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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持物之心才有欢欣之意吧?
个人是这样觉得的。
一日带领邻居小孩去看三D电影,从影院出来时,接一电话,汇丰快递,声称有我的快递,让我赶紧去取。
我诧意之极,问询:何处来的快递?
对方说了一个地名。
居然是极之欢欣的一个地方。
欣欣然的坐三轮车去取了,取了后反复把玩,又把手机拿出放下,想说一句:谢谢,这礼物我是极之喜欢的。
终是有些木讷。
有些言词不必去言明,比如淡淡一句:我收到了。或者:很喜欢,谢谢。
又一日饭后无聊,闺蜜打来电话说:晚上,让小锋请吃饭吧?
我说:好,你来接我,我就来,但是,你得给我买双鞋子。
她在电话里笑的欢欣,言词焯焯的说绝不。
双方腻歪了一会儿,我打电话给小锋,小锋说:今天不行,今天我的车限行。
我说:不用你开车,只要你出钱就行了。两个选择,一,我们来接你,你带上钱包,吃饭K歌一条龙,完毕送你回去,二,我们过来拿钱走人。
好像是没有选择。
结果自然是狠狠的宰了小锋一顿,又心满意足的买了两双鞋子,被人给送了回来。
二十七块钱的长途汽车费自个儿省下了,花了闺蜜三千,自己两千,小锋两千,回程老虎请吃饭,又花了一千。
闺蜜笑得要死,一个劲儿骂我,你这是要作妖呢?
这能怪我么?不是那一双鞋子的诱惑,我还懒得动荡呢。
也真是,快过年了,事儿一茬接一茬的,自己做了什么,竟是无法详细一表的。
先是自己生意的这一摊子事儿,接着,老爷子被车给撞了。
一日一日家里,医院,医院家里。老虎不说话,却也渐渐是消瘦了。
直到那一日,酒醉,扶他回来时,他埋头在被子里,哭得酣畅,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爸,你受苦了,爸,你受苦了。
才知他内心里所受的压力和凄惶来。
人生在世,无法常伴,却盼着常伴,这是一件怎么样无奈的事啊。
只是寻常,你我,都不作如是想,而只是如常,面目寻常的生活着罢了。
那日看范闲的小说:许老不许死。
心下惊悚,竟有顿悟之意。
很长的时光,只想两件事,一是死亡,二是承欢。
是不想再去敲击键盘的,比如写一些自已自娱自乐自己欢欣自己也不曾得意或失意的事儿。
可老想着那个许老不许死,许老不许死。
于是,想写下一些此时此刻,只缘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悟。
她起源于一个小女孩。暂且,就叫她承欢吧,姓赐以许。
许承欢。
一个平凡,孤僻,木讷,却内心欢欣的小女孩。
五岁时,她坐在木质的门槛上,老式的门楣正对着黑漆漆的堂屋门洞,门洞里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上面铺着红色的丝绣被单,压着白色的纸花,棺材的前面点着两盏菜油灯,中间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人,她是极之熟悉的,她记得,她常去那间黑暗的屋子里,踩在潮湿的泥土地面上,问:三爷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三爷爷就会微抬着手,指指床角的柜子上放的糖果说:欢娃子,乖,自个儿去拿糖果吃哈。
她踮着脚,从竹编的器皿里摸一颗冰糖放在嘴里。
爬在三爷爷的床头,说:三爷爷,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三爷爷咳嗽着,一边微笑一边点头,说:好的好的,欢娃子唱的歌可好听了。
她嘴里含着糖,小小的童声清脆的唱着:小呀么小儿郎,背着啦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怎么见爹娘。
那天,她又想去三爷爷的屋子里混糖吃,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被婶娘们给挡住了。
婶娘们抹着红红的眼睛说:欢娃子,去,一边去玩,别到这里来捣乱。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转过身回到自家屋里,爬到木质的阁楼上,从阁楼的竹编缝隙里看见三爷爷直挺挺的赤裸祼的躺在他的床上,身子非常的瘦,肚子上方的肋骨一条一条清晰的显现出来,婶娘们哭着,说着,一边用一张白色的毛巾给他抹身,他的身体那样的白,眼睛深陷,像是睡着了。
灯火摇弋,她突然明白了,三爷爷是死了。
她混身打个冷颤,觉得阴风阵阵,迅速的从阁楼上爬下来,挤到人群堆里去,握着奶奶的手。
奶奶低着头看着她,她小小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恐慌。
奶奶说:欢娃子,不怕,不怕,人死如灯灭。你三爷爷这一走是享福去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直握着奶奶的手,吃饭,睡觉,在长长的送丧队伍里站起,跪下,站起,跪下,一直到了葬地,棺材被放下去了,亲人们扑上去痛哭,她像是被人遗忘一般,站在坡地的边缘,睁着明亮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的安静的看着。
最后,终于有人想起她来。
他们喊:欢娃子,来,给你三爷爷磕个头。
她走过去,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人们都说,欢娃子这个头磕的标准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叉了开去,悲凄的氛围仿佛就淡了。
她握着奶奶的手,走在回程的路上,转回头去时,仿佛还看见,看见三爷爷手里牵着牛绳,站在田梗上喊她:欢娃子,来,三爷爷口袋里有糖。
她重复着奶奶的话,人死如灯灭。
奶奶低头看着她,摸摸她的头顶,不十分在意的说,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干嘛。
五岁的承欢知道了死亡的必然,对老,有了一种天然的依赖。
十七岁时,她的身体也是洁白的,夏天,闷热的出租屋里。
她寄住在这里,小小一间出租屋,住了两姐弟。
夜里,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握她的身体,她醒了,睁着明晃晃的眼睛,看见了他。
他是她极喜欢的类型。干净的白色的衬衣,修长的手指,笑起来歪歪的嘴角。
她第一次走进这间出租屋的时候,他姐姐说:兴家,这是承欢。她是姐同学的妹妹,暂时在这里住一个星期。
她低着头,一惯的沉默着微笑。
兴家正在弹弄着吉他,他弹的是一首当时极之流行的曲子,他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嘴角歪歪的笑着,然后低下头去唱: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而这个时候,她看见他,他只是侧着身子,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她的眼睛。
他说:承欢,你把眼睛闭上。
她的身体颤慄着,年轻的,青春的,洁白的身体颤慄着。
她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就在她的身上轻轻地,轻轻地,抚着,然后,他抓过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根部,那里的坚硬像火一样烫着了她的手,她要缩回手来,他执意的抓着,不放。
夜这样的漫长,夜又是这样的暖昧。
不知为什么,她在这样漫长而暖昧的夜里,最后沉稳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
当她用稚嫩的身体与他的翻腾结束时,他抚着她的头顶,轻轻的拥着她,他问她:承欢,你爱我吗?
她说:兴家,爱是毁灭吗?
她一直记得十七岁时,她睁着明晃晃的眼睛问他:兴家,爱是毁灭吗?
她忘记了他是怎么回答的,或许是一个缠绵而热烈的吻,或许只是弹了一下她的额角。
时光不算久远,可她却忘记了。
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一双手,那一双在吉他上轻轻拨弄琴弦的修长的手指。
很多年后,她对一个人是否喜爱,还是极习惯的去看一看她的手指,看看那手指是否洁净,是否修长,是否,是她一直所喜欢钟爱的模样。
其实,这个情节可以再回溯回去。
没有上漆的原色的木质柜子上放着的变了色的竹编器皿里,晶亮的,闪着光芒的冰糖,一颗一颗,安静的躺着。
她记得那味道,那味道像极了礼物,欢欣的,巨大的,无法藏匿的一种要公布于世的情感洪流。
不,她不想说爱情。
不知从何而起,又从何而终的爱情。
她四十岁时,已没有人会说:欢娃子。
她们喊她承欢,奶奶这样喊,妈妈也这样喊。
她蜷在车里,变得越来越沉默,她给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她说:请送我一个礼物。
她们都笑着说:好的,好的。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她握着手机,无力的垂下手来。
她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车子安静的躺在那里,她突然想起一个电影的情节,那个情节是这样的,她对他说:亲爱的,我爱你,今天要开开心心的。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说:好的,亲爱的,我也爱你,你也是。
就在这时,一辆车高速的驶了过来,撞上了她们的车,他极力的保持清醒,他握着她的手,说:亲爱的,你醒醒,你醒醒,求求你,千万别睡着,好吗?
然后他低下了头,昏迷了过去,而有人走过来,安静的捂上了她清醒过来,想回答的嘴。
有持物之心才有欢欣之意吧?
我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是没有结局一样的。
人生是陪伴,也是离散,而我们的手里的物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愿意去把持欢心,最后是什么呢?
没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只有安静的死,或是,安静的老。都是这样的突兀,悲伤,而又只能沉稳相对。
许我承欢,还是仅仅如此相对?
没有人能分得清的。
而新年将至,我只是想,想在这个节日里,日日承欢膝下,用我渐渐苍老的身体,安慰父母渐渐苍老的身体,省却其中许多细节。
要礼物吗?我们都已少却了持物之心。
而我爱你,一如最初,或是,若那一时刻,你我相遇。
没有理由能道明,也没有陪伴可以诠释,就这样吧。
行进下去,直到消亡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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