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昏暗屋子一隅的老袁头,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他的女人,一个像细脚伶仃圆规一样的老女人赶紧将耳朵凑了上去。“我……我……”声音时断时续,不甚清晰,女人急了“死鬼,有什么话快说”。老袁头吃力睁开了浑浊迷离的双眼,盯着女人使劲瞧着, 又慢慢阖上了,屋里死一样寂静。
老女人叹了一声,颤薇薇的为老头子掖好被子,又慢慢跺到窗前,用气呵开冻着的玻璃,向外张望。外面大雪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人们早都躲到屋子里,烤火去了。只有一两只野猫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野狗也在这样的天气里,抖抖嗦嗦的有气无力的蜷曲在草垛里,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老女人缓缓移过一条凳子,慢慢坐在窗前,迷蒙的看着窗外的漫天飞舞的雪花。此情此景,触动了她脆弱的神经。迷茫朦胧中,她隐隐约约似回到了过去:也是这样一个雪花飞舞,白雪皑皑的冬天吧,大约也是这个时辰,一顶火红的花轿子将一个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小脚少女抬进了那个灰砖青瓦的家门 ...
英俊少年,如花少女,婚后你恩我爱,情意绵绵,日子倒也宁静。男人健壮的象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没白没日的赶大车送人,养家糊口,偶尔还给新婚的妻子买一件花衣服,抑或是买一个漂亮的小头饰,以讨女人的心欢。而女人呢?健美俊俏,虽是小脚,但是在家里也没闲着,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爱护小姑子,一家人过的有滋有味,其乐融融。如果不是因为女人的肚子在婚后始终没鼓起来,始终平坦得像男人赶车的大马路,那她将会是一个很幸福的小女人!
问题就出在女人的肚子上。结婚4年了,和她一起结婚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而且还不只就生一个,而女人呢?一个也没生。那几年女人吃的草药可以用大车拉了,偏方吃了一大堆,直吃到恶心也没用,肚子仍然是涛声依旧,扁平如初。她时常看见公婆和丈夫窃窃私语不知道再嘀咕着什么?但是女人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了肚子的平坦,女人的命运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公婆的冷眼, 小姑子的抢白,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让她窒息。婆婆更是把“是只母鸡还能下个蛋 而你……”挂在嘴边,骂声不绝于耳,时时刺痛她的心,男人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更加沉默了,不再给她买她喜爱的东西了。 更有甚者男人竟然去逛窑子铺了。但是女人确因了自己的瑕疵而无可奈何!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任由丈夫的胡来。她知道如果她较真,那么她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被休。但是被休了,学她这样的女人还会有人要吗? 女人在情感的纠结折磨中,就像一朵美丽的花迅速的衰老、凋谢和枯萎!
女人自小父母双亡,是她姨把她拉扯大的,本想嫁个好人家,可以幸福的读过自己的余生。可是没成想自己现在落到这种可悲的地步。由于自卑,由于无人可掏心窝话,再加上自己不能生养,所以女人更是孤单无助,在丈夫彻夜不归的清冷夜里,独自默默的哭泣,有泪也往心里流,陪伴她的只有那只一直跟随她的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人在白眼和斥骂声中加倍的干活。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推磨,天不亮起来做饭,在沉默的劳作中,疯狂的折磨着自己,耗失着自己的生命。她吃的是剩饭,穿的是破旧的衣服,她没有尊严像只野狗一样顽强的活着。 终于熬到了,她公婆的去世,小姑子出嫁,才自己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
现在男人老了,女人也老了,孤独的两个人都老了。
男人低低的叫了一声“秀”女人菊花般的脸赶紧又凑到了老头的脸上,兴许是回光返照吧,老头这次的声音清晰了许多,“秀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不能生育的是我而不是……”话语未毕,女人发出了野狼般的嚎叫“你个杀千刀的,你害了我一辈子”。再看老头两行浑浊的泪挂在眼角,已没了声息。女人疯了一样去摇动老头那布满老人斑的手臂,希望他睁开眼睛,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却是枉然。女人的哭声在白雪苍茫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凄凉,就像一只受伤的乌鸦,呜咽悲鸣!
老头走后不久,女人也走了,走的很安详。来送她的左邻右舍曾听见一句话,她反复嘟囔着的一句话:我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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