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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可以这样写书评————江湖上处处是我的传说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4-12-15 10:18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情怀”本来是好词，“卖情怀”就一落千丈了。这个商业霸权的社会，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卖，似乎也只有有足够多的人买，才能反证这个东西得到了认可。做锤子手机的罗永浩，就被称为“卖情怀”的。讽刺的是，只是当他一再受挫，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一些人才说，现在相信他是有情怀的了——仿佛你是理想主义者，你就必须赔本似的。
　　
　　我听业内人士讲，老罗是根据自我定位来决策做手机的，他估测了十多年积累的江湖人气，认为现在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能应者云集，一说他的产品如何出色，追随者立刻附和着说，所有喜欢其他同类产品的人都瞎了眼了。不过，我想这种自我感觉，恐怕至少有一半来自各怀心事的投资人们，他们根据老罗的人气给他一个估值，从而坚定了他“做一票生意”的决心。
　　
　　（资料图：锤子科技创始人罗永浩）
　　
　　列位有没有：你对自己的影响力全无意识，或者犹犹豫豫，不敢确信，得等别人告诉你了，你一面说着“真的吗？不敢当啊！”，一面心里窃喜。各类颁奖，各种大操大办的公共活动，不论官方的或民间的，都悄悄刺激着获奖者和参与者的自我认知。今年读了一本康拉德的晚期小说《在西方目光下》，书成于1910年代，读了之后，却让我想起眼下的事，想起老罗来。书里的那位主人公，大学生拉祖莫夫，也被人八抬大轿，顶上了一个人中龙凤的高度，可他并不开心，他宁可不要这从天而降的“人气”。
　　
　　人气常常是靠不住的；估出来的值，嚷嚷出来的影响力，可能大错特错，而且估值的人，更免不了有自己的企图。康拉德是波兰人，后入籍英国，这本小说写的是1904年，沙皇末期俄罗斯发生的事。有一批革命志士，怀一腔热血，欲救人民于沙皇治下的水火之中，他们认定沙皇早已不得人心，同时又坚信自己可以不择手段，以暴力暗杀的方式除掉体制内的要员。然而，“情怀”干扰了他们对实情的认知，让他们混淆了现实与想象。
　　
　　拉祖莫夫，是个相貌出众、身材高挑、举止得体而有主见的大学生，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靠着一位来自王室的恩主K亲王接济度日。领受了新思想的同龄人都喜好议政，而拉祖莫夫总是最沉默的一个，这种习惯让人对他备感钦敬，觉得他冷静，深藏不露。
　　
　　可他万没想到，这些人竟把自己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赞叹“你真是条汉子”，说他“镇静自若，冷静异常，是一个标准的英国人”，还问他：“你的灵魂是如何修炼出来的？像你这样的人真不多。”“志士”中的一位尖兵霍尔丁，炸死了一个高官P先生，趁乱潜逃，神不知鬼不觉钻进拉祖莫夫租住的公寓里。等到拉祖莫夫回来，霍尔丁热忱地说：“同志，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们的事业，下一步就看你啦！”
　　
　　这真是飞来横祸：这可不是拉他做生意，这是要闹革命呐。霍尔丁告诉拉祖莫夫：江湖上到处是你的传说，国内外都是你的崇拜者。他托他去找一位线人车夫，好把自己偷偷接走，拉祖莫夫心里斗争了一会儿后，选择去官府告发。他没想过要做官方的间谍，只是十分讨厌自说自话的霍尔丁，他认定“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而霍尔丁们是在以追求完美的名义搞破坏。
　　
　　你瞧，拉祖莫夫眼里的霍尔丁，跟霍尔丁眼里的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拉祖莫夫也没想到，自己本分地读着哲学，踏踏实实地思考问题，那个“江湖”竟已悄悄地将他扶立为未来干大事的领袖了。这都哪跟哪呢！
　　
　　霍尔丁因为拉祖莫夫的出卖被捕并迅速处死，但在俄国流亡者团体里，拉祖莫夫的美名不胫而走，那些人从霍尔丁以及其他留在俄国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说他高尚正派，学问渊博，可以信赖。事到如今，什么叫“逼上梁山”，拉祖莫夫很清楚了。有时想想，《水浒》里面那些上山者，虽说很多是官逼民反，但他们对自己实力的估计，包括宋江在内，不也常常是根基于别人的描写，外带怂恿和撺掇？
　　
　　人气这东西，总是貌似真实。今天它简单成了一个数字，勾着多少人一路追恋，催生了多少炒粉的生意、吆喝的技术和注水的勾当。真实之不存，是因为人们不需要真实，它不仅与利益无关，还会损害利益——谁能接受得了？
　　
　　拉祖莫夫成了事实上的间谍，他告发霍尔丁后，在一位政界高官的安排下来到日内瓦，这里有流亡革命者的总部，“江湖”大佬都聚集在此，有的拿出一副知己的口吻套近乎，有的自以为眼光老到，企图替拉祖莫夫驱除犹豫不决和愤世嫉俗的心魔，让他觉醒于自己的使命。他人眼里的拉祖莫夫，和真正的拉祖莫夫的距离越拉越大——人们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和真实想法。
　　
　　间谍的身份让他也不好受。不管是被人册封还是被人任命，他都拒绝接受那个别人眼里自己的形象。作为一个有“人气”的人，他克制住了当精英的欲望。精英都得学会享受自己和别人营造的幻象：政治精英号令大众，一边鄙夷他们头脑简单，轻从盲信，一边与他们打成一片；商界精英一头卖货，一头暗笑那些不但买货，还帮他敲锣打鼓的人“人傻钱多”——这些，都是拉祖莫夫做不来的。他处境安全，人望雄厚，本可以顺势而行，可他硬是不愿与自己看不起的人为伍；他处处出语奚落那些想同自己合作的人，对崇拜者们不屑一顾。
　　
　　读这小说，你会觉得一百年前的俄国并不遥远：无论什么时候，拉祖莫夫这种认真的、对不真实的东西零容忍的人，都是稀缺的，即使有，他们的命运多半也会很惨。不过，你可以在垃圾堆里与人相濡以沫，活得互惠而滋润，可你更应该知道，在垃圾堆外边还有另一种自然的状态，不需要同所有这些虚夸的东西打交道。它不必是你的选择，但它必须存在，而无法同它相遇将是你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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