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和九妹 [复制链接]

微风细雨

主楼

发表于 2014-12-14 15:4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九弟和九妹
　　
　　金微微文
　　
　　九妹，九弟又要到台湾去旅游了你知道吗？上次去加拿大他说是带你一起去看了尼亚加拉大瀑布，是真的吗？这次去台湾他说还要和你一起去看日月潭的晨曦，你知道吗？
　　
　　说实话，九妹，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你和九弟之间有爱情。尽管九弟洋洋洒洒写了18页的《致九妹》这会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尽管他一再说他的心中永远只有你，一直把你敲过的腰鼓挂在床头，你亲手挂上的蚊帐到现在还舍不得拿下来清洗，任由灰尘一层一层地向着他压去；尽管他说总是不断地在早锻炼的人群中坚定地寻找着你的身影，还珍藏着你在居委会治安巡逻时用过的红色丝质袖标，还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你现在更有可能随时出现在每个需要你关怀的角落里；尽管他说永远不会磨灭你在他心中最重要最宝贵的位置，你的照片他每天都要无数次地对望，说你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绝对不敢违背你对他的期待和希望；……
　　
　　九弟和九妹，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一）
　　
　　九弟和九妹相识在70年代。有一次九弟在一个小镇的闹市中心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一群会计班的学员中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倩影，当时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就是一年后随同介绍人前来与他相会的姑娘，二年后成为他妻子的人。相会那天正下着滂沱大雨，于是相亲就演变成了两只“落汤鸡”的约会。
　　
　　后来，九妹常常在不经意间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数落九弟为什么去上海结婚时会带她坐那种加班的棚车。每次九弟总是无言以对，也不强调什么客观原因。其实他是想以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影响她。当时，九弟穿了一件中式棉袄，外面的罩衫已经很旧。九妹虽然穿了一件新做的红棉袄，脚上却穿着一双很旧了的稍稍嫌大的无带浅口皮鞋。两个人去天山照相馆拍了一张黑白纪念照。九妹颈上打的花结还是二嫂临时设计的呢。
　　
　　婚后不久，九弟就暴露出了他自私，任性，粗暴的坏脾气。原本文静娴淑的九妹也好象突然变得十分莽撞粗心，因为她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不小心撞了额头就是不留神磕了桌角。只有九妹的母亲总是叹着气叨叨：我早就说过这人是什么空军军官？根本就不像是个好人倒活脱脱像个特务，可你非说就算是特务，他也会待自己的老婆好的！九妹却还是甜甜地笑着，照样一切由着九弟，毫无怨言。
　　
　　生第一个孩子时，九弟只是顺道把九妹送到一个妇幼保健院委托四姐陪着，就去了外地陪他二哥接受造反派的批斗。到九妹出院时他才回来，用他的一条棉裤脚筒一把包起女儿就冒着狂风大雨回了家。为了纪念他和二哥在文革时期所受的迫害，九弟别出心裁地给女儿取名“微”，还跟九妹诠释说——双人旁代表他们兄弟两人，反文旁直指“文革”，“一几”暗喻第一机械厂，而压在“一几”上面的那座大“山”，则是兄弟俩曾经避难的“世外桃源”。当时他的大哥在台湾上学，二哥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厂长，九弟自己则是一名空军机械师。但，这种海外关系让兄弟俩受到了冲击。于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功上过天安门的九弟被迫告别了心爱的飞机，复员回到乡下；兄弟也被人陷害，导致一时精神错乱。九弟为了保护二哥，急忙从乡下赶到上海，兄弟俩为了躲避国营第一机械厂造反派的追踪，逃到了一座山上。
　　
　　生第二个孩子时九弟正悠闲地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直到弄堂口传来生了一个男孩的招呼声才急忙跑去九妹的床前，也不说一句感激安慰的话语。儿子的名字却早就成竹在胸――“松”。等到儿子真正像松树一样高高大大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才对九妹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多亏你了，给我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第三个孩子因小产夭折后本来九妹不打算再要。吃了避孕药还是不慎怀上后也还打算去流掉。可被九弟得知后又是一声令下，无论是男是女我都要！九妹二话没说照办。于是九弟把她送到医院后委托二妹照料又顾自出差去了。
　　
　　直到现在，九弟终于说了一句有良心的话，说自己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和义务，一切功劳都应归功于九妹，现在却是他一个人在独自享受三个子女的爱，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呀！
　　
　　（二）
　　
　　九妹不爱听音乐却对历史传奇特别感兴趣，可九弟却化177元钱买来一台红旗牌半导体收音机，并坚持每天晚上放在枕边，说是要用音乐熏陶她。而九妹每天晚上忙完家务事后，总是捧着厚厚的侦探小说如饥似渴。当时对九妹来说最大的快乐是九弟常常会从小城里买了电影票，然后用自行车捎着她去看新放映的热片，这在当时就是最大的文化享受了。那时的路况条件很差，不但起伏的坡度大，砂石路面扬起的尘土还会不断迷住眼睛，因没有路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有时还会突然下起雨来，就这样，半路上九弟还要胆大包天地故意吓唬九妹。
　　
　　后来家里总算有了电视机。从14寸的黑白电视到17寸的彩电，从此每天晚上就会从房里传出九弟九妹的嘻笑声和吵闹声。九妹看起言情片来目不转睛，九弟看到美女跳舞目不斜视。于是，两人常常起了争执。九弟嫌九妹浅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被人骗得找不着北；九妹数落九弟花心，见到靓女就迈不动腿。有一次两人甚至吵到九妹离家出走，这下九弟可慌神了，立马发动三个手下兵出去满大街寻找，谁知最后却看到九妹躲在家中的大衣柜里正偷着乐呢，九妹哪舍得离开家半步呀。只是在看《霍元甲》和《上海滩》等电视连续剧时，两人才统一阵线，一起为霍元甲的爱国精武精神感动，被周润发的白色围巾，黑色礼帽所征服……
　　
　　九妹比九弟要求上进，尽管她的入团申请书和入党申请书都是在九弟的强烈鼓动下并由他全权执笔代劳的，但是九弟自己却一直未受到党组织的青睐，直到退休后还一往情深地向居委会递交入党申请书，至今未获批准。九妹在工作中任劳任怨，脚踏实地，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良好的人际关系一步步从出纳到会计再到主办会计，财务科长，从先进工作者到三八红旗手，默默无闻地付出着。在家也是孜孜不倦地操劳着，辛辛苦苦哺育着三个日渐长大的孩子，虽然需要九妹花费的精力十分繁重，但她总是全力以赴从不叫苦喊累，脸上永远挂着微微的笑。一边还要关心九弟的工作和身体，每天早上端到九弟床头的那碗“水扑蛋”到现在还唇齿留香。九弟在工作上遭遇了麻烦事也都由九妹想尽办法一一化解。于是，九弟只能自愧不如，从此尊称九妹为“铁娘子”。
　　
　　其实这跟九妹从小吃惯了苦有直接的关系。九妹在四个兄弟姐妹中个子最矮小，这完全是由于生长发育期间严重缺乏营养造成的，她说在她读高中的时候总是用一小瓶咸酱对付一个礼拜。作为家中长女，一边要为早早失去父亲承受着巨大的打击，一边要帮助母亲应对生活的窘境，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尽管如此，她还是以最大的勇敢和魄力选择了曾经得过肝炎，仅有一只皮箱，全部家当只有半箱书的九弟。
　　
　　（三）
　　
　　九弟会永远铭记2003年2月3日傍晚那个悲痛交加的时刻。毫无思想准备的九弟实在难以接受命运如此残酷的安排，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除了失去母亲后第二次刻骨的感受，就是那种“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离我而去”的感受，他突然感到自己这下才真正成了一个痛苦无助的孤儿。而当时的九妹，面对九弟的声声哭喊无动于衷，那种坚毅从容，视死如归的神色好像睡着了一般，看不到一丝痛楚和害怕。当九妹躺在上面飘着九弟亲笔书写的“勤勤恳恳做人，清清白白为人”的挽联的鲜花丛中时，脸上还是带着淡定的微笑……
　　
　　只有九弟知道比自己小9岁的九妹本来不该走得那么匆忙，她应该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向他倾诉和交待，还有许多重要的话题尚未进行深入的交换和探讨，九弟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一下子变得十分贫乏和苍白。只好一遍遍地对着九妹的遗像说：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你给我的爱和付出呢，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呀，你可吃大亏了呀！但愿你在天之灵一定要好好把握，一定要在付出的同时毫不客气地索取该得的回报！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打开你内向性格的方法，还在消极等待浪漫交心的那一天，总以为来日方长，会有许多时间与你推心置腹地交流，你怎么就没有耐心等等我呢。就在你病入膏肓的时候，你还是只想着我，晚上不忍叫醒我，自己跌跌冲冲上厕所差点休克！除夕那天还非得赶我到护士室里去看春节联欢晚会，说你会在床上听着收音机等我回去向你详细汇报精彩的情节。2003年的新年钟声啊，敲醒了我麻木的心灵，也敲碎了我爱你的心！我是个最不用心的丈夫，最后受到惩罚的还是我自己呀。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和觉悟，那么我们之间该有多么温馨和灿烂啊！
　　
　　也许九妹还是在管着九弟的，他在慢慢摆脱沉重的精神折磨和生活煎熬后，终于提笔写下他发自肺腑的深深忏悔，说自己是个不懂爱又渴望爱，得到爱又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他要在今后的生活中好好地活着，永远把九妹放在心上，把九妹失去的快乐和追求全都弥补过来，学习九妹是怎样克服困难，怎样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打击和考验的，加倍努力地忘记哀愁，以身作则，乐观坚强地带领下一代幸福快乐地生活着，用爱来告慰九妹的在天之灵！
　　
　　瞧，夕阳下，操场边，一高一矮，被人戏称为“高低杠”的那对老人，又在为谁走里边起了争执。小个子想走到地势高一点的里边，高个子非拉她到自己的右手边挡着她。踩着晚霞，沐着清风，他们俩从从容容，亲亲热热地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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