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彩云轻
文/碎红如绣
1
爱情有时候徒有虚名。
周四下午，大雨瓢泼而至。苏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中北路上雨水积聚的小溪流，挤到206路公交站下。
说这句话的男人白净，微胖，脸庞圆满，说话时眉尖微微拧起，有一种小小倔犟的可爱。——当然他的原话是：
“我不喜欢被束缚。”
苏西怔愣一下，好像曾在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论调。后来她坐在７２路公交车上，在颠簸的行驶途中昏昏欲睡，半寐间清醒记起，原来秦池发表过类似声明：那是他经过三天深思熟虑的结果，秦池跟苏西说：
“算了吧。婚姻是爱情的牢房，我无法当你的囚徒。”
也就是那天，５月１４日，苏西一下子成为哲人，总结出爱情定律：这玩意儿不靠谱。四年的感情能于霎时土崩瓦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假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关键在于：世界上没有一座山是缺少棱角的，天和地也绝对不可能重合。——所以才可以与君绝得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几乎当夜，苏西火速整理了自己留在秦池处的一切东西：香水，洗发精，白色的睡袍以及几本瑞丽杂志等，零零总总浩浩荡荡。秦池抱肘，看她将东西一件件塞进大背包，实在塞不下了，就抛进带来的蛇皮袋，他说苏西你真的要离开？
那会儿苏西正提着一盒“杜蕾丝”，扭过头去怒吼：“你问什么废话？还不过来帮忙！”
秦池朝“杜蕾丝”呶呶嘴，问：“这也要带走？”
“凡是属于我的，都必须全部消失。”苏西回答，“好让你潜心营造新的旅舍，供来人休憩。”
那天夜里，苏西拖着蛇皮袋，背着大行囊行走于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的大道，像电影《恋上你的床》里的郑秀文那样沮丧，失落。不同的是，她并没有遇见古天乐一般帅气的男人为她预留一张床位。
电影毕竟只是电影，永远是花团锦簇家好月圆，而现实世界里，只有凌晨两点吹来的风，清冷地吻过脸颊。
其实秦池是爱苏西的。起码过去的四年专心致致，甚至会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屁颠颠地跑到杭州大厦为苏西买下最名贵的包包。倘若苏西不是心血来潮要求和秦池去领结婚证，秦池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自然，秦池不说那样的话，苏西也不清楚自己的四年算是白搭了：一个拒绝婚姻的男人，谁能指望用爱情就可以绑住他一生一世？
分手后秦池打电话给苏西，言语暧昧，颇有想挽回的意味。苏西单刀直入，问他：
“我同意不分手，但是我们必须马上结婚。”
语气斩钉截铁。话筒那边的秦池就好像一只忽然被刺破的汽球，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
苏西浅笑，她说算了吧我开玩笑呢破镜重圆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苏西身上。心尖缓缓飘过一缕丝绒样的惆怅。
有时候也自省：是不是因为老了，才会更加重视一份契约？将两个人的一辈子简单盖个图章，求得自己的安心？看起来，结婚狂不是漫画书中才有的角色，而是对感情缺乏把握，期待有一处确定的未来。
2
转眼到十二月圣诞节。
苏西接受张玲的邀请，去参加电台组织的假面舞会。张玲比苏西还大两岁，一向眼睛高过头顶，现在猛然幡悟：应该趁早觅后半生依靠。
张玲说：“苏西，你也可以留心有没有适合的。”
苏西鼻尖叠起：我？自嘲的模样。
她不是不想嫁。可是经过秦池，也不敢再把另一个四年冒失地投入，过程轰轰烈烈，结局惨淡收场。她陪着去，不过不想独身面对应该丰盈喜庆的圣诞节。
人多得像一锅滚溢的沸水，熙来攘往奔腾不息。有扮王子公主的，也有忍者神龟和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张玲戴着麦兜圆鼓鼓的脸，奋不顾身地朝人流中扑过去了。苏西坐在偏僻角落，看那些热溢的男女，猜想面具背后的面孔。人生真有意思啊，苏西想：本来就像戴着面具生活，戴上面具反而恢复了本性。这算不算悖论?
后来沈若安坐在她的对面。沈若安弹了弹桌面，他说你好，五子庵。
苏西禁不住向沈若安望一眼，他的脸躲在史努比的面具后，不知为什么，苏西觉得他十分熟悉。
她说今天晚上，你是第一个能准确喊出我名字的男人。
沈若安领着苏西逃出舞会。十二月的夜空，星星寂寥，光枯的梧桐树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苏西和沈若安漫无目的地行走于天目山路，碰到十字路口，沈若安的臂探过来，横在苏西的胳膊前。
他们依然戴着面具，坐在一处不具名的建筑下面：看远处楼顶亮着的灯火。沈若安低下头去，用捡来的小木棍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苏西的眼睛斜过，看到的只是一片白蒙蒙的浮尘。
分离时苏西是这么说的：再见，史努比。
沈若安说：谢谢你，五子庵。让我无趣的圣诞变成另一个纪念日。
人生有多少个值得纪念的邂逅？苏西想：我们不过是冰凉的两颗心，聚到一起彼此安慰罢了。
张玲却真的交上了男朋友。男友是航空公司的一名机师，成天忙碌于成群的美女之中，最后选择了张玲。这就应证了那句俗语：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张玲从此更相信电台。她加入电台群，日日聊得不亦乐乎。苏西有回去看她，张玲对她说：
“真有这样的人！连面都没见过就爱上了。”
苏西晒笑：“网恋统统都这样。你甚至不知道对你一天发几百个我爱你的ID是不是一条狗。”
张玲说那另当别论。我们群里有一个男的，圣诞节后就一直在寻找他的舞伴，不过目前为止没有消息。他每天在群里发一句：五子庵，你在吗？早中晚各一遍。看来人家根本没动心，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苏西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回家后她偷偷潜入群，看群里张三李四探讨生活，根本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正想下呢，群里忽然钻出一句：五子庵，你在吗？
苏西的眼眶就莫名有一点潮湿。她说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这已经是春意料峭的三月。窗外小树开始抽出新枝，仿佛布满了嫩绿的希望。
3
于是知道他的名字叫沈若安。更有趣的，当他再次站在苏西面前时，苏西的脑海里就蓦然窜出一句话：
爱情有时候徒有虚名。
沈若安依旧白净，微胖。牵苏西的手小心谨慎地穿过饭店走道，嘴里叮嘱着路滑小心。当他坐在苏西面前擎着酒杯时，苏西觉得时间变成了一个大药箱，一格一格交错格局。那个周四的午后，暴雨忽至，206路公交车站下，沈若安旁若无人地说：
“我不想被束缚。”
苏西笑出声来。沈若安一头雾水，他说苏西你笑我吗，眉头自然拧起，苏西说我是笑我们的际遇。
之于沈若安，认识苏西的时间是2007年的圣诞节。之于苏西，沈若安是她搁在某个午后的一段时光，一句言语，和一些感慨。
有时候会疑心幸福是不是真的来到。
恋爱程序像所有恋人一样，喝茶看电影上游乐园。半年后路过解放路的“薇薇新娘”，苏西忍不住驻足停望。
这天阳光灼热，玻璃橱窗内的白色婚纱闪烁如一翎洁白的燕尾，书写着大大的梦幻。
沈若安说：“那么，我们结婚吧。”
他牵她的手走进影楼。坐下来翻查一本又一本婚纱样册，在别人的笑颜里预见自己的笑颜。苏西恍惚觉得不真实：爱情这玩意儿真不靠谱，怎么说要结婚就结婚了呢？她看沈若安，他鼻尖的阴影投在圆桌上，憨实得可爱。
接着筹备婚礼。沈若安握苏西的手，十指交扣，沈若安说：
“苏西，请你许我一个未来。”
4
很多时候，苏西会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是否惧怕孤独而相爱？
她一遍遍追问，找不到答案。离婚礼越近人也越焦虑：好像一只沙漏，翻来覆去都盛放着半瓶细沙，还有一半空空荡荡。
苏西只好诚实地向沈若安禀报：“对不起。”
她看见那一年的自己：行走在凌晨两点的风里，长夜萧萧，看不清楚脚下的道路。
沈若安说苏西，我没有想过会被一个女人打败。
沈若安的眼眸黯淡，他又说苏西我等你。我曾那么害怕被人束缚，如今我却那么渴望被束缚。
沈若安苦笑着抽身离开，苏西颓然地倒在座椅上。
大堂飘着许茹云的云式腔：“开过了的玫瑰，就不会再枯萎。记忆一旦起飞，哪怕烧成了灰。爱过了多少回，以为寻求安慰。心一旦到疲惫，逐渐失去滋味。”
爱情这杯苦咖啡。——习惯有时候真的不可盲目相信，哪怕它表现得有多美。只因为，我们需要有人来陪，天明后再各自说再见，留下这一段惆怅安抚记忆。
5
苏西退了群。偶尔接到沈若安的询问：好不好？
小闹钟在手边滴嗒走着，书本在桌上安静躺着。沈若安的短信短短三字，意蕴深藏。 苏西回复：一般。想到你时微微笑，觉得自己没有被遗弃，还有可以倾述的对象。
前些天她居然接到秦池的邀请函：颜色鲜红，上书：兹定于2008年11月8日，携夫人余爱君于黄龙饭店恭候大驾。
那天苏西去了。新娘子娇小普通，依在秦池怀中笑如桃花。
秦池面对苏西笑得尴尬。
回到家，苏西在笔记本上写下：
“爱情走到最终无一例外是婚烟。可是你在爱情长跑里坚持了多久呢？”
秦池为什么结婚，苏西不愿意猜想。有Ｎ种可能：比方说被父母逼迫；比方说厌倦了单身生活；有太多的假设，都和她毫无关联。
是的。秦池带着苏西的四年投身给了另一个女子。苏西伏在床沿，她想四年光华，如果提早交给沈若安，结果会是怎样？
可是生活从来缺乏的不是假设，而是假设之后的结果。
张玲也终于出嫁了，对象是一个普通教师。
张玲说：“爱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你不可能指望二者归一。”
苏西听出清浅的无奈，张玲的潜意思是：女人都必须嫁人。就看嫁的那一位是不是你想要的。
苏西想：世上的事，哪有这样圆满？
张玲请苏西做伴娘。婚礼上，张玲抛出花球，恰好砸中一个小女生的心口。后者抱着花球喜形于色。——女孩子单纯的心思啊。苏西摇头，又有些渴羡：她不再期待婚姻了。也难怪港台的女明星大多谈起结婚，都是一幅淡薄神色。
婚礼总是忙碌。苏西的手机放在主席座，等她陪张玲献完酒安顿完客人，才惊觉手机不见——于是很多人，就此断了联系。
半年后，苏西途经“薇薇新娘”，看见外面张贴着大幅海报：白净微胖的男人，清丽的女孩子。
苏西的胸口忽然变得粗钝。
谁能为准等候一辈子？像广告词里所说的：人生就像一场旅行，在乎的不是风景，而是看风景的心情。
她与沈若安：一直是彼此的风景，也是伫在堤岸看风景的那个人。
当然，苏西并不知道，张玲结婚当日她丢失的手机上，沈若安留了言：他说苏西你还愿意考虑我们的婚姻吗？如果愿意，请到最初相遇的地方，我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4-7-16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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