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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5-24 05:39 编辑
鸡刚叫头遍，苏二屁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手脚麻利的穿裤子穿鞋披了一件大褂就往屋外走。炕上的媳妇翻了个身，嘟囔着：“这是要疯啊，深更半夜干嘛去？”苏二屁没搭理婆娘，走出屋从院里拎起一包家伙什儿就奔村外的水塘边而去。
水塘边的棉花地里只有此一声彼一声的蛐蛐儿叫唤，那蛐蛐儿叫的也是有气无力，八月节一过，它们都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苏二屁没有闲心理会蛐蛐们的叫唤，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棉布包，棉布包里一层层打开是三炷香。苏二屁又掏出一盒洋火，点上香冲南方拜了三拜，把香插到路边嘴里喃喃有语：土地爷您老人家保佑，小民苏二屁今年只下三个拍子，不管有货无货天黑之前收拍子走人，我不坏行里的规矩，只求您老人家保佑我能得着点好货。
念叨完这通，苏二屁从包里取出三副蒲扇大小捕鸟用的拍子，竖着耳朵在棉花地旁听了半天声响，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三副拍子安放在棉花地里。忙活完这通天也就放亮了，此刻就听水塘边上有人喊：“二屁，二屁——”，苏二屁从棉花地里撤出来走到那人跟前，拍了那人肩头一下：“张义云，给我小点声儿，你丫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那人嘿嘿一乐，从怀里掏出一个驴肉火烧递给苏二屁：“怎么样，县城东街陈家老铺的，快尝尝。”
苏二屁接过驴肉火烧一屁股坐地下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张义云也往地下一坐压低声音说：“昨儿李村的李常旺在南洼下了一副网，得了一只‘双背剑’的靛颏儿，你猜鸟贩子给开价多少？”
“你丫就不会拿壶水来？”苏二屁抻了抻脖子咽下嘴里的驴肉火烧，慢吞吞的说“我八岁那年我爹逮到过那么一只双背剑，县城里孙记百草厅老掌柜的差人来拿一挂马车换，我爹没舍得。”
张义云挑大拇哥赞叹：“要不怎么说你是我哥呢，见识就是比我多，我小时候家里那么大产业，愣是没见识过好靛颏儿。”
苏二屁摆摆手，“李常旺那鸟，外头出多少钱？”
“李常旺还没收摊子回家呢，鸟贩子半路瞅见了，开价三百块现大洋，李常旺没卖，据说昨天当晚让王大脑袋带人直接给抢走了。”
“王大脑袋仗着自己姐夫是县太爷，也着实的太无法无天了，就凭他欺男霸女的人品，我估计那双背剑在他手里玩不出什么好来。”
“二屁哥明鉴，不过话说回来，你说咱今天能不能开张？”
”开不开张得看土地爷给不给面子了，反正这日子是正过靛颏的时候，不开张咱再想别的辙“苏二屁仰面朝天躺在地下继续说道”你说你们家多少家业都毁你手里了，怎么还是劣习不改？赌钱就赌钱吧，还非得娶一窑姐儿回来，你以为你们家还是先前阔的时候呢！“
”哥哥哎，要不是护城河您救我那一回——我那也是实在没辙——我早就转世投胎了，您就好人做到底，只要能把翠红娶回来，我以后规规矩矩过日子，您要是再看见我赌钱，我这条胳膊您给我卸喽我绝没二话。“张义云说着把右胳膊伸到苏二屁脸前边。
苏二屁一巴掌把张义云的胳膊拍一边去，假作发恨的说：“我也是脑子发热，怎么就跟你拜了把兄弟——”
话没说完就听得棉花地里“啪嗒”一声轻响，“有货了！”说着苏二屁一翻身站起来就奔棉花地里去了。等张义云反应过来一溜小跑追上去的时候苏二屁已愣在自己刚才下的鸟拍子旁边。
一只靛颏，一只白靛颏。一只通体雪白颏下一抹血红的白靛颏。
赶过来的张义云也呆了。张义云瞅瞅苏二屁，苏二屁瞅瞅张义云。终于还是苏二屁磕磕巴巴的说：“义义义、义云，你你你、你那媳妇有着落了！”
“哥！不光媳妇有着落了，咱兄弟俩后半辈子就擎等着吃香喝辣吧！老天爷有眼啊！”
苏二屁小心翼翼的蹲下，把鸟连带鸟拍子一起捧起来，静了半天心才说：“土地爷赏脸啊，没想到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靛颏让咱们给碰上了，咱们这地界上一回逮到白靛颏儿，相传是嘉庆年间啊。”
兄弟俩正赏玩着白靛颏，突然从棉花棵里冲出来另一只靛颏，直直的撞向苏二屁捧着鸟拍子的手。苏二屁吓了一哆嗦差点把鸟拍子扔地下。
撞过来的是一只普通相貌的靛颏——说它普通都是抬举了它，这样的品相在鸟市卖一个大子都有人嫌贵——它此刻站在苏二屁面前，乌黑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苏二屁看，苏二屁居然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两口子？”张义云说着拿手去轰那只后来的靛颏，那靛颏却不惧怕，浑身毛炸起来如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居然还叨了张义云的手一口。
“什么两口子，这是俩公的，邪性事今儿全让咱赶上了！”苏二屁收起鸟拍子，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竹篓，把白靛颏仔仔细细的放进竹篓里，回身对张义云说“甭管它，走！”
俩人刚走两步，却见后来的靛颏一伸翅又飞到了苏二屁身前，双翅耷拉着，头一下一下点地，“这是唱的哪出啊？”苏二屁不由好奇的蹲下看个仔细。
“哥！这畜生在给你磕头呢！”张义云惊叫道。
“这扁毛畜生要成精啊，难不成这俩靛颏也是结拜的兄弟？”沉思片刻，苏二屁对张义云说道“兄弟，要不然咱就把那白靛颏放了吧？你媳妇的事儿，咱另外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咱这只白靛颏一出手，最起码得换一套宅院吧！就这么放了？哥哥，您发烧烧糊涂了吧？”
“兄弟，哥虽然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仁义礼智信，这扁毛的畜生尚且知道守义，咱们就成全了他们吧！”
“不行！”张义云瞪着地下那只靛颏眼睛喷出火来，说话间一个鞭腿踢了上去。
那靛颏只顾在地上磕头，毫无防备给张义云一脚踢中。张义云这一脚使了十二成的力道，直踢的那靛颏如一颗弹丸一样疾飞出去，在空中凄惨的鸣唱了半晌才坠地而亡。
听到那只靛颏的鸣声，竹篓内的靛颏忽然暴躁起来，在竹篓内撞的整个竹篓东摇西晃，一边撞一边鸣唱着刚才那只靛颏的歌，但须臾之后，竹篓里安静了下来。
苏二屁慢慢把竹篓盖子打开一道缝，往里瞅了瞅，然后完全掀开竹篓盖子，把白靛颏从里边倒了出来。白靛颏已然死去，洁白的羽毛依旧洁白，颏下那一抹血红却更加鲜艳，像极了夕阳。
张义云目瞪口呆的看完这片刻间发生的事情，回过神对苏二屁说：“死——了？”
苏二屁没理会他，随手从包里拿出一根小棍开始在地下刨坑，刨完坑又去捡回被张义云踢飞的那一只靛颏，把两个靛颏放在坑里，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拿土埋上了。
张义云看苏二屁脸色不对，也没敢吱声，耷拉着脑袋跟在苏二屁后边回了苏二屁家。
“哥哥，是我不对，我当时也是气迷心，谁能想到一扁毛畜生能有这么大气性呢？！”张义云坐在苏二屁的炕头上，察言观色的说道，“这回不成还有下回，权当咱命里摊不上这白靛颏儿。”
“我在土地爷跟前起了誓，今年就下这一回拍子。”
“哥哥哎，现如今谁还信那个，那些逮鸟的都用上鸟网了，哪一网不拿几十只鸟？就您这一年三拍子的规矩，咱得等到哪年才能给我娶上媳妇？”
“再想辙吧。”
“得嘞，您慢慢想着，我先出去转悠转悠去。”
张义云走后，苏二屁躺在炕上琢磨早上的事，晌午头婆娘喊了好几遍才下地吃饭。刚吃完饭，大门哐当一下给推开了，王大脑袋顶着锃光瓦亮的大脑壳走了进来。
“我说二屁，听说你得了个白靛颏？”王大脑袋笑眯眯的问。
“八爷哪儿得的消息？”
王大脑袋把手一扬，“你甭管我哪儿得的消息，你说这白靛颏，是有还是没有？”
“有！”王大脑袋刚要张嘴说话，苏二屁又加了一句，“死了！还没拿家里来就死了！”
王大脑袋瞪圆了眼厉声道：“死了？！你骗谁呢？你家三代辈辈逮靛颏养靛颏，能让它死了？！”
“八爷，这事我也纳闷呢，好好的它怎么就死了呢？”
“苏二屁，甭在你八爷跟前耍花活，死了？死了尸首呢？”
“八爷，尸首我随手就扔了，荒郊野外的这会儿不定让猫啊狗啊的给叼走了吧。”
“八爷不听你废话！”王大脑袋掏出一块大洋扔苏二屁炕上，接着说，“这是给你的定钱，三天之内，白靛颏活要见鸟死得见尸！”
说完话王大脑袋迈步往院外走去，走出门来又一回身喊道：“李村的李常旺你认识吧，昨儿我买他的鸟，他不识抬举，今天正在家办丧事呢，你好自为之！”
张义云天黑的时候提着一只烧鸡一坛子酒进了苏二屁的家门，听苏二屁给他讲完下午王大脑袋来过的事，一拍大腿说：“哥哥，这事全赖我这张嘴，上午我从您这儿出去路过鸟市，我就咱们逮着白靛颏的事跟几个常在一起遛鸟的朋友吹了吹，谁成想怎么就传到王大脑袋那儿去了。”
说完话冲屋外喊苏二屁的老婆：“嫂子你把这烧鸡给我们撕巴撕巴，再拍个黄瓜，我这是为白靛颏死了的事来给我哥哥赔罪的，没想到我还捅了这么大一娄子。”
回头看苏二屁坐在炕上不言语，自己又赔笑着说：“哥哥，王大脑袋不是说活得见鸟、死得见尸么，咱去棉花地里把死鸟刨出来给他不就得了。”
苏二屁闷声说道：“那王大脑袋是个什么样的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无理还得占三分！况且那俩鸟互为彼此而死，担得起一个义字，我葬了它们算减我一点罪过，怎么能再刨出来？”
“那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苏二屁的老婆把烧鸡和拍黄瓜端了进来，又拿来两双筷子两个酒盅，苏二屁跟张义云俩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喝闷酒。
眼瞅着酒坛子见了底，俩人说话都结巴了，张义云方才告辞回家。
“哥哥，不用送了，明天咱们再想辙，惹不起咱躲得起，大不了咱闯关东去！”
“明天再说吧，祖祖辈辈都呆在这儿，说走就走了？”
第二天晌午时分，张义云又抱着一坛子酒提了一只烧鸡一路小跑的到了苏二屁家。
一进门看见苏二屁媳妇正在天井里洗衣裳，忙问道：“嫂子，我哥哥呢？”
“你们俩昨天是喝了多少酒，你哥哥送下你直接进了东屋睡觉了，怎么拉都拉不动，这都晌午了还没起床呢！”
张义云把烧鸡往苏二屁媳妇手里一递，“嫂子，你给弄弄，中午我哥俩再喝点，有喜事。”
说完急急忙忙进东屋，一进屋自己吓一跳——苏二屁坐在床头上瞪着眼盯着自己呢。
“这是哪出啊？！”张义云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说道，“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苏二屁继续端坐在床头上，威严的如关公庙里的关二爷。
“王大脑袋死了！昨儿晚上让人一刀抹了脖子！”张义云兴奋的说，“咱们不用躲他了！”
"我知道。"苏二屁说。
张义云没说话，脸上的兴奋却变成了疑问。
苏二屁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在炕头上摊开，“拿去给翠红赎身，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许赌钱！”
张义云张大了嘴看着一包袱金银珠宝，“哥哥，您别吓唬我，不会是您干的吧？！”
“是我！凭什么我就得躲着他？”
“那那那……”
“喝酒去！别让你嫂子知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个月以后，县里来办案的人陆陆续续都回去了，王大脑袋一案已经彻底变成无头公案。苏二屁才放心让张义云把翠红赎出来，简单的办了婚礼。
张义云倒是真听话，结婚以后便戒了赌，跟翠红姑娘本本分分的过起了日子。
三个月后衙门里的人突然闯进苏二屁家把苏二屁带走，王大脑袋案告破。
某天傍晚时分，苏二屁的坟前有人在小声的哭泣，“哥哥哎，不是兄弟我不仗义，你也知道兄弟这嘴不牢靠，咱那事我就给翠红说了，然后翠红说了，要是不把您给检举喽，我们的好日子没准哪天就到头了……”
西山顶上，残阳如血，像极了白靛颏脖子底下那抹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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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5-20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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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3-5-28 17: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