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爹 [复制链接]

东鸳西鸯

主楼

发表于 2014-12-2 21:5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东鸳西鸯于 2014-12-4 12:17 编辑

　　没用的爹
　　文/东鸳西鸯
　　
　　爹爹是一个笨拙的木匠。老村长活着时说：就生孩子不笨！
　　
　　我也承认这一点。父亲给我制造了八个漂亮的姐姐，可是，他给我做的学习桌椅却比木头疙瘩儿子还难看。姐姐们也嫌爹笨。因为她们的爹没挣钱的本事，她们没有花衣服穿。妈妈更嫌爹爹笨，动不动就说：当初以为你是手艺人，嫁给你，能有好日子过，谁曾想，这辈子过得黄连出窟窿——苦透了！早知你这么笨，当初不如嫁给死了老婆的村长了，也落个好日子过。
　　
　　人要笨活着也就窝囊。我们姐弟九个都看不起爹爹，私下里叫他没用的爹，并和妈妈形成了一条统一战线，一起对付他。可爹爹自我感觉似乎很良好，整天笑眯眯的。
　　
　　每年的农忙过后，爹就操起他的木工家什开始瞎忙了。他用秋天独自上山采回来的柞木加工凳子，每天都忙得满头大汗。我和姐姐们就冷眼看着，谁都知道他做的破凳子不好卖，也弄不回几个钱，他也不嫌累得慌。有时，爹爹渴了，喊：谁给我舀瓢水来？我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去，最后是我作儿子的出头。记得一次爹喝完水，我问：爹，你的凳子做的太难看了，你也不嫌坷碜？爹呵呵笑：自己下的蛋，不嫌嚯！你没出息！我傻傻地扔了一句。爹却还是笑：所以才让你好好学习，出息个大学生啥的，别象爹！我撇撇嘴：考上你能供起咋的？爹严肃了：卖血也供你！你给我好好学嗷？姐姐们都撇起嘴来。
　　
　　凳子做了一堆后，爹就推着小车出去卖，基本上是怎么推出去的就怎么拉回来，可是，他居然早出晚归风雨不误。爹还喜欢喝一口，但妈妈和我们都限制他。每晚吃饭前，妈妈一手拿酒瓶，一手叉开，只要爹卖了钱，就给他倒两盅，否则，他只有干吧嗒嘴的份了。一次，爹一个礼拜没卖一只凳子，可能憋的厉害，就开了妈妈的箱子偷酒喝，被我发现了，一嚷，妈妈象只老鸨儿领着一群“鸡仔”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妈妈先发威：就你这个蹩脚的木匠，做出来的凳子狗都不愿意坐，还有脸喝猫尿狗尿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笨样？爹居然不生气，呵呵笑：俺是笨，这辈子也没让你过好日子，愧着呐！我也加钢：钱也挣不回来，你可不是笨咋的？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肉，给我瘦的都没人样了，同学都笑话俺给我取个日本名字，叫木头塞子，多难听！姐姐们也围攻，当然是缺吃少穿一类的，八姐居然喊出没用的爹这句话来。爹这回没笑，用他皴裂枯瘦又暴满青筋的手揉了揉眼睛，转身进了里屋。妈妈打了八姐一巴掌，说过分了。然后拎着酒瓶子进了屋。
　　
　　过了几天，爹的车空了，居然买回一匹布和一角肉回来。全家高兴得象过了年一样。于是，我美美的吃了几天肉，姐姐们都穿上了花衣服。爹说，有个开饭店的说凳子结实耐用，不但包下了还订了几十个。所以，爹又忙了起来。
　　
　　爹还喜欢抽烟，一个大烟袋锅一次装不少，一抽时云里雾里的满屋烟，我们都讨厌，爹就去外面抽。一次，我看他把干白菜叶子搓碎掺进烟叶里，很奇怪，爹说：烟太有劲，减减劲头。有一回往酒里兑水，也是这么说，那时我还说，有劲就别抽别喝了，还费钱！爹笑：禁不了啊，下辈子就不享用啦！
　　
　　慢慢的几个姐姐出嫁了，本以为生活能好点了，可惜这时我上了重点高中。家里到比以前更拮据。爹背已驮了，整天还是做凳子卖凳子。家里一年的收成和卖凳子钱几呼都给我用了，可我心里还有隐忧，因为以我的学习成绩考大学不成问题，可是，家能供起么？这时，没用的爹偏偏又出事儿了。爹在卖凳子时帮人家上房梁摔了一下，回家不几天得了脑中风，竟半身瘫痪。妈妈哭天抹泪又埋怨，说：你好好卖凳子得了，学什么雷峰呢？亲友都来看爹，有人说现在这病好治，不过没有万八千的治不好。妈妈就决定卖房子，我也同意。可是爹却不同意，他的话已说不清了，支吾着说：这是我给我儿子盖的，留着娶媳妇用呢？我活着也没多大用，别浪费了。我听了心里好感动，这个爹虽然笨了点，可毕竟是爱我们的，特别对我这个儿子更是疼爱有加。我护理了爹一个假期，临走时爹拉着我手，说：儿子，你的爹没用，让你们都跟着受苦了，你要有出息，别到时让你的儿女再说你没用，好好念书，上大学是不愁的，不愁的。我当时不明白这两句不愁是什么意思，是我考大学不愁，还是家里供我不愁？
　　
　　高考快来临了，学习很忙，所以就一直没回家，抽闲打个电话回去，家里说爹挺好的，让我放心高考。我轻轻松松考完试，忧忧郁郁往家回，因为我已和老师对了试题答案，考上那家院校是手掐把拿的，而忧郁的是无钱上大学。回到家里，爹却已去世一个多月了，不知怎么我没有太多的惊讶，是一直鄙视爹的无用，还是上大学的事无着落？总之，没有过多的悲伤罢了。妈妈说：你爹不让告诉你。临走时你爹说，一辈儿人得管一辈儿人的事儿，我没给下辈儿女管好，是我没用，告诉我儿子一定做个有用的爹，别象我！说完，妈妈又拿出一把小钥匙递给我说：你爹让我把这个钥匙交给你，这是他木匠工具箱的钥匙，并说除了你谁也不准开。
　　
　　工具箱在爹做凳子的木棚里，是铁的，很大，从小就见过，可是因为鄙视没用的爹，我从来没掀开看过。我和妈妈带着好奇开了锁，打开箱子盖，我和妈妈就呆住了：一箱子钱：一元一沓的，两元一沓，一直到五十元一沓的，都用塑料袋包着，上面有几张百元的还没捆。我和妈妈颤抖地点钱，越往下点，我的泪就越多，这些钱象有年轮似的，上面是九十年代的，往下是八十年代，越往下票码越小，箱子底下是六十、七十年代的硬币，一分、二分，五分的足有一面袋子，我的泪水如雨点般落在锈迹斑斑的硬币上，爹爹谗酒偷酒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这里随便拿出几沓钱就够他喝十年八年的，爹是没钱喝酒么？白酒兑水，旱烟掺白菜叶，那决不是劲大，那是应付着自己嗜好，从牙缝里往出挤钱呢？我想起临走时爹说不愁不愁那句话，才明白爹早已给我准备好钱了。爹是不笨的，他是有算计的，其实，他绝对是持家过日子的好手，更是一个聪明的理财人，我们说他无用只是因为他没有满足我们虚荣的欲望而已。
　　
　　妈妈哭着说：不算硬币总共四万八……这个笨木匠啊……零头就够他看病的了…….他这三十多年满乡卖凳子，是见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啊……不然能从房上摔下来么……你这个笨木匠啊……是我亏着你啦…..
　　
　　那天给爹爹上坟，我挑了两桶六十度酒去的，我用酒杯一杯一杯的往坟上浇，那酒里和着我的泪水也和着我的今生再也无法挽回的歉疚。我放声大哭：爹爹！我们都错怪了你，你是天地间最有用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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