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4-4-3 09:23 编辑
郭家湾。有湾的地方就有水,水就是北来弯绕忽然东去的 马肠河了,村子恰好被半环抱在怀里;湾,也的确名符其实了。
村子不大,百十户,四五百人。但也并非都郭姓,三分之一多的人家却是杂姓,丁姓的人家稍多,还有几家姓赵的,一家姓白的。有外村的歪嘴给他们编唱顺口溜:“郭家的小子,丁家的妮,白家的媒婆,赵家的曲!”呵呵!这并非完全虚指,郭家与丁家联姻的的确有好几家,白家也的确有个爱管闲事说媒的白大爷;曲嘛,赵家是有几个会吹喇叭敲锣打鼓拉二胡的,也会唱,豫剧啊流行曲啊的都拿得出手,方圆三二十里的红白喜事若需要隆重些,一定会请他们去热闹热闹的。春有暖风秋有霜;夏有荷花冬有雪;历史的变迁,生存的磨合,造就了这么一个和睦安静的小村子。
确实的好地方!村子地处高处,北面东边都是大片大片溜平的庄稼地 , 除了夏天收麦子,秋天收苞谷、芝麻、豆子的时候,土地会露出质本的黄色来,一年四季几乎都是放眼望不尽的绿色 。村西是河,村南是河。恰好在堤的转角处有一大片竹林,竹子都手腕粗,苍翠欲滴,郁郁葱葱的正掩藏住一片院子,没有院墙,一溜四间的青砖青瓦的正房,样式简朴。东边也有两间,稍大些的是牛棚,另外的是灶屋,也都是是青砖青瓦的;西面是鸡窝鸭棚,狗窝也在那边。院前空地很阔大,即使家里要淘晒麦子,也完全可以松松 的铺展开来。这家就姓赵。家有五口人,赵大爷,赵大娘,下边是仨女儿,大的叫凤霞,二的叫凤娟,小的·········当年赵大娘疼的在床上直打滚,哭爹叫娘的折腾了好半天,旁边侍候的女眷和接生婆都议论纷纷的说肯定是个男孩,赵大爷在屋外听的抓耳挠腮喜不自胜,好不容易等到娃儿响亮的哇哇大哭,落地了!屋里一声惊叹:“还是个丫头!这闺女咋恁能折腾她娘哩!”赵大爷一下蔫了精神。一旁陪着的孩子二叔呲牙笑着递给他一根红花牌纸卷烟,划了根柴火给他点燃:“没事!大不了再要一个。”赵大爷闷抽了口烟,慢慢的说:“命里没有莫强求啊!算卦的说过的。------------再说,这计划生育也紧了……听说北村有的房子都给捣塌了。”这下二叔也没话说了,便问给孩子起个啥名,赵大爷扔下烟头,踩了一脚,随口道:“凤仙!”
老闺女自然也宝贝些!况且这小妮子自小就伶俐可爱的很,比她的俩姐姐都更出色。俩大眼睛,亮晶晶的;天生一小巧雀嘴,哼哼唧唧的早早的就学会唱戏唱歌,家传嘛!同龄大小的孩子也爱听,都跟她学,于是就高坐在门前的堤岸上,其他的孩子围坐在低洼的坡地上,听她唱一句,跟学一句:“穆桂英我家住------在河东”
“穆桂英我家住-------在河东”底下一片嘈杂的齐唱。
“穆柯寨上有门庭--------”
“穆柯寨上有门庭----------”
“ 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
“穆天王他··············”
有大人路过也不打扰,远远的笑看。她依旧晃着小脑袋上 一对细小的短辫子,沉迷在自己的老师角色里。底下一片合唱,“穆龙穆虎,二位长兄--------”
村里的人区别她姐们仨,其实自有叫法,也简单至极:大凤、二凤、小凤。统称赵家三凤。因为小凤总是爱扎一对小短辫,红头绳绿头绳黄头绳的扎的俏哒哒的,村里淘气的孩子也叫她“小辫”,她不应,瞪大眼睛使劲瞪人家一下,越是这样,那些小淘气们叫的越响,小凤一追打他们,他们哗的就跑散了。
小凤家东边有一个浅水塘,塘东有条路连通在堤路上,路东的第二户人家就是生产队长家了,门前有好几棵高大粗壮的槐树,春天开花的时节,一片云白;气味甜香浓郁的沁人,连河南岸的人家都夸他家的槐花香。小凤常和小伙伴们到槐树下玩耍,春天可以讨要点槐花蒸吃,夏天又荫凉得很。他家有俩小子,大的也比小凤小两岁呢!小名叫黑蛋,但并不黑,而是脸黄瘦,说是有黄疸,小凤只知道是一种病, 看看他又好像没事的样子, 但他的父母却是格外的关照他的,有时还不允他跑太远,戏闹的太凶。
就是这小子,一天也跟在小凤屁股后头,起劲的小辫小辫的 叫个不停,小凤一把死扯住了他的衣袖,毕竟是大他两岁的,他才不过是个四岁多点的娃娃嘛!
“叫姐!”小凤笑嘻嘻的逼他。
“就不叫!”这小子还挺执拗的使劲挣扎。
“叫不叫?俺比你大,叫姐!”小凤 偏不放他。
“不叫!俺娘说哩,俺比你辈大!”那孩子居然搬出这么一条理来。
“胡说哩!俺姓赵,恁姓郭,论不上辈哩!”这能难倒脑瓜灵巧的小凤么?她左右看看,对他说:“ 叫不叫?再不叫,那有摊牛粪,抹你嘴里哟!”
那孩子望了望路边还新鲜的牛粪,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忙不迭叫道:“姐!姐!——中了吧?”都有哭腔了。
小凤放松了他,拉起他的手:“走!姐给你好玩的。”
晚上,黑蛋回到家,母亲正在灶屋门口剥葱,一眼看见他的手指头个个都缠绕着嫩绿的麻草叶 ,外边还用白棉线细细的实实的系的紧紧的,“这是弄啥哩?”母亲惊奇的看着他。
“我姐给我包的结桃子,说可好看哩!”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哪个姐?”
“ 小凤姐。”
“小凤呀-?!--------”母亲意味过来了,忽然大笑了起来,浑身抖颤,葱都从手里滑落掉地上了。
坐在堂屋门口吸闲烟的 父亲也笑了起来,冲他招招手,“过来!男孩子家染这个红指甲,人家会笑话哩!”……
结桃子,其实就是凤仙花,也叫指甲花。大概因为花后的果种特别类同青青的毛桃儿,所以才有此地方俗称的罢!在我们豫东乡村,但凡有女孩子的家庭,几乎都会在庭院的闲角落种上几棵这样的花,有的也栽在破旧的脸盆里,摞放在墙头上当盆景。生命力顽强,好活,肥水充足的话,往往长的很高大茂盛,开的花有粉红的、胭红的,白的也有。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下,随风摇摆,都好看,气味也是独特的馥郁。女孩子们尤爱红色的花朵,颜色越深越好 ,这样揉碎敷贴在指甲上,染出的颜色最鲜亮好看。郭家有三凤,这花自然少不得,而且是在门外堤路的那边种了一小片,又用竹枝齐齐整整的围了起来,简直就是一精致的花圃了。
小凤是在上小学三年级才从字典里查到凤仙花的,又透过老师才知晓原来这原来是结桃子的官名。中午放了学,小凤欢天喜地的跑回家,没进门就大喊:“娘!娘!——”害的娘差一点切面切住手,嗔怪她道:“成天小疯子一个!”
小凤不理会娘的责难,扶住门槛喘息:“娘!我是凤仙花开的时候生的吗?”
“啥花?”
“唉!就是结桃子花。”
娘继续切面,头也不回:“你十一月的生,哪来的结桃子花?有也是有雪花!”
这样啊!小凤没了劲,低头不语到灶锅门前烧火去了。
娘也感到奇怪了,停下手里的活,转身问她:“你又咋啦?”
“没有!”小凤忽然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委屈,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可就是不愿多说一句了。
“这闺女!”赵大娘自言咕哝了一句,开始洗蒜苗了,今天是热捞面。
吃饭的时候,晚归的在镇中学读初一的二凤 注意到了小凤的闷闷不乐,故意抬头望了一下天:“咦!今个有日头嘛!——小凤,你咋是个多云天哪?”
小凤低头往嘴里扒拉面条,不理。
二凤转向赵大娘:“咋了?她。”赵大娘瞟了小凤一眼,轻笑了一声:“谁知道!”二凤又转了回来,逗小凤说:“到底咋了?谁欠了你两吊钱没还?”小凤扑哧笑出声来:“我一个子也没有,谁欠我?你呀?”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小凤、小凤。”院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呼唤。小凤丢下碗,“我上学走了啊!郭明亮叫我了。”
这个郭明亮,就是那个小黑蛋,如今上了学,也终于有了大名了:郭明亮。他的病早好了,但还是有些发育不良的样子,不高,也瘦,但脸色有些红润了,眼睛黑亮有精神。
因为离的近,他喜欢喊上小凤一起结伴上学,还有一点,就是因为他比同龄同学个头都小,路上总会受那些顽劣的孩子欺负,有小凤在一旁,那些家伙就不敢招惹他了。有时恰好被小凤撞见他被欺负,也总会主动解救他;打,那些家伙还不是小凤的对手,骂或说理,更不是 小凤的对手了,所以一见到小凤,远远先望风而逃,一边喊:“快跑!他姐来了!”
小凤给他鼓劲:“跟他们打嘛!使劲打。”
“我 打不过 。”他一脸的委屈无奈。
紧邻着河,村子里的孩子玩的最是快乐。星期天,在河畔上放羊的放羊,割草的割草。郭明亮家喂了几只羊,便牵到草多的地方,把母羊的绳子放到最长,拴在一个砸实在草地里的木橛子上,然后,尽可任情的玩耍去,只要日沉暮浓时别忘了把羊群赶回家即可。小凤家没养羊,但有牛,所以还是要割些青草回家的。但也可以借此到浅滩的芦苇林里摸些芦苇芽根吃,味道清甜。草地里也 有类似的可吃的东西,比如一种叫甜甜芽的节杆草,白白胖胖的根茎也是甜甜的多汁液。这当然不是为了顶饱,只是为了玩的趣味而已。郭明亮这时候一般都是和村里的男孩子一起疯跑,有时也下河摸泥鳅,偶尔也会笑嘻嘻的给小凤捧来一把芦苇芽根,往她身边一放,转身又跑开去。有一次,他居然抓了一条大鱼来,也使劲扔给了在岸上闲观的小凤,大喊:“抓好了,别让它蹦河里了”。这小子,大了,壮实多了。
但是他仍是玩伴中最爱受欺负的一个。
那天,小凤正在草地上读书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大声痛叫,站起身一看,和他在一起玩的二饼子正飞快逃开去,而他 正 斜躺在草地上,大虾似的蜷缩成一团。
“你咋了?”小凤试图扶起他,可他就是不肯动。“他打你哪了?”她着急了起来。
他憋红了脸,哼哼好一会才说:“他踢着我蛋了!”
“你!”小凤臊红了脸,白了他一眼,不管他,自己走了回去。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半天,出神的斜望着蓝天白云,忽然扑哧的笑了起来。
美好的青春岁月就像春天初雨后的草,眨眨眼也就嫩绿成一片了。
乡下的 孩子想靠读书脱离农门,哼!那与鱼跃龙门的艰难也的确有一拼了。还好,这青春的色彩却不会由此而淡化多少。小凤读书一直也用功,但只是文科好,理化一直都不上路,勉强读到高一下半学期,终于感觉吃力 的支持不住,便退学了,她本想和村里的小姐们一起下广东打工的,但父母都不允,俩姐姐又都出嫁了,也只好先帮母亲料理家事。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出落的俊俏,马尾辫油黑发亮,留海齐眉,皮肤白,白里透红的白,水嫩透亮。眼睛溜圆黑亮,看人的时候,不笑也像含着笑,一笑露出齐整亮白的两排牙齿来,衬得粉红的唇更诱人。村里的婶子大娘的都感叹:“这妮子!哪里像是咱农村里养出来的闺女。”心灵手也巧,没事闲哼个流行小调,柔美动听;会做饭,擀面条、包饺子、炸油条馓子、烙油馍、扯烩面,样样会,有的比赵大娘还做的好。自打不上学,说媒的白大爷受人所托,快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但能把天说的落花乱坠的白大爷,这回也摇头丧了气:“这妮子心气太高,愣是一个也看不上!连面也不愿见一回。哪有这样的?!”
郭明亮的爹眼瞅着这赵家的好姑娘在门前走过来飘过去,也动了心思,恰好也到了将过年的时候,郭明亮也回来了,他初中毕业直接上了地区的技校,学的家电维修,现在还在实习。
晚饭后,一家盯住着黑白电视闲聊,母亲问他:“那个小凤咋样?”
“啥咋样?”他盯住电视,心不在焉的反问。
“你觉得好不好?”母亲笑问。他终于觉察出这话中的意味非常了,收拢了精神,扭头看着微笑的父母:“问这干啥?她当然好!”
父母对视一眼,笑了。“你爹说想托人给说一说,你觉的中不中?”母亲挑明了说。
他吃了一惊,涨红了脸,半天才说:“中吗?”
父亲爽朗的笑了起来。
但好事 并未能如愿,这回赵大爷还没表态,赵大娘先直言快口的回绝了:“白哥!这不是不给你面子,也不是不给他家面子。按说,家庭不赖;孩子,俺是眼瞅着长大哩,也中!可是你看——”她摊开双手:“也离的太近了!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将来就是吵个架,都得听个真真哩!”最后她总结道:“亲戚远了香!太近了!不好。”赵大爷听完,默默吸烟不说话。白大爷多精明的人,嘿嘿一笑,掐掉烟头,告辞走了。赵大娘追出来送他,“他大爷,你把话好说啊!”“那当然!都是一个村里。”白大爷笑呵呵的一口答应了。
事已至此,按说应该是风过湖平静无痕才对。偏偏不,这一对小青年的心里却由此起了微妙的变化,搅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来。
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早不复以往小儿女般的嬉闹亲密无间,都变的举止客客气气的端庄大方了,但一遇见总还是自自然然亲热的笑谈几句的,偶尔还会到对方的家里坐一会聊一聊。但现在,俩人同时心里匿了鬼似的心虚,不敢谁主动找谁了;路上见了面,远远的笑了一笑,赶紧转移目光,但又有些不舍似的漂移不定,脸也都是不由自主无端的就红了,话也是匆匆的客套两句,就分开各走各的路了。
过完年,郭明亮就在集镇路口的家电商店打工,也是为了熟练技术。离家也就七八里的路程,晚上还是沿着堤路回家睡,以前读书时的破二八单车这会又派上了用场,就是叮叮当当的乱响的厉害,尤其是晚上夜静些的时候;不过,他却能不期然的望见那个熟悉的曼妙身影在远远的竹林边一闪,然后不见了。
四月里有庙会,也叫物资交流大会,唱戏的、玩杂技的、卖衣服的、卖小吃的·、冰棒汽水的、五彩气球·····满街都是人头,热闹的很!这是乡下人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呢!小凤 随村里要好的小姐妹一起到 庙会上看看时兴的新衣服,看看街上的新奇事物·······,逛到家电 商店门口,不由自主的便往里装作不在意的瞄了两眼,正看见他与一个打扮的时髦新潮的年轻女子趴在一起,对着一张纸比比划划着交谈的亲热。
“那个小妮是店老板的闺女 。”同行的小姐妹也看见了,眼羡的说:“瞧人家街上的小妮,打扮的多洋气,好看!”
小凤心里忽然一沉,莫名的心里很难受,便沉默起来。
进入了暑天,又正是麦收时节,忙!累!热!赵大娘一不小心就中了暑,又是吐又是泄的,头晕目眩的。“我给你拿点药去!”小凤担心的看着娘的憔悴样儿,推车就冲出了家门。
河堤的路虽窄狭,却也两旁都栽满了杨树,虽说大中午的日头正毒辣,车往前行的时候,自然就带动风起了,也稍凉爽一些。远远的望见前面有一人踟蹰而行,近了,小凤的心忽然兔儿般的乱跳了起来,是他----郭明亮。郭明亮听见身后的辘辘的车轮响,回头一看,在路边站住了。小凤也跳下了车,脸一片绯红,眼睛亮闪闪的笑问他:“你弄啥去呀?”
“去店里。”他也有些紧张,但还算是大大方方的。
“咋没骑车?”
“车坏家里了。”
几乎没多说话,他便接过小凤的自行车来,甩腿跨了上去,然后等她稳坐在后座上了,右脚用力一蹬,左脚离了地,稳稳的走开了。小凤在他的身后,有些惊叹,也没注意,几多时 这个曾需要她来保护的男孩子,居然长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大小伙子,比她还高半头呢!眉眼有棱有角的。嗯 !这身上不光有汗气还有香水味呢!
一路都沉默,车声辘辘。小凤忽然说:“恁老板的小妮 怪漂亮哩!”
他吓了一跳:“你说谁?”
回过味来后,他噢了一声:“她呀!快出嫁了,对象是个城里人。”
“真哩?”小凤心里一阵轻笑。
“真哩!”他 老老实实的回答。
……
转眼到了九月菊花飘香时候,接连又推掉了几个爹娘都看满眼的好小伙后 ,赵大娘也着了急,没好气的数落她:“你这丫头,多念了几年书,也没见你念出个子卯寅丑来,眼界倒挺高!你到底想找个啥样?”
小凤不紧不慢的回答:“慌啥?我还小哩!---------真嫁不出去,我当和尚去!”
赵大娘呸了她一声:“男的才当和尚哩!说话没个正行!”
“你是不是中意上那个黑蛋了?”娘凑近小凤的耳边低声的问。
小凤唬了一跳,不回答,只是看着娘的脸色。赵大娘一下就明白了个八九分,叹了口气说:“也不是不中。一来也真的太近了,二来他爹妈都是强势的主,谁养下的闺女谁心疼,不是怕你过去了受气嘛!再说,上回他家托你白大爷来提那事,咱也回的干净。事就是这样了,还能咋哩?!……”
小凤低头,只管用脚尖在地上划圈圈,不言语。赵大娘看小凤这样子,便打住了话头不往下讲了,其实
她满心希望这老闺女能找下个更好点的人家才称心呢!
人说月老的红绳难扯断,呵呵!也是无巧不成书,这段原本无望的姻缘忽然就出现了转机,撮合成这件好事的由头,却是与此几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件意外:吵架!
吵架的一端是赵大娘,另一方却是小凤的二叔家。其实他们是从年轻时,分大家庭里的 那一点可怜的破家当开始,就心存芥蒂,几十年了,还一直都 为此恼怒愤恨难消,不时的冷言冷语和偶尔的争吵还是有的,但平日里各过各的日子,还凑合着算是相安无事。初冬的早晨,赵大娘到村东地头的菜地里薅青菜,吃惊的发现自家地里的麦苗还有青菜都被羊给祸害了一大片,她便站在村东口大声的吵嚷了起来。嚷了一会,出来看热闹的人不少,承认陪礼的却始终没有。赵大娘气不过,便开始骂起了难听话。哪里会想到,这祸害庄稼的羊正是赵二叔家的呢!赵二叔这下可在家里被骂的坐不住了,走出来横找了个茬,便与嫂子凶吵了起来,骂的更难听,连“绝户头”这样戳心疼的话都骂了出来,最后还把赵大娘推倒在地上了。
赵大娘简直要活活的气死了去。等赶集回来的赵大叔和小凤回到了家,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完,依旧气的浑身发抖,发狠道:“小凤可不能再嫁远了!人家打架有儿帮,闺女远了难疼娘……”
郭明亮那个当队长的爹,意外的得知这个好音讯,激动的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乐呵呵的互搓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白老哥你给多费费心!告诉老赵和老赵嫂子,妮子到了咱家,俺两口子也当自己的闺女对待,一点也不能亏!”
白大爷笑眯眯的接过队长硬塞过来的两盒好烟,“中!小孩自己都 合意 ,你们要是都没意见,那就好说哩很!”
郭明亮的爹也欢喜不尽,“这事就托你老哥了。你放心,这一顿谢媒酒,俺是给你准备的差不了!”他很大方的许诺道。
白大爷一笑,告辞走了。
下面的事进行的出奇的顺利。先下四彩礼,半扇子猪肉、整只羊、 一对大鲤鱼、果子匣,都用红纸红绳的捆扎好。烟酒也须有。另外还给女方的叔伯兄弟们,只要是自成门户的,各备薄礼一份,也就是整箱的苹果、方便面啥的。当然,也有小凤的二叔 一份。
头天刚好下一场小雪。地是斑驳的银白,天是清净 的碧蓝,阳光也暖暖的。离的近,虽然备的聘礼很丰厚,也无需再套马动车的,一行人肩抬手提的也就轻松到了。个个都喜得咧着嘴,哈气在嘴边白烟一样的飘散着。
女方接客的早迎候在半道上,于是一群早就熟识到不能再熟的人们,说说笑笑的热闹着簇拥进小凤家的院子。赵二叔也怪不好意思的混迹在人群里,生老病死嫁和娶,这都是家族中的大事,他不能不来。
杯来盏往的酒席上,也有机锋暗较,偏却淹没在欢乐的喧闹里了,喜事嘛!既然双双都是情投意合,迎娶的日子也就痛痛快快的定下来了:下个月,十一月十六就好!
写喜联,这事须请老秀才,也就是村会计。但老秀才没来,却来了个自告奋勇的小秀才,在村小学代课的二饼,戴一近视眼镜。“我爹去城里了,还没回来。”他说。到了郭明亮家,提笔沾墨,倒也是龙走蛇舞,潇洒非常。 “我自拟一联啊!”他笑嘻嘻说。挥毫写就了上联“恰是天配良缘”,下联“正好青梅竹马”,横批“永结同心”。围观的人儿,一片叫好,把郭明亮也吸引了过来。
“你这个也太那个啥了!”郭明亮吓了一跳 ,“重写,重写!”他 递给二饼一根烟,央求道。
二饼偏不答应,手指点着对联道:“你要挑出毛病来,我就重写!”
他琢磨了一下,笑了:“人家的对联都是五个字和七个字的。你咋是六个的?”
二饼说:“这才好哩!一边六个字,正好还叫六六大顺哩 !”
这个!郭明亮 一时哑口无言。只好任由张贴在门框上去了。
第二天就是结亲的日子,好风光,好热闹。来贺喜的客人多,酒席都摆到大路上了 ,整整喧闹了一天。也请了吹喇叭的,但那是从外地远请而来的一班人马,可不是赵家的人了,他们今天都正坐在酒席上痛快的斗酒呢!
小凤自打被迎进了门,就在布置的漂亮的新房里,坐在床边,一直待到天黑。不时有人推开虚掩的门,有的是顽皮的孩子,探头晃脑的瞅了一眼抹了胭脂,涂了红唇,头上插了一枝红色粉红色碎花的小凤,嬉笑了一下,关门又跑了。有婶子大娘的 也偶尔进来笑着打量下小凤,由衷的夸赞道:真漂亮!小凤羞得都坐不住了,赶紧招呼她们坐下,但她们只是站立闲聊两句,就走了。他也进来了,小凤注视着他,他对小凤咧嘴笑笑 ,也不说话,取了样东西就掩门离开了。
天 黑了,闹罢了洞房,人也就散尽了。新房里只剩下小两口了,天花板还有墙上的彩灯还在闪烁不停。他喝的有些多了,走路都不稳了,小凤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他将食指竖立在 嘴边。他走过来,用手指指窗外,悄声道:“先别吭声!那帮家伙在哪哩!”小凤笑了。小两口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四目相对,微笑着。
过了好大 一会儿,窗外果然传来一声怪叫:“走吧!人家这是不打算睡了。”然后,一阵脚步的乱响远去了。
他起身到窗前,轻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细看了一会。回头放松的一笑:“走了!”
“你们经常这样听房?”小凤笑问他。
“啥呀!小时候你不是也带我这样过。”他记性倒挺好。
小凤顽皮的一笑:“那你叫声姐!”
“不叫!你现在是我老婆。”他又执拗上了。
“叫不叫?你又不是没叫过!”小凤笑着逼 他 :“快叫!”
他终是有些无奈,只好低声的叫道:“姐!”
小凤摇头晃脚的撒娇:“没听见!大声点。”
他哈哈一笑,果然大声的叫了:“姐!--------中了吧!”
未等小凤答话,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还有人摔到在地上,直叫哎哟!惊的小凤差点跌落在地上。然后听见二饼招呼大家:“中了,中了。该散了。”
有调皮鬼,套用济公的插曲调调,边走边酸溜溜的唱:“姐呀姐!弟呀弟!姐姐搂住弟弟睡!……”又是引起了一阵开心的哄笑,放肆的唿哨。于是,这一群听房客,一起高唱着:“姐呀姐,弟呀弟……”渐渐远去了,散了。
夜复寂静。皎洁的月亮悄然滑进了一大片白云里,于是朦胧的夜色更朦胧了。
“你要对我一辈子的好!”她在他耳边娇喘吁吁的 醉人呢喃着。
“这还用说?!”他也激动的喘息着:“一定待你好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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