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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一.
今天是农历的七月十五,也是传统的“鬼节”,按常规,这个日子是要去看看那些走了再也回不来的先人和亲人们,我是一个不能脱俗的人,所以,自然也要这样做。
昨天晚上就做了一个决定,父母,岳父所在的公墓路途遥远,以往去都是有车过去,当然去墓园的车也有,但是,比较限制和麻烦,所以,这次我决定自己骑车去。
算了一下来回也就五十多公里,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什么大不了的距离。
心里有事儿,人就睡得不踏实,不到五点就醒了,撩开窗帘,看到屋外的天气很不错,没风也有足够的阴凉,这样的天气骑行是很舒服的。
于是,下床洗漱完毕,拿出骑行服,简单了整理了一下装备,灌满了一大瓶子温水,这是必不可缺的,一路上可以不吃东西,但是,绝不能离开水份的补充。
库房里推出单车,检查了一下,轮胎不缺气,于是和夫人打了一个招呼,准备出发。
夫人有些不解:你至于走这么早么?
早走,天气阴凉,最重要的是路上车少,骑起来会很顺当。
手表指向五点半,我推着单车出了大堂,院子里楼上的一个老人在锻炼,他问我:这么早你这是去哪里。
我说:七月十五去父母的墓地看看。
老人问我:多远?我说:来回大概也就五六十公里。
出了院子,直接上车开始去程。
二.
路上果然人少车稀,所以我保持着持续的骑行速度,这是我第二次骑单车去给父母扫墓,这一次的速度显然快的多,从家里到墓地所在的山脚下,看了一下码表,用时一小时十五分。
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墓园山脚下,早已经是熙熙攘攘。
卖鲜花的,卖香纸的,卖各种祭品的摊位,沿着公路延伸到墓园门口。
从山脚下到墓园,至少还有一段比较陡的坡路,肯定不能骑行,只能推着单车走了。毕竟是来看老人,总不能空着双手。我买了两盆一摸一样的黄白相间的菊花,给父母献一盆,还有老岳父也送一盆。
于是,在舵把的左右,挂了两盆花,用了差不多十四五分钟,推到了墓园里。
这时候,来墓园的人和车渐渐多了起来。
我先去了父母的墓地,摆好鲜花,深深一躬。
该用怎样的语言描述心情呢?青石墓碑下面,静静的躺着两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累了,走了,再不回来了,留下了我还在活。
我默默的俯下身,拨开上次我来祭拜的时候尚未燃尽的香火,把一炷新香插入香炉,点燃起香火,我凝视着升腾起的袅袅香烟,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和哀伤。
我不是一个很愿意表露情绪的人,这一刻,站在无人的父母墓碑前,我觉得人生其实如此残酷,越活你的亲人越少,越活你的悲怆越多。
母亲病逝于八零年,父亲是九六年走的。如果他们依然健在的话,都应当是百岁的老人了。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母亲走的那天,被疾病折磨的瘦弱,是我双手抱着她的遗体送进太平间的,她很平静,就像在睡梦中之中,只是不再醒来。
墓园里断续传来啜泣的声音,这个日子有这样的情绪不奇怪。
三.
相比于母亲而言,父亲走的时候我很平静。老人家在经历了八年整,九年头的脑溢血后遗症之后,算是安然逝去。我曾经撰文说过和父亲的故事,也说过,父亲走了之后的那个夜晚,是我近十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次。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人,所以,我们这些儿女照样普通。
但是,我们都活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上。不惊扰别人,努力的活好属于自己的日子,好像就是我们的人生追求。
香在袅袅,思绪在飘。
我告诉二老,如今我身体还不错,至少和可以在这样的日子里,自己能骑上几十公里的单车来看他们,万一有一天,我骑不动了,来不了了,也希望他们莫怪我。
站在父母墓碑前,我不仅仅是哀伤,更多的是感恩。感谢这两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情,感谢他们的谆谆教诲。
谁都知道人生是一个注定绝望的单程,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的单程而颓废。逝者不可留,生者继续走,这就是所有人注定要面对的话题。
为了错开这个祭拜的时间,我特地提前了一天,昨天去了二姐身在的公墓,也是送去了鲜花,燃了一炷清香。时空啊,回给人怎样的错落,去年的这个时间,我还在北京陪着二姐做治疗,如今斯人已去。
在父母面前,说说心里话吧。
大哥走了,二姐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找到你们,也不知道哪个世界会如何。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奢望,那就是,真的有来生,我们还是亲人,还是你们的孩子。
想哪个曾经贫寒的大家子,想那段贫寒却从来不缺快乐的日子。
鞠躬告别了二老,我去了岳父的墓地。
四.
摆好鲜花,点燃香火。
我凝望着墓碑,也在追思着老岳父。
紫红色的大理石墓碑边框,黑色的大理石上烫金的字很耀眼,却一片冰凉。
在这里躺着的这个人,把他的一生都无怨无悔的交给了他的事业,他的国家。在解放初期,他为了摆脱国民党对他的控制,从上海出发,取道香港,辗转来到了大连,成为这座大学最早期的创办者之一。
在福州的三坊七巷,有关他家族的故事,更像是一本励志的书,引无数学子流连。
反右的时候他中枪,文革的时候他睡牛棚,文革抄家的时候,家被发了疯的红卫兵们翻了个底朝天,学术书籍被付之一炬,然而,他依旧没改初衷,依旧在心里写着对这个国家的爱。
说实话,这是一个有着怎样胸襟的人?我曾经一次次的问自己。
墓碑无言,风云过眼,仿佛之中,岳父就站在面前,偷偷的一个人踱步到书房,在书架的背后,他自己藏匿的怕被家人发现的白酒,拎出来喝一口,我站在门口笑着,他冲着我摆手,不让我声张,怕家人说他。
我已经记不得我代他誊写了几份博士生导师的意见了,他口述着,我一字不落的写着。文革期间的牛棚,落下了类风湿,让他所有的关节都肿大,以至于无法握笔,所以,后期他指导的很多博士生的论文意见,都是他口述我代他完成的。
当然,在最后书名的时候,他一定会坚持自己来写,于是看着他努力的,吃力的用肿大了关节的手夹住笔,一丝不苟的署上他的名字。
五.
该回去了,我给老岳父深深鞠躬,转身离去。
回去的这一路,我走了另外一条线路,这个日子的心愿已了,一切就不用着急了。
看着一路的山水,嗅着大自然的芬芳,秋高气爽。
想起来这一早晨还没吃饭呢,突然就感觉有点饿了。远处不远的湖边有一个“上岛咖啡店”,飚了车子过去,要了一份三明治的早餐外加一听百事可乐,一边看着深幽的湖水,一边填饱肚子。
想起背包里还带着相机,于是拿出来,胡乱的拍了几张。
店里的人不多,音响里放着一首听起来缠缠绵绵的曲子,也没听出来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现在的歌手也不知咋了,唱歌的时候,就像嘴巴里含着东西,这也是风格么?
过去骑行路过这里,也偶尔来小坐,真的是喜欢这里的风景。木屋建在湖边,看着湖光山色,有一种很优雅别致的感觉。
一路的风景,这个夏季多雨水,所以沿途的几座水库基本都呈饱和状态,而水量沛足的时候,好像风景格外引人入胜。
快到家的时候,接到了朋友的一个电话,原来他正准备去给父母扫墓,和我的父母同在一座公墓,问我去不去,我说:我都去回来了。他惊讶了:你咋去的?我告诉他骑单车去的,他在那头嘟囔了一句:真有你的。
我推着单车走进了院子,院子里的木长条椅子上,坐着几个纳凉的老人,我都很熟,打着招呼,他们问我去了哪里,我说去给父母扫墓去了,老人们觉得这大热天,我一大清早跑了几十公里,真的不容易。
其实,百十公里对我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
回到家,洗掉一身的汗尘,整理了一下思路,码下这篇文字。
七月十五,一份纪念。
为逝者,更为生者。
2013年8月21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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