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爱和尚 于 2013-11-20 17:20 编辑
当我将秋天再次搬进我一度荒废的庭院,当我像一个苍老的修道士,缓缓地踏过杂草丛生的院心,并从衣服的最内层翻出那枚搁置许久的钥匙。我的手竟止不住颤抖。一抹余辉此刻正透过桦树斑驳的叶子落在脚下。它甚至爬上门槛,照亮某种捕捉。我看着蛛网上的黑家伙正慢不经心地走向它的猎物——一只背时的蜻蜓。蛛网纵横着渗入门缝。它在门缝后将捕捉到什么?一把木梳,几双拖鞋,还是泛着霉味的幽暗?
秋风定是来了,蛛网鼓动如蟾蜍的腹部。仿佛私藏一些声音,只提供一种想象。 寂静如音符在曲谱里默默侧躺。寂静如那吱呀的老唱机,转动着秋色的每一个分身,蚕丝般缠绕着我的手臂。难以举起的轻,难以瞄准的锁孔。仿如某夜她借油灯穿针。用舌头捻好线头,然后对准针孔。偏了再对准然后再偏。二儿,你帮奶奶把针穿一下。最后她说。
我也偏了,多年后我也很想这样说。钥匙艰难地瞄准锁孔。仿佛一个人正艰难地对准岁月。流逝的与行将流逝,难以聚焦。 钥匙终于滑进锁孔。夕阳竟已褪色,从树梢上缓缓收回的目光,披上暗黄的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倦透了这种王家卫式的笔调。一幕幕镜头断裂,灰暗,游离。甚至连人物的对白都莫名地低沉而充满磁性。他的蒙太奇的空荡感此刻竟石头一样,坠入我泛碱的湖面。我分明感受到细密的水花溅上门扉。握钥匙的手臂蓦地一抖。伴随“啪”的一声,锁从铰链上跳了起来。
门终于被“呀”地推开。欢迎我的是被惊醒的灰尘和更多的蛛网。 我仿佛是又一只背时的蜻蜓,短暂的停顿,如这文字间的破折号,将空白拉出足以掀起潮汐的亮度。甚至连屋子的阴暗也更亮了。甚至是墙上那两张我侧身的素像。
从走出到走回,这中间间隔了多少岁月?屋子的每一件事物都在诉说。它们的声音也只有我听得见。摒弃了抒情的暗色调,像一张更大的蛛网,罩住我曾深藏的另一个我。我只能看着往昔缓缓地爬向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为我剥开的每一只烫手的鸡蛋,和每一条背负我,去镇医院的远途。也离我越来越接近。
“ 孩子,你折断的每一双羽翅,是否又重新长出?我们不能代替你反复缝补。即便你再精致地回忆也无用。”就像这冰冷的墙上凝固的无限眷念的眼神,也不能唤回碎裂的时光。这我无限依恋的曾经刻意躲闪的。我躲在河里,树上。甚至是草垛里。我躲在一切浅藏着危险的地方。我知道她满村地找我。找呀找呀。一刻不停地找,边找边喊!我知道她嗓子喊破了。我也知道她为此落下了一道醒目的疤痕。为此她辞世后的许多梦境都跌倒在村沟边。就像这尘封经年的屋子,像窖酒一样历久弥香,历久弥醇。
而另一张素像,你嘴角挂着的是一根烟的沉默。灯下的影子里,指尖吧达吧达地闪亮着。烟丝如此多情。更多情的是你的杯中酒。而现在你以一个父亲的姿态俯视我。仿佛我手握酒杯是个错误。我说我贪杯只是为延续家学渊源。直至它写进我的DNA。我知道你会借助酒精在我的血液里流转,而暗自修复我的每一处创口。我选择在此停下,就像一阵漩涡,我的每一次修复,都以此为中心。回忆,倾听然后放下。就像我走回来,现在我还将远行。远行我不再挥手。就像这秋色,我不开口,它便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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