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句俗话,叫做“十个秃子九个愣”,意思是说大凡长着秃顶、癞痢脑袋的人,都很蛮横,做起事来,不惜代价,哪怕那代价是死个大人再加一个小孩,只要觉得值,他都要去做!有诗为证:
自古秃子多蛮横,
从来不知怕个人。
头顶本就疤瘌多,
挨刀不过多道痕!
话说清朝末年,一天夜晚,衡山县三塘村佃户老武家,伴着一阵女人的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一个伢儿呱呱坠地。 这穷苦人家的伢儿呀,那是只愁生,不愁长啊,一天两碗菜糊糊,转眼便吃成了一个矮壮伢子!老武这辈子穷怕了,希望伢子能进到皇宫里谋个差,哪怕当太监,也比当佃户好啊!于是,为其取名武宫。说来也怪,这武宫 打出生,便浑身光溜溜的,连根胎毛都没有 ,更别说头发了,因此,村里人大都不喊其名姓,而是跟着他妈喊他的乳名:“大秃”。
为了让大秃能识文断字,今后好去宫里谋差,老武头吃糠咽菜,省下钱来,供大秃去读私塾。不料,私塾先生拓跋孤鸿只会教些之乎者也,大秃不爱听,遂偷跑去数十里外的城里,听基督教会学校里公爵教授的自然科学,深受西学启蒙,渐生革命思想。老武头见大秃每天晚上在打谷场上,与王麻子、刘瘸子等一帮后生谈论推翻鞑虏,建立共和,生怕大秃闹出事来,忙按柳二爷的主意,张罗着请媒婆南沙贝把村东头李驼背死后正要改嫁的张寡妇给大秃娶了回来,想用女人和家庭的笼头,羁绊住大秃这匹劣马。
这张寡妇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且毕竟是过来人,婚后数日,把个大秃迷得不认南北,只恋风月,再不想革命之事了。 不料,风月抵不得温饱,半年后,坐吃山空,老武家揭不开锅了。此时,恰遇湖广总督张之洞编练新军,大秃看了招兵告示,捶胸顿脚,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要投笔从戎去了!” 老武头急忙扯住他道:“老话说的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自古兵匪一家.....”大秃一把搡开老武头,道:“你真乃头发长,见识短也!似我等泥腿杆子,若非当兵卖命,出外闯荡,几时能有出头之日?”张寡妇一旁扶住老武,娇声道:“爹!您就让他去吧,他这次去了,混成个管带、协统,能回来光宗耀祖,也说不定哩!”老武头没奈何,只好扬了扬手,道:“唉!去吧、去吧!只是别把命弄丢喽!”
见老武头出了门,大秃忙掩上房门,一把扯过张寡妇,亲了个嘴儿,道:“我走后,你要好生伺候我爹娘,等我回来了,给你扯花布做衣裳,还捎绣花鞋!”张寡妇拿手在他秃顶上轻拍了一掌,嗲声道:“死鬼!还不知能否生还呢,就在这儿给我画饼子!”大秃嘿嘿一笑,抱起张寡妇,滚到了木板床上......
次日大早,大秃揣了两个红薯和六个铜板,去私塾先生拓跋孤鸿家牵了匹叫驴骑上,直奔衡阳城去了。
到了衡阳,去兵营应招。一个教官模样的汉子,拿了把东洋皮尺,把大秃量了量,摇头道:“张大人编练新军,招兵要身高不低于一米六,你才刚够一米五,还是回去种地去吧!”大秃转身刚要走,忽听帐篷里有人喊道:“昊教官呀,矮个子?矮个子正好去俺炮协里当个填弹手嘛!来,把辫子剪了,到炮兵一协报到吧!”随着话音,打帐篷里走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军官来,他拿着把大剪刀,一看大秃竟是个瘌痢头,不由摸着下巴,犹豫起来:“咝----,瞧你这大秃头啊,大白天是不是容易反光啊?会不会暴露咱炮兵阵地的目标儿啊?”一旁的昊教官笑道:“牛协统多虑了吧?呵呵,咱们新军的炮兵,那可都是戴着钢盔的呀!戴了钢盔,再秃的头,它也不会反光了噻!”牛协统听了,一拍大腿,笑道:“哦--,呵呵呵呵,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倒把这茬给忘了!那啥,那你就给这秃小子上个花名册吧!”
大秃入了炮营,当了填弹手。不久,便随队伍开拔,去了湖北武昌,驻扎在城南的南湖一带。此时,湖北的革命党正在新军里发展党员,扩充革命力量。大秃闲暇时也随战友进城,去了两湖书院,听革命党人讲课,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秃顶冒汗啊,小笔记本儿上记得那是密密又麻麻呀。
但就在辛亥革命武昌打响首义第一枪的头天夜晚,大秃竟开了小差,错失了投身革命洪流的机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原来,一九一一年十月九日夜晚,大秃打两湖书院夜校出来,在戈甲营旁的马道门吃夜宵,恰遇来武昌贩卖地瓜的王麻子去户部巷悦来客栈投宿,忙一把扯住,问道:“快讲,打我走后,我爹和我媳妇儿,他们还好吗?”“还好还好,就是......”见王麻子欲言又止,大秃急切地追问:“就是什么?快说!”王麻子咂吧咂吧嘴,面露难色,道:“唉!我就实话说了吧,你家张淑香啊,她、她竟和教会里的那个洋和尚勾搭上了!”“教书的公爵?”大秃瞪大两眼问道。“是,就是他!有一回,他半夜上你媳妇房里去,你爹正好起来,要去替柳二爷家喂驴,结果给撞上了!你爹和他扭打不过,伤了老腿,又没脸声张,竟卧床不起了呀!”
“居然有这等事?”大秃听了,气得圆瞪双眼,一把推开王麻子,大步赶回炮营,用被单裹了一柄大刀,又去辎重营马房里牵了一匹拉炮的骡子,翻身上骡,两腿一夹,嘴里喊了一声:“驾!”那骡子便一溜烟冲出了营门。
半夜里,大秃到了三塘。他将骡子拴在村口大树上,操起大刀,摄手摄脚,到了自家屋前,躲在窗下一听,那洋和尚公爵正与张寡妇浪声浪气地在屋里打情骂俏呢!大秃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踹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床前,手起刀落,“咔嚓、咔擦”,两声,便将一对狗男女的脑袋砍了下来,用床单裹了,去老武房里朝老爹连磕三个响头,大哭道:“爹啊!孩儿再不能为您尽孝了,您老多保重吧!”说罢,拎着人头,冲出屋外,去村头跨上骡子,朝县衙投案去了。
时任衡山县知县的,是嘉兴进士蔡诚,闻听半夜有人在县衙外击鼓,忙唤起一班衙役来,升堂问案。刚在大堂坐定,只见一矮壮秃顶汉子扑入大堂,丢下血淋淋两颗人头和一把大刀,大呼冤枉,忙拍案掩鼻道:“真他妈晦气!大胆刁民,你夤夜杀人,竟还自呼冤枉?来人啊,给我拖下去,先重打五十大板!”那班衙役因被吵了瞌睡,正一肚子憋气,一听老爷有令,遂一拥向前,拧胳膊、掰大腿,将大秃摁住,褪了裤儿,露出雪花花大白屁股,举起棍子,一顿猛打,只打得大秃两股间血肉淋漓,方才罢手。蔡诚觉得已泄了一股无名火,这才一拍惊堂木问道:“唋!堂下所跪何人?因何击鼓鸣冤呐?”大秃有气无力,匍匐在地,答道:“在、在下武宫,衡阳三塘人氏,系新军炮兵一协兵卒,因闻听老婆与人偷情,故夜奔返家杀之,请大人定罪!”蔡诚听了,心里暗想:时下朝廷摇摇欲坠,民间也不安定。若我将此人定罪,恐惹起民怨,影响稳定。不如把他宣扬为当代武松,少些麻烦!想罢,忙走下大堂,一把扶起大秃,道:“壮士请起!你替本县杀奸除盗,实该表彰才是,何罪之有啊?对吧?呵呵呵呵!这样吧,赶明儿,本县为你题写‘忠勇之士’牌匾一副,赏你披花跨马,游街一圈,以示表彰!”
这正呃是:十个秃子九个愣,冲冠一怒泄私愤。不期误了首义日,日后军中扫马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