该作者
国庆是位好同志

以前在红袖略有所知,应该是位才子,小说版块就交给你和竹林、初雪三位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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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0-1-14 22:31 |只看该作者
小说挺好,题目能否斟酌下。:loveli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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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0-1-14 19:31 |只看该作者
:lol看国庆的中篇小说啊。先夸一个好。: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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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0-1-14 19:31 |只看该作者
:lol看国庆的中篇小说啊。先夸一个好。: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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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0-1-14 18:21 |只看该作者
天使一跟占两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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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0-1-14 14:06 |只看该作者
沙发坐半天菜坐上,以为论坛又抽风了呢?
帖子没看,一会来读。: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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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0-1-14 14:06 |只看该作者
沙发坐半天菜坐上,以为论坛又抽风了呢?
帖子没看,一会来读。: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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