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枫赋 于 2013-12-24 09:35 编辑
那一年冬雪
文/秋枫赋
那一年冬雪来得太早了！刚进九月中旬，阴霾的天一直不见晴空。东北地区原本就短的“无霜期”又被压缩掉半个月的光景。
突降的大雪，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兵团还没有开始秋收（注），处在成熟期的玉米、大豆、土豆、蔬菜等农作物全被覆盖在雪野间。 天地同悲吗？雪祭英灵！ 那是怎样的一九七六年！ 从元月八号周总理逝世，到七月六号又走了朱老总，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再到九月九号中国失去伟人毛泽东； 人们在焦虑与悲苦中度过……
我们到兵团已是第九个年头了。从离开长安街的那一刻起、从北京站响彻的那一声汽笛长鸣，我就知道自己是奔赴遥远的白山黑水，是奔赴严寒的北国雪乡。
虽说那时年轻懵懂，但，是有思想准备的。可九年的冰雪严寒，也抵不过那场雪冷！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喷发—— 无声的呐喊，冷到极致就有转圜。“抓革命促生产”，“雪中夺粮，用实际行动纪念领袖毛泽东！”营部门口大喇叭发布着秋收动员令——学校停课了。五年级以上学生跟随老师编入农工排，参加抢收庄稼的劳动。 记得那年我担任学校副校长，还是初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兵团教育部门已开始抓教学质量，成绩评比活动也在频频进行……可大雪突降，一切的一切都被打乱了，包括我的思想，陷入一片白皑皑的迷茫中。 雪粒子裹挟着风，抽打在冻得麻木的脸上，仍感到刀割般的疼！“烟炮儿”不刮到*级，秋收作业就不会停——这是死命令。 营团领导都亲临一线，红领章、帽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熠熠生辉。 老营长挥舞着镰刀，走在我们前面：“争取时间啊，孩子们！我们是打道（注）先锋，干起来，干起来就不冷！” “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我和我的学生们一样的热情，争分夺秒……不大功夫，身上的棉大衣，皮帽子都被扔到了身后，每个人身上还是热气腾腾——这可是零下二十来度的北大荒啊！关键时刻，谁也不吝惜汗水和真诚！真正的同甘共苦、官兵平等。 苦战了半个月吧，我和孩子们分享劳动的快乐。其实，大多时候是学生在帮我，虽说他们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但从小参加农业劳动，割起豆棵子来不费力气似的一拉就甩到身后，码放得还非常齐整，只看他们的身影随着镰刀唰唰声前行，自己负责的地段割到头儿，就掉转过来，从豆子地的那一头帮我“把垄”——这老师当的！我除了在情绪上以自己的热情鼓舞他们，在实际劳动中竟成了自己学生的学生。 白天的火热劳动,却难抵回到宿舍的迷蒙，腰酸腿疼，胳膊都抬不起来，而且饭量还很少、越累晚上睡眠越不踏实！睡梦中的情景不是秋收的场面，而是一片白色的雪原、白色的花环、白色的长安街、白色的天安门……就连我最爱的故宫角楼也染成白色的楼顶！我站立于一片白色之中，努力辨认着回家的路，却分不出西东！ 秋收没完，我病了。其实已难受了很久，自己硬撑着下地劳动。这时开始发烧，夹杂着呕吐，连水也不想喝，脑子却是清醒着 ：现在请假去医院，雪路难行，领导还得派车派人……自己不干活还误了别人出工。 就在我坚持静养的时候，随队的田医生却直接找到领导： 必须尽快送她去医院，营卫生队不行，至少去团卫生队。 十月六日，我住进了团部医院。对自己的病情，我只知道病得不轻 ：浑身无力，连孩子们给我送来的干鱼、鸡蛋鹅蛋，淹韭菜也懒得去碰；不想说话，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一味地想家——想远在四川的父亲、远在福建当兵的弟弟，想在京郊插队的小弟、刚刚读小学的妹妹…… 他们知道吗？独在黑龙江支边的姐姐也许再也不会回去探亲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个女知青被抬出去了，和我同样的病、晚期。 北大荒的雪啊，真的很有韧性，一旦下到地上就像生了根似的，不到来年三月不会融化。一冬的雪，越积越厚！大雪封山，即使我现在想挣扎着回家，也是极端困难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停地输液。营养液、葡萄糖、战友们给我的鲜血，流遍我缺少生气的身体；化验，一次次地抽血。团卫生队做不了的化验就直接送到师部医院。 遇到应剑芸医生该是我不幸中的大幸！ 看似柔弱的女军医，对待病人、尤其是对待我们这些远离家乡亲人的知青，热情似火。她那母亲般的微笑、那眼神儿，犹如和煦的春风。每每听到她音质轻柔的吴侬软语，我会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守护神！ “你是怎么一回事啊，十月六号入院？人家全国人民在十月六号忙着捉螃蟹吔，你怎么倒躺到医院来啦？”看我露出不解的神情，应医生又补充一句：“横行全国的螃蟹，四只！”这一句带着恨恨的神情！ 十月六日，这么巧吗？那我一定是被螃蟹咬伤的禾苗，和我同龄的祖国一样，遭百般摧残，待它们倒台，我也只剩半条命…… “不要紧张，不要灰心，你会好的！医院为你制定了完善的医疗方案，由我做你的主治医生，我不会放你走的，配合我好吗？快乐起来，我们都会有大好前程！” 我紧紧握住应医生的手——纤细而粗糙的手、是的，纤细而粗糙！原来她也被派去秋收一线，用这双拿手术刀的手，去割豆子、掰玉米！ “我相信您，真的，相信您能治好我的病！别再离开医院，别再远离我们好吗？等你给我治好了病，我去替您掰玉米、刨土坷垃都行，只要能腾出你这说双手，再去救别人的命！” “你好了也不要去掰玉米，我们得靠机械化，发展机械化大农业！教好你的学生，未来的边疆建设更需要文化！” 热血沸腾呢！多久没有进行这样鼓舞人的对话了：“您说得对！术业专攻、术业专攻！”——我，又有了说话的热情！ 术后半个月，我可以出院了，但院方为了慎重，延长了我的住院时间。雪路难行，不能再染上别的病。应医生说，这是院长特批的。 李院长，那个头戴红五星的老兵，四医大高材生，喜欢和青年人喝茶聊天儿，他家里还养着一只小袍子：“傻是傻了点，也是条性命，它的腿是我给治好的，用了点儿药就救了它一条命……” 这是我手术前一天老院长亲自过来看我时讲的——对小动物如此爱心，何况是对待知青！
茫茫雪原依然是北国冰封，在阳光照耀下一片晶莹。
那年那月，那场突降的冬雪，该是早已化雨、化冰，汇入江河渺无踪影？它真的融化殆尽？还是留在我生命的长河中永恒……
注1 ：根据农时我们团每年9月20日下达秋收动员令。
注2 ：人工打道，为大型机械下地作业先割出通路，以免碾压庄 稼。
2013年12月17日草19日修改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3-12-24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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