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悠云微澜 于 2013-5-31 16:33 编辑
一
晃眼之间,时间又过去了几年。当我终于站在这个南方的小镇时,我已经找不到陆寒。
我问隔壁的老伯陆寒搬到了何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多好的一个闺女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又摇了摇头,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命中注定。我还是相信命运。
面对生活,除了应付,别无选择。
那一年是2009年的夏天,湿热的空气一阵一阵袭来,天空很灰暗。
我来是准备带陆寒走的。
二
认识陆寒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灿烂的笑如三月的桃花,我的家离她家并不远,放学后我会去她家串门。
她的妈妈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时常会开玩笑地说,南苏,我们家寒儿长大后给你做媳妇吧。
我白净的脸庞顿时红了,怯怯地看了看陆寒,她哈哈笑了起来,瞧你那傻样,还真当真啊,谁乐意嫁你这小白脸哦。她妈妈佯装生气,狠狠地举手打过去,不过落到她身上时已经很轻。
我飞快地跑回家,气喘嘘嘘地对站在灶台边忙碌的妈妈说道,妈妈!妈妈!陆寒长大了做我媳妇!妈妈转过身,弯腰举起衣袖擦了擦我脸上的汗,笑着说,好啊,我们家南苏都有媳妇了,妈妈和爸爸更要拼命赚钱了。
那时正好是春天的黄昏,金色的夕阳照得厨房里一片温暖的颜色,妈妈脸上的笑像出水绽开的荷花,很纯粹,很快乐。
后来,我们那个小村的人们都知道陆寒长大了是要嫁给林南苏的。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不算数的。
三
陆寒并没有等我娶她。在我念大学的第四年寒假我回家听说她和南方的一个男人私奔了。我飞跑到她家屋后,坐在她房间的窗户下,一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她比谁都兴奋,但是我没有一丝快乐,我参加高考只是想证明我是可以考上大学的。于是,我从她手里拿过通知书,哗地一声撕成了两半,准备继续撕时,她连忙抢走我的通知书,生气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考上了,咱就念!伯父不在了,你还有你妈,还有我!我明天就去南方打工供你念书。
爸爸是在我念高二的那年去世的,我打小就记得爸爸总是病恹恹的,好在妈妈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在她的勤俭之下,我的生活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但是,他还是抛下了我和妈妈。
命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这是妈妈时常在我耳边唠叨的。只是,抗不过的时候,除了妥协还有别的选择吗?
应该是有的。那个暑假没完陆寒就去了南方,那一年的九月我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念书。以后的每个月我都会准时收到陆寒邮寄给我的钱,偶尔她会附上几句话,说,南苏,我的工作很轻松,公司待遇很好;南苏,我们老板这个月给我加薪了;南苏,工作太忙,我暑假不回家了。
陆寒从未说过等我娶她,我也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我以为我们之间亲切得是不需要提爱情的。
但她真的走了。
四
后来,听我们小村里的人们说,陆寒早被南方的一个大老板包养了,就连她邮寄给我的钱都是...妈妈时常连连叹气,我安慰道,陆寒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
他们笑谈,这个方圆不大的小村倒是专门出产美女帅哥,这些漂亮的女孩子都一个个飞走了。所以,对故乡我有一种天生的厌恶。后来很多年我始终坚持忘记故乡。
也许陆寒真的走出了我的生活。我自以为是的。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她与陆寒一样有着会笑的眼睛,她的笑容与陆寒一样干净。恋爱,结婚,生子。是一个多么迅速的过程。
自一开始我告诉了妻子陆寒与我的故事,但是我没有告诉她容貌与陆寒相似。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往老家寄两份钱,一份是给妈妈的,一份是给陆寒的父母的。
我以为我将会这样在平淡中老去。
五
2009年的夏天,妈妈在电话里提了一句,陆寒被那个老板抛弃了,她一个人在南方就是不愿意回来。
次日,我乘车赶回故乡,妈妈看着风尘仆仆的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忘不了陆寒,妈知道。
到了陆寒家,我问她妈妈要了陆寒南方的地址。我拔步要走时,伯母欲言又止,终是说了一句,南苏,你没有负陆寒。你把她带回来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不要做。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买好去南方的车票,妻子拉着我的手,说,南苏,也许我才是多余的那个,你如果需要,我就放你走。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个女子就是不知道为自己争取。我抱了抱妻子,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但是你要等我回来。
有些人是活在爱人的血液里的,放下妻子我真的做不到;有些人是扎根在骨骼里的,对陆寒不闻不问我同样做不到。
六
可是我寻到那个南方的小镇时,那座小楼里已经没有陆寒。我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镇上的一个小宾馆里住了下来。
自始自终妻子没有打一个电话给我,我明白她是要给我时间。晚上我打电话回家时,才两岁的儿子在电话里哭着要爸爸。妻子一边抱着儿子一边与我通电话,她哄着儿子,宝贝乖,爸爸有正事要忙,我们不要拖爸爸后腿。我眼角有些湿润,说道,陆寒已经从那座小楼搬走了,我再找找看,或许会找到的。妻子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说道,会找到的,你要把她带回来。
每个清晨我拉开宾馆的落地窗帘,阳光很热闹地涌进来,推开窗子的玻璃,窗外车水马龙,我想象着这些热闹曾经是属于陆寒的,这样想着的时候似乎她就在人流里。
我吃完早饭总是散步到陆寒曾经居住的那条街道。那是一条老城的街道,路两旁的树木有了一些岁月,粗粗的树干支撑起一片一片的绿荫。清晨的空气很清新,我步行到那座小楼时,隔壁老伯与我约好似的刚好打开了门。继而我们在他家院子里盘膝而谈。他说,那个男人每天会陪陆寒散步,无论多忙都会回家过夜。我问,他没有家吗?老伯显然很惊讶,说道,家?那不就是他的家吗?他们其实也不是本地人,但是他们与这个镇上的每个人都很客气。几年下来,这个小镇也就接纳了他们。不过很奇怪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说陆寒是不上班的,她在院子里种植了很多花,偶尔还会送一些给当地的人。不过,前段时间那个男人好像做生意亏了本,突然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没过几天,那个女人也锁了大门走了。对了,在你来的前一天,一个女人凶巴巴地领着几个人来这儿的,骂骂咧咧的真不像话。
我在那个小镇住了几天,一直没有找到陆寒。
七
回到家后,我一如既往地生活。生活平静得好像陆寒依然在南方的小镇上安然地生活着。
妻子比以往更沉默了。妈妈还是坚持呆在故乡,她说,她要在故乡陪着爸爸。她说她一把老骨头爬不动城市里的高楼,她不喜欢城市里的每户人家住在鸟笼里。我依然每个月往故乡寄两份钱,一份给妈妈,一份给陆寒的父母。尽管她们都说不需要我的钱,说现在小村里的人都有社保,每个月可以领到几百元;说他们看病也是花不了几个钱的,有政府给办的医疗保险。
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又过去了一年。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的思念陆寒。我不能说,也不可以说。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妻子把家里打理得有条有理,我出门时她都会给我穿上熨烫好的西装,递给我擦好的皮鞋。也不知何时起我与儿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
大概每个人都该是这样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是内心的波涛汹涌与生活是没有干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八
妈妈的身体一直很硬朗,许是她真的老了,或者是她太思念爸爸了,她还是病了。我和妻子带她去医院检查时,她死命不肯,说,不就是肚子有点疼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检查什么啊,查出病来又要乱花钱,医院都是坑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晚期。尽管我们叮嘱医院要用最好的药给妈妈治疗,妈妈还是一天天衰弱了下来,到最后她拼命要回故乡。
妈妈是在半个月后去世的。那天我刚好回公司开会。临走时,妈妈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坐在她床边,说,妈,公司要开会,我明天一早就回来。她摇了摇手,勉强挤出一点微笑。
半夜妻子突然打来电话,我预感到不妙。妻子在电话里哭道,南苏,妈快不行了。我极力装作镇定,安慰道,你不要慌,我现在就开车回去。
一路上,我边开车边回忆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眼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九
回到故乡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家里灯火辉煌,妈妈已经被移到了地上。我飞快走到门口,陆寒的妈妈正抱着妈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道,孩子,你们的妈已经去了。我双膝扑通跪地,叫了一声,妈……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葬礼上很意外地我见到了陆寒,她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那个男人也来了,他的年龄明显比陆寒大些,个头颇高,穿着西装,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妻子有些惊讶地看着陆寒,我明白她的惊讶,那时谁都没心情解释什么。
葬礼结束后陆寒和那个男人很快就走了,走时,她只说了一句,南苏,你要保重!一切收拾妥当后,陆寒的妈妈把我叫到妈妈生前的房间里。她说,南苏,有一些事也有一些话是要告诉你的。她问我,你知道你妈咽气前对你老婆说了什么?我懵懵问道,是什么?她说,你妈说,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你老婆听完抽噎着说,妈,我不怨人。
原来这么多年,妈妈的心里也是雪亮的。陆寒妈妈又说道,南苏,她和陆寒毕竟长得太像了。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过日子就得有过日子的样儿,把那些陈年往事还是忘了吧,婶知道你是好人,你们都是好人。
十
陆寒妈妈留给了我一封信,是陆寒的。
原来,那个传说中的老板就是葬礼上的那个男人,他很早与前妻离了婚,不过那个前妻隔三差五会去索要很多钱,时常还出口骂人。那个男人对陆寒一直很关心,但是陆寒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来往。他们不想陆寒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受委屈。那一年那个男人的生意出现了一些麻烦,陆寒打电话告诉家里人时她父母就劝她回家。陆寒知道家里人肯定会去找,于是就锁了门去外地寻找那个男人了。再后来,他的生意又顺当后他们终于得到她家人的祝福结婚了。只是,她让家人不要告诉我,怕我难过。
陆寒在信的最后一段说,其实那些年她是爱我的,只是我们之间的文化差异一定是无法跨越的。她说,也许,让一个人永远记住一个人的方法就是离开。信的末尾是,相见不如怀念。彼此好好生活。
十一
晚上,妻子一如既往给我调好洗澡水,儿子在小床上扑腾扑腾笑得正欢,客厅电视里正播放着连续剧《北京爱情故事》。
我看着妻子,有些愧疚,抬起头对她说,对……我话没说完,她就按住了我的嘴唇,说,南苏,都过去了,你该去洗澡了。
我很轻松地笑了,说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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