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

胡青牛

每逢佳节倍思亲

    圣诞刚走，元旦将至，春节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中国人喜欢过节日，团聚，吃喝，玩乐，不亦乐乎。起初的节日多与祭祀有关，与季节、收成、祭祖密不可分。寒食，清明，端午，七月十五的鬼节都是祭祀先人的节日，十月十五的下元节亦是纪念贤人的日子。我看着小老外用水彩笔把一个个节日圈画出来，还在元旦那一天贴了一个happy  new  year的卡通。

    Happy  new  year！新年快乐！我心里默默念着这句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中学的英语老师。

    我的英语老师姓刘，云南人，他平易近人，喜欢运动，每天下午课后，总是和我们一起打篮球。他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开朗乐观，健康长寿，活了九十多岁。

    今天我想说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英语老师，姓徐。徐老师教高中英语，是我们学校英语老师里的No.1。

    徐老师是江浙人，小个子，其貌不扬，穿着邋遢，说一口吴侬软语的普通话，语速很慢。

    可别看他平时不起眼，他却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徐老师毕业于上海的名牌大学，是不是正式毕业就不清楚了，反正他是在抗美援朝的时候投笔从戎的。因为他英语好，所以分配他到战俘营工作，负责审讯俘虏时担任翻译。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相信了大家的传说，因为他提着的行李用一条黄绿色的军毯包裹着。同时我也知道他没有受过严格的军训，因为他的行李没有打成豆腐块一样的背包。

    那天我们拉练，要步行到几十里外的村庄。送徐老师过来的军宣队把他分到我们班我们组，指定我和另一个同学负责监督看管他。

    徐老师犯了什么错误我们不知道，现在也不甚清楚，可能他成分高，不是资本家，就是大地主吧？旧社会能上大学的家里没钱是不行的。也有同学说他是潜伏特务，现行反革命，偷听敌台，还是美帝国主义的英语电台！可是我看他蛮老实，面善和气，让人同情。

    行军路上，我跟在他后面，他的背包打得松松垮垮，挎肩带也留长了，背包垂到腰上，拍打屁股，很难受。因为我们排在队伍最后，一路上总要跑几步，每逢这时候，他就显得格外狼狈。

    下午到了目的地，进了老乡家，土炕，只能睡五个人，安排徐老师睡中间，我们一边两个人监护。

    晚饭后，没什么事，那时候没有电视，幸亏有电灯，老乡烧了热水，大伙开始洗脚，有的人竟然打了泡，我没事，可徐老师不行，两只脚居然打了五个泡，难怪他一路上拐巴着。我看看，两个大泡已经破了，皮也错位，露出鲜红的嫩肉。别看徐老师胡子拉碴，生活常识不比儿童强多少。被水蛰得吸凉气，却束手无策。我找老乡借了一根针，在火上燎一下针头，帮他把泡穿透，揪了三根头发，从泡里穿过，把泡里的水放出来。告他说，明天不走远路，很快就好了。徐老师抬头感激地说：谢谢同学！谢谢同学！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床就忙着打扫卫生，扫院子，扫街道，担水，就像当年的八路军，整个村子立时变了模样。徐老师也拿个扫帚跟着忙乎，我小声对他说：你回屋收拾一下，不要扫地了。他弯腰说：是！转身回去，我暮然觉得那一刻他那么卑微，心里感到一丝悲哀和凄凉。

    文革前，我是班干部，学习成绩好，我挺喜欢英语，很多课文都能背诵，现在守着最好的英语老师，自然不能错过请教的机会。

    我们相处了一周，空闲的时间问过他很多问题，虽然他有顾忌，但是看我们没有恶意，还是尽心解答辅导我们。四十多年了，我还清晰地记着我那时候问他的一个问题。那天我们坐在炕头，我说：Dou  you  best. You  very  best.是什么意思？徐老师随口说：这是一首诗里的，直译是尽力去做，你是最好的！也可以译为竭尽全力，一定成功！

      待续

云盖山

胡青牛 发表于 2015-1-11 07:42
我们学校的确干部子弟多，但事后看，领头闹事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主要是思想活跃吧！

普通家庭孩子平常那种压抑的宣泄，一种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张扬和疯狂。

胡青牛

云盖山 发表于 2015-1-10 14:23
你们学校有背景的学生多，不像我们学校，都是农家子弟。

我们学校的确干部子弟多，但事后看，领头闹事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主要是思想活跃吧！

云盖山

胡青牛 发表于 2015-1-10 13:18
文革中，我们学校是重灾区，我们城市学校老师写的第一张大字报出在我们学校，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出在我们 ...

你们学校有背景的学生多，不像我们学校，都是农家子弟。

胡青牛

云盖山 发表于 2015-1-10 11:19
昊哥的文章，让我也想起了文革初期学校的生活和运动。
很庆幸我们学校没有这么激烈的举动，也没有老师遭受 ...

文革中，我们学校是重灾区，我们城市学校老师写的第一张大字报出在我们学校，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出在我们班，我们学校第一个被判刑的学生也是我们班的。呵呵，那时候我们班也是赫赫有名啊！

胡青牛

荷静雅 发表于 2015-1-10 09:27
不是bast 应该是best

谢谢指正，临屏写，有的单词都忘记了。

云盖山

昊哥的文章，让我也想起了文革初期学校的生活和运动。
很庆幸我们学校没有这么激烈的举动，也没有老师遭受这样的厄运。

竹林荷风

不是bast 应该是best

胡青牛

我很晚才知道徐老师自杀的消息，听人说他住在学校农场的宿舍里，无人照看，很可怜，心中升起怜悯之心，就跑到学校后面的农场去看他。

胡青牛

你说我记 发表于 2014-12-30 22:13
好久没有来了，报个到。

欢迎！元旦快乐！

你说我记

好久没有来了，报个到。

胡青牛

另一位自杀的老师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就是徐老师。

胡青牛

这个期间，发生过两起老师不堪忍受殴打迫害的跳楼自杀事件，因为我们学校当年没有高楼，最高才三层，所以，两位跳楼的老师都是摔断了腿，其中一位老师的妻子闻讯赶来，日夜守护在丈夫身边照顾，这位老师最终躲过了劫难，文革运动后还当了校长。

胡青牛

关押老师的牛棚就在食堂的东北方向，一排仓库的东端，离食堂大约二百米的距离，此后，这段路程成了老师提心吊胆的鬼门关，老师们收工后都躲在里面，门口有高年级的红卫兵看管，可打饭成了大问题，老师们排班，每天两个人去食堂打饭。新生们经常伏击打饭的老师，陆续有老师被打伤。直到工宣队召集全校师生开会，宣布严禁殴打老师为止，被关押的大部分老师都被殴打过。

胡青牛

这时已经是1968年的秋季，伴随复课闹革命，老师们以为经历过66年的动荡，他们可以重拿教案走上讲台了；学生们以为经历过67年血与火的武斗拼杀，可以坐在教室里重新读书了。谁也没有想到，伴随新生入学，竟是文革以来最惨烈的迫害教师暴行的开始。

胡青牛

我们学校派性严重，两派尖锐对立，因为军宣队和工宣队的介入，打一派，支一派，我们这一派被宣布为反动组织，遭到取缔。但是，我们一派在学校是大多数，势力依然强劲，暗流涌动，随时都可能爆发大规模冲突。

胡青牛

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着，那一刻，我咬紧了牙齿，攥紧拳头，因为我当时也在写检查，只是感觉全身发冷，微微颤抖，几乎失控。我最好的同学发现了我不正常，他抓住我抖动的手腕，低声说：冷静！

胡青牛

五六分钟后，在场的工宣队和学校掌权一派的老师们才开始制止，当那个头破血流的老师被架着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我认出他来，是徐老师。

胡青牛

正在吃饭的师生都被惊动，很多人站起来看，因为都不了解情况，所以都站在原地没动。

几个新生开始追打跑过的老师，其中一个大个子的男老师慌乱中摔倒了，三四个新生围上去踢打，那老师爬起来又跑，他人高大，打他的学生不及他肩，被他逃脱了。可是有两个落后的老师倒霉了，其中一个被十几个学生围着暴打，发出凄厉的叫声，震颤人心。

胡青牛

突然，一声“打啊！”，好像早有准备的砖头、土块，甚至剩饭菜，一股脑扔向了老师们。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老师们晕了，他们撒腿就跑，想跑回关押他们的牛棚。

胡青牛

学校的牛鬼蛇神队劳动归来了，二十几个被打成牛鬼蛇神的老师排成两人一排的队伍，从人群中的甬道通过。

胡青牛

傍晚，吃饭的时候，两千多师生散落在食堂周围的空地上，按班级分片，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吃饭。

胡青牛

新生的入学教育是从批斗老师开始的。学校食堂周围的墙壁一天之间又贴满了大字报，仿佛突然又回到了1966年那个难忘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浮躁和暴戾，甚至让人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压抑而沉闷。

胡青牛

因为新生入学，我们升入了高中，同样没有考试。一批老高三的同学毕业了，其中一批人留校任教，由于派性，留下的都是一派中的激进分子，很多都是武斗骨干。

胡青牛

军宣队撤了，工宣队来了，新一轮的灾难降临在老师们的身上。

胡青牛

很快，复课闹革命的口号声在校园响起的时候，文革中断的招生也恢复了，这次招生不是考试录取，是按片划分，因为我们学校在市郊，附近农村的很多孩子得以进入这个昔日象牙塔般的高贵中学来学习。

胡青牛

我们一时惊诧，在周围一片疑惑的目光中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徐老师转身远去，竟没有任何表示。

胡青牛

回去的路似乎短了，很快就到了学校，解散的时候，徐老师突然转身，对我们几个同学深深鞠了一躬，小声说：谢谢同学！谢谢同学！

胡青牛

出门前，我看到徐老师的背包依旧垂在腰间，就帮他扥紧挎肩的带子，要过他的白毛巾，把背带在他胸前系紧，背包牢牢拴在他的后背上。徐老师“噢”了一声，晃晃上身，感激地说：原来如此啊！谢谢同学！谢谢同学！

胡青牛

拉练结束的的时候，徐老师已经和我们几个同学熟悉了，他感受到了我们的善意，没有了每日里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神色。早晨打背包的时候，我看他还是三折叠被，就说不对，上去抖开他的被子，用那绿军毯裹住被子，四折叠好，勒紧背包带，徐老师看着四四方方像炸药包般的背包，兴奋的孩子一般，连声说：我还以为我的被子打不成这个样子呢？太好了！谢谢同学！谢谢同学！