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汉唐魂

国民政府当日，之所以将“鄂西会战”，尤其是“石牌保卫战”，夸张宣传为“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除鼓舞士气外，最重要的目的，乃是为了因应对美外交。


宋子文向蒋介石抱怨：“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战绩数据造假

1943年7月，宋子文自美国致电蒋介石，责备国民政府在对日战绩宣传方面，“幼稚”、“缺乏常识”、“ 往往以儿戏视之”，其数据难以取信于美国军政界人士，对政府威望的伤害，“等于第五纵队”。电报称：

“（我）军部发言人称：鄂西五月四日至六月卅日战事激烈。日军死伤五万五千八百七十名，其中被俘者四十八名。战利品甚多，计获步枪六百四十枝、机关枪卅挺、迫击炮十尊、战马三百余匹。又击落敌机三架、击沉日军内河航船十艘。云云。文（宋子文）意：稍具常识之人，必觉我方如仅获如此少数战利品，敌人决无五万余人之死伤。以各国战事常例判断，敌方死伤不能超过五千人。无怪美军部及史梯威不信鄂西战事之激烈，更不信敌人此次有胁迫陪都之企图，而证明文以前向军部及各人所述鄂西战况，为不实不尽。”①

宋子文此电，乃是就“鄂西会战”（石牌保卫战）而言。斯役，日军横山勇部，以消灭国军有生力量及打通长江航道为目的，进攻陈诚之第六战区，前后历时月余，以双方恢复战前态势告终。因日军曾一度前逼至石牌要塞，震动重庆，故蒋介石曾公开赞誉此役乃“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按陈诚提供的数据，“鄂西会战”（石牌保卫战）的战绩是：“毙伤敌官兵25718名，马1384匹，毁灭飞机15架，汽车75辆，艇舶122只，仓库5所。其他俘虏人马、械弹、器材、公文无算。”②与宋子文所接获的公开宣传数据——日军死伤55870名——有相当大的差距。

但陈诚的数据仍有水分。记者张泉当日有机会接近多位中方高级指挥官，据他讲：“此次会战，日军伤亡一万多人，我军的损失亦重。”参战将领中，十八军军长方天，仅谓“多数日军沿江溃退，沿途遗下不少伤兵。”④第五师副师长邱行湘，则回忆称：“据附近人民告诉我们，这一星期里的血战，我军打死、打伤敌人数以千计，由偏岩抢运敌军尸体去宜昌者不下五、六百具。”⑤十八师副师长赵秀昆，则称：自己当日曾奉命草拟给重庆的战报，被要求“尽量夸张”，最后军委会公布的战绩，“是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捏造。”⑥

参考日方数据（据日军战史，此役日军战死1025人，战伤3636人），可知张泉所述“日军伤亡一万多人”，当较为接近“鄂西会战”实情（日军战报同样普遍存在问题）。至于会战焦点“石牌保卫战”，其“胜利”含金量亦有限。一者，日军此役本不以石牌为战略目标；二者，据赵秀昆、邱行湘、杨凡等多种回忆材料参照印证，日军放弃攻取石牌，非因久攻不下，而系主动撤退。因国军前线各部队亦在纷纷后撤，以致第六战区获悉日军撤退讯息后，不得不紧急派人联络各部长官，命其制止部队溃走，迅速返回原防。⑦

图注：陈诚（背立者）视察第六战区抗日部队

汉唐魂

注释：

①《宋子文致蒋介石告以我方军事宣传幼稚恳请切实调整电》（1943年7月），收录于《宋子文驻美时期电报选 1940-1943》，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P206。“史梯威”，即史迪威。②《陈诚私人回忆资料(1935-1944)》，存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陈诚在1945年口述，由其左右记录整理而成。至于中方损失，陈诚提供的数据是：仅伤亡及失踪官长1442人，士兵18283人。见《陈诚回忆录：抗日战争》，东方出版社2009，P116。③张泉：《抗战时期鄂西战地采访散记》，张当日供职于《武汉日报》。④方天：《石牌会战的前后》。⑤邱行湘：《石牌要塞保卫战》。⑥赵秀昆：《抗战期间武汉失守后的十八军》。⑦参见赵秀昆《抗战期间武汉失守后的十八军》、邱行湘《石牌要塞保卫战》、杨凡《我在吴奇伟身边工作的回忆》。⑧宋子文致蒋介石关于如能收复宜昌影响重大电，1943年5月。⑨宋子文致蒋介石报告陆海空军会议讨论钧座两项要求电，1943年5月。⑩中央社华盛顿（一九四三年）五日合众电，收录于《中华民国史史料长编·民国32年》（1），P710。

汉唐魂

国民政府此番夸张宣传，最重要目的是欲争取美国优先援助空军

国民政府当日，之所以将“鄂西会战”，尤其是“石牌保卫战”，夸张宣传为“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除鼓舞士气外，最重要的目的，乃是为了因应对美外交。

自1942年以来，对于援华政策的侧重点，美国军方内部一直存在严重意见冲突，以陈纳德为代表的一部分军、政界人物主张以空军为主，以史迪威为代表的陆军部，则主张以陆军为主。后者的主张涉及到中国军队的彻底改造，而这种改造必然会激化诸多复杂的军阀派系矛盾，国共问题亦可能被迫提前摊牌，在蒋介石看来并不具备可行性，故重庆更愿意支持陈纳德的主张。但问题是，史迪威背景深厚，有美国陆军部部长史汀生及总参谋长马歇尔支持，相比之下，陈纳德政治根基甚弱。

缘此，1943年5月，宋子文曾致电蒋介石，建议由陈纳德与陈诚合作，利用美国空军与中国陆军，赶在史迪威反攻缅甸之前，造成战绩，“如能收复宜昌，影响甚大”。⑧同月，宋子文受邀与史迪威、陈纳德共同参加美国“陆海空军会议”，讨论援华究竟该以何为主。史的意见是：中国陆军“不堪一战”，没有能力保护空军机场，当务之急须先改革陆军。宋的意见是：当务之急在于拱卫重庆与振奋民心，最有效的措施，即增加空军力量，至于所谓陆军“不堪一击”，只是史个人太过悲观。宋子文并请蒋注意，史迪威为影响罗斯福的决策倾向，其顾问戴维斯正在美积极做不利于国民政府之宣传。⑨

如此，自不难理解，何以宋子文在6月5日向罗斯福介绍“鄂西大捷”时，会特意提到：“此次华军告捷，系初次获得空军之掩护，足见有空军参战，实大不相同。”⑩国内媒体亦群起报道“鄂西大捷与空军”。作为反制，史迪威及其幕僚，则指责中方发布的“鄂西大捷”战报严重注水。

图注：陈纳德与蒋介石夫妇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