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3-6-22 14:29 编辑
【一】
记忆中的离城是安静纯美的。那里总能看到一条条石板铺成的长长的街,而街的两旁总是有很多杨树,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杨树跟中原的是不一样的,它们生活在这里,四季都会飘落细碎柔软的杨花。杨花细细密密的缓缓飘落,很像朔方的雪,但是却不让人感到寒冷。
这里的男子颀修洁净,彬彬有礼,在大街上如若面遇他人,无论相识与否,都会微笑为礼。女子美丽可人,她们喜欢穿着绚丽华彩的衣裳漫步走在一条条飘着杨花的石板长街上,然后,一个个妙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杨花飘落的尽头。
元丰年间,我跟师傅就生活在离城,这个看不到杀戮,似乎永不会有战争的地方。
师傅说过,你是个没有亲人的孩子,长大后,注定是一个独自行走于世间的男人。
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对我说过的话。
当我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用更冷的语气说,鸾风,你要清楚的自知,这个世界上,你永远没有任何亲人,包括我。
说这些话时,师傅美丽的容颜结了薄薄的霜。她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亦没有任何亲人,包括你。师傅还说,一个人若是有了亲人,就会有诸多的感情,而感情只会让自己滋生太多的依赖与向往,人因此会变得软弱,而上天从未给过你沉溺的机会,你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你才有凌驾于这个世界的机会与资格,这,也是我传授你武功的原因。
我从小就跟师傅生活在一起,师傅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是,那并不是一张温暖的脸,不知为什么,师傅从来没有笑过,她的内心,似乎承载了太多太多别人永远无法解读与知晓的忧伤与怅惘。
从我有了记忆起,记忆中的师傅是天下最年轻最美丽的女子。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在头上回旋一个完美的发髻而后一倾而下,已过了腰际,一身紫色的衣裳飘溢着纤尘不染的光芒,师傅的容颜就在这光芒里沉寂,然后倾国倾城。
只是,她手中的剑杀气很重,因此成了突兀的点缀。这柄剑长四尺三寸,名征岚。
我无法知道师傅的内心。她的内心就像一汪永不见底的潭,如若贸然探询与前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并且,依然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我在很长的时日里不了解师傅,因为无法了解。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从小收留并抚养我,还传授我武功。其实我很想问,但是知道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所以,即使心存意念,亦只能静言。
在离城的幼小时光,平静如水,也正是在这几年里,师傅不停的教我武功,我的剑技进步得非常快,可惜,师傅从未给过我一句赞扬的话语,甚至一丝勉励的笑意都没有。我心中不是没有酸楚,只是长久以后,也就习惯了。而且,我总是想,师傅自小收养没有亲人的我,传授我武功,这些岂非已是莫大的恩惠了?我知道,我不可多求。
元丰三年,师傅对我说,鸾风,我在你三岁时便教授你武功,十年已经过去了,我已没什么再需要教你的了,时至今日,你之所学已即是我之所学。你已足够强大,惟独只缺希望。
在我年仅十三岁的时候,我的师傅,一个我倾国倾城的女子,她对我说,你已足够强大,惟独只缺希望。
【二】
师傅对我,自这一年开始,似乎完全变了一种方式。在此之前,师傅从未让我离开她半步。
现在,在我十三岁的这个黄昏,师傅却对我说,鸾风,十年已然过去,你不再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你必然会有你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思想与方式,你可以是自由的。
但是,这种自由,只是在每天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这段时间。
我说,师傅,我与你在一起,便是自由的……
师傅立刻打断我的话,冷冷的说,你错了,鸾风!任何人,只有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路途时,他才是自由的,因为他此时没有任何挂念与依赖,于生于死,自我掌控,再无其他,所以自由。
我望着师傅那张美丽已超越了梦幻的容颜,小心翼翼的说,师傅,那你岂不是已经不自由?
师傅说,十三年前开始,我便已自由了。
我又问师傅,十三年来,我一直在师傅身边,依师傅的说法,你已是不自由。
说这话时我依然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恐慌,因为,我从未跟师傅以这样的方式谈这么多的话,并且,这谈话尚未结束。
师傅再一次冷冷的说,鸾风,你是自小就与我在一起,但是,这十多年来,我们只不过是同路而行走在这世间的路途之上,我们并不亲近,亦无感情,因此,当然不会有任何挂念与依赖。所以,我是自由的,这一点,你不能有任何疑虑。
我静静的听师傅说完,感觉到心里一阵冰凉,隐隐作痛,我望着师傅飘然而去的背影,心中在无力地想,既如此,师傅又缘何要教我武功,想着想着,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倏忽破碎在师傅刚才冷冷的话语里。
在这个杨花渐次飘落的黄昏,她说,我们不过是同路而行走在这世间的路途之上,我们并不亲近,亦无感情……我落下了我一生中的第一滴泪。
十年之间,师傅教授了我无数的剑技,其中有太多绝妙的杀伐方式。
师傅说,你已足够强大。我每每想起这句话,都有些许恍惚。
要年仅十三岁的我相信,一个十三岁的人已足够强大,是一件困难的事。然而,要我相信我的师傅,则是没有理由的如此容易的事。
我可以不相信十三岁的我自己,但是却永不会怀疑我的师傅。
我永不会忘记师傅的剑技给予我的第一次洞穿心灵的震慑。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
记得那是一个杨花飘飞的黄昏,我跟师傅走在一条长长的但有些偏僻的石板街上。
路遇三个穿着不同于往常衣服的男人,他们拦住了我跟师傅的去路。
师傅看都没看三人一眼,只是冷冷的说,走开。
而那三人却没有走开的意思,其中一个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说着很低俗的话语同时把手伸向师傅的脸,我刚要本能的上前去挡住他,可是我晚了一步,只听见’豁’的声响,这是一缕细得有些寂寞的声响,然后,就看见一只手臂伴着深红的夕照坠落在另一个地方。
三人在自己的惊呼声中转身就跑。我在极大的惊悸与震慑中为他们惋惜。因为他们都没有跑掉。
师傅的身影瞬间飘忽而至,一道很冷很冷的光在师傅的征岚剑鞘口稍稍留连往复间,三人便连叫喊的机会都被无情的剥夺,血溅当场。他们永远沉睡在了他们一次不太理智的游玩路途之上。
后来师傅说,他们是中原人。
我说,师傅去掉他的一只手已是莫大的惩罚,可是师傅却杀了他们……
师傅说,杀人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因为简单,所以本是可为亦可不为的,但是他们是中原人,让我看到已是他们的罪过,可是他们居然还敢如此无礼。他们死得太应该了。
师傅说起中原人时,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很深很深的忧伤,深不见底,犹如来自时光的尽头,无法言说。
我从那时开始,我隐隐感到,师傅是不喜欢中原人的。甚至是有着深深的憎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