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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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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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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7 10:07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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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3-12-7 10:22 编辑

第一章 大雷雨的前夜

一千九百四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有十万人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这十万人是武陵县的市民,武陵这个名词,差不多念过两页线装书的人,对它都不会怎样陌生,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里,老早就介绍过了。虽然那时的武陵郡治,不是现在的县址,但这个武陵郡变成武陵县,历史上是这样一贯下来的,读者也许为了这缘故,高兴翻一翻手边的地图,武陵县在哪里?然而华南各省找不到,华中华北各省也找不到,甚至边省地图里也找不到,莫非编地图的先生把它遗漏了?不是!它这名字有三十多年不用了,它现在承袭了它哥哥的名字,叫常德。它父亲呢?是湖南。

  原来常德府武陵县,民国纪元前是同城而治的,民国废府,把武陵这个名字收起来,用了常德。这里为什么称常德市民为武陵市民呢?这是我私人的敬仰,愿意恭称他们这一个古号,因为自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十四日以后,他们那座城池的表现,大可以认为是武德的山陵。老虎在武陵上叫啸,字面上也透着威风,你说句武陵虎啸,在方块字的特殊作用平仄方面会念得响亮而上口些。不然,改叫常德虎啸,你不觉得有点儿口上差劲吗?可是虎啸两字,又作何解?那你别忙,这个故事会告诉你的,这十万市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也就是为了虎啸。

  那么,这老虎是特别大了,这啸声可以让十万人听到?不,全中国人听得到,全世界人也听得到的。但他不是一只老虎,是八千五百二十九只老虎。你听了会惊讶地说:这样多老虎?好大一个场面。那我还得笑着告诉你,他不真是老虎,是人,所以我用一个“他”字。他不是平常的人,是国军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的全体官兵。

  你也许是个现代第一流的考据家,必然又得问一声,人就是人,五十七师就是五十七师,为什么称他们做老虎?我说:那是人家的另一种番号,五十七师的代字另称虎贲。我怕你打破沙锅问到底,干脆我再告诉你,书经牧誓上,武王有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贲字和奔字同音同义,就是说那武士像老虎奔入羊群一般,所向无敌。说得够明白的了,读者里面纵有考据家,大概也可以不问了。然而我一想,慢来,这个啸字没有交代。不过,这个啸字可不是饿汉吃馒头,整个一口就可吞下,却得细细地说,又必须回到十一月十四日的那一天。

  这一日,是个冬晴的日子,华中的气候,还相当和暖,人穿着棉袍子。身上有点热烘烘,四点钟将到,太阳斜到了城市西边。天脚下密结着鱼鳞片的云彩,把太阳遮住了。那鱼鳞缝里透出了金色的阳光,慢慢地镶着金边的大鱼鳞,变成了一团橘色的红霞。敏感的人,觉着这是血光,象征着这个洞庭湖西岸的军事大据点,将有一场大战。冬日天短,夜幕渐渐地在当顶的天空伸张着,那红霞反映出来的晚光,把整个常德城全笼罩在美丽的橘红色里。但这城里的人,走的走了,不走的人忙着在家里收拾细软,钉锁门户,明天十一月十五日,是疏散的最后一天。

  师部和县政府已再三地贴出布告,城里不留下任何一个市民。所以这是大疏散的倒数第二日,市民准备着在城里吃最后一次的晚餐。有几处人家屋顶的烟囱,冒出了几道青烟,青烟上面,有三三五五的归巢乌鸦悄然地飞过。不知是哪里吹出一阵军号声,立刻让人感到这座城不是凄凉而是严肃。

  在这严肃的气氛里,一个军服整齐的军官,默然地走过几条无人的街道。他胸前的佩章,第一行横列着“虎贲”二字,其下注职位姓名,少校参谋程坚忍。他沉重的皮鞋步伐声,走着青石板的路面,啪啪作响,也道出他名字所含的意义。

  走到一个小一字门楼前,他止住了脚,里面有人迎着笑了出来道:“妈!坚忍来了。”出来的是个少女,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长长的个子,皮肤带点黄色,长圆的脸上,配着一双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在脑后剪了个半月形。从她手腕的健肥上和双肩的阔度上,表现出她是北方姑娘。她的蓝布罩衫上,套了一件紫色的短毛绳衣。程坚忍看到她,点了头笑道:“这个城郊的空袭,将从此加多。婉华你还穿着这鲜明颜色的衣服。”婉华拉住他的一只手,走向屋里笑道:“往常你爱看我穿着这件紫色的毛绳衣呀,我为着欢迎你,特意穿起来的。”程坚忍紧紧地握住了她多肉的手,觉得手心里握着一团温暖的棉絮,笑道:“婉华,我深深地感谢着你的厚意。”

  婉华正想答应他这句话,出来一位老太太,她穿着青布棉袍,露出下面解放的双脚,穿着儿童式的棉鞋,在她周身不带一点俗气的态度上,可以知道她是一位受过教育的老人家。她说话兀自操着纯粹的济南土音,她道:“坚忍,你可来了。婉华盼你一天了,依着俺,今天下午,就该走了,她说,一定要和你见一面,饭菜都预备好了,同来吃饭吧。”坚忍道:“鲁老太太,师部里多忙呀!算师长特别通融,允许给我两小时的假,让我来和二位话别。”婉华笑道:“你多客气呀,不称你们称着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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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发表于 2014-2-16 19:28 |只看该作者
这才是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虎贲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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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发表于 2014-1-11 14:18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章虎贲万岁
  太阳在东边天脚下,由金黄色的云里,缓缓钻出来,金光撒在这兵后的荒村上。拂云大枯柳,斜靠了地上黄土短墙,歪斜的草屋,和路头上这群男女,全迎接着早上的温暖,程坚忍那个噩梦,虽然还在心里没有消失,但他已证明事实,绝不是梦境那样悲惨。于是大家安心地回到乡下人家,洗脸喝茶,还各吃了两碗碎米粥。在金黄色的太阳下,走回了南站,过江到下南门。当他们走到下南门,恰好那位回来安抚流亡的专员戴九峰,带了几名警察,在巡视沿江的扫除工作。

  程坚忍和他见着,他满脸地笑着道:“又见到一位老朋友,我看到余师长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悲是喜,我曾流过眼泪呢!”
  程坚忍道:“我们在打仗休息的时候,也就联想到你,不知道你和那几十名警察,可能冲出重围?”
  戴九峰道:“多谢多谢。我已和师长说了,我们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有什么事愿意我帮忙的话,我愿意尽力。程参谋,有什么事要我服务的吗?”
  程坚忍回头看了鲁婉华一眼,忽然笑起来便道:“我们私人的确有点事要麻烦戴先生一下。现在我们还没有决定时期,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来相请。”
  鲁小姐听说也是微微一笑,戴先生原知道程坚忍有一位未婚妻在常德,看到他两人站着很相近,脸上又是那么一番笑嘻嘻的表情,这就十分明白了。便点着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毫无问题。那后面两位是……”
  说着他望了站在身后的王、黄两位,程坚忍道:“那个勤务王彪,这次作战有功,师长答应给他越级升迁。那一位是黄九姑娘,和王彪也是患难之友。”
  戴九峰笑道:“到了什么程度?”
  程坚忍笑道:“他们还没有经过初步手续。我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戴九峰笑道:“一次解决好了。我帮忙,我帮忙!王同志你说好不好?”
  王彪乐得心花怒放,倒板住面孔不敢笑,情不自禁地向戴专员行了个军礼。黄九妹对这问题,似乎是完全默认了。她将上牙咬着下嘴唇,低着头把身子半扭转了去,这样就让戴先生更向后看。最后面还有一位女士,却是呆站着带了一点淡笑。看那样子,也是一位少女,她并没有伴侣,那也就不好问什么了。
  程坚忍道:“戴专员,你有工作,我不打搅,过些时候我再来专程拜访。”戴九峰含着笑点头而别。
  刘静嫒小姐站着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向鲁婉华道:“你四位现在到哪里去?我先要回教堂去了。”
  程坚忍道:“我当然陪你去,我也得去看鲁伯母。同时,我也得拜托王主教,让她们三位在教堂里再安顿几天。就是支个竹席棚子让她们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呀!”
  刘静嫒点头道:“那也好。”
  他们一行到了教堂见着王主教,他一口答应,两位姑娘一位老太太可以在教堂里住下去,直等到大家有办法为止。程坚忍对于这一个允诺,自是十分感谢。可是教堂久住,终究不是办法,在五天之内,他就在河袱附近的乡下,找了三间民房安顿鲁氏母女。黄九姑娘也就跟了过去。她也不肯白吃人家,就是凑集一点很少的本钱,在河洑街上摆纸烟摊子。半个月后,王彪已在卫士连当了班长,换上一套新发的灰布棉军服。黄九妹又替他赶做了一双布鞋,两双布袜,却也上下一新。他是不肯辜负了这套新装,半个月内,就剪过一次头,刮过三回脸。只要有工夫,必得到纸烟摊上去打个转身。黄九姑娘已不是从前那样,见着他就把话顶他,也是带了笑容和他说话。而且她在摆摊子的时候,手上总拿了红花布在手上做衣服。
  当衣服做好,她穿在身上的日子,那已是春到人间了。破废的常德城,算是打扫干净。常德城中,已有工人在动工,建筑着七十四军五十七师阵亡将士纪念碑。去这纪念碑不远,正是鲁小姐当日住家的所在,于今是房屋没有了,只两方短短的墙基,夹了一片青砖面的空场。空场上原不会用青砖来铺着,这是当日的堂屋基地。在这基地上,围了一群男女。地面上摊了十几只花篮,围绕了一张挂红桌围的长桌子。桌子里面,站着穿了整齐中山服的戴九峰专员。下面站着两对新夫妇,一对是新升级的参谋主任程坚忍和鲁婉华小姐,一对是王彪班长和黄九妹姑娘。
  戴专员开始致他证婚人的训词。他说:“程先生和鲁小姐,王班长和黄小姐,今天同时结婚,要我做证婚人,我认为这不是普通庆典,我也不是光说一句客套的荣幸之至,就可了事。这在我生命史上要留下一个很大的纪念。什么缘故?在场的男宾,都会明白,用不着我多说。鲁小姐原是住在这里的,当程先生来劝鲁小姐疏散出城,在这里吃着最后一餐饭的时候,他们约着将来在这地方结婚。这个将来,就是今天。敌人虽然把常德城的房子完全毁了,但是毁不了我们这一颗抗战到底的决心啊。为了要履行诺言,程先生就依然在这个破毁的屋基里结婚,这是十分有意义的。王班长呢?他是一向跟随程先生的,而且他和黄小姐跟随程先生全没有出常德城,共过一场大患难。程先生自己得达成任务,他也就帮助王班长达成了任务。因此就约了王班长在这里做个小集团结婚,以为纪念。因为常德这次大战,真是震古烁今,一页光荣史,完全是粗线条,将来编成鼓词或者是戏剧,会透着过分硬性一点。因此加上这么一个软性镜头,以资调剂。叨光叨光,将来真有这么一个镜头,我也就借了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的光荣,永垂不朽。程先生自然是个英雄,他可有儿女心肠。在大战时候,他还能把当天的战事、当天的感想,写在情书上预备战后面交给鲁小姐。这是李参谋告诉我的,其事千真万确。我想着,这信,鲁小姐已经读过了。王班长呢,也是这样。他出发前线的时候,他说打胜了仗,没别的希望,只求两位参谋作媒,他要娶黄九姑娘。他们老早有了这样的自信心,所以有常德这一次胜仗,也就有这个软镜头。还得说回来,他们达成任务,要感谢这虎贲八千只老虎。他们以血肉生命,替常德写了一页万年光荣的历史,也就附带着产生这两对儿女英雄。常德人原是爱虎贲的,现在更要爱虎贲,我们同叫一声虎贲万岁,恭祝两对夫妇前途光明。”
  他这一串话,大家鼓掌,大笑了几次,说到最后,大家齐喊虎贲万岁!他们的仪式很简单,在虎贲万岁声中,向证婚人鞠躬,向来宾鞠躬,就算完毕,两对新夫妇步出这无顶的礼堂,见李参谋手上拿了一本书,迎面走,到了鲁小姐面前笑道:“刚才我正在观礼,刘静嫒站在人后,将我叫到一边,交这本《圣经》给我。她说,她一点礼物没有,送这本《圣经》给你作纪念。”于是把书递过去。又向程坚忍道:“她也有一样礼物送你呢。”说着,在身上掏出一方白绸手绢,交给了他。他是双手将手绢展开,交过去的。手绢露出红线丝绣的四个大字“虎贲万岁”。
  程坚忍道:“刘小姐呢?”
  李参谋道:“她说赶着到南岸去搭车,到衡阳去,要向前线去服务。这个时候到上南门去了。”
  程坚忍向上南门那个方向看去,城基的大旗杆上,国旗飘飘荡荡在大晴天下的清风中招展。有一行雁子,在空中向南飞去。雁是向衡阳飞的,它们和刘小姐一路前程万里。他想起了刘小姐送自己的《圣经》,他想起了在洞中的共同生活,有些惘然了。
  可是礼堂上的人余兴未阑,还在狂呼,这呼声可以提起一切人的精神。那呼声一阵阵传来:“虎贲万岁,虎贲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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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发表于 2014-1-11 14:17 |只看该作者
程坚忍听了心里很是不安,也不便和韩老板说明,吃粥以后也不想渡江了,就在旁边屋子里睡。这屋子里有一张竹架床,堆满了稻草,韩老板还找出他逃难中的一条棉被,送给客人盖。程坚忍一肚皮心事而且又跑了一整天,实在也疲倦了,放下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爬起来又走,心里还想着,无论如何,要把鲁小姐下落找着,死了也要找出她的尸首。正走之间,大路上三株柳树伸出倒坍的黄土墙外面来。黄土墙根下,就有几具尸体。有穿敌人军服的,也有穿便服的,其中一具女尸,身穿着蓝布大褂,披着头发。心想,不要是鲁小姐吧?近前一看,果然是她。虽双目紧闭,胖胖的圆脸儿,还是生前那个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不觉号啕大哭。
  有人叫道:“程参谋,你怎么了?天刚亮呢。”
  他睁眼一看,纸糊窗子里,放进来光亮,自己是睡在矮小的茅草屋里,原来是场噩梦。自己跳下床来,向韩老板笑道:“对不起,把你惊动了,我睡在梦里还在打仗。”说着把放在床脚的棉大衣穿起,在床头拿了军帽戴着,扭转身躯向外走。
  韩老板道:“程参谋,你不喝口热水?”
  他道:“我有要紧事,不喝水了。”他匆匆地走出草屋,心里还记着梦里头那个惨境。恰好这茅屋外面就是一堵短黄土墙,和梦中的墙,仿佛相像。常德的大柳树,又是非常多的,这短墙里外,就有几棵柳树。
  程坚忍看着,不由得身上打一个冷战,望了那短墙,有点发呆。但在这时,有人在身后叫道:“果然是程参谋,好极了。”
  他回头看时,刘静媛小姐由一家人家奔出来。她已换了一件干净的青棉布袍子。头发剪短了,却梳得溜光,比那地沟里避难的时候,简直换了个人,也年轻而又漂亮了许多。瓜子脸上,两只凤眼,有一种俊秀而略带英武的姿态。他怔了一怔问道:“刘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你……”
  一句没问完,后面又跑出来三个人,一个是王彪,一个是黄九妹,最后面一个人,是女子,她穿了一件蓝布罩袍,圆圆的脸儿,一双大眼睛。他不由得哎呀了一声,接着叫声婉华。鲁小姐满脸是笑,直奔过来,口里连叫了两声坚忍。程先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而又这时出现,忘了一切,抓住她的手,因道:“你好!你瘦了许多了。”
  鲁小姐立刻止住了笑容,两行眼泪,下雨似的挂在脸上,点了头道:“我们还好,母亲在东门外天主教堂里,你放心。”她在身上掏出一方旧手绢擦着眼泪。
  程坚忍道:“不要难过了,所幸大家都还健在。”
  婉华对程坚忍脸上看看,问道:“你说我瘦了,你是更瘦了,我听说你负了伤。”
  程坚忍道:“两处轻伤没关系,现在全都好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说着,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握着她另一只手。
  她道:“王大哥昨天到天主教堂去,恰好我们也在那里。我们因为没有地方落脚,听说天主教堂还可以容纳难民停留一下,就去了。去了就见着刘小姐,知道了你许多事情。王彪说你过河寻我来了,我就特意来迎接你,等了一下午,没看到你,就住在乡下人家里。他们全愿意陪着我一路来了,一路住下。早上是刘小姐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出来看你的,果然是你。”
  程坚忍这才看到了刘小姐、黄九妹、王彪,都呆站在一边,便放了未婚妻的手,迎着刘小姐点头道:“还要刘小姐过江来,盛情可感。你太关心我们了。”这句话,是洞中避难的话,旧事重提,刘静媛便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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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发表于 2014-1-11 14:17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九章一场噩梦以后
  程坚忍没想到事情有这样严重,自己一声吆喝,竟把这两个樵夫吓得滚下山了,万一这两人摔死了,倒是自己老大的罪过,追到山边上看了一看,却也没有什么踪影。摇了两摇头,便穿山而过。由山西面下山,去山脚不到两里路,就是一所村庄。看看房屋田园,倒也没有什么创痕。老百姓们个个都住在家里。看到稻场上一个坐在草堆上晒太阳的老人,便向前客气了两句话问:“这里有没有鬼子来?”

  老人扶着草堆边一棵枯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把那簇拥了皱纹的眼睛睁开来,向程坚忍打量了一番,然后望着他道:“老总,你还不知道,那几天的大炮把天都要轰得翻过来了。”
  程坚忍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鬼子有没有窜到这村庄上来?”
  老人道:“来过的,我们这里关老爷显圣,在一里岗下面,放下一把神火,迷了鬼子的眼,鬼子看到半天云里,有无数的天兵天将,鬼子吓得跑了。”
  程坚忍听了,好气又好笑,估量着敌人还没有到这里,只好放下不问。又向前,再找着别一个村子里人问问,但所问的结果,各有不同。有的说鬼子没来,有的说鬼子晚上来个转身,白天就走了,有的说是关公显圣。至于二里岗难民下山到这里来的,却没有。在前面是不是遇到了敌人不知道,可是遇到了鬼子,那就休想活命。
  问了一下午,毫无实在消息,看看这一带很少破坏情形,想到由这里逃走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危险。这就打听着回常德的路,转身向北走,因为打听消息,耽误的时间太多。而且冬日天短,没有走到几里路,天色已经昏黑了。越靠近常德的乡村,破坏也就越多,沿着大路,经过了一个小村子,在临路的一所茅屋下,由门缝里露出灯光来,便站在门外叫道:“老板,我是虎贲,让我进来歇下脚吗?”
  随着这声音,有人举了一个油纸楠子,照了出来。他道:“老总,辛苦辛苦,请进来吧。”
  程坚忍走了进去,见是两明一暗木板泥壁屋子。正中堂屋里,只有一张三腿桌子,断掉的腿用竹竿子代着。此外只两条破板凳,什么都没有。墙角下一方土灶,有个小伙子坐在灶口石墩烧火。桌上正放了一盏菜油灯,由灯光看出这个开门的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好像见过。正注视着他呢,他举起破蓝布袄的袖子,连连拱了几下手道:“原来是程参谋,好呵。”
  说着,他对客人这身破烂肮脏的军服,注视了一番,程坚忍道:“老板,你怎么会认得我的?”
  他笑道:“参谋,你忘记了。是上个月十七八号,你还和一位姓李的官长,同路走我们门口,那个时候,鬼子还在漆家河呢。”
  程坚忍偏头想了一想,笑道:“对的,你是韩国龙老板,我们还扰了你一顿。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将手把破板凳抹了一下,请客人坐下,叹气道:“一言难尽。鬼子打来了,我逃上二里岗。这孩子和几十名乡警,打了几天游击,我昨天回家去,家算烧光了,倒遇到了他。”说着,指了那个烧火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站起来,立正向程坚忍行了个军礼。
  程坚忍道:“你们还有家里人呢?”
  韩老板道:“谁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也许没了命,这是我们亲戚家,全家七零八落,也是没有归家。家主去找家里人去了,我父子暂给他看房子。参谋没有吃饭吧?我们正在煮粥,同吃,好吗?”
  程坚忍道:“好的,我也不必和你客气了。”于是坐下来和他谈话,打听二里岗难民的情形。
  他道:“有几十名难民听到大炮响得近,说是山上人多,怕鬼子注意,的确有些人从后山上走出去。据传说,走出十几里,遇到桃源来的鬼子,都让鬼子打死了。实在情形,我们也不晓得,我有个老朋友龙得斌,就在那条路上引我们军队渡河,驾了三趟来回的船,让流弹打死了,人家可六十多岁了。还有一个邮差,也是给自己军队引路,被打死了。常德老百姓,提起打鬼子,倒是不怕死的。”于是他一面盛粥,炒小菜,一面叙述了民间许多英雄故事,和许多难民遭劫情形。据他所说就有两件事,好像是鲁老太太母女所遭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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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发表于 2014-1-11 14:17 |只看该作者

  程坚忍到了山脚下,看到迎面一带山峦,套着一个高些的峰尖在后,山势很平常。山上长了些稀稀落落的松树,并不像常德北面太阳山那样雄壮。心里先暗叫了一声糟糕,这个地方,怎么能躲避兵灾呢?看看山脚下,有一道弯曲的小路,迂回着山的坡度,向山下延展了去,自己也就顺了这小径走着。在半山腰上,遇到两批下山的人,全带着箱杠行李,似乎已是逃难的回家,后面这批,有个年纪老些的在后押着一挑杂物,扶了根木棍子,带劲地向山下走。便站住脚问道:“老人家,请问这山上避难的人都住在什么地方?”
  这老人向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因道:“老总……上山去接人的吗?山上人走空了。我们是最后离开二里岗的了。”
  程坚忍道:“为什么走得这么快?”
  老人道:“仗打完了,鬼子也跑了,我们还在这空山上守着干什么?”
  程坚忍道:“山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他道:“都没有了,除非是那庙里的和尚。”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下走。
  程坚忍道:“老人家,这山上出过事吗?”
  他道:“在山上的人,没有出过事,只有些人让大炮吓着逃下山去,预备再走一截路,听说遇到了鬼子……”他说着只管走,下山路快己经走远。以下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不过看到他竖起手上的棍子,在空中晃了几下。
  程坚忍看到这情形,倒不知道怎样对付才好。站在半山腰呆了一会儿,心想,到了这里,无论如何要找出一点消息来的。于是加紧了脚步向上走,太阳正当午,热气晒在背上,像火炙似的,汗却又由棉衣底下向上浸透。到了山顶,喘着气,心房乱跳,路头上有棵大松树,且扶了树干,站着出会儿神,借着歇歇气。虽是冬天,奔走着发热了,还是想喝点凉水,于是手扶了树,四周打量着哪里有水可喝。经他这样巡视着,他发现了各处大树兜上和直立的石头上,都贴着字条,或用白粉在上面写着字,全是逃难的人,在上面留着无法投递的公开邮件。这却引起了他的新估计,是不是鲁小姐也会在这里留下几行字。因之,再向上走,倒有了目的,就在沿路都向树上石头上打量着。翻过前面这道小岭,就是山岗子上一条小路,沿路的树干上,果然不断有纸条发现。他将每一张纸条全看过了,并没有鲁小姐母女留下的字迹。地上有些就着山坡挖的灶坑,也有在岩壁下面系着绳子,留下布片的,这一些,可证明当时散漫在满山的狼狈情形。联想到鲁氏母女也无非是在这山上风餐露宿了。前进约半里路,遇到一座古庙,墙屋还相当完整,庙门是向外掩的。还将大铁环上插了一把大铁锁。由门缝里向里面张望,连院子带佛殿地下,全是碎草乱叶,靠墙也有几处烧着焦糊的记号。想翻过墙去向里看看,又找不着爬墙的东西,对着庙门发了一会儿呆。
  正没个做道理处,却见两个挑柴的小伙子,由庙后转出来,便道:“请问了,这里的和尚都到哪里去了?”
  樵夫答道:“没了吃的,和尚都下山了,你不见锁着庙门?”
  程坚忍道:“再向里走,是哪里?”
  樵夫答道:“向里走也是下山路。”
  坚忍问道:“听说难民下山,有遇到鬼子的,是吗?”
  樵夫摇摇头道:“是的,男的让鬼子杀死,女的抢了跑。”
  程坚忍道:“你知道难民里面有姓鲁的母女两人吗?”樵夫摇摇头。
  另一个樵夫道:“怎么没有?在前几天大炮响得厉害的时候,她们吓得下山了,全家都让鬼子杀光。”坚忍听说,不由得心房猛撞一下,面孔急红了,那两个樵夫全是担了柴捆在身上的,看到他直了眼光,红着脸,这是个军官,还带着手枪呢。他们怕是话说错了,挑着担子转身就跑。
  程坚忍叫着:“我还有话问你们呢,站住!”这一声站住,吓得两个樵夫挑了担子,由山坡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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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发表于 2014-1-11 14:16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八章空山无人
  程坚忍这个做法,分明是给王彪一个机会。他自觉得这番儿女心肠,功德不小,走起路来也特别感到愉快。这已离西门不远,他单独地走着,看到那被打垮了的城墙,像是剥了草皮的黄土山丘。敌人爬城的短梯子,还放在城墙基下。自从收复以来,驻城部队虽是不断地在掩埋敌尸,可是在这西城基脚下,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敌尸,遍散在高低的土堆上。看到这些尸体,也就继续地闻到了尸臭。他回想到在西门督战的时候,炮火惊天动地,料着迟早是一死。没想到在百分之一二里面,自己居然逃出了这条命。假使当日死了的话,也和这城基下的尸身一般,已经发着奇臭了。想到这里,再看看那些远处的死尸,真不由得打了两个冷战。于是自己加紧了脚步走,由那仅存大半个城门圈的西门进了城。眼前还是没有路,人还踏着瓦砾场走。瓦砾场上还树起来的电灯杆子就是指南针,顺着电线杆子下面走,到了上南门,算是有点新鲜点缀,那就是矮墙下用木棍支起了个架子,上面盖着芦席棚。几个破衣帽的人,在那芦席棚周围,忙着在那里扒砖扒土。

  程坚忍站着路头上呆望了一下,看看这里面,却也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于是停留了五分钟,又走出城去。在经过上南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和刘静媛的相貌,颇有点相像,他看了一下,心里忽然起了一个浮影。立刻想着,刘小姐虽是有个天主教堂可以落脚,可是那也并不是她的家,在地沟避难的时候,得着人家很多的关心,于今一分手了,也应该关心一点。借了送黄九妹的理由,到天主教堂去看她一次,却也不显什么痕迹。不然。王彪去了,提起了自己已是半路分手的,这就显着自己太不讲交情了。他一面想着,一面慢慢地走路,慢得终于是把脚步停止了。
  他昂起头来看看天色,太阳还没有正中。这样想着,到天主教堂去看刘小姐一次,立刻再过河向二里岗,也不算晚。于是定了主意,且不渡过沅江,沿着河岸,直向东走。约莫走了半里路,见小码头上停了一只小船,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小孩子,正要上岸。那男子站在船头上,向那妇人道:“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回到常德来,那几天我躲在东门外头,时时刻刻有死的可能。”
  那妇人道:“我在二里岗还不是时时刻刻都记挂你吗?我后悔得不得了,不该逃难,大家死在一处,倒也干净。今生今世,我们再不要分开来了。”听他们的说话,好像是夫妻战后重逢。
  那妇人又说到了二里岗,这让他立刻想到了未婚妻鲁婉华,一定也是时时刻刻记挂着未婚夫的。他站着踌躇了一会儿。这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上了岸。这就向那个人点个头道:“请问这位大哥,你们是从二里岗来的吗?”
  那人看了看他胸前挂的佩章,代字是虎贲,而且又是个军官的样子,便道:“官长,我家眷在二里岗逃难,我今天把她接回来了。”
  程坚忍对那妇人看见她穿的一件青布袄子,虽不是破烂的,也就粘遍了脏迹。头发焦干,披在肩上,凭这一点,也可知二里岗逃难,是一种什么生活。便又向她点着头道:“请问这位大嫂子,你们在二里岗逃难遇到鬼子吗?”
  她道:“鬼子倒是没有去过。可是炮火连天,有好几回说鬼子打到山下,我们吓掉了魂。”程坚忍道:“没有人逃下二里岗去吗?”
  她道:“也有走的,走的不多。”
  他问道:“大嫂可看到一位老太太带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姐?她们姓鲁。”
  她笑道:“这个倒不晓得。”
  程坚忍觉得她这一笑是对的。逃难的人很多,她曾知道哪个是鲁老太太,哪个是鲁小姐?人家还叫声官长,自己可是说出很幼稚的话。自己也笑着踌躇了一会儿,没有说出下文来。可是人家不能等,夫妻双双地已经走开了。程坚忍站在码头上出了一会儿神,见面前码头边,有一只小船,缓缓地向江心荡了去。这让他把一个深刻的回忆想起来了,记得送鲁小姐离开常德的时候,自己眼望着她还在小船上,船到了江心,她还不住地回过头来望着。那时,自己虽还穿了一件军衣,可是心里这一分难过,真难以形容。他想到这里,看看面前一片江水,翻腾着细微的浪纹,缓缓地向下流去。
  这水面也有几只小船,来往着渡河,他似乎觉得眼光生花,觉得其中有一只向对岸开去的小船,舱里隐约有个女少年,那就是鲁婉华小姐。他很惊异地走向靠河的岸边看了一看,那人不一定是少女,而且不一定就是女人。那是自己神经过敏的错觉了。他不再考虑,沿着江岸到了大码头,见有过河的渡船,就随着过河的人走上船去。到了南站,还不过是上午十点钟。他估计着到二里岗去的来回路上,时间足有富余。于是在大路边新支起的茶棚子里,喝了一碗茶,吃了几块米粉团子,就向二里岗走去。这二里岗是常德南岸西南角的一座小山,估量高度约莫四五百公尺,并不算得有什么险要。但因为去每条大路都远,绝不是战争的地带,因之,当日疏散出城,来不及远避的人,都跑到这座小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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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发表于 2014-1-9 09:23 |只看该作者
那女子也被他的声音惊动着了,回转头来,向这边看着,正是黄九妹。她不需人招呼,径直地跑了过来,站在一堵短墙的路边上,呆呆地站着。她已不是在地洞子里那样满身烂泥,换了一件青布棉袍子,那袍子窄小而短,很不合身,可想是临时在哪里找来的一件旧衣服。她在洞里的时候,头发是个鸡窠式的,蓬成一处。现在却是梳得清清顺顺的,一大把披在肩上。头发清楚了,也就现出她那微圆的蛋脸来,她本是个白胖姑娘,这二十几天以来,逐次地遇到她,逐次发现她两腮尖削下去。在洞里的七天,过着那非人的生活,身上是泥,头上脸上也是泥,大家全不成个样子。现在她把泥土擦干净了,现出原来的面孔,虽然还是瘦削的,可是清秀着又现出她是个女孩子了。王彪看了她,说不出来心上有一种什么愉快。惟其这份儿愉快,心里头说不出来,也就让他看到黄九妹不知说什么是好。她呆站在那里,向程、王两人看了一看,先微微地一笑。她嘴一动,似乎要说什么话。可是这话并没有说出来,她嘴角一撇,两行眼泪同时齐下,竟是哭起来了。
  程坚忍是个第三者,原无所谓,看到她哭了起来,也没有了主意。大家呆站着了一会儿,还是程参谋道:“九姑娘,现在脱离灾难了,你还哭什么?”
  她依了她的习惯,向肋下去掏摸手绢,然而没有。她这就将手指头揉着眼睛道:“在打着仗的时候,为了逃命,糊里糊涂地过着,倒也不晓得什么。现在脱了灾难,我是一只离了群的孤雁呢!我不知道往哪里去好了。城里跑到乡下,乡下没个熟人。乡下跑到城里,城里连房子也没有。我往哪里去呢?”
  程坚忍道:“你的那些同伴呢?”
  她道:“我们那天见过师长,就分手了。丁老板、张大嫂要去找他们自己家里的人,刘小姐到东门外天主教堂找王主教去了。我没了主意,想下乡去找找熟人。各村子里的乡人下,也刚刚回家呢!人家自己也不得了,谁肯收留我这样一个人?而且我也不敢随便住到人家去。所幸有一个老太太给我饭吃,又送我一身衣服,留着和她在一处住了几天。这老太太是看家的,慢慢地他们家里人全来了,就不能再容我,我只好回到城里来。这样好几天城里还是空的,我到哪里去呢,我听了五十七师司令部已经移到河洑,我想去找找你们,可是军营里,我一个姑娘,又不敢去。”
  王彪听了这话,笑意涌上眉梢,跳起来道:“你只管去呀,你是个难民,还怕什么的?”
  程坚忍看他兴奋过甚,对他看了一眼,他省悟了,就突然把话止住。
  黄九妹道:“现在遇到二位,那就好极了。我现在一点主意都没有,望二位给我出个主意才好。”
  王彪听了,立刻就想开口,但是看了程坚忍一眼,又默然了,程坚忍望了他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吗?不妨说出来听听。”
  王彪笑道:“我倒是有条路子,恐怕又不对。”他说着话,抬起手来搔搔耳朵,可是他立刻就感到身上这套军衣,虽是又脏又破,不像样子,然而究竟还是军衣,当了长官的面,可不能失军人的仪表,因之,立着正道:“她说的熟人,还有一位刘小姐呢?刘小姐不是说过,东门外的大主教堂,也许没有烧掉,她一定去找王主教。我们知道那天主教堂只打垮了两堵墙,分明那房子还在。刘小姐一定是到天主教堂去了。从前难民到天主教堂去,王主教都收留的。于今刘小姐在那里,九姑娘肯去,王主教一定肯收留的,反正又不在那里长住。反正那王主教……”
  程坚忍拦着道:“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已全都明白了,九姑娘你就让王彪送你去吧。”
  黄九妹对他看了一看问道:“参谋,你不去吗?”
  程坚忍道:“无须乎我去。在那炮火连天里,王主教还肯收留难民,于今并不要他怎样保护,他宗教家不能拒绝的。王彪你就送九姑娘去。事情办完了,你可以到南站去等着我。等到下午不遇到我,你就回师部吧。”
  王彪得了这任务,说不出来心中是有一种什么高兴,只觉心里一阵奇痒,想笑出声来,自己极力地忍住了笑,将头微微低着,没有作声。
  程坚忍道:“好吧,你们就走吧,不要耽误时间,我一个人先走了。”说着他就离开了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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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9 09:22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七章一只离群孤雁
  在火光的反映下,大家看到师长的笑容,料着无事,肃静地站着。余师长道:“夜已深了,大家安静地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说完,他也是很高兴地走了。但大家虽是不说话,围了那熊熊的火焰,不必担心什么机枪大炮。这是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实在睡不着。而且人坐在瓦砾堆上,并不会怎样地舒服,自也是睡不着。火已不是前十天那样可怕,相反地,夜寒深重,火还是可亲热的。有人在瓦砾堆上,找出破锅破铁罐之类,舀了井水,放在火边,煮开水喝,四五人坐在一处,又不免小声低语,度此长夜。天色亮了,余师长下了命令,大家继续打扫掩埋工作。军需官和参副处的人合作,连夜已在乡下运来了两石米。送米的百姓,自动地送着油盐小菜,而且知道城里什么全没有,锅碗筷子全送了来,弟兄们就在守夜的火堆上,开始煮饭。

  太阳出来了,阳光好像加倍地强烈,那被炸毁的断墙残砌和瓦砾堆,火色犹存,经初起太阳一照,满目都是红光。国旗老早就在上南门一截断城上升竿而起,微微地飘荡在晨曦里,弟兄们各捧着一只饭碗,站在阳光里进早餐。寒天的早晨,饭头上的热气,绕着淡小的丝纹上升,冲过人的鼻子,大家都感觉得这饭好香,自这晨起,弟兄们又开始恢复了平时的军人生活。
  在这日正午,军长王耀武已到了城里,召集五十七师弟兄们训话,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当日就下了命令,五十七师调驻河洑。重新整编。河袱这地方,虽也是经过了敌人一番炮火洗礼,但耆山寺一带,房屋还相当完好,师司令部就移驻在耆山寺。
  过了几天,师部事务比较正常了些,程坚忍就向师长请了三天短假,带着王彪去探访未婚妻鲁婉华的消息。由河洑到常德的大路上,战壕,炮弹坑,倒坍的民房,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可是大路来往的行人,却来往不断。由城里来的人,有些人将担子挑着破铜旧铁,有的也扛着一些焦糊了的木料。向城里去的人,有的扛着箬席或成捆的竹竿术棍,有的也挑着行李,扶老携幼三三五五,个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
  程坚忍情不自禁地惊讶着道:“老百姓已开始复员了。”
  王彪随在后面,看了他背影,做了个鬼脸,笑道:“参谋,你说鲁老太太也回到了城里了吗?”
  程坚忍道:“她们当然要回家来看看。可是到城里,她们能在哪里落脚?而且她们也一定急于要知道我的生死存亡的。”
  王彪道:“真奇怪,她们怎不到河洑去打听呢?你说黄九姑娘她知道我们在河洑吗?”程坚忍听了他这话也就笑了。王彪听到参谋的笑声,他就不敢再说什么。
  两人默然地走了一截路,还是程坚忍先笑起来说道:“你不想想,战事才过去几天呢。鲁老太太离开常德以后,说是到二里岗去避难。那个地方,虽是还没有被敌人骚扰过,可是她们听着那惊天动地的炮火声,是不是还沉得住气,也许又走开一截路了。你说到黄九姑娘没有来打听你的消息,那是你一相情愿的话。你没有想想,人家是一位大姑娘,于今是战事停了,六亲无靠,就先得找一个地方落脚。她也不便到河洑来找你,你一个单身汉小伙子,她是一个黄花闺女,跑来找你干什么?她不怕人家笑话?”
  王彪听说,在身后扑哧一声笑了。他道:“那么,我们到哪里去找人呢?”
  这句话倒提醒了程坚忍,站住了脚,沉吟了一会儿,因道:“起初我没有计较,想到城里去看看,现在想起来,这事有点不妥。城里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人落脚的地方。鲁老太太母女两个进城干什么?进城也不会停留一小时。不过既然到了这里,那就索性进城去看看。你不见老百姓纷纷地向城里走?也许在城里可以遇到什么熟人,倒可以打听打听她们的情形。”说着,两人继续地走。将近西门那一片倒坍的民房,将砖瓦堆在小河滩上。
  小河露着河底,还有一道清浅的水,不曾干涸。临岸一带大柳树,让炮火洗刷得只剩几个大叉丫。还有两株最大的柳树兜,只剩两大截光树兜子有四五尺,秃立在岸边,上面焦糊着一片。两堵断墙,夹着一个歪倒的木门圈子,门里没有房屋,几块夹墙基的青石,像苟子般插在砖瓦地上。这是很普通的现象,原没有什么令人注意的地方。可是就在这时,见有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慢慢地还由那歪倒的木圈子里钻进去。然后一直穿过倒坍的屋基走向河岸,挑了那秃着大柳树兜子,将身体斜靠住,只管看了那河里的水出神。
  王彪在他身后突然喊了一声道:“那是她!那真是她!”
  程坚忍被他连说了两句,也就只好站住了脚,回转身说道:“你叫些什么?”
  王彪指着道:“那不是黄九姑娘?她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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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发表于 2014-1-9 09:22 |只看该作者
高子日道:“好的,那就是你去吧。要小心,不要自己人先发生了误会。你告诉吴班长,我们在上南门双忠街那里集中。那里还有七八家没有烧光的房子,可以掩蔽。”说毕,王彪去通知吴班长,这里一行五人,就根据了兀立在瓦砾场上的电线杆子,作为标准,踏着满地的砖瓦,向上南门进发。
  今晚的情形,已不同往昔,时时刻刻听到敌人在城里奔走的响声。好在大家都是熟识地形的,只要听到有一点动静,立刻先掩蔽起来。到了天色将亮,上南门那几幢七歪八倒的破屋,在废墟上已透露出一丛黑影子,大家也就更抱了一番兴奋的精神,预备到那里去集中更大的力量。不料前进不到十几步路,就遇到了敌人两个哨兵。这是无可犹豫的,弟兄们发出两粒子弹,就把这两个鬼子解决。可是这两下响把敌人惊动了。在兴街口一带的敌人,以为国军由西门已打了进来,赶快在打垮了的工事里,埋伏着拦击。
  所幸他们也都是步枪,并没有机枪。高副团长见眼前是一片敞地,并没有遮拦。就带着弟兄们在地面蛇行向前,钻进了前面那一堆破屋子。不幸得很,一个弟兄已在地面阵亡了。于是两位长官两位士兵,就在破屋子里和敌人对击。敌人原不晓得我们有多少人,不敢冲进。
  到了天亮,看这破屋里不像有多人的样子,就有三个敌人向侧面一堆砖头后面,绕着爬过来。那上等兵李德威,正守在这屋顶上的破屋脊后面。他看到敌人手上,各拿了一枚手榴弹,他立刻想到这三枚手榴弹丢过来,大家全完。他自己身上,也有一枚手榴弹,立刻拔开引线,向三个敌人丢了去。火光发去,三个敌人全炸毁了,他很是高兴。不想他一起身,暴露了目标,正面飞来一粒子弹,中了胸部,滚下破屋去。
  那时,另一位在屋下的弟兄,也中弹阵亡,于是只剩高子日副团长和程坚忍守在下面,而且两人的子弹,也不足十粒,听听东门的枪声,也是响得非常紧密。两人在破屋的倒坍砖瓦下伏着,还隔了一堆倒下的梁柱。彼此看了看,又捏着拳头举了两下,那表示着坚决的忍耐,一定等友军进来。
  所幸不到二十分钟,敌人后面有了枪声,敌人的子弹,立刻转了方向,对背后发去,接着,一阵喊杀,杀!那是自己人的声音呀!两人情绪高涨,心房乱跳,恨不得立刻就冲出了去。
  又不到十分钟,枪声喊杀声,一齐停止下去了,接着也就听到自己人说话,高副团长满脸笑容,跳着起来道:“程参谋,没有错,是自己军队到了。”
  于是两人钻着破窗子探头向外张望,在那一群穿破旧军服的士兵身上,已看清了是久战的本军。两人便同声喊着,我们是自己人。在这喊声中,人向外走,已看到了自己的师长也在这里,不觉得暗下叫了一句天呀!这以上便是程坚忍在城里埋伏七日的经过。他挑着可以报告的,向李参谋报告了一番。反正寒夜露营,谁也睡不着,弄了一些烧焦糊了的大小木料,在墙角下面,点着一把火,大家围了烤火,闲话在废墟里潜伏的经过。
  据邓文彬班长报告:“我最惨,我和二十多人,在西门失陷的时候,退入文庙,大家各找掩蔽地点,情形不一样,我自己把人血涂在脸上,睡在死人堆里,饿了就生啃敌人死尸的大腿。本军进了城,庙里还有十几个人没死,有的在屋脊下,有的在沟里,纷纷钻出来,集合了一支小兵力和撤退的敌人还遭遇过一次。我们多半是徒手,不便冲杀,敌人吓破了胆,虚发了几枪,便向西门逃跑了。”
  又据指导班周善福班长报告道:“我在十二月三日晚上,北门内一所破屋的屋顶上掩蔽着。七天七夜,没有吃,也没有睡,始终警戒着敌人的搜索。十日中午,有一个夫子,在屋下经过,他说师长带了队伍进城了。我本来听到枪声喊杀声的,可不知道是谁进了城?我听了这个报告,喜欢得我怪叫了三声,向屋下面一滚,倒把那个夫子吓了一跳。”这位周班长是河南人,说话是百分之百的河南土腔。身体矮而粗,喜欢说笑话,人送绰号周大头。他对于这个绰号,毫不认为侮辱,人家叫他周大头,他也笑嘻嘻地答应着人家。这时,大家围了火坐着,由他一个人站在旁边报告。
  王彪便道:“大头,你怪叫三声,是怎样怪叫?”
  周善福笑道:“你要俺再叫,俺就再叫三声你听听。哎呀哎呀!呵呵哎哎呀!”他用河南土腔叫出来,听着是怪有趣的,大家忍不住哈哈一笑。
  这笑声未免大一点,却把余师长惊动着走过来了。他原是还在中央银行那个防空地室里睡着的,但他感觉到意外地兴奋,老是睡不着,在兴街口的瓦砾场散步。听了这笑声,立刻迎着火光走过来。有人看到,说声师长来了,大家都肃静着站了起来。他问:“这样夜深,为什么还在吵闹?”李参谋觉得这事大为不妥,但也抵赖不了,只好据实报告。
  余程万道:“若在往日,你们应当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不过原谅你们,大家都兴奋过度了。周善福呢?”他在人后面答应了一声有,余程万点着头叫他过来,问道:“你饿了七天七夜,你还怪叫得出来吗?”
  他走近前,敬着礼道:“报告师长,俺溜进人家灶房里,找到几许生黍米,干嚼下去的,才对付着活下来。那几天,连瓦片都吃得下去呢,听到师长来了,俺就不饿了。后来俺想起来了,应该叫中华民族万岁,不该叫哎呀呀。”余师长看了他那副情形,也忍不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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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发表于 2014-1-9 09:21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六章复活之夜
  这样在洞里,渡着生活,日日刺激得麻木了,渐渐地也不害怕。白天各人谈话,晚上程、王二人出来寻找食物。日子越久,遇见敌人的机会,却也越少。到了九号晚上,大家听得东门枪炮声大作,料着是援军到了,兴奋得不得了。

  程坚忍爬出洞来,将步枪挟在怀里,轻轻地来回抚摸了若干遍,他向枪点了个头道:“伙伴,你到了报仇的机会了。”
  王彪跟着后面走来,将枪举了一举,笑道:“参谋,我们往哪里去迎接我们的友军呢?”
  他道:“你不听到枪声在东面,我们当然朝东门去。不过要加倍小心,随时要找着掩蔽的地方。我们军队一到,在郊外的敌人,必定一齐退进城来。我们两条步枪,怎样能敌对得了?不过我们听到了枪声,在城里其他的弟兄,也会听到枪声的。他们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取得联络。若是合并起来有二十条枪以上,老实不客气地说,我们就可以冲上东门了。”
  王彪道:“吴炳南班长就在前面那道战壕,我们先和他联络起来好不好?”程坚忍道:“我们应该是向东走,若和他们联合起来,变成了向西北,恰好来个反面,把夹击敌人的路线拉远了。”两人说着话,随时找了短墙和弹坑,把身子掩蔽起来,然后向四周去打量着。
  但见一轮银月,高挂天空,眼前瓦砾成堆的废墟,全隐约地沉浮在牛乳色的夜光里。在东边月光底下,涌起一阵阵的火花和红烟。有时,还有轰隆的炮声,一别七日的激烈场面,现在算又再开始。原来是我们被压迫,现在是敌人受压迫,这就叫人紧张之下,又加上兴奋。
  王彪看到一个红球,带着自光的尾子,由东向西射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哈哈一声道:“好!迫击炮也来了,揍他……”
  程坚忍和他同蹲在一堵短墙根下的,这就伸手轻轻将他肩膀一拍,低声喝道:“你作死吗?”他这才醒悟过来了,立刻身子向前一蹲。大家又悄悄地蹲着,以观动静。
  不想他这一笑,竟发生了良好的反应。在对面一个炸弹坑里,有人低声问道:“对面是哪一个?”这分明是自己人说话。
  但程坚忍持着慎重态度,不肯告诉他的话,反问道:“你是哪个呢?”
  那边答道:“没有错,我们全是自己人,我是一七零团第三营第九连上等兵李德威。”
  王彪道:“参谋,没有错,他是我们老乡,我认得他。”
  程坚忍便问道:“你就是一个人吗?我是参谋程坚忍,还有个勤务兵王彪。”
  那人道:“参谋,快出来吧。我们副团长在这里。”
  程坚忍大喜,直起身来看时,高子日副团长,已带了三名弟兄走过来。在这个场合里重新相逢,彼此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情绪,两个人热烈地握着手。那东门外的炮声,正轰隆劈啪地响着,庆祝二人的重逢。
  程坚忍道:“好了,现在我们有六个人了。若是再把吴炳南班长那里六个人加入,我们就可以向东门来一个夹击。”
  高子日站着沉吟了一会儿,点着头道:“现在倒是应当集中力量,袭击敌人的一点,才可发生作用。谁通知吴班长?”
  王彪道:“我去!我知道他们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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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发表于 2014-1-9 09:21 |只看该作者
他笑道:“我打算刻一样东西送你做避难时的一个纪念。”
  刘小姐用极轻微的声音,报答了两个字:“谢谢。”这谢谢两个字轻微到让在紧傍着坐在一处的人,也听不到她说的是什么。
  程坚忍把刀子将木片刮得平了,心里也就想着,这上面应该刻四个什么字?实在点,可以写生死与共,不过这不能做印章文字看。就在这时,斜坐着的黄九妹,将她曲着的腿移动了一下,脚踏在程坚忍鞋尖上。他立刻想起了古文上一句话,这不就是舄履交错吗?他想得对了,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黄九妹曲着腿,坐得和他膝盖相连。面对了这位军官,怎不看得清楚?因道:“程参谋,大概会在这木片上,刻出一个好玩意来吧?我看你点点头,嘴角又微微地笑着。”
  程坚忍道:“我也给你做个纪念章。”
  黄九妹道:“我不够资格。”
  刘小姐突然从中插言道:“张大嫂请你摸摸那口袋,里面还有多少馒头?”
  张大嫂道:“多着呢。还足够两天吃的。”说时,在黑影子里面,伸出手来,将馒头交给她。
  那装水的旧脸盆,就放在她身边,她弯腰下去,嘴就盆沿,端起来喝了两口水,就靠了洞壁,咬着干馒头吃。她道:“这种生活,这一辈都不会忘记。”
  王彪道:“我们这就托天之福了,假使没有抬着这口袋馒头,光靠在敌人尸身上找东西吃,恐怕我们就得挨饿了。”
  刘小姐道:“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馒头究竟有限,我们六个人,谁知道在洞里要守多少天?往后计口授粮,每天每人只许吃一个,好吗?”
  程坚忍道:“你们四位,以后可以吃馒头,我和王彪天天晚上出去找东西吃,不会饿着的。”
  王彪道:“对的,饿极了敌人身上的肉,我也割块下来吃。”
  黄九妹道:“哼!你?”
  王彪道:“我不敢吗?”
  黄九妹道:“我今天早上,就闻到死尸臭了。你是西藏蒙古的饿鹰?吃死尸。”
  王彪道:“西藏蒙古的大鹰吃死尸吗?”
  刘静嫒道:“对的,边疆人讲究一个天葬,就是把死人暴露在旷野里,让大鹰去吃。差不多小学教科书上,就有这记载。”
  张大嫂向脚下吐了一口水道:“别说了,想到外面那些尸臭,谈起来真恶心。”
  王彪道:“九姑娘肚子里学问可多着啦,以前家里的账都是她记,不但知道大鹰吃死人……”
  黄九妹道:“人家恶心,你还说。”
  王彪笑道:“是,是,是,我们就挑好的说吧。九姑娘,你也来个馒头,喝口水。”
  她道:“我要吃,还不会拿?”他接连碰了几个钉子,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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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发表于 2014-1-9 09:21 |只看该作者

  程坚忍道:“那么,平白地你为什么叹气?”
  他奇怪着道:“什么,我叹了气吗?我只是在心里叹气呢,不,我心里也没有叹气。我只觉得昼夜躲在这里,闷得慌。”
  黄九妹听他的话,颠三倒四,就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意思,想着:这家伙真是个实心眼子的人。哪个女孩子愿意人家当面锣对面鼓地提到亲事。我就说了一句不许提这事,你就唉声叹气。我要是躲开了他,那还了得吗?无如现在都有心事,要不然,我索性耍他两句,那真会把他急死呢。真是可笑!想到这里,自己也就不由得扑哧一笑。
  刘小姐是个女子,她自然会知道女子的心事。而且她和黄九妹都坐在井圈子下明亮的地方,黄九妹的脸色时时刻刻变换着,她也看得出来。因道:“刚才王大哥心里面一叹气,口里就叹出来。于今黄九姑娘,忽然无端端地笑起来,也两下,她并没有说什么。”
  丁老板道:“我们也是看得开。你看,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还不是照样地说,照样地笑。”
  刘静媛道:“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们成天地叹气怨声,成天哭着,就能想出一条什么活路,想出一个什么好办法来吗?那还不县照样不能。与其那样,倒不如笑一声,落得先高兴哩。”
  王彪道:“刘小姐你说的话,就和我们参谋说的话一模一样。”
  程坚忍道:“你这真叫胡说,什么时候,我说这样的话?”
  王彪道:“你不是常说吗?打仗的时候,要紧张,不打仗的时候,就要轻松吗?细想起来,那道理不是一样吗?”
  黄九妹道:“程参谋他这话倒是说得很对。”
  王彪一高兴,手拍着大腿,身子猛向上一升,笑道:“怎么样?我说的那是很对的吧!”他高兴之余,忘了这是地洞之下,人就笔直地立着,他又是高个子,做了洞里的一支撑柱,咚的一声,把洞顶上的碎土,撞得纷纷落下。全洞的人,都忍不住哧哧地笑。
  王彪摸着头道:“我撞了一下,不要紧,可千万别笑出声音来。那是闹着玩的吗?”这一个警告,才把大家的笑声停止。不过这闷坐在洞里的生活,除了坐着打瞌睡,也就只有谈话,否则日长如年,怎样耐得过去?
  不过大家全有个戒心,到了白天,敌人就要四处活动的,因此说话的声音,也是非常之细微。好在那个沟眼,是用石块给它盖上了的,而且又在破屋笼罩之下,一点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那个井圈,四周全堆了砖头瓦块,圈上还有个倒坍的屋子。是早日原来在洞中人的设计,将些断柱子,再在屋架四周勾搭着,塞住了随便前进的路。这样又可使阳光和空气,照样地透进井里面去。所以虽是大家提心吊胆,但也知道敌人要发现这个密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低的限度,敌人要移动那些木架子里面早就可以听到响动。三四天以来,一些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大家便就安心了。程坚忍、王彪两人,根本就是忘了生死的人,在这种黑洞子里,不能说话就睡觉,睡不着,就胡思乱想地消遣。王彪配着那些思想的行动,只是口里胡乱地唱些歌曲,有时唱京戏,有时唱山东梆子或大鼓。程坚忍摸索着将衣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清理,然后又一样样地送到袋里面去。他摸索到一块小木头片就把虏获来的小刀削着木片,削久了,他就挤着坐出来一点,就着井圈漏进来的光,细细地在木片上修刮。
  刘小姐和他坐得近了,看他玩弄了一两小时,禁不住问道:“程参谋,你削这木片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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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发表于 2014-1-9 09:20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五章舄履交错
  这两个人,开始在洞里度第四天的光阴时,彼此是更相识了。大家曲起了腿两手抱着膝盖,背靠着洞壁,轮流地打瞌睡。那枯井口上透进来的光线,还可以看到人影子。黄九妹和刘静媛都坐在井底下,王彪隔了张大嫂向这边看着。见黄九妹抬起一只肥白的手臂,撑住膝盖,托着头,那长发向下歪垂着,遮掩了半截手。那是呵,她至少也有一个月没有剪头发了。这就想到在战争发生以前,虽然和她常见面,可是很难和她说上三五句话。总是板着脸孔,拿话顶人。自从常德城里炮火响了以后,彼此亲热得多了,她还真是留意我。将来把鬼子赶走了,也许我可以爬高一点,那时或者她肯嫁我的。有那么一天,我王彪睡在梦里都是笑的。他想到这,他真的嘻嘻笑了。

  张大嫂紧挨着他坐的,自看得出他的行动,问道:“王大哥,你一个人笑什么?”
  王彪道:“我没笑呀!哦!是笑了的。我笑那鬼子揪着我衣服的时候,我拧着他一只耳朵。”
  黄九妹回过头来道:“那也没什么可笑的呀。不过我总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来得快,那鬼子捏住我的脖子,我不给他捏死,也让他拖走了。唉!活是活了,我已经没有了老娘,战后我没有了家,我真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刘静嫒道:“那倒不用愁,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自己肯奋斗,哪里也可以安身,我不是一样家破人亡吗?”
  黄九妹道:“刘小姐,我和你不同呀!你知书识字,容易找到工作。再说你是个教徒,天主堂里的王神甫,他就可以替你做主。战事平了,我一出这洞门,真就不知道要上哪里去。”
  王彪道:“这也用不着多发愁,你若不嫌弃的话,”他说到这里,大家都吓了一跳,这老粗不要把心眼子里的话,糊里糊涂就说了出来。还好,下面一句,不是人家所猜的那种话。他接着道:“凭我还有点力气,我大小还可以帮你一点忙。还是那话,到了南方,直鲁豫,咱们是大同乡。”
  黄九妹也是怕他乱说,心里正估量着要预备一句什么话把他挡了回去。乃至他说出来,不过是这样一种轻松的话,也不由得笑了。因道:“那自然是多谢你的呵。”
  张大嫂子道:“难道你家乡就没有一个亲人吗?”
  九妹道:“有是有的。我是开封人,我们那里沦陷多年了,慢说在湖南,让鬼子隔断了,不能回去。就是能回去,家里头还有些什么人,那真只有天知道。”
  张大嫂道:“九姑娘你若不嫌我嘴直的话,我倒赞成你赶快说个婆家。”
  黄九妹一点也不犹豫,立刻答道:“现在兵荒马乱,哪里谈得上这一件事。”
  丁老板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听到这里,他也就插嘴道:“大姑娘,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兵荒马乱,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六亲无靠,那更不是办法呀。”
  王彪把头向前一伸,立刻反驳着道:“不,她只有十九岁呢。”
  黄九妹扑哧一声笑道:“这又不上户口册子,管她十九岁二十岁。”
  这样一打岔,已算把这个问题牵扯开了,可是张大嫂已感到兴趣,便道:“真的,兵荒马乱的日子,少年妇女,最是没有办法。”
  黄九妹两手撑了膝盖,向上托着头,脸睡掌心里面,她就在那个姿态里说道:“我们不要说这件事,换一种别的话头谈谈,好是不好?”说毕,她的脸更是遮掩在手掌心里了。
  王彪在这洞里闷守了三天,有时,也就借了一番幻想。看黄九妹现在这分态度,那竟是完全拒绝提婚,心里懊丧之至。他心里想着,凭我这样不要命地打仗,我们长官由师长算起,哪个不说我是一条汉子。倒是这黄姑娘,怎么还说我还是个无用的大兵。唉!他心里是这样地唉了一声,口里情不自禁地,也就唉了出来。
  程坚忍道:“你叹什么气?军人不能成功,就当成仁,老实说,我们藏躲在这洞里,根本就不算有志气。你没看到城里的死尸里面,不少是我们弟兄,人家以身报国,才没有白当军人,你还唉声叹气呢。”
  王彪道:“报告参谋,我没有怨恨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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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发表于 2014-1-8 11:31 |只看该作者
 刘小姐还不曾理会到她有什么用意,不经意地答道:“是的,我们在洞里,仿佛听到外面有枪声。”程坚忍也就装着大方,说了声多谢。
  刘小姐道:“九姑娘,我们到那边矮墙下看看吧。”
  程坚忍知道两个女孩子,终日闷在洞里,和大家挤在一处,她们自也有避人之事,便没有拦阻,由她两人走开。
  两人去了有十来分钟,忽听得刘小姐很尖锐地怪叫了一声,立刻砖瓦滚着唧喳乱响。说声不好,提了枪就飞步过去。王彪自也跟着上来。跑过短墙,见一个敌人揪住刘小姐的头,夹住她的颈脖,拖在瓦砾堆上走,相隔只有二三十步,来不及开枪,他举起枪来,伸着刺刀就向敌人身上刺去。敌人见有人追来,才放下刘小姐,把他夹在肋下的枪拿出来抵抗,但时间已不容许他把枪拿好。程坚忍的刺刀,已伸到他身边。他将身子一侧,把刺刀让过去。索性丢了枪,两手握住程坚忍的枪杆,就要夺枪。程坚忍向怀里扯了几下枪,敌人力大,竟是扯不开来。他情急智生,将脚抬起向敌人胯下,猛的一鞋尖,把他踢得向上一跳,叫了一声哎哟,立刻向地下一倒。程坚忍哪敢怠慢,端起枪来,立刻就是一刺刀。这一下用劲太猛,由他胸膛,直刺入背心。回头看时,王彪抓着另一个敌人,揪打在一处,践踏得碎砖乱瓦稀里哗啦作响。黄九妹却拿了一块砖,在敌人身后猛砸。程坚忍拔出敌人身上的刺刀,提枪也向敌人奔去。因为他和王彪,全是徒手揪打,难解难分,不敢在残月微光下乱刺。也捡起一块砖头,一手抓住敌人衣领,一手将砖头猛对敌人头部砸下去,这才算把敌人打倒。
  黄九妹蹲在地上,又把砖石向他头上乱砸了一阵了,口里还骂着道:“你这小子,还欺侮我吗?”
  程坚忍扶着枪呆望了,用柔和的声音道:“姑娘,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那刘小姐更是胆虚,抬手理着乱发,气喘吁吁地向沟眼那边走去。
  黄九妹看到,也在后面跟着,问道:“刘小姐你累得很吗?”
  她笑着摇摇头道:“幸而是程参谋和王大哥赶着来了,如其不然,这条命算完了。”
  王彪道:“我说怎么样?这是不能大意的。天一黑,敌人就溜了,天一亮,他们就会来。现在可以进洞去了。”
  刘小姐受了这次虚惊,果然不敢耽误,首先一个,就溜下洞去。程坚忍垫后,还拿着枪和大家警戒。当他开始向沟眼里溜下去的时候,天空已发着惨白的光辉,由瓦砾场上一眼看了去,已看到一带打成残堤一般的城墙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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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发表于 2014-1-8 11:31 |只看该作者

  他各种感慨涌上心头,正不知身在何处。王彪却暗地里连连扯他两下衣襟。他立刻向前看去,却有一个人影子向对面短墙下一踅,立刻藏到那面便看不到了。于是各把枪在短墙头上支着,预备一个随时射击。可是那里一点响动也没有。
  久之久之,在那墙头上忽然发现了一个木棍斜十字架,因为相隔究竟只有二三十步路,在月光底下,慢慢地可以看得出来,程坚忍因为那边只有一个人影,无须害怕,便轻轻问道:“那边来的是自己人吗?”
  那边果然答应了,他道:“我是第九连上等兵邝尚武。”
  程坚忍听得出他的河南土腔,便道:“你一个人吗?过来吧,我是程参谋。”
  邝尚武听到,就一溜烟地弯着腰由瓦砾堆上跑过来。程坚忍低声问道:“就你一个人了吗,你藏在哪里?”
  邝尚武道:“不,我和班长一处,一共是六个人,就藏在前面两百公尺远的一条炸垮的土壕里,上面有破屋罩着,我们又盖些土。”
  程坚忍道:“那么,你们的班长是吴炳南吗?”
  他说:“是的。”
  程坚忍就告诉了他藏的地点。因道:“好的,以后我们每晚都在这里取得联络,大家还是分开来得好。你知道副团长在哪里吗?”
  邝尚武道:“昨天副团长还在我们一处,他说那土壕里只能容纳五六个人。他带着三名弟兄走了。他说北门里一带,还有两三处有几间破屋子,他要和那里的弟兄取得联络,他预备到观音巷去,这里到那里,整整地要穿过城中心,今天就没得着消息。”
  程坚忍道:“你们遇到过敌人吗?”
  他道:“昨晚上摸了他两个,今晚上没看见敌人。城里没有房子,今天上午,我们的飞机又来扫射过一次。他们在城里没地方安身,都驻在城外,白天进城来看看,晚上大概根本不来。”
  程坚忍道:“你去吧。告诉吴班长,一切小心。听到城外枪声响,就是我们军队来了。尽量地在城里扰乱敌人,牵制敌人。”邝尚武答应着走了。
  程、王二人,又在砖瓦堆里巡行了一小时。除了翻翻敌尸身上,也没有别的可做,只好又回枯井地方去。但想到在洞里六个人挤在一处,转身都有问题,也不愿意马上就下去,两人就在沟眼口上,找了块石头坐着。
  不多一会儿,听到沟里有人爬动的声音,王彪就伏在沟眼上轻轻对里面道:“我和程参谋在这里呢。你们出去,不要害怕。”
  程坚忍笑道:“看你这样子,是和黄九姑娘打着招呼吧?”说毕,沟里伸出半截身子来,正是黄九妹。
  坚忍道:“天快亮了,该是敌人开始出动的时候,你们还出来做些什么?你怕王彪是个老粗,有些不放心他吗?”他们在洞里挤了两天,彼此已经是很熟了,偶然也说着一两句玩笑话。
  黄九妹听到程坚忍的话,又带了笑音,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程参谋,刘小姐也在后面来着呢,你拉她一把吧。”
  程坚忍虽觉得她这报复颇是厉害的,可不能对她这话有什么驳复,只有默然受之。果然,随着这话,刘小姐爬出沟洞来了。她正弯着腰,扑去身上的土呢。黄九妹道:“刘小姐,你不是很挂心程参谋,约着同出来看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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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发表于 2014-1-8 11:30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四章荒凉,恐怖,奋斗!
  这时,天色已有点灰白色,王彪觉得时间不能耽误,打算用绳子把程坚忍缒下井去,他突然地站起来笑道:“问题哪有这样严重?我首先下去,免得延误了时间。”说着他真的把脚伸入沟眼,一口气溜了下去。这样倒叫大家就没有理会他受伤。

  及至王彪进了洞坐定,把经过的事报告一番,才听到他轻轻地哼了两声。
  刘小姐轻轻哎呀一声道:“程先生果然受伤了。”他带笑音说了声没事,还是静静地躺着。
  刘静嫒是挨了王彪坐着的,就问道:“王大哥你们是怎么样和敌人接触的呢?彼此都没有开枪吗?”
  提到这件事,王彪是很为得意,就把第二次出去的巡猎连说带比,再讲述了一次。在这中间,程坚忍又轻轻地哼过两回。刘静嫒道:“胸口是胃和心脏所在的地方,让砖头这样猛撞一下,是外伤倒没有什么,若是内伤,那可了不得。现在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医药,可是总得好好儿地要休息一下。”
  程坚忍道:“其实是没关系,也许刚才溜了洞子来,让沟里的石头尖摩擦了两下。”
  王彪的隔壁,才是程坚忍,她听了这话,就着王彪轻轻地推了两下,笑道:“王大哥你就便伸手摸摸程参谋的胸口,看看是不是肿了?”
  王彪说声是,真伸手过来。程坚忍便抬起手来拦着道:“没有什么,反正我们不算井底之蛙,也是洞里的耗子,白天也不能出去,这就根本有个十小时以上的休息,纵然有了伤,也就一觉睡好了。”
  刘小姐道:“好的,那么,我们大家别说话,让程参谋好好去睡觉。”程坚忍在心里头虽然是又说了一句,多谢你关心我。可是他鉴于前事,不便说出来了。
  这天,洞里有干馒头,有冷水,大家倒是很沉静地过去。到了晚上,程坚忍觉得胸口阵阵地隐痛,就没有敢提议出去。王彪把话问着时,洞里的人一致提议,程参谋不要出去。
  王彪道:“好的,我一个人出去瞧瞧吧。”
  黄九妹道:“你算了吧,你这个老粗,一个人出去会误事的。”
  王彪笑道:“我听参谋的命令。”程坚忍见他态度立刻转变了,心里好笑,也没作声。
  这晚大家只出去汲了一回井水,可说没有动作。到了第三晚,大家实在忍耐不住了,程、王二人天色一黑就出去巡猎,来到原来那短墙三角尖所在,不由得,两人大吃一惊。原来那斜十字木架之外,又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棍架。
  王彪道:“昨晚上有我们自己人到这里来了,可惜我们没有遇上。”
  程坚忍道:“也许那人今天还会来的,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于是两人就静静地坐在矮墙下。
  这晚的情形,已和前两日不同,城里已很少听到枪声,守了半夜,也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经过。只有西南角火烧屋子的余焰,带着几股红烟,还在空中缭绕不定,发生了一阵红光,映照在断墙和突立的电线杆上。这几日都是晴天,半夜里一轮明月当天,配上几颗疏星,一片寒光,把满眼的瓦砾场,照得毕现。远处砖瓦堆上,有几具黑影,那正是战死的敌人,夜静了,寒月带了霜气扑到人身上,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凄凉滋味。他真觉得有千百行眼泪,要由眼睛眶子里抢着流出来。而且稍远的地方,还有些敌尸,是日子过久了的,这时已开始腐化,奇怪的尸臭味,也慢慢地抢袭过来。垂下眼看看是遍地砖瓦,抬头看是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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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发表于 2014-1-8 11:30 |只看该作者

  王彪把布口袋两手抱着一举笑道:“吃的,有的是,这里一口袋呢。你们把这东西拿下洞里去吃吧。我们还得在外面活动活动。遇到单独的人,我们还得想法子把他解决了。”
  黄九妹由旁边走过来两步,因道:“老王,你们还要走开吗?原来是不听到什么枪声的。你听现在劈一下,啪一下,枪声又响了起来,不定鬼子又要玩什么花样!”
  程坚忍笑着点头道:“姑娘,你们进洞去吧。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有我们的任务吗?刘小姐你领导他们进去,我们走了。”
  说着,转身向来路走去。王彪自不能够耽误,放下布袋拿起枪跟着走。走到两堵短墙交叉的所在,程坚忍便止步了。王彪靠了墙蹲着,向墙外张望了一下,因道:“有鬼子吗?”
  程坚忍道:“这个位置最好,我们应当在这里停止一下。若是有他们零落的人过来,我们活捉他一个,讨些消息。此外我们必须和城里的留守弟兄取得联络。乱闯是闯不得,我们只有找一个掩蔽地方等候机会。”于是两个人就在短墙三角尖下,各人据守着,把眼望了四围。
  程坚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砖石堆里,找出两根一尺来长的焦糊棍子,十字交叉,斜插在墙上。相守了两小时,倒也有几批敌人过去,但都是七八个人一股,两人未敢动手。看看月儿偏西,天色快亮,有个单独敌人,慌慌张张地在一百公尺以外四处探望,似乎是传令兵,迷失了路的。王彪再也忍不住了,将枪架在墙头上,瞄得准准的,啪的一响,送出去一颗子弹,那人应声而倒。
  程坚忍道:“王彪你给我监视着敌人,这鬼子身上,说不定有重要文件,我去取了来。”说着端了枪,由短墙跳过去,直奔那倒了的敌人,到了身边,正弯腰下去,要搜索敌人身上。不想他受了重伤,却没有死,就手拿了地面上一块砖头向程坚忍头部掷来。程坚忍将头一偏,砖从胸膛上飞来,砸得人昏了过去,向旁边歪倒。但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立刻忍住痛,端着枪向敌人头部刺了过去。刺刀刺在敌人身上,人也扑在身上。
  王彪早已看到,飞奔过来,也来不及去搜索敌人,把自己的步枪和程坚忍的枪,一齐夹在肋下,背着程参谋飞步向枯井口上奔去。所幸一路之上,还不曾遇到敌人,一口气奔到沟眼口,放下了他问道:“参谋,你怎么样了?”
  程坚忍坐在地上,手抚了胸口,低声答道:“好兄弟你救了我,我没事啊。”
  王彪道:“那鬼子还是参谋扎死的,我不向前,也没关系。可是再遇到敌人,你我对付不了,而且天也快亮了,你先下去吧。”
  程坚忍道:“唉!可惜失了一个搜集情报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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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发表于 2014-1-8 11:29 |只看该作者

  破墙里,拿了一支枪的牟爱祥,悄悄地走近来,回道:“参谋,你们说话,我听见了。要不我也不敢作声的。”
  程坚忍道:“王彪,我们可大意了。幸是自己人听到,不然,我们全完。”三人说着话,立刻相率地走到伏在地上的一个屋顶下去。
  牟爱祥道:“副团长现时潜伏在这西边一个倒坍的屋檐夹缝里。身边还有几名弟兄。让我悄悄地过江去,给师长送上一个信。”
  程坚忍道:“那很好,你赶快地走。月亮大着,你小心,见了师长把我的情形告诉他。我一定在城里等着援军。你知道城里我们那里还有多少人?”
  牟爱祥道:“我知道,由西门撤退的人,就潜伏在文庙里。我自己和吴班长。”
  程坚忍便插嘴问道:“哪个吴班长?”
  牟爱祥道:“吴炳南班长。我们在这西北边一道炸垮了的战壕里伏着。这一段战壕,恰好是让炸垮了的房子盖在上面。有些空当,我们又铺着木板子和草,上面再盖些沙土,倒也看不出来。除了副团长,大概没有人知道我们在那里的。”
  程坚忍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牟爱祥道:“连我在内,一共是七个人。”
  程坚忍道:“好的,我也不多问你话,你快走吧。”
  牟爱样站立起来,敬了个礼,很快地顺着各种掩蔽物就走了。王彪蹲在地上看到,问道:“这小子有种!”
  程坚忍笑道:“你还想晋级呢?开口下流,就没有一个上进的样子。”
  王彪将那布口袋提起来,向肩上一扛,笑道:“走吧,洞里还饿着一群人呢。”
  于是两个人又悄悄地溜回了古井边。到了那沟眼边,见四个黑影子蹲在倒屋架子下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程坚忍端起枪做一个要刺的样子,先轻轻地喝问了是哪一个。
  那边是刘静嫒的声音,轻轻地答道:“是我们呢。”
  程坚忍走近前面问道:“怎么大家都出来了?这是闹着玩的吗?”
  刘静嫒道:“一来我们闷得难受,二来又饥又渴,实在受不了。还好,过去不远有一口井。我们找绳子,找舀水的,足足忙了半夜,居然找到一支小洋铁盘子,我们用绳子将盘络上,吊到井里去吸水。我们大家都喝了一饱冷水,又放下一盘子到干井里去。水喝下去了,人又饿起来,正想去找点东西来吃,你们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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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发表于 2014-1-8 11:29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三章敌尸群中夜猎
  程坚忍有一肚子的心事,自不如王彪那样想得开,在井眼里站着靠靠又坐着低头沉思,只不住地叹气。

  刘小姐坐在沟眼里,本想劝他两句。可是他已说了,自己很关心他。一个青年姑娘,关心青年男子做什么?只好不说了。
  程坚忍在井底观天,大概五分钟就有一次。望星点出来,那是比援军容易得多。他忽然喊道:“王彪有星星了。我们出去吧。”
  王彪答应着有,一个翻身爬着,首先摸到那支步枪,然后就顺着沟眼向上爬。
  黄九妹道:“老王,遇事你可要小心。”
  王彪道:“没事,我给你捎点吃的来。”
  程坚忍随了他后面爬着,刘小姐终是忍不住了,她道:“程参谋你也得小心呀!别走远了。”
  程坚忍道:“那自然,我一定照顾着大家的安全。”两人说着话已爬近洞口,就悄悄地钻出来,先在破屋架下掩蔽了一会。
  看看城的四周围,还有几道浓烟带着火光向天空中冲起。在南城外面,还有断续的枪声。
  程坚忍道:“王彪,你随我来。遇到敌人,非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最好是用刺刀扎死他。若遇到敌人是两个以上,我动手,你就动手,我不动手,你别乱来。”
  王彪道:“没有错,我全听参谋的。”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借着断墙和砖堆,一步步地掩蔽了,四处找机会。在烟光和月光之下,也四处可以找着尸体,两人逢着敌尸,就在他全身上下,摸索个遍。好在每具敌尸上,总可找着些东西,子弹、纸烟、小刀子、日记本、钞票、冷饭团子、饼干,什么都有。两人找着用的,随手就向口袋里塞。找着吃的,就不能考虑是否有毒,立刻向嘴里塞着,人就蹲在死人边上吃。找了二十几具尸体,肚子里吃得饱了。居然在两个敌尸上,寻出两只行军水壶,摘下来,捧着摇摇,都还有水,两人嘴对了壶嘴,咕嘟一阵,一口气喝光。
  王彪道:“唉,我们不该喝光,洞子里那四个人不一样没吃没喝吗?”
  程坚忍道:“对的,再有吃的,我们找着给他们送了去。”于是抛弃了零碎,专门去找吃的。
  约莫找了一小时,月亮升起,夜色如画,两人就格外谨慎走着。其间有两股敌人,在稍近的所在经过。两人假装尸体,伏在敌尸一处,都也平静过去。无意之中,在墙角上发现了一个布口袋。
  程坚忍扯开口袋,伸手向里摸,触觉先明白了,里面盛满了馒头。便道:“王彪,好了,好了,天无绝人之路,大家有得吃了。这是前两天,我们飞机丢下来的粮食,当时没有人寻到,现在……”
  忽然后面有人轻轻问道:“是哪一个?”
  两人吓了一跳,各把手上的枪端起来,转过身来,伏在地上,向说话的地方瞄准,那人又低声道:“别动手,都是中国人。”
  程坚忍听清楚了,的确是中国人说话。便道:“我们是虎贲的弟兄。”
  那人道:“对了,我是通讯兵牟爱祥。”
  程坚忍道:“那么你过来吧。我是师部参谋程坚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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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发表于 2014-1-8 11:28 |只看该作者

  程坚忍道:“我和你不同,老板!你是逃难的百姓,我是打仗的军官,我们留在城里有我们的任务。只要友军一到,我们就得在城里里应外合。躲在这里,怎样听得到外面的枪声?”
  张大嫂道:“真的,我们的军队来了,那怎么知道呢。”
  刘小姐道:“那好办,大嫂子你过来,站在这井中间吧。可以伸伸腰,也可以透透空气。”
  张大嫂真个在人缝中挤着爬过去了,洞底算有了一个空当。
  程坚忍把腿伸着,叹口气道:“管他,先睡他一觉,反正是准备活埋。刘小姐你伸头望望,天亮了没有?”
  刘静媛听说,忽然扑哧一笑。大家这倒有些愕然她怎么会笑得出来呢?她道:“程先生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句成语来了,这就叫坐井观天吧?”
  这倒把程坚忍提醒也不觉得笑了,因道:“还有呢,人家说什么井底之蛙,现在我们一群,都成了井底之蛙了。”
  刘静嫒道:“不说笑话了,天已大亮,程先生你休息一会吧,我看你们有好几天没睡吧?”
  程坚忍还没有答言,黄九妹道:“可不就是?你看,老王他已经睡着了。”
  大家看时,见王彪在人中间坐着,头枕了两条曲起来的腿,已睡得呼呼作响。程坚忍那样坐在洞口,本已是身子仰着暗沟底,两眼闭起已是有些昏昏沉沉。这时听到王彪的鼻息呼呼,也就勾引了自己满腔的睡意,自己只这么一停止思索,也就不觉得是井底之蛙了,等到自己有了知觉,缓缓地睁开眼睛来看,却看到当前一团亮光,洞子原来避难的四个男女挤坐着。亮光看得清楚,王彪却是直挺挺地睡着。于是缓缓地坐了起来向四人问道:“一糊涂我就睡着了,我睡了好久了吗?”
  刘静媛轻轻地道:“程先生快别作声,刚才井外有响动,好像还有敌人说话呢!”程坚忍也就坐着揉揉眼睛,没有作声。
  刘小姐在人丛中挤着爬过来,到了坚忍身边,便细声道:“这洞里龌浊得很,你到那井口里去透透空气吧。”
  程坚忍道:“多谢刘小姐关心着我。”他没有思索,就突然地向人家感谢起来。及至说出了以后,这才想起,事情大有语病。刘小姐也就没说什么。
  所幸那黄九妹从中插言道:“人到了这个生死关头,大家凑合着活下去吧,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程坚忍连说:“是是,还是黄姑娘痛快。”于是就站到井里去。
  他身上的一只挂表,这时还存在,掏出来,就着光线一看,乃是下午两点钟,听听外面,已没有什么枪声。抬头向井上看去,那真是蟹眼般的一个亮洞,那上面一块天,也不会比脸盆大多少。在这种情形下,也探看不到什么常德城里的状态。心里不但焦急,而且自从昨日正午起,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这个时候,肚子里真饿得发慌,像火烧着肠胃似的。这不仅是饿,而也有二十小时没有喝水,也渴得不得了。但这有什么法子呢?只有靠了井墙站着。
  约莫过了两小时,王彪也醒了。黄九妹坐得挨着他,首先轻轻地警戒了他别作声,慢慢地熬。王彪道:“参谋,这不是办法,我们爬出去看看吧。”
  程坚忍道:“我早有此意。不过洞里黑了,外面还是亮的。等着我从井眼里看到星点,我们一路出去。”
  王彪道:“那么我再睡,睡足了,我给鬼子闹个整夜。”说着,他真的在沟底上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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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发表于 2014-1-8 11:28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二章坐井观天
  在这日下午,余程万一面派人向道林寺,挑取粮秣子弹,一面组织掩埋队,打扫城内的尸体。中央银行那个地下室,是钢骨水泥的,到底没有破坏,他本人就带了两名卫士住在那里。但一出地下室的门,就是瓦砾场,却无法再容其他的官兵。参副处的人,只找了一堵墙聊挡西北风,就是露宿的,好在这一月来大家什么痛苦都经受过了,这也不必去怎样地介意。大半轮月光之下,程、李二人缩在地面弹坑里坐着,各谈过去的事,聊以解闷。话越说越长,也就不觉夜深。直到李参谋接着师长命令,冒夜到毛湾去和友军取联络,话才终止。

  原来在十二月三日晚,柴意新团长在兴街口碉堡作战阵亡,高子日副团长看到自己势力孤单,决不能凭了一个据点和敌人作战,就命令所有的人疏散开来,脱离阵地,个个自找,预约地每到晚上出来活动,在断墙上插着交叉的木棍子作为标记,以便取得联络。程坚忍虽然腿上有伤,也不能不疏散。他取得敌尸上一支步枪,还各有十多粒子弹,这算是相依为命的两种活宝。他接受了高副团长的指示,含着一把眼泪,悄悄地离开了兴街口。
  在程坚忍自也不知应当向何处藏身,只有在瓦砾场里绕着圈子爬走。这是阴历十月的上弦,大半钩梳子形的月亮,高挂在天空。城里烧房子的余火,时时冲上一阵浓烟,将月光遮掩了。他爬一阵,回头四处张望一阵。眼前除了砖瓦堆就是断墙和破屋架,分不出街巷,也分不出方向,正不知向哪里去好。却听到半截短墙下,有人轻轻地喂了一声道:“参谋,王彪在这里。”他猛然间吓了一跳。但立刻也就醒悟过来了,这确实是王彪的声音。
  正向那里注意着,王彪也就爬出墙角来了。两人就到一处,略说了各人自己一点情形。王彪是在井里养好伤,爬到外面来探听消息的,他在墙脚下,己发现程坚忍半点钟之久了。忽然间,唰……一粒子弹由面前穿过去。两人立刻伏在地上,没有敢动,都以为说话声音大了,惊动了敌人。伏着有四五分钟之久,不敢动,但在此以后,却也没有什么动作。
  王彪道:“事到于今,我们要有一个藏身之处再说,你随我来吧。”说着两人便又站了起来向前走,王彪爬着在前引路。两个人所取的方向,就是到王彪和黄九妹几个人避难的那枯井里。
  走到井口,他悄悄地道:“这口井,比中央银行的防空壕还保险。”说时他取了两块小石子向里面连丢两下。
  程坚忍扯着他的衣襟轻轻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故意吓着他们吗?”
  王彪笑道:“没关系,我和九姑娘约好着的,来了,就给她扔下两块小石子。多一块不是我,少一块也不是我。参谋,天快亮了。我们由地沟眼里溜下去吧。”
  他说着,着先钻进倒坍房屋的木架子下把那掩着的沟眼石板,揭开两块两脚伸了下去,然后拖了步枪,缓缓地向下溜着。他缩进去了几尺之后,就不断地叫着“参谋,你下来”。
  程坚忍虽觉得向这地沟里一藏绝不是办法,可是到了此时,除了随着王彪溜下去,一个单独的人,必须离开这里,否则被敌人发现,就要连累他们。正犹豫着,王彪又在地沟眼里不住地叫“参谋,你下来”。他不再考虑了,便照着王彪的法子,向洞里溜去。
  将要离开洞口的时候,还两手把沟眼口上的两块石板托着盖将起来。然后也就缓缓地溜到了沟底,这里在洞壁上插了一支蜡烛,照见张大嫂、丁老板、黄九妹和刘静嫒小姐,一共四个人,正在缩脚缩手,个个靠了洞壁坐着。这里再加上自己和王彪,已是挤得大家肩背相叠,而且这里还是伸不起头,只有蜷缩着一团,刘小姐似乎最感到这洞里挤不妥,她是最靠里的一个,那已到那口枯井的当中去了。他一到达,大家就争相问着,外面的情形怎么样?可是刘小姐只说了句程参谋来了,却没有问什么话。
  王彪将枪在洞壁上靠着,坐在地上,两手抱了膝盖,答道:“外面的情形,那不必问,反正全城都烧光了。我们站不住,鬼子也站不住的。师长亲自过去迎接友军去了,我们在这里面活埋两天吧!师长一定会带了友军进城的。”
  黄九妹坐的地方,正紧挨着他,就扯了他一下衣服道:“谁来问你呀?我们是问程参谋呢。”
  程坚忍坐在沟眼和地洞相接的所在,因道:“事情倒的确是这样。今天晚上,敌人在城里闹得厉害,大家只好安静一点。我想过了明天一个白天,晚上我们要出去活动了。”
  丁老板道:“出去不得吧?我们总得躲上个十天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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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发表于 2014-1-8 11:27 |只看该作者

  干脆,整个常德,四周是空的,下面是碎砖破瓦。大家踏着乱砖,先向西走,已有了闲暇的工夫审查一切。这时太阳已经高升了,阳光照着这瓦砾场,有一种惊人的表现,就是上上下下的砖头瓦片,全是通红的,像是经过烘炉锻炼的一个城市。这砖瓦堆上,不到三四尺路,就有一具尸体。有的是敌人,有的却也是自己的弟兄。面貌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在服装上去分别。
  到了上南门、双忠街一带,这算是城里硕果仅存的房屋区,纵横约莫二十丈,有分不出界限的屋子若干幢,但这些房屋也是揭了屋顶的,零碎的木架,搭着数得清的几块瓦,门窗户扇,全已东倒西歪。到了这里,是多时搏斗之区,尸体更是横七竖八。有的没了手,有的断了脚,有的破了胸膛,有的碎了脑袋。有些尸体,己生了蛆,蛆在死人脸上钻着眼睛和鼻孔,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奇臭,在空气里扑人,只觉肠胃熏得要向外翻。由双忠街转弯到中央银行师司令部,那样砖瓦的房子,也是烧毁得成了个烂壳子,大门口是经过短兵相接的所在,围墙虽打了几个缺口,却还形式都在。


  由这里再巡视到小西门,城墙虽原来是高的,也是被炮火轰得像防河的城堤。再转向大西门,竞有余火,还在砖瓦堆里冒烟。这地方有些合抱不拢的古树,于今呢,只剩了个秃树兜。城里唯一留得多的要算电线杆了,在瓦砾场中,四处七横八倒立着,和这种烧焦了的枯树兜相配衬着,越发显出这城里的惨况。最后他们巡视到北门,自然和其他地方一样满眼砖瓦堆。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却是城墙基外面,有几百具尸体,黑压压的一片影子,摊在烂泥地里。这是最初敌人冲锋所致,日子越久,尸体也越发地腐烂,北风吹来,那臭气熏得人站立不住。这时,追击的枪声已经去得很远,城里稀疏的枪声,也已完全停止。战争在这城区,算是过去了,大家痛定思痛,都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
  余程万不便有什么表示,也只是看过之后抿了嘴,或点点头,或微微地摇两下头,全城巡视完毕,已到了中午了。在城里潜伏着的官兵,还有十几人,也都陆续归队。另外有钻出来的男女八名老百姓,余师长叫到面前,个个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各自去寻找亲友,并掏出名片,盖上图章,注明了是守城义民,诸部队听其自由行动,然后一一交给他们。这八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刘小姐和黄九妹。
  李参谋在一旁偷看她们,虽觉得满身污泥,脸像黄蜡塑的,终于感到这是个奇迹,回头找程坚忍和王彪,见他们悄悄地站立在一边,脸上带有一种兴奋,目光全注视了这两个女子。他心想,这火与铁交流的常德战役,倒也有点软性事件点缀,将来编成戏剧或电影,倒不致没有弹性。心有所思,脸上情不自禁地有点笑意,程、王两人全看不见,立刻把脸掉过一边去。老百姓拿了名片,道着谢去了。余师长看遍了全城,实在没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而这个只有城上一道痕迹的常德,也必须守着。就只好在城西北角一片空场上露营。因为这里虽一无所有,臭气却稀少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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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发表于 2014-1-8 11:27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一章废城巡礼
  这是十二月十日早上十点钟,确实克复常德的报告,在友军口里说出来。原来守城的五十七师,这也就如释重负的,觉得是任务达到了。当时余程万就命令三十二团继续追击敌人,五十七师二百多人,担任搜索城里残敌的工作。李参谋和程参谋是好朋友,这时算是有工夫叙话,两人站在一堵残墙下面互相握着手。

  程坚忍道:“老朋友,我们通过这次生死患难,我们以后的友谊,更要加深了。”
  李参谋道:“我虽然在南岸迂回作战,也是时时刻刻有可死之道。可是我没有一时忘记你,我真想象不到你在城里苦撑下这多天。”
  程坚忍道:“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无所谓了。我又何尝不想到你们那二百名上下的弟兄,还有三分之一是徒手,怎么能够在敌人四面包围中活动?我听说渡江到德山的时候,只剩八十三个人了,又经过昨天一番战事,更要减少了。”
  李参谋道:“昨天到今天早上,阵亡了八名,伤了十五名,只有五十七人,还连师长。先遇见你和高副团长,还不足六十人,幸得张副营长来了,增加了二百多名弟兄,我们守常德的八千多人,就只剩这些人了。”
  程坚忍道:“城里还有我们弟兄,敌人是刚刚出城。他们还没有知道真实情况,大概不久他们就要出来了。”
  李参谋道:“跟着你的那个勤务王彪呢?”
  程坚忍还没有答言呢,隔着墙就听到有人答应了一个字,有!那声音还是非常高爽。昂着头向短墙一看,不正是王彪站在瓦砾场中吗?
  李参谋笑道:“不错,你还健在。你那干妹呢?”
  王彪牵着他那又破又脏的军服,走近前来,笑道:“参谋一见面就说笑话。”
  李参谋道:“真的,我们很惦记你。我们不是有个约会吗?打退了敌人以后,和你完成这件好事。假如她有什么不幸了……”
  他立刻抢着笑道:“她命大,倒还是活着的。”
  李参谋笑道:“那太好了。但不知那位刘小姐怎么样?”
  程坚忍笑道:“这个人你可不能说笑话,因为我有我的未婚妻。”
  李参谋鼓了掌笑道:“那好极了,全在。这里面一定有不少的好新闻,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程坚忍道:“自然都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没有这闲工夫,等晚上没事,我们联床夜话吧。”
  他们在这里轻轻细语,师长站在稍远十来步路的地方,已经发完了命令,吩咐各人肃清城里敌人的工作。余师长本人就带了参副处的人和四名卫士在城里四围巡视。他们这时在东门附近,先看到那三丈厚的城墙,垮得只剩了一条土堆,城门洞是完全找不着了。有不曾垮的城墙,城面上千万个大小疤痕,像麻子一样。眼前呢?一片精光,在常德城中心,一眼可以看到任何一处旧城基。城里远远近近全是瓦石堆,这瓦石堆,不但堆遍了每一所炸毁烧光了的屋基,就是每条街巷,每条马路,全都让碎砖碎瓦给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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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发表于 2014-1-8 11:26 |只看该作者
那时,像一团火球的太阳已高升数尺,青天没有一点云渣,阳光照映着旗子上的颜色,光彩夺目。正好有一架飞机,由东北角飞来,听那响声,看那形式,不像敌机,大家便都注了意。
  余程万取出袋子里的望远镜架着一看,在机翅膀上发现了我们的国徽,便笑向弟兄们道:“我们的飞机也来了。”
  正说着,飞机飞到西城,绕了大半个圈子,到了南门上空。他正是发现了城墙上我们的国旗。弟兄们也不管师长在这里,同举着手,高喊一声:“中华民族万岁!”
  飞机也知道了,在空中摇了两摇翅子。但余程万虽然兴奋,他是时刻注意到阵地的变化的。这时,东门城外的枪声,虽然还有,而城里的枪声却已稀少。同时小西门却一阵一阵枪声拥起。他很机警地跳下砖堆,指挥着弟兄们道:“向小西门冲。”
  这里到小西门只是短短的一条直径,大家一口气奔上那里,远远看到几名敌人的警戒哨,站在城墙缺口下正待射击。可是他们看到来了一股华军,胡乱放了两枪,扯腿就跑。余程万料着城基上的敌人就在当面,立刻命令弟兄们伏在残墙破屋下面。听时,缺口左右,突突突地有两挺机枪断断续续向外面射击。城外也是突突突地有机枪响着。余程万虽是掩蔽在一堆土砖下蹲着,但他看了左右伏着的弟兄,忍不住笑着点头。因为毫无疑问,城外是自己人了。那几名敌警戒哨放枪一跑也就惊动了城基上的敌人。
  远见那带城基上,拱起许多穿敌人军服的脊梁。沿了城基,向北门飞速地移动。那是敌人俯着身子慌乱地溃退。弟兄们自不会放过这追击的机会,各处掩蔽下的步枪,一齐向敌人影子射击。敌人很少数地回过枪来,虚击了几下,还是跑。余程万将手一举,喊声冲,大家就由砖瓦堆里跳起扑上城基。看时,敌人逃走一空,却遗弃两挺机枪在地上。但大家知道,城外有我军的,怕发生误会,还不敢拥上城基,依然站着个个掩蔽下。
  余程万就命令身边的李参谋向前去观察。他俯伏着,溜到一堆砖土下,伸头一看,在城外四百多公尺外,隐约地有人伏在地下。便大声喊道:“城外是什么部队,我们是五十七师,已经克复小西门,敌人溃退了。”
  连喊了两遍,那地面上有人伸出头来问道:“你是哪个?”
  李参谋答道:“是五十七师。”
  只这一声,地面上有二百多人拥起。原来这就是五十七师被隔断在太阳山下的部队,由张副营长统率。他们得了情报知道我军已反攻城区,昨日连夜就向小西门回扑。到了这里,听到东南角枪炮声,也就格外兴奋。逐渐向城门进逼,到了天亮,却被城墙基上两挺机枪拦住,不敢冲锋。自从小西门有了枪声。敌人的机枪又突然停止,那张副营长就料着是友军进城。这时听到说是自己五十七师,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喊着,报告了番号和姓名。
  李参谋道:“没有错误,这里一个敌人没有了,请过来吧。”
  张副营长大声喊道:“弟兄们克复小西门,鬼子全跑了,来吧。”他感情抑遏不了举动,首先领着队伍在前面走。
  二百多人,随在他后面,离城四五百公尺的地方,一口气跑了过来。李参谋恐怕弟兄们还有误会,大声叫道:“张副营长,师长在这里,张副营长,师长在这里。”这话声连那二百多名弟兄们都听见了,真是喜出望外。大家放下心,从从容容地走进城基缺口。
  他们一过来,首先看到在城里的弟兄,个个周身污泥沾遍,军服里四处钻出烂棉花絮,都觉凄然。但同时看见师长在小队伍里站着,便立着正敬礼。张副营长向前敬礼报告着弟兄人数和两日来战斗情形。说毕,站着听候命令。
  余程万道:“敌人在东门已经动摇,我们不能让友军三十二团老拦在城外。你立刻带弟兄向东门去夹击,我也去。立刻前进,冲上去。”
  张副营长这二百多人,究还是生力军,得着命令跨了面前的瓦砾场,直扑东门去了。余师长所率进城的人,现在只剩六十多,就命令随后跟进。到了鲁圣宫,隔着一大片瓦砾场,已看到敌人分两股窜逃。一股沿城基北走,是想出北门,一股顺中山东路西走,是想出西门。张副营长怎肯失了这机会,架起机枪,在断墙下面,分着两端扫射。敌人一面迎战,还是一面跑。十分钟左右,东城外之三十二团,已是蜂拥而来,也分着两股,跟了敌人后面追击。
  那李团长自率弟兄,追击中山路一股敌人,正由面前经过。看到五十七师弟兄人数倍增,列队在瓦砾上,便命令手下营长,继续追击。自己走过来迎着余程万道:“报告师长,敌人全部溃退,我们确实克复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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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发表于 2014-1-8 11:26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章国旗飘飘
  月亮像团扇一般大,向西沉下去了。余晖照着城基那些断墙残砌,空荡无人,越发显得零乱。夜静了,空气沉静,人的嗅觉透着灵敏,立刻奇恶的臭气向鼻子里猛袭。同时也就发现了城墙基下,左一小堆,右一小堆的黑影。这是前几天猛攻南墙遗下的敌尸,有了七八日,全已发生腐化作用了。大家跳下了城基,踏着前几天自己弟兄洒的血迹,向城中心奔了去。因为在下南门到与街口一带,不断地有枪声发出,料着是伏在城内的弟兄已经跃起。大家心里所急于搭救的就是这班人。在满地的砖瓦堆上,有时露出一段石头路面,料着那就是中山东路,大家做个冲锋的姿势跳过路面,向中央银行那个方向奔去。

  天色已渐渐地混亮,看到兴街口不曾烧完的几间破民房,在半空中立一个黑影。枪声就在那里发出。余师长料定是自己弟兄,利用了这几间民房,正在袭击敌人,便指挥弟兄们,借着每一堵断墙,每一堆砖头,逐段掩蔽着蛙跃向前。孙进贤团长一人带队当先,早在一堵断墙角上,看到八个敌人,端了步枪,向一幢半倒塌的屋子放枪,他火从心上起,看准两个敌人蹲着的地方,抛过一枚手榴弹去。火焰涌起之处,两个敌人便已倒地。其余六个敌人,由砖堆里站起,正是仓皇不知所至。我们掩蔽在砖堆下的弟兄,早已一跃跳起,大声喊杀呀,几十把枪上的刺刀,射箭一般,四面八方,向敌人飞刺着。人是一拥而来,但听到脚下踏的砖石哗啦作响,仅仅六个敌人,自然一齐解决。
  大家正要扑入这破屋里去,却听到有人大叫道:“报告师长,高子日在这里。”
  师长和两位团长,一听就清楚,这果然是高副团长的声音。大家喜欢得心里乱跳,还不曾说话,早见破屋窗户洞里,两个穿着全是泥渍而又破烂军衣的人跳出。他们手上各拿着一支日本步枪。看得清楚,前面一个是副团长高子日,后面一个是参谋程坚忍。他们两人,看到师长站在一堆乱砖上,提了枪直奔到师长面前笔挺立了正,双目注视着,同喊着一声报告师长四字,不能向下说了。不知道他们的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情感过分紧张,竟是张口结舌,不能说话。同时那立正的身体,也有些颤抖。
  余程万虽是极端镇定,在这种九死一生的情景下,和患难弟兄相见,他也按捺不住他情绪的冲动。回着礼,望着高、程两人总有三分钟之久,才点了头道:“很好,难为你们了,新十一师还在东门外和敌人相持。我们须先占领西门,和西路的友军,打开大门。还有我们在太阳山的部队也由这条路来。城里的敌情怎样?我们自己人怎么样?”
  高子日道:“城里的敌人,都已调到东门去作战去了。北门小西门两处,似乎还有一小部分敌人。西门方面半夜里还有枪声,大概也是和我们潜伏城里的弟兄接触。城里的自己人,一天比一天减少,最近两日,已经失去联络。我带两名弟兄,藏在中山西路一所倒坍的民房地沟里,和敌人纠缠了这许多天。白天我们藏着,晚上出来寻找子弹和粮食,倒也没有被敌人发现。昨晚上听到东门外枪响,我们知道师长和友军到了,出来袭击敌人。两名弟兄阵亡了,我在街上遇到了程参谋,正想绕出城去,迎接友军进来,在这里遭遇着敌人一小队,相持了半小时。我们的子弹已经完了,不是师长来到,我们……”说着,他又哽咽住了。
  余程万道:“好的,军长马上就到的,我会报告军长嘉奖你们。现在不必耽误,我们马上要去占领小西门。”说着,叫了一声孙团长。
  孙进贤答了一声有。
  余程万指着上楼门城上一根旗杆道:“把那东西取下来,把我们的国旗升上。”原来那上面正挂着一面日旗呢。
  孙进贤将始终带着的一面国旗,抱在怀里,带了两名弟兄跑步奔上城基。只五分钟远见那面日旗突然落下,弟兄们情不自禁地哄然一声。立刻我们的国旗随风飘展,向上爬着,大家立着正,注视了他上升,一直升到顶上。正好来了一阵风,把旗子全幅展开,在空中摇摇摆摆,好像在和地面上进攻的我军招手。
  余师长满脸是笑,一团高兴,站在一堆砖上,大叫道:“弟兄们随着我叫口号。”于是举了拳头先喊着道:“中华民族万岁!”
  弟兄们应着:“中华民族万岁!”
  他又喊道:“抗战胜利万岁!”
  弟兄们又应着:“抗战胜利万岁!”
  余程万最后喊着:“虎贲万岁!”
  弟兄们也应着:“虎贲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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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发表于 2014-1-7 11: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4-1-8 11:25 编辑

  由上午三时,一直到四时,敌人的追击炮和轻重机关枪,继续地放着,就没间歇过一分钟。余程万把三十二团所有的迫击炮,都调到东门正面,对缺口处轰击,虽消灭了敌人几座机枪,然而敌人依然在原有阵地,坚强地抵抗。弟兄们伏在工事里,焦急得眼睛都通红,恨不得立刻跳了出来,做一个舍生忘死的冲锋。不但五十七师的官兵,就是新十一师三十二团的弟兄,眼睁睁的城墙就在面前而拿不到手,也个个地想图一拼。孙、李、杜三位团长都把弟兄们战斗意志旺盛的话,几次向余师长报告。但他只是告诉大家,我自有办法,却没有下令冲锋。
  到了五点钟时候,敌人似乎料到我们有个拂晓攻击,他也来了个先发制人,加紧地将炮火封锁了我们前进的路线。这一来,正中余程万的下怀,他就命令李团长用全部力量,对敌人还击。自己却通知五十七师的弟兄,全部脱离阵地,向后撤退三百多公尺。这里有一大堆未曾轰毁完的残墙,他就集合了不到一百名的官兵,在墙后排队,然后站在大家面前训话道:“当前的敌人,已是被我们外围的友军,层层包围。他所有的粮弹,已由半个多月的恶战,消耗干净。他绝没有力量可以支持,军长的大兵,已过了漆家河,克复桃园的友军,明日可以赶到河洑,二百多名弟兄,也在向小西门进击。南岸新十一师的后续部队,明日早上一定可以赶到。敌人在西门的死撑,不过是想保卫他向东北撤退的部队,走得更远一点。我们决不能让他把这个如意算盘打好。说到五十七师,尤其是不轻易放过敌人。我们不能因为四面的友军到了,就算是达成了任务。我们一定要在自己手里,把鬼子打出城去,才算不愧虎贲这个代字。而且我们的高子日团长,还在城里潜伏着,带一班弟兄和敌人纠缠,我们也应当自己去解救自己的弟兄。弟兄们,今天是我们走一百步路的最后一步,一定要走到。现在敌人正用全力抵抗三十二团,我们沿着河边的那条防河旧工事,可以在敌人侧翼迂回过去,只要到了水星楼那些残破的城墙基,一跳就过去了。不等天亮,我们一定要到那里,你们随我来。”训话毕,他就引着弟兄们,向沅江边上走,敌人的炮弹,枪弹虽是四处飞溅,可是这防河的一道战壕,大致还存在。
  弟兄们就一串地伏在战壕里,爬着蛇行向前。师长最后一个,也在战壕里爬着。战壕有残坏的地方,弟兄爬起来一跳,做两三个急步一跑,重新伏下。尽管上空子弹乱飞,因为师长在队伍后面押着,并没有一人停顿。
  半小时的工夫,迂回过了东门城角,已到敌人正面阵地的侧面,大家更是飞快地爬。同时,已听到有零碎的枪声。这正是我们潜伏在城里的弟兄们已起来迎接我们,弟兄们虽不说话,借炮火光望着一眼,彼此心照。又是半小时,那座被炮火轰成土堆的水星楼,撑着几根木棍架子,已在落月晓风之下,对来人做一个见面的招呼。
  师长在后叫一声:“冲过城基去!”
  大家从地上跳起来,向城基飞奔,纷纷一跃而上。
   
  到了八点多钟,还有一架敌机来回着扫射了两次。我们弟兄,任何轰炸都经历过了,架把飞机,根本就没有理它。敌人见没有效力,在河岸上空转了几个圈子,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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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发表于 2014-1-7 11:08 |只看该作者
敌我相持了大半天,三十二团,也有一部分加入黄木关这一线来战斗,依然无法渡河。一直相持到黄昏时候,余师长料着硬扑不成,就再调三十二团一部加入前线,故意用机枪、迫机炮同时轰击,做一个黄昏攻势的模样。自己却抽调五十七师的官兵六十余人,脱离阵地,沿着高堤下面,悄悄地向上游走去三华里多路。堤下正有十几户人家,被炮火轰毁了一大半,他们在月光下悄悄走到了屋边下,见墙壁东倒西歪,全是缺口,人在屋边走,脚下连碰着好几块木板。余师长忽然灵机一动,就告诉弟兄们,把这人家所有倒下来的柱子、横梁、门板、楼板,悄悄地抬到一处,把稻草扯开来,搓成了很多粗绳子。除了派五名弟兄在河上警戒之外,其余的人不问官兵,一齐动手。他自己拿了一支左轮手枪在手,来回地走着,监督弟兄们工作。
  约莫一小时,草绳子已经搓了几十根,他就叫弟兄每铺三根木柱在地面,上盖着两层大小板子,盖好了,就把草绳子连木柱带木板,纵横地编扎起来,又是一小时,就捆扎成了十只木筏。捆好了,他叫弟兄陆续地抬着翻过堤,由河滩上,轻轻地滑到河面上去。于是每只木筏上先上去三个人,一个用木棍撑船,两个端枪准备。把这批人完全渡过河那岸去以后,撑着棍子的弟兄,又把其余的官兵渡过去。
  这时新月已高升天上,几乎圆得像面银盆,没有缺边了。水上一片混茫的光耀,照见两岸的柳堤,簇拥着两道蒙咙的黑影,小河里的水是静止的,把那嵌着银盆的蓝色夜幕,倒铺在水底,这十只木柱门板拼凑的木筏,除了冲动着浪纹,将水底下的月光把它完全摇撼着而外,就什么都静止没有了。他们在敌人毫无所知的情形下渡过了这道小河,集合在堤上站着队。余师长就命令他们下堤向岩凸那条路上冲了去。原来沅江在这地方,是湾转来由北向南,小河的上游,是由东北向西南,他们渡河的据点,恰好和黄木关岩凸成个三角形,可以攻击上两地的侧翼。岩凸是黄木关到常德的必经之路,而且右翼是紧傍着沅江,毫无躲闪的余地,五十七师顺着人行小道,向前疾走的时候,看到黄木关河西岸的敌人阵地,正一阵阵地向东面发射着火花,可是东岸三十二团的少纯,比西岸还要来得猛烈,劈劈啪啪的枪声,轰轰的迫击炮声,把敌人的枪炮声还要压盖过去,这样,已完全把敌人吸引住,若我们抄到岩凸,给敌人一个腰击,先把黄木关敌后冲乱,而我们在黄木关东岸的三十二团抢着渡河过来,正好给敌人一个小小的歼灭战,他们这样想着,也就加倍地精神焕发,个个脚下走得起劲。
  不料只走了两里路,我们的斥候,就遇到敌人的两名警戒哨,虽是弟兄们先发制人,解决了一个,其余一个却逃脱了。我们颇觉事机不密,只有赶着步子,去抢岩凸。个个端了枪,预备好了手榴弹,做个冲锋的样子。又不料黄木关西岸敌人的炮火无光,突然枪声全息。
  约莫是深夜十二时,一块晶光四照的银色冰盘挂在高空,清凉的月辉,照着那岩凸一个江边小镇,静悄悄的,拥着一堆黑屋影。什么人的动静,都没有看到,大家索性冲进了村子。虽是看到断墙残壁和洞开着的门户,依然不见一个人。
  同时,黄木关那方面,三十二团的枪炮声,也都停止了。弟兄们在路上倒拾着敌人三支步枪和两顶钢盔,好像他们是仓皇撤退。
  余师长一面派人搜索,一面派兵去侦探。不多时,他们回来报告,敌人所筑的工事,全是空的,有两间民房,堆着干柴干草,像是要放火的样子,敌人也没有来得及放火。余师长这也就判断敌人不愿受我们的夹击,确实是狼狈地逃走了。就派出警戒哨,下令暂时休息。
  不到一小时,三十二团的弟兄,已有一部分赶到,说是敌人在黄木关突然撤走,料着是五十七师冲到这里了,李团长马上就到。余师长得着这个机会,就吩咐弟兄们吃下干粮,喝口冷水。
  二十分钟后,李团长带着三十二团的主力赶到了。
  余程万就对他说:“敌人仓皇后撤,必是靠城兵力单薄,赶回去布置城防,我们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还得赶快追击。本师部队,还是在前引导,在拂晓以前,要把东门拿下来,这个战役,才能算告一段落。”
  李团长听他说话的语音,非常地沉着,想着他是有了很大的兴奋,便道:“师长这样辛苦,我们依着师长的领导把这任务达成。”
  余程万很高兴地和他握了握手。立刻命令五十七师弟兄集合出发,顺着岩凸到常德的一条公路,顺利前进,并没有什么阻碍。一口气跑到陡码头,月光之下,已看到东北角一带低短的黑影,那正是常德城垣的残基,弟兄们心里,好像个个有话要叫出来,我们又回来了。余程万在弟兄们走得有劲的步伐上,已是看出来弟兄们那股的兴奋,便再三传令,要加倍警觉。果然不到十分钟,东门敌人阵地,枪炮齐发。这时已深夜,我们不愿天亮时将进攻部队暴露。大家就鼓起了勇气,找着城外那些残街的掩蔽物,逐步向前。好在这一带我们先后建筑的工事,还有一部分存在。就是那些倒坍了的民房砖瓦堆,是星罗棋布,也随处可以做掩蔽。因之在敌人火网下,我们一步一步地走。
  到了三点钟左右,五十七师的弟兄,已到了东门城垣缺口处。敌人是由这里侵进常德城的,我们也就要由这里把他逐出去。可是原来在这里被敌人轰毁的堡垒,现在敌人又重新修补起来,每座碉堡里,又架着轻重机关枪和迫击炮,在城垣缺口里面,敌人还有两门小钢炮,偶然地也发射几弹。在这种情形之下,缺口外面,是一片火光,一片烟尘,弟兄们无法前进。余程万自己,也在弟兄一处,掩蔽在一座残破的碉堡里,沉着地指挥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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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7 11:08 |只看该作者
 到了一点钟,派出去的斥候,已摸到了山脚下,看到矮树林子外,一条微弯着的人行路,斜斜抱了山脚上去,路口上两个人影在晃动。这不用说,一定是敌人步哨,啪啪一粒子弹飞了出去,敌人倒了一个。其余一个,立刻伏地还击,同时也就引起了山脚下的敌机枪阵地,对着我们达到的平地上扫射。三十二团的迫击炮,在预定计划下,早已在几堵高田梗上安排好,对了那小树林发着火焰的所在,连轰了十几炮,红球落到山角,溅着尘烟和火光,向半空里猛冲,敌人的机枪,也就寂然。
  余师长在队伍后面和李团长一同督战,因向李团长道:“敌人没有怎样猛烈抵抗,必定是急于脱离阵地,要退过江去,企图和大股敌人会合。敌人若由老码头走了,江南的船只,一定完全被他调走,我们就无法渡江。现在可以把迫击炮机枪加强火力,压住敌人的左翼,让他北去不得。敌人的右翼,我们可以放松,让他西窜,那就腾出了我们的路子了。”
  李团长照着命令,所有的迫击炮,全对了当面敌阵的左翼,做梯形射击,火光阵阵带出的轰轰之声,向山角下猛扑。七八挺机枪,随着在地面爬行的步兵,交叉了七八条火线,向敌人左翼飞射,一面逐步向前推移。立刻那脚下一片火焰拥起,有一道烟墙。
  敌人见来势向着东面,就向西斜刺了溃退,在月光下看到有一二百个黑影子,往沅江南岸的南站奔逃。三十二团左翼的机枪,不肯放过,架在短堤上做追击扫射,余师长看到,恐怕耽误了时机,大声叫道:“向正面前进,加紧抢渡!向正面前进,加紧抢渡!”
  五十七师的弟兄们,是知道地形的,在迫击炮机枪停止射击以后,他们由地面跳起来,顺着乌峰岭下的大路,向前飞跑。穿过山脚下时,被迫击炮机枪燃烧着的枯草矮树,还是焰烟缭绕呢。一口气跑到了江边,月亮照着冷静的沅江,一片白色,白色上面,一字儿排开,三十几丛黑影,正是停着没有动的船只。余师长、李团长和三十二团全部赶到,一直翻下长堤,走到江边上,看清楚了每只船都船头偎着沙滩上的沙在酣睡。
  余程万大喜,便向李团长道:“我们一定要占领对岸德山市街方可休息。为了计出万全,李团长可用追击炮向正面北岸佯攻,做掩护渡江之势,我们的主力立刻上船,往下游开去,直扑德山市。我们只要三只船就够了,其余的由贵团使用。我当亲自带这三只船先行,你们赶紧过来。”吩咐已毕,孙、杜两团长立刻各带一批弟兄上船,自己也带了一批弟兄上船。
  这时三十二团的迫击炮,有四门移到了沙滩上,直筒炮口上吐着火焰,红光越江而过,射向了江北岸,惊动了江北岸敌机枪阵地,在水面上发射了七八条火线,溅得江心水花咚咚响着乱飞。余师长率的三只船,业已悄悄地离开沙滩,斜着向下游划去。
  正好是天公作美,天空铺起了一层浓云,把残月的淡光,一齐遮掩。江面船只移动,远处不容易发现,在德山市的敌人,以为渡江的我军,必然是志在直扑常德,并没有把火力封锁下游江面,五十七师三只船到了江心,那三十二团的弟兄们,也就赶紧划了七八只船潜渡了过来。首先的三只船划近了德山市码头,敌人的步哨方才发现。虽然他们也有零碎的枪声,向这里放着,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加以理会。弟兄们划着桨,努力地向岸边扑进,第一只船离岸还有三四尺,大家端了枪向岸上一跳,就个个找了掩护所在,举枪待发,以掩护后面登岸的弟兄,后面两只船到了码头下,陆续地上岸,大概是敌人兵力单簿,竟没有什么猛烈的抵抗,只半小时,三十二团的弟兄也登了岸,余程万就命令李团长,担任正面攻击,率领三十二团登岸部队,顺了街市,向正面前进,他自己带了五十七师的弟兄,由街市后面迂回到镇的西头,截断敌人的后路,他们一百人,迅速地跑着,到了西北街口,先抢上一段堤道,把带的两挺机枪,立刻架起来封锁街镇出来的路口,正好敌人有二三十名官兵,被三十二团优势的兵力压迫着,在斜对过的一条街口上出来,顺了去黄木关的大路向西撤退,看那人影子零乱着不成行列,却是很狼狈,他们也没有料到我们部队已经绕到了西头,竟是没有加以防备。我们的弟兄想到敌人以前攻陷德山,致我们断去东南路的联络,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把机枪对他们一阵扫射,自然他们是纷纷倒地,我们的弟兄,只听到指挥官一声冲,大家跳了起来,一拥而上,就把这个大街口子占领了。我们五十七师占领镇西街口之后,三十二团的弟兄,也就由后面追击过来,大家就在大街上会了师。
  这是十二月九日的早晨四时,余师长因为弟兄们连拿下三个据点,苦战了一个长夜,不能不得着一个喘气的机会,就下令暂在德山市休息。他满腹期望,都是想一脚踏进常德城里,他不想睡眠休息,就在大街上敌人原来驻军的所在,设下了指挥所,约合三十二团的李团长,计议着攻城的计划。过了两小时,根据陆续所得的情报,知道五十七师被阻隔在太阳山二百名官兵,已向常德开进,尤其是王耀武军长亲自所率的两师人,南克复了桃源,北克复了漆家河。余程万想到南方的大门虽开,北方的大门,还是闭着的,就相计议定了,五十七师担任正面攻击东门,由三十二团调一部分人合作,三十二团的主力,进攻新民桥指路碑迂回敌人的侧面,约定在东门会师。
  到了天亮七点钟,弟兄们已吃过了一顿饱饭,集合了弟兄在指挥所门前,点了一点名,这一晚的连续攻击,阵亡八人,伤十五人,全师弟兄连师长在内,只剩八十三名了。他心里虽然万分难过,可是极力忍住,不肯露一点愁容,就带了这八十三名的官兵,在前领导,沿着沅江北岸,直袭黄木关。这个地方,有一道河由北而南,遮断了去常德一条大路,敌人在河西岸堤上架着机枪阵地,我们冲到河岸这边时,敌人就用了严密的火网,把我们前进的路挡住。五十七师八十三人,在河这边也把机枪支上,可没有优余的兵力绕道过河,彼此隔了一道河,互相用机枪射击一阵,却成了对峙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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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7 11:07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九章一口气打回城去
  毛湾的老百姓,多半没有走远,有的还就是藏在家里,敌人逃走以后,我们的弟兄们,四处搜索着,就遇到了不少的老百姓。他们一见是自家军队,如释重负,及问明了是虎责,大家越发高兴得不得了。这倒不用弟兄们费神抚辑流亡,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小时,老百姓都纷纷地回家了。

  余程万已找好了一座小庙,当了师指挥部。一面派弟兄们在村镇四周,建筑防御工事,老百姓看到,就自动拿了锄头铁锹,四处帮着弟兄挖土堆石,有的担着饭菜,烧着开水,向师指挥部送,有的也学了大都市里的一手,红红绿绿的,在街头上墙壁上,贴起欢迎标语。这天,弟兄们又吃着两顿很好的饭菜,而且精神上得着许多安慰。那不在村子外面警戒的弟兄,却也受着老百姓的欢迎,在人家店堂里,铺上稻草个个足睡了一觉。前晚余程万给洞庭湖警备司令部的信,原已约好了,请他们把弹药送到道林寺等候消息。天亮将毛湾占领之后,立刻派了张参谋带两名弟兄到道林寺去取弹药。到了黄昏时候,警备司令部有四名官员,雇了六名民夫随着张参谋回来,大家精神上又是一振。
  七时以后,余师长就召集两位团长和参副处的人会议。因为毛湾是友军进来的大门,大门已开,应当怎样使友军知道着走进来。这个议场,当然是不同于一切军事会议的议场,正中神位上,一座剥落了金漆的佛龛,好像是人家大厨房里的饭橱。上面站着一位观音大士。不知道她穿的什么颜色的神衣,全是灰涂遍了。她手上捧的那只净水瓶儿,已经断了半截。长佛案上,漆起了皮,像是于鱼的鱼鳞,有一只瓷香炉和两只木烛台还一列摆着。佛殿上全是草屑,旁边还有一只木头磨架子,屋梁上还架了一具小水车,大概这里是当过农人仓库用的。今天设了师指挥所以后,找了一张黑色木桌子和三条板凳,算是以壮观瞻。这时在既裂缝而又满身火眼的桌面上,燃了两盏菜油灯,这是老百姓好意奉赠的。师长团长分坐在凳上,参副处的人,却只好坐在磨架子和门槛上。上面的观音大士面对他们,那身破烂军装和这个狼狈的佛殿,有点西厢上的话,把个慈悲脸儿蒙着。余程万经过那炮火连天的场合,到这荒落的佛寺里来,倒是感觉过分地轻松。和部下谈过一段话之后,他坐在正中板凳上,向前面看着,见屋檐下挂着八卦形的蜘蛛网,风吹得正是荡漾不定,有两三只蝙蝠,大概是惊于这无人过问的所在忽然有了灯火,只是在屋檐上下飞着。
  这几日我们这一百多苦斗之士,在南岸迂回钻隙,总还听到一些枪声。今天晚上,却是寂静无闻,在这个情景下,大家只有四五分钟的沉默,有一位弟兄,很快地走上殿来,带着劲地立了正敬个礼。他道:“报告师长,友军来了,新十一师三十二团,现在毛湾前面一里多路。他们的侦探兵,已经和我们的步哨取得联络,现在已经把他引进街上来了。”
  在座的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轻轻哈了一声。有人还随了这个哈字,身子略微向上一伸,他们是太高兴了。但有长官在这里,他们极力地镇定着自己的态度。余程万脸上虽然拥出了几分喜意,但他还是一切如常,因道:“好,你把他引进来,我问他的话。”
  弟兄们出去了,不一会儿,引着那个侦探兵进来。他敬礼之后,报告新十一师三十二团奉命前进,已达到毛湾南边,因为不知道这边虚实,还没有前来。余师长又问了些新十一师的情形,就命令李参谋张副官,拿着自己的名片到三十二团去和李团长取得联络,张、李二人去后,这友军到达的消息,就已传遍了全部,大家都笑着互相讨论,这一下子一定可以再回常德城,把鬼子赶跑。
  到了八点多钟,那三十二团的李团长,随着张、李二人来到师部,他已在张、李二人口里,得知了常德城里的苦战情形,走上佛殿之后,看到余师长站起来相迎,他抢上前,笔挺地立正,敬了个礼。在他饱受风霜的面孔上,已充分地现出了一番敬仰的意思。余师长也迎上前一步和他握着手。
  李团长道:“我们一路上赶来,就知道师长在常德苦战,今日才得和贵部联络,非常之抱歉。”
  余程万笑道:“不必谦逊了,我今天和李团长相见就很高兴了,常德城里我们还有弟兄在那里苦撑,我是亲自来打开大门,迎接友军,来共同完成任务的。事不宜迟,我们立刻来定进军的计划。”
  李团长道:“我们初到这里,地形既然生疏,战情也不知道,一切都愿听师长指示。”
  余程万看这位团长脸色是出于至诚,这也就不再客气,把进入城里的计划告诉他:“第一要找个渡过沅江的好地点,江这边的好地点,是德山北面的老码头。老码头对江,是德山市,乃城东郊一个重要据点。可是要达到老码头,必须穿过德山的乌峰岭。那里有敌人一部分据守。敌人还不会料到我们有一团生力军来到,趁着今晚敌人没有防备,我们便猛一下去把乌峰岭拿下来,那老码头就不难到手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地图拿出来,指示给李团长看。
  经过了半小时的计议,李团长接受命令回团部去。约定了三十二团十一点饱餐战饭,十二点钟出发,五十七师的一百人,在前面引路。到了十二点钟,新月由对面乌峰岭头上照过来,照见这一百名归心似箭的战士,在那耕过了的水田上,踏着高低不齐的土块,弯着腰,端了枪,一声不响,向前猛进。三十二团约莫一千人,看了面前一群引导的黑影,紧跟着过来。五十七师弟兄,为了避免敌人发觉,完全由平原直线上走,不经过敌人警戒的人行路。遇到了浅水小河,涉着冰冷的水过河,遇着树林子,就由树缝当里穿过去。那头上大半面银镜的月亮,把那乌峰岭的轮廓,照得黑巍巍的一座乌影,直立在当面,那目标是十分显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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