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胖 [复制链接]

莫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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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8 19:5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秦时明月于 2014-11-8 21:14 编辑

如果你到过王家镇，走过那条从东到西不过一公里的街，你一定会知道街角的绮梦发廊。
　　
　　那一年，这街上还是新修的水泥路。每隔二三米远就有一道缝隙，黄勇骑单车驮着绮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车轮压过去“咯噔、咯噔”地颠簸着，绮梦瘦瘦的身子便轻触着黄勇的脊梁,一下,又一下。这小小的亲近恰到好处，让冬日变得温暖起来，有种鲜活的东西在细细流淌，你也说不出是什么。
　　
　　绮梦在黄勇的单车后面一坐就是八年，刚开始是上学、放学，慢慢地，就有载着游山玩水的时候了。也有的时候，深夜里他带着焦心的绮梦满街寻找她患精神病的父亲。这老人性格挺好的，一生与人无碍，却因为妻子病故，越来越沉默寡言。最终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只会喃喃细语不知说给谁听，另一个则再无只言片语，惟余痛哭。绮梦为了生计，也为了照顾父亲，只好辍学了。
　　
　　那时街上没有“绮梦发廊”，只有个“一美发廊”，由镇上的兰姐和老伴儿经营着，老伴儿负责男士，兰姐负责女士。小镇所有人的头发，差不多就都交给他们两口儿了。兰姐有天在街上碰见寻找父亲的绮梦，说：“丫头，发廊要找个学徒，你来不？”
　　
　　绮梦想着这就不用到处打短工了，便在兰姐的发廊里做下来。干活的时候，绮梦不时瞄着胡同口，一看见父亲出来，就丢下剃了一半头的男客，或者刚上一半发卷的女客，踩着一地碎发飞奔出去。她出去，兰姐再忙也要顶上，客人唏嘘一阵，免不了要夸赞兰姐夫妇心地好。兰姐就说，这孩子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日子倒是慢慢好了。黄勇在镇里的工厂上班，三班倒，白天有的是时间，就帮着绮梦料理下家务，顺便照顾这个丧失心智的老人。绮梦有心，手艺学得快，再有客人来，都喊绮梦：绮梦，给剃个板儿寸哈；绮梦，给烫个锡纸呗……
　　
　　不久，绮梦出了徒，收入自然就跟着提了，送父亲去医治近近在望。
　　
　　那年春天倒春寒，黄勇接绮梦回家。雨一直在下，他脱下身上的劳保雨衣披在绮梦身上，只手护着绮梦的前额，问她：“冷不冷？”绮梦身体哆嗦着点点头，黄勇凝视绮梦一会，忽然说：“绮梦……我们结婚吧！我来照顾你。”绮梦还是身体哆嗦着点点头。后来绮梦想，这求婚的过程未免简单，许是这场冷雨，总是让人哆嗦着点头，又或是自个儿原本就在等着这一天吧。想着想着轻叹一口，莞尔了。
　　
　　那天晚上，黄勇家出了件大事，黄勇妈喝了农药，连夜送往市里医院急救。其实就一小口，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就吐出去了，但是按程序必须住院，洗胃，观察。绮梦猜到因为什么，但是她不甘心。她家穷，她没有正式工作，她还有个疯子爹，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绮梦过日子，不影响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她拎着水果去医院看望，被黄勇爸拦下，水果扔了一地。黄勇低着头默默无语，绮梦怔了怔，苦笑着离开。王家镇太小，第二天就人尽皆知，众人说什么，绮梦都不关心。她默默地地给顾客细细致致地理发，她相信，黄勇还是爱她的。
　　
　　人真就来了。手里拿了一个鱼缸，里面有四条胖胖的红金鱼，他把鱼缸递给绮梦，绮梦接了，愣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黄勇说他辞了职，要出去走走，这四条金鱼养了三年，希望绮梦继续照顾它们。“绮梦，不要找我，也别问我到哪儿去，等我回来，就娶你。”绮梦看着黄勇的背影眼睛有点模糊，她想喊他别走，但是终究没有喊出来，或许，她应该给他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准备跟世俗打一场持久战。
　　
　　绮梦越来越寡言，兰姐悄悄跟老伴说：“这孩子别是要走她爸爸的老路。”老伴耷拉着眼镜回了一句：“那不一样，一个没了念想，一个有着念想。”
　　
　　黄勇走后没几天，绮梦做好了早饭，见父亲还在睡，就悄悄上班去了。中午时分，绮梦才发觉，一上午光顾着忙都没见父亲身影呢，别是哪里不舒服了吧？她急急往家走。早餐还在桌上一点没动。绮梦轻轻叫了声爸，走过去轻拍了下父亲的肩膀，这一拍，绮梦自手至心，就这么凉透了。
　　
　　镇上的人都说，老头儿其实一点也不糊涂，他也觉着不能再这么拖累女儿了，便选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悄悄地去了。药性发作那会儿，该是多痛啊，可他忍下来，也忍下去了。
　　
　　绮梦久久没出过屋，自然也不到发廊去了。兰姐跟老伴说：“发廊不做了吧，咱也该歇歇了。”老伴沉默了一下，说，兑给绮梦吧，主意你拿。兰姐来提，绮梦也就接了，却就此寡言了。有人时候，仔细给客人侍弄头发；没人的时候，对着那四条胖胖鱼发呆，人都滞了。
　　
　　一两年以后，小镇里也有了别的发廊，绮梦的生意不那么好了。绮梦心里高兴，她不再为镇子里所有的人理发了，在她看来，那有一种责任在里面，有了别家，她就可以卸掉这责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绮梦把鱼小胖端给了兰姐，实实地看了看发廊的招牌，就落上锁，买了张车票往贵州去了。因她听说，黄勇可能去了贵州。
　　
　　没有人知道，绮梦是不是真的去了贵州。那时手机很少，洋气些的，都还在用BB机。绮梦又怎么舍得买呢。而三个月后，人们发现绮梦发廊又开张了，依旧窗明几净，依旧是绮梦一个人。
　　
　　绮梦越发省吃俭用，发廊开上三五个月，她又出门了，只要听说有黄勇的消息，哪怕是蛛丝马迹，她都要去找，如此下来，五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光阴里的事，从来没有变过。倒是鱼缸里那四条胖小鱼，它们陆续死掉，绮梦又陆续买来补上。每死掉一条，绮梦就难过一阵，好像黄勇留在她这里的痕迹越来越少，不知哪天恐就完全消失掉了。
　　
　　王家镇越来越繁华，那街反而显得有些老旧起来，当年还算规整的水泥路面渐渐斑驳。没多久，老街面临着拆迁。绮梦收拾好了东西，一手拎着个大包，一手揽着鱼缸，慢慢走出绮梦发廊。阳光耀眼，人影绰绰，她皱了皱眉一定神儿，黄勇站在了她跟前。
　　
　　黄勇笑了，一如往初，暖暖的样子，他叫了声“绮梦”。绮梦呆呆的，苦苦找了他五年了，而今他就自己面前。风没有了，车水马龙没有了，时间停了下来，整个空间白茫茫的，只剩下眼前人在眼底猎猎烧灼，绮梦想上前去好好地好好地看看他，黄勇却顺手拉了一下他近前的女子，绮梦竟疏忽掉了旁边眉清目秀的可人，她看了看女人，但很快眼目又黏在了黄勇身上。黄勇说：“绮梦，这是我爱人。”
　　
　　绮梦手心一滑，鱼缸掉在地上，四条胖鱼在地上拼命挣扎，在阳光下苟延残喘，很快就慢慢消停下来。
　　
　　如果你此时再来王家镇，走过那条从东到西不过一公里的老街，你一定会看见绮梦发廊的招牌断成两截，在瓦砾中安静地躺着，旁边有一堆碎玻璃，而那些鱼小胖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绮梦没有像镇上的人预料的那样疯掉，后来，她嫁给了一名海员。海员曾经和他的朋友讲：“我这工作，一年到头对半光阴都飘在了海面上，娶了别人我还真不放心的。”
　　
　　从此，再没有绮梦消息，也不知，她会否还侍弄鱼小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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